第60章 沉思往事立殘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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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生尋夢!
安靜了一會兒,蕭予潤又緩緩說道“宮裏從未出過這樣大的事,皇子一死一傷,先帝震怒,下令徹查,所有人證物證都指向玲妃,她雖一直說自己冤枉,卻也百口莫辯,先帝一怒之下賜她白綾自盡,大哥心灰意冷,立誌去西疆打仗,永不參與儲位之爭。他走了之後,直到陛下登基,先帝下葬,他才回朝。
過了兩年,我的眼睛稍有起色,但身體還是時好時壞,大夫都說,我體內毒素未清,可能隨時都會沒命,那一年打獵,我不能跟著去,陛下知道我每年打獵都喜歡獵鹿,便下決心為我射頭鹿讓我高興,那時他還隻是個十歲出頭的孩童,他帶著六弟去狩獵,遇到了熊,兩個人差點在林中喪命,幸好護衛及時趕到,才幸免於難。
後來,一個侍衛向先帝指證,說二哥的母親尹妃買通狩獵圍場的人,放了熊出來,要害死四皇子和六皇子,又有兩個宮女出來,說兩年前是尹妃買通了玲妃身邊的宮女,陷害玲妃毒死皇子,使玲妃含恨而終。我想到當時二哥忽然腹痛離去,原來是故意為之,先帝悔疚不已,雖將尹妃賜死,玲妃卻已活不過來了,二哥也被先帝封疆在雲貴,再不讓他回京。
二哥的母親尹妃出身不高,性子又弱,平時在後宮也是唯唯諾諾,二哥從小就有維護母親的心,性情不免偏激,出了這樣的事,他更加覺得抬不起頭,性子越來越狂躁,不願意再和我們說話。先帝駕崩後,陛下繼位,允許他回京盡孝陵前,過了兩年又不顧太後和群臣反對,讓當年的罪人尹妃遷葬妃陵,二哥為此,對陛下感激不盡,和我們的關係也和緩了過來。
我們兄弟幾個的感情從小就很好,陛下登基後,對我,大哥和二哥,始終百般照拂。一般新帝繼位,朝政未穩,最忌諱的就是自己的兄弟,要削權保位,他卻反其道行之,不僅把兵權都交托於大哥,對我和二哥,也暗暗保護。他是我們兄弟之中最驕傲寡言的一個,這麽多年,他雖然絕口不提當年的事,可我知道,他始終覺得那塊棗糕是由他手給我的,他心底對我仍有悔疚。
其實冥冥之中自有天意,那塊棗糕何嚐不是老天安排,要讓他這個明君出世,讓天下太平呢!”
他說完這些,良久不語。
烏雲珠也陪著他一起沉默,深宮的殘酷,她又一次真正的體會到。
“王爺,都是我不好,讓你想起了傷心事!”
蕭予潤歎道“我從來沒跟人說起過這些,現在一下子說了出來,忽然覺得很暢快,還要多謝你願意聽。”
他不願烏雲珠陪在他的往事裏難受,換了一種口氣,說道“以前聽聞了你的事,我心裏也一直好奇著,什麽樣的女人能讓陛下和六弟,甚至大哥都動了心?最讓我意外的,是二哥也對你稱讚不已。我心裏想了很多你的樣子,可真正見了你,才知道都不對。”
烏雲珠無奈,“很多人都這麽說。他們沒見過我的時候,都會覺得我肯定是妲己褒姒那樣的傾城佳人,其實我根本不是,連那一點邊都沾不上!”
蕭予潤笑道“你若真是妲己褒姒,還不一定能讓陛下這樣。別人都說陛下寵愛皇貴妃都失了分寸,皇貴妃總在他麵前放肆無忌,我還想著都是胡說八道,陛下怎麽會是這種由得女人在他麵前胡來的人?直到那日他帶你來,我親眼看見,才信了。
從小到大,我從未見他有過這樣著急服軟的時候,連對著先帝都沒有。恐怕他一生之中,也沒有對任何一個人這樣低聲下氣過!”
烏雲珠沉默不語,心裏對他的那一點怨氣,早已經被內疚取代。
蕭予潤說道“我倒是很好奇,大哥,還有六弟,你們究竟是怎麽回事?”
