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眉間心上,無計相回避
字數:9188 加入書籤
浮生尋夢!
五天後,蕭予涵來了,烏雲珠難得的沒有趕他走,他知道她沒有複原,也不著急,隻怕她難過,言語間都是安慰。
“陛下幾時回來的?”
蕭予涵道“昨晚剛到。我早想回來,可那些祭祀慶典拜廟,我又不得不去。”
烏雲珠輕聲道“有幾個皇帝能遇到這樣的盛況呢?陛下,你身負天命,怎麽可以抱怨?”
蕭予涵許久沒有聽到烏雲珠這樣的軟語溫言,忙應道“是。我沒有抱怨,隻是急著想回來見到你。”
她別過頭,“我想出去坐一會兒,吹吹風。”
蕭予涵抱起她,走出屋子,把她放在了廊沿上。
她已經有些能看見,隻是沒有告訴他們,隱約覺得此處風景很好,仿佛是一個半山腰,所以山風陣陣,特別清新。
他拿了一件披風披在她身上,在她對麵坐下來,烏雲珠看不清他的臉和眼睛,可她能想象他此刻溫暖溫柔的眼神,她冰冷的心有絲顫抖,說道“恒郡王的笛蕭吹得比我好十倍,我痛的難受時,他就整夜給我吹曲,我十分過意不去。”
蕭予涵沉默了一會兒,終於歎道“隻要你能痛的好些,隻能辛苦他了。”
有種直覺告訴她,他知道蕭予清的事!可她又很難相信,難道,他們聯合起來騙自己麽!
她沒有問下去,說道“我很想念飛雲追,你下次來便把它帶來吧,它一定悶壞了。”
蕭予涵此時萬事都不會拂逆她,“帶來是可以,可你現在還不能騎,不可以胡來。”
她點了點頭,不再說話。
蕭予涵以為她眼睛沒有起色所以怏怏不樂,也不再多說。
“陛下,你喜歡我什麽?”
蕭予涵一怔,“今日怎麽想起問我這個了?”
烏雲珠木然看著遠處,“那你告訴我,我想知道。”
他沉默的想了好一會兒,忽然搖搖頭,說“烏雲珠,這是天下最容易的問題,又是最難的問題。我是喜歡你心善麽,可你對我特別狠心!是喜歡你溫柔麽,可你鬧起來,直叫人抓狂!是喜歡你寬和大度麽?可你有時候,又驕傲偏激,從不肯對我讓一步!是喜歡你滿腹詩文,能歌善舞麽好像都不是!我喜歡你,就是喜歡你,所有好的不好的合在一起,才是你!”
他握住烏雲珠的手,認真的說“所以,我不知道!”
他的話猛烈的撞著她心裏最深的地方,她暗暗捏緊了拳頭,又假裝著平靜。
“我現在這個樣子,早已不是以前我們初相識的那個我了,你還喜歡嗎?”
蕭予涵撫了撫她鬢邊的頭發,“你怎麽了?又開始胡思亂想了是不是,予潤不是說你的眼睛能好麽,你千萬別著急。我知道那些藥很痛!每次看你敷藥,我的心也疼起來,可沒有辦法,如果能代替你痛,我會毫不猶豫的去代替你!烏雲珠,哪怕你永遠看不見了,也不會改變我對你一絲一毫的心,哪怕你永遠拒我千裏之外,也是我自作自受!我會努力溫暖你,讓你變成以前全心全意和我在一起的烏雲珠!”
烏雲珠閉上眼睛,向他伸出她顫抖著的手,蕭予涵緊緊握住,輕輕攬她在懷。
“陛下,你會騙我麽?無論什麽事!”
蕭予涵歎口氣,“我想說我不會,可我不敢這樣說,烏雲珠,我不能跟你保證我絕不會騙你。有時候,或者為了讓你好受一些,我會對你隱瞞一些事情,但我絕不會刻意去欺騙你,你信我麽?我永遠不會再這樣傷你的心!”
她依偎著他,因為蕭予清,她忽然茫然無助,因為蕭予涵,她冰冷冷的心,又充滿了溫暖和感恩。
她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麽就是放不下蕭予清,也許是因為他們是那樣的情況下分開的,也許是因為知道他此刻心裏有多痛,也許是因為,她真心愛過他吧。
她跟蕭予清朝夕相伴的時候,卻時時的在為蕭予涵揪心痛苦,現在,又倒了過來。可能人性如此,總是不願意失去,因為不願意失去,往往就忽略了眼前的東西。
她告訴自己,絕不可以再這樣東倒西歪下去了。
蕭予潤連續五天給她紮了針,她的眼睛已經恢複的差不多,人也能看的清楚了,屋子裏的椅子凳子,她都能看出位置來,她知道她的眼睛很快就能好了。
恒郡王蕭予潤儒雅英俊,隻是臉上帶著一種不健康的蒼白,人淡如菊,溫潤如玉,人如其名。
她決定明天告訴他真相,這樣瞞著他們叫他們擔心,是自私的,有的事既然他們不想讓她知道,她又何必執著下去?