她身子一震,心潮翻湧,就像對著一個知心的知己,緩緩向他傾訴著。
從她與蕭予清青山河邊的相遇,入宮選秀,和蕭予涵梅園的徹夜長談,朝夕相處,皇後的鞭子,太後的賜婚,她的傷心絕望,還有她和蕭予清的日漸情深。蕭予清的出征和離世的消息,她的西疆歲月,和蕭予漠共處的時光,她在蕭予清墓前自盡,蕭予涵救她回宮而成皇貴妃,德妃的托孤,蕭予漠帶來蕭予清回朝的消息
等她說完,蕭予潤往她手裏塞了一塊帕子,柔聲道“快擦擦吧。不能再流淚了,當心眼睛。”
原來她已經淚流滿麵。
她趕忙擦了眼淚,心裏的煩悶因為一吐為快而稍解,卻又陷在往事不可自拔。
蕭予潤說道“原來你先認識的予清。我本來以為你隻愛陛下,現在我才知道,或者你心裏兩個都有。對陛下對予清,其實你不用再糾纏於過去,烏雲珠,往事已矣,感情的事本來就是說不清楚的。他們兩個都是我的兄弟,各有各的好,如果你分不清楚,那就珍惜眼前人吧!你現在安安心心的治好自己的傷,其他的事你就不要去想了,少思少慮少傷神,才對你的身體有好處。”
烏雲珠不接他的話,忽然問道“王爺,你有愛人麽?”
蕭予潤楞了一下,“沒有,我一直一個人住在這裏。剛才我不是說過麽,我隨時可能會死,我的身體我不想去害人。”
他的話平和中透著灰敗,他的心境,竟和烏雲珠惺惺相惜,難怪兩人一見如故,烏雲珠又沉默起來。
蕭予潤忽道“太後對你好麽?”
烏雲珠想了想,“本來我以為她是喜歡我的。可現在我也不知道,她到底是喜歡我,還是厭惡我。”
蕭予潤的聲音有絲波動“我也奇怪,陛下對你如此,太後居然能讓你活到現在。”
烏雲珠渾身一震,他的話若有所指,問道“王爺這是何意?”
“你覺得陛下對太後可好?”
他的問題又勾起了烏雲珠以往有過的疑惑,蕭予涵似乎對自己的母親總那麽冷淡無言,除非不得已也不去康寧宮,不由呐呐道“似乎似乎陛下對太後,不是很親熱!”
蕭予潤道“當然不是很親熱,陛下他自有他的道理,有的事,你不用知道。”
烏雲珠回想著以往與太後相處的點滴,越想心越冷,她不是笨,可總不願意把人想的那麽可怕,她不由得攥緊了手帕,顫聲道“是啊,我也奇怪,她怎麽沒有要我死”
蕭予潤低聲道“也不是很奇怪,陛下他比誰都了解自己的母親,一定和太後說過什麽,讓太後不敢動你。”
烏雲珠心驚“太後是陛下的親生母親啊!”
蕭予潤低歎“所以陛下才更心寒。隻不過,也許這才是後宮的生存之道,她是怎麽當上太後的,沒有點不尋常的手段不可能成功,成王敗寇,曆來如此,無怪她心狠手辣。”
烏雲珠更加不安,“王爺,你你這是什麽意思,你”一個隱隱約約的念頭在她的腦海中浮現,讓她整個人都在發冷。
蕭予潤的聲音也難得的有些冷“有的事,陛下沒有跟你說,也許是因為他覺得你不知道會更好,你不用多想,都是過去的事了。”
烏雲珠默然,不再問下去。
蕭予潤也沉默著,似乎又陷在昔年的回憶裏。
挽晴走了過來,“王爺,到用晚膳的時候了。”
原來他們已經說了整整大半日了。
吃好晚飯他給烏雲珠敷了藥,她身痛心痛,咬著牙道“王爺,你給我吹笛好麽?”
過了一會兒,笛聲便響了起來。像前些天一樣,她在笛聲中漸漸睡去,過了二十天,對這種痛她雖然依然很難忍受,卻已經不那麽痛苦,已經成了習慣。她更加著意去聽他的笛聲,他怎麽可能沒有愛人呢?這樣纏綿心痛的曲音,她也是深通琴曲之人,沒有愛過的人,是吹不出這樣的曲子的。
明日就要拆下紗布,烏雲珠忽然很緊張,擔心明天拆下紗布,她的眼睛卻沒有起色,這夜怎麽也睡不著,她起身摸索著下床。
房間外麵還在響著笛聲,她慢慢走到門口,說道“王爺”話才出口,一腳踢在了門沿上,身子直摔了出去,不由得“啊”的一聲。
笛聲驟停,蕭予潤跑過來扶她,他的兩隻手臂如此有力,烏雲珠的身子剛站定,又搖晃了一下,他一把拉住她,她正好握住了他的手。
烏雲珠隻覺得渾身的血液忽然直衝向腦門,這不是蕭予潤!他的手給她上藥換藥,她很熟悉。
但這雙手她卻更熟悉!這雙手有厚繭,這繭都長在她熟悉的位置,這是拿弓箭拿刀槍,和常年騎馬抓著韁繩的手!這雙手,她曾經和他朝夕相伴,日日相握!是他!