這天睡到半夜醒過來,再難入睡,烏雲珠又推門而出。
一眼看到走廊上的人,她全身的血液都要凝固起來,是蕭予清!明亮的月光就照在他身上,他站在那裏看著她房間的門的方向,看到她走出來吃了一驚,退了兩步。
她下意識的摸索著門坐在了門廊上,手抓住門邊一動也不敢動,盡量平靜的說“是王爺麽?現在是晚上吧,怎麽你還不休息?”
他不知道烏雲珠已經看得見,站在那裏怔怔的看著她,烏雲珠忍住自己猛烈的心跳和顫抖的指尖,“我睡不著,想聽王爺吹曲,可好?”
蕭予清深吸口氣,從身上拿出烏雲珠一直帶著的那管笛蕭,緩緩吹了起來。
他的眼睛看著她,在星辰下透射出痛徹心扉的悲傷,烏雲珠第一次真切的體會著他笛音裏麵的哀痛,深情和無奈。
予清,為什麽你要假裝不認識我?予清,是不是你記起了我,可物是人非,寧願我們形同陌路?可是,你不該這樣,你的無奈我懂得,我不怪你,你可知道麽?
你的笛聲為什麽這樣悲涼無助,是不是你也很痛,寧願我不知道你已經想起我來,你才會好受一些?還是你已有妻有子,不想再和我又牽扯?難道我隻要你一句話,也不能夠?
可其實你是對的,我們還能如何?我不該這樣執著,傷了自己,也傷了予涵。
蕭予潤聽見笛音輕聲的走了過來,無奈的看看蕭予清,他吹了一會兒,停了下來。
蕭予潤走到烏雲珠身邊,“怎麽哭了,我不是說了麽,你不可以哭。”
烏雲珠別過頭擦了擦眼淚,說道“王爺,你的笛聲這樣憂傷,我實在忍不住。你說你沒有愛人,我不信,沒有愛過的人,吹不出這樣的曲子。”
蕭予潤回頭看了看蕭予清,他緊緊捏著笛蕭,整個人似在發抖。他忙道“進去睡吧,別再胡思亂想。”
烏雲珠搖搖頭,“我睡不著,不若給你講講我以前的事,好麽?”
“好。我陪你聊聊。”他到房裏拿了件披風,披在烏雲珠的身上。
烏雲珠看著他們,忽然心裏沒有了那絲怨氣,老天既然這樣安排,蕭予清既然希望他們像現在這樣,她又為什麽要揭穿他?揭穿他了以後,她又要怎麽樣呢?
他是對的,這樣才對彼此更好。
她緩緩說道“我那時剛剛記事,還隻四五歲,門房的劉三養了一條狗,很是溫順,我隻要進出,它就對我熱情的搖著尾巴,除了它,府裏幾乎沒有人理睬我。
有一天那條狗生了三隻小狗,劉三說狗太多不好養,要扔掉,我就問他扔掉了以後他們會怎麽樣?他說也許被人撿去養,也許餓死。我就求他不要扔掉,這幾隻小狗太可憐了,我回去央求母親讓我養,哭著求了半天,她終於答應,可隻答應讓我養一隻。
我挑了一隻最小最瘦弱的帶回去。我對劉三說,我每天都會送吃的來,求他不要扔掉那兩隻狗,劉三勉強答應了我,我很開心。
沒過多久,娘說要帶著我住到青山寺去,我問她為什麽,她隻是不說話。我那時候隱隱明白,父親和大夫人都不喜歡我們,我才不稀罕住在家裏,可是,到青山寺去之後,就照顧不到小狗拉,我急壞了,又沒有辦法。母親已經傷心難耐,我不可以再去煩她,我帶著那隻小狗一起去了青山寺,可我每天都夢見劉三把另外那兩隻扔掉,餓死在街邊,有天夜裏我實在忍耐不住,帶著小狗想去找劉三,把另外兩隻帶去青山寺,帶去了母親也拿我沒辦法了,我求她再求她,她總是能答應的。
我那時太小,隻隱約記得回家的路,三更半夜,走著走著就迷了路,心慌的很,坐在路邊哭了起來,那隻小狗一直圍著我,有時候過來舔舔我的衣服,不知道什麽時候,路邊來了一隻大灰狗,牙齒又大又尖又凶惡,衝我汪汪汪的大叫,我十分害怕,跑了起來,它就來追我,眼看著就要撲上來,那隻小狗忽然衝了過去,和那隻大灰狗撕咬在一起,我嚇壞了,拚命大叫救命,救命!誰來救救我的狗!