她克製著心中如狂的火焰,緊緊抓住他的手,試探著說“多謝王爺!”
他卻不說話,掙脫她的手轉身就走,烏雲珠一伸手拉住他的衣服,急道“你你別走!你是誰?你是誰?你說句話!”
他不回答,也不動,烏雲珠也一動不敢動,用力抓著他的衣服不肯鬆手,緊張道“你是誰?跟我說句話!你是不是是不是予清?是不是你?予清,是不是你?求你說話!求你跟我說話!”
她再也忍耐不住,眼淚湧出,忽然眼睛一陣劇痛,她不由自主的放了手,雙手痛苦的蒙住眼睛,跪在了地上。
他忙過來扶她,把她抱起來,小心翼翼的替她擦眼淚,烏雲珠聽到他重重的呼著氣,感覺到他的心猛烈的在跳動,她更加確定他就是蕭予清!不管愛與不愛,這幾年壓抑著的一切情緒猛然湧出,她猛地伸手緊緊抱住了他,“予清……是你!我知道是你!你沒有忘記我是不是!你沒有忘記我!”
他渾身一震,猛地推開她,她跌坐到了地上,痛苦心碎,再也沒有力氣站起來,他一步過來想扶,剛碰到她的身子,卻又迅速放開。
烏雲珠聽到他站在旁邊捏緊拳頭,隻捏的指節咯咯作響,似乎又是憤怒又是痛苦,有人迅速的從遠處走過來,又有人遠去的腳步聲響起,她還坐在那裏靠著牆壁,心狠狠的痛著,眼睛也痛著,痛得再也站不起來。
蕭予潤和挽晴把她扶到了床上,“烏雲珠,你千萬不可以再流淚了!”
烏雲珠咬著牙,“王爺,剛才是你在吹笛麽?”
他一時不語,過了會兒才說“是我!你當心眼睛。挽晴,我出去一下,你留下來陪著她,別讓她再出事。”
烏雲珠不再多問,眼睛痛的她不能多想,可她知道,他是蕭予清!他是!他一定是!那雙手,絕不會錯!所以,這整整一個月,都是蕭予清在為她吹笛!所以,他根本沒有忘記她!所以,一直以來他都是在假裝!
她恨得牙齒緊咬,這一夜無眠,心快要碎成片片,不知道為什麽活著這樣痛,這樣痛隻努力控製著自己不哭泣。
迷迷糊糊的睡了一會兒,噩夢連連,一會兒夢見她的眼睛再也好不了了,一會兒夢見蕭予清帶著娜丹離去,娜丹在朝她冷笑,一會兒又夢見蕭予涵冷冷的不再理她,她忽的驚醒,坐起來一身的汗,挽晴在旁邊道“娘娘,您醒了,您覺得怎麽樣,還好麽?”
烏雲珠大口的喘著氣,“我沒事,隻是做了噩夢!”
挽晴說道“您……您一直在叫六王爺的名字,把奴婢嚇壞了,幸好,這裏隻有奴婢,沒有誰來!”
烏雲珠深吸口氣,“是麽!我正是夢見了他!”想起昨晚的事,她緊緊抓住了床單。
挽晴道“三王爺說您醒了,他就來給您拆紗布。奴婢去叫他。”
紗布一層一層的拆下來,恒郡王替她擦幹淨眼睛周圍的藥,輕輕道“好了,你睜開眼睛吧,看看有沒有好一些!”他的聲音充滿了期待和一些壓抑的激動。
烏雲珠也很緊張,慢慢的睜開了眼睛。她果然好了一些,從黑到灰,此刻她已經能看清楚模糊的人影,雖然看不清楚臉,但是屋子裏的東西的輪廓,基本都能看的出來。
蕭予潤見她發呆著一聲不響,憂心道“怎麽了?烏雲珠,你好些了嗎?”
烏雲珠搖了搖頭,“好像比先前亮了一些,可還是什麽都看不清。”她不擅於扯謊,說完就低下了頭。
蕭予潤稍有些失望,又安慰她道“亮了一些,那就是又好一些了,沒關係,慢慢肯定能好,這藥我敷了一年多,眼睛才完全好,你不要灰心。一個月已滿,現在要歇幾日才能再上藥。”
其實烏雲珠好很多了,可是,她想知道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