村子裏的人聽見狗叫和我的喊叫,有的拿著火把在跑過來,可他們來的時候,它已經被那隻狗咬死了……我的小狗,它那樣小,怎麽打得過那隻大灰狗?它死的好慘好慘,渾身的傷和血,我永遠不能忘記那天的情景!
我傷心的哭都哭不出來,他們把我送回青山寺的時候,我整日的說不出一句話,母親以為我已經嚇傻了,找了好多大夫給我看病,那時我不知道自己的心事,後來我才懂,原來我是在怪自己,怪自己的三心二意,害死了拚命保護我的小狗。
我常常在想,如果我沒有那麽任性,好好的養著它,它怎麽會死呢?它在我身邊,一直希望我多關心它,可我,心裏卻惦記著另外的兩隻,從那以後,我再也沒有養過狗。
父親有三個妻子,我母親受盡了欺負,我從小就最恨三心二意的人,可我自己,難道不也是三心二意麽?有時候我也不懂我自己,究竟是心軟,還是心狠!”
蕭予潤溫柔道“怎麽會,烏雲珠,你怎麽會是三心二意的人?你不是的!”
“你怎麽知道我不是?三心二意的人,是沒有好下場的。”
蕭予潤歎氣,“別胡說。”他轉頭看看蕭予清,忽然說道“我其實也好奇,你你喜歡的是陛下,還是六弟?”
蕭予清渾身都僵硬起來,烏雲珠也僵硬起來,他們不知道她看得見,他們也不知道她知道蕭予清在這裏,他忽然就想點破他們都不願觸及的迷局,讓他們都不知所措。
烏雲珠低下頭,緩緩道“我以前,也一直在問自己這個問題,現在,我想我已經明白了,更喜歡哪一個,很重要麽?老天的安排,從來都由不得我們自己。
這些年我常常想起和予清的初遇,那時候若自己不是那樣計較,那樣目中無人,怎麽會把他氣走?或者那時,便注定了我們今生無緣。
我答應嫁給予清的時候,是很真心的,我想要和他重新開始,他救了萬念俱灰的我,他明知道我心裏有別人,明知道我不得已才答應嫁給他,可他全不介意,他給我的情意,這世上任何人都比不上。
我還記得他為我慶生的那晚,那時除了我母親之外第一次有人給我過生日,他牽著我的手,讓孩子們唱著歡樂的歌,對我笑的情意深遠,我必然永生難忘。那時候我暗暗發誓,此生都不會辜負他,我想用一生來回報他,後來我所有的執著,都是因為我曾經認定了他會是和我共度今生的人。
老天總愛拿我和予清耍著玩,命運差點害死了我們,大家走到今天這步實在不容易,現在我努力的想忘記過去,可過去是一場場噩夢,怎麽也醒不了。予清不記得我,我很難受,可若他記得我,我又能如何呢?難道會比現在更好受麽?
還記不記得你對我說過,既然分不清楚,就珍惜眼前。陛下,我與他相識,是我生平第一次放任自己全心全意的愛上了一個人,這些年生生死死,兜兜轉轉,我又回到了他身邊,可我總也過不去自己這關。現在,我的身邊隻有陛下,我總是和他過不去,總是想要離開他,總是讓他傷心,不是因為不再愛他,而是害怕他不再愛我,原來我自己心裏一直有個陰暗的小鬼在作祟!
從今往後,我不會再三心二意了,也再不想讓他傷心了。”
蕭予清的眼睛沉默哀傷,站在那裏一動也不動,他的心早在回憶起一切的時候,就已經粉碎了。
這一生,他有很多機會擁有烏雲珠,卻一再的錯過,他曾經有機會完完全全的得到她的心,可現在,為時已晚!烏雲珠心裏怎麽會沒有他?他知道她有,她當然有!
烏雲珠站了起來,“王爺,你說你沒有愛過人,為什麽不去愛呢?你看似看破生死,其實你還是很介意,這世上誰又能真正看破生死?
你說自己隨時都會死,不想去害人,可是,你若能有愛人,怎麽知道她會介意?如果你們能相守一年,就有一年的快樂,相守十年,便有十年的快樂,這些回憶,也能讓一個有情人回味一生,你說是麽?即使她在你之後還會有別人,可真正愛過,也永不能抹去和你的回憶。
所以,你還能擁有很多幸福,為什麽不敢去擁有?
雖然我這樣痛苦過,甚至生不如死,可若是真的重來一遍,我還是願意受這樣的苦受這樣的痛,這樣我才沒有白來這世上。”
蕭予潤呆在那裏,臉色蒼白,呐呐的說不出話來。
她轉身進屋,“多謝你陪我聊天,說了這些話,我好受了很多,王爺,我要去睡了。”
她終於把壓抑在心中的話一吐為快,至少,她對蕭予清的矛盾和執著,已經不再那麽深。
幾年前她和蕭予清訂了親的時候,也矛盾過,悲苦過。此刻,蕭予清和蕭予涵換了過來,可她仍然在矛盾悲苦裏掙紮了許久。
人生漫漫,老天的安排實在讓他們三個人太難。
或者是蕭予清,老天對他太不公平了,讓她實在不能釋懷。可現在,她隻知道,她不可以再這樣下去,她的心她的人,都要從此安定下來。
蕭予潤和蕭予清在門外久久不能成言,終於轉身走開。
蕭予潤想著烏雲珠的話,難怪連大哥都要對她動心,他心底有著壓抑已久的情緒,烏雲珠的話仿若醍醐灌頂,讓他如夢初醒。
當時他的眼睛太醫院也束手無策,江湖上有名的醫聖盧千石為他醫好了眼睛,盧千石父女在他身邊多年,他的女兒盧佳緣對他癡情一片,隻是他想到自己隨時會沒命,隻能拒絕了她,辜負了她,讓她傷心而去。
蕭予潤想著烏雲珠,這樣懂感情的一個女人,她的確有資格讓他們兄弟倆這樣去愛。現在他們要做的,就是對付共同的敵人,也要好好守護自己想保護的人。
第二天烏雲珠睡到中午,蕭予潤又來給她紮針,紮完針休息了一會兒,她睜開眼睛,蕭予潤和整個世界都清晰的出現在她眼前,心裏一陣感動,輕輕道“王爺,我想我以後不用再敷藥了。”
蕭予潤吃了一驚,手在她麵前晃了晃,“你你能看見了麽!”
烏雲珠微微一笑,“你穿的是淺藍色的衣服,深藍色的衣帶,衣服上掛著的合歡佩,和陛下的差不多。”
他驚喜難言,“昨天還看不見,今日怎麽忽然就看見了?”
烏雲珠有些心虛歉疚,低頭道“我也不知道,剛才一睜開眼睛,就看見了。”
蕭予潤也沒有懷疑,歡喜的說“那時候我也和你差不多,忽然有一天,就看見東西了!你過來,我再給你看一看,還有什麽不妥沒有!”
他仔仔細細的給烏雲珠檢查了好幾遍,又看了看她的脈象,笑道“看起來倒真的是好了!我叫人去告訴陛下!”
烏雲珠忙說“不用了,陛下事多,我不想他來回奔走,等他哪日來了再告訴他吧!”
蕭予潤笑道“陛下若知道你好了,就要接你回去了,此時宮中不平靜,你可以在我這裏多住一些日子。”
他的語氣似乎別有深意,也或者是烏雲珠太敏感,她呆呆看了他兩眼,沒有說話。
蕭予潤又說道“你的眼睛剛好,在我這裏住上一段時間,讓我觀察觀察,確定真的是完全好了,再回去吧。”
她心裏歎口氣,“王爺說的是,其實我也不想回宮。”
蕭予潤說道“你眼睛好了是大喜事,應該高興一些。先休息著,用過午膳,我帶你去散散步,今日天氣好,也不冷,這裏的風景還是不錯的。”
烏雲珠點點頭,“多謝王爺。”
蕭予潤溫和一笑,“你讓我叫你名字,你又日日王爺長王爺短的,不別扭麽?不若大家都以名字相稱。”
她一怔,“王爺是陛下的兄長,我我隻怕不妥。”
蕭予潤淡淡道“這裏又不是皇宮,你在陛下麵前都無不妥,倒和我別扭起來。”
烏雲珠歎氣,在蕭予涵麵前她豈止叫名字,更放肆的事情她還做的少嗎?
“我去準備些溫和的藥水,讓挽晴放在洗臉的水裏給你敷敷眼睛,這個不會疼,你放心。”
挽晴和富貴聽說烏雲珠眼睛好了,歡喜的跪在地上不停的謝天謝地,又哭又笑。
富貴說道“芮銀修養了這兩個多月,已經大好了,前些天問奴才娘娘怎麽不在宮裏了,奴才隻能告訴她。她著急的不得了,埋怨了奴才好半天,直囔著要來服侍娘娘,這下好了,奴才明日回宮,就告訴她這個好消息!”
他們真心高興的樣子,烏雲珠十分感動,在這世上雖然她經曆了常人沒有的苦楚,卻也有這許多人真心相待,她還有何好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