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昨夜閑潭夢落花,可憐春半不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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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生尋夢!
韓東明正在小酌,他的夫人比他小十幾歲,生的頗為美貌,又讓他老來得子,韓東明自來對她百依百順,不遠千裏陪她到京城走親戚。他昨日就聽王縣令說了,知道喬祁俊是嶽王府的郡馬,見到喬祁俊又來找他,還帶了個陌生人,忙恭敬的把他們迎了進去,一邊招呼一邊讓人端茶倒水。
喬祁俊開口便說“我們不喝茶,隻想找你夫人打聽一下喬夫子的事。”
韓東明略略看了看和喬祁俊一起來的人,容貌不凡不說,威嚴和氣勢更是直迫人心,知道他必不是普通人,也不敢多問,轉身就去叫了韓夫人出來。
韓夫人見了禮,見他們隻是向她打聽喬夫子,便說道“妾身是東川本地人,姑姑遠嫁在京城多年未見,所以求著相公來走一趟,我們離家已有三個多月,也不知喬夫子還在不在東川。”
喬祁俊心裏一急,問道“怎麽,喬夫子經常東奔西跑?”
韓夫人說道“倒也不是,隻是喬夫子身子不好,東川這個地方山地多,有兩三個月雨水多,特別潮濕,喬夫子受不住,所以會離開一段時間。兩位公子要打聽喬夫子,可真是問對了人,喬夫子第一次來東川,妾身就見過了她,可真是個美人,學問又好,心腸又好,我們那裏的人,個個都當她是活菩薩。”
喬祁俊看了蕭予涵一眼,難掩心裏的激動,說道“還請夫人跟我們說一說喬夫子的事,任何事,隻要你知道的,都可以說。我和……我和這位公子,都在尋一位故人,這位喬夫子,很像我們正在尋的人!”
韓東明見這位郡馬爺居然對自己的夫人這樣客氣,喜出望外,忙說道“貴人請放心,我夫人和喬夫子相熟,一定知無不言!”
韓夫人點了點頭,說道“妾身還記得喬夫子第一次來到東川的情景,那還是三年前的事了,東川的風景很美,喬夫子最喜歡坐在河邊靜靜的一個人待著,她第一次來的時候,也就坐在山腳下的河邊,正好妾身帶著兩個孩子在那裏玩耍,就遇到了她。
妾身娘家同村有一個姓苗的人家,本來一家幾口是很好的,他們的女兒七歲上,苗家嫂子又懷了身孕,哪知道天有不測風雲,那天苗若櫻求著父親去捉鳥兒玩,不小心掉在了抓野獸的陷阱裏,她身子小,倒沒有被機關傷著,苗家大哥下去救女兒,女兒是救上來了,可他自己卻掉了下去,丟了性命。苗家大嫂知道後,傷心的暈了過去,肚子裏的孩子也沒有了,從此她就得了瘋病,一會兒正常,一會兒發瘋,她發起病來,就沒命似的打女兒。
唉,這女孩兒也可憐,父親為救她而死,母親瘋了,爺爺奶奶整日打罵責怪,沒有給她過好臉,甚至不給她進屋睡覺,有時村裏人看著可憐才給她吃上一頓飽飯。
那天她母親又發了病,狠狠打了她,她一個人走到了喬夫子常去的那條河邊,暈了過去,正好讓喬夫子看見了。喬夫子心善,見一個女孩子渾身是傷,昏迷不醒,便讓身邊的兩個人扶了,要去請大夫。妾身見了,便對喬夫子說了苗若櫻的身世,喬夫子聽了更加不忍心,讓她的丫頭找了地方,請了大夫,治了好幾天的傷,才把人救了回來。若櫻這個名字,也是喬夫子起的,本來她隻有個小名,都沒有個正經的名字。
若櫻這孩子模樣倒好,可人又瘦又小,整天不說一句話,看著都有些呆呆傻傻。喬夫子後來去了她家裏,想勸勸她的家人,哪知道苗家的兩個老人根本聽不進去,還把喬夫子趕了出去,她想帶著苗若櫻走,這丫頭也是倔強,怎麽也不肯,寧願回去侍奉母親,過天天挨打挨罵的日子。
喬夫子想幫她,就找了地方住了下來,住了兩個月,和村裏的人也漸漸熟了,決定留下來辦一個私塾,教孩子們讀書寫字。她知道妾身的相公出得起銀子,便來跟妾身說這事,還說自己隨身沒有什麽銀錢,給了妾身一支步搖,妾身雖也見過不少金銀珠寶,可這樣名貴的南珠從未見過,喬夫子說要一千兩銀子蓋私塾,隻她給妾身的這支步搖,隻怕再加一倍都是買不到的。
妾身很敬佩喬夫子的品性,本不願受她的東西,可喬夫子說她不想白受人恩惠,這支步搖雖然是她心愛之物,可若能用它造福他人,她覺得心裏更高興,妾身就收下了,也說服了相公拿出銀子,蓋了所私塾。
苗若櫻還是常常挨母親的打,她幾年沒有開口說話,喬夫子日日關心,就像對自己妹子那樣好,給她梳洗,還給她買了新衣新鞋。從她父親去世,根本也沒人對她好過,畢竟人心都是肉長的,慢慢的她也接受了喬夫子,一日一日的改變起來,再後來她就肯開口跟喬夫子說話了,喬夫子還教她識字,又為她起名,實在可以說是若櫻的再生父母。唉,也是她命途多舛,那天她上山給母親采藥,被村裏一個鬥雞走狗的無賴跟了,趁著無人便欺負了她!喬夫子見若櫻下午出門,傍晚還不回來,就帶了人去找,找到天黑還沒找到,自己都累得直咳嗽,直到半夜她那個凶巴巴的丫頭才把人找到帶回來。
喬夫子知道若櫻受的罪心疼的不行,留著她住在自己的屋子,又怕這孩子想不開,安慰勸解,無微不至,讓身邊那個會功夫的男人去把那個欺負若櫻的無賴狠狠教訓了一頓,送到了官府大牢裏。可若櫻的家人非但沒心疼,還把她趕了出去,說再也不認她,不要她回去,若不是喬夫子,這好好一個女孩兒,肯定要枉死了。
喬夫子教孩子,一向都不受銀錢,慢慢的村裏人都很尊敬她,說她是隻外麵飛來的金鳳凰,活菩薩,專門來救苦救難的,哪家窮的活不下去了,老人孩子病了,她就贈銀贈藥,除了若櫻,她還幫過好些個孩子。
妾身也常常帶著孩子去聽她教書,說來慚愧,妾身本不識字,可去喬夫子那裏聽了一年半載,也識得了很多,孩子自然學的更多,妾身見孩子越來越長進,十分高興,有時也拿些銀兩給喬夫子當學費,她知道妾身的家境過得去,也就不拒絕,不過她拿了銀子,也是給孩子們買筆買墨,自己的日子一直過得很是清寡。
苗若櫻的母親去年去世了,喬夫子見苗家兩個老人死活都不願意要回這個孫女,便給了他們一些銀兩安度晚年,也算是買下了若櫻,她就留在了喬夫子的身邊。”
韓夫人說到這裏,很是感慨,韓東明察言觀色,馬上說道“婦道人家都是哭哭啼啼,盡說些沒要緊的,兩位貴人請別見怪!夫人,還是說喬夫子的事要緊。”
韓夫人繼續說道“是!喬夫子來到我們東川之後,除了孩子們和妾身,很少見陌生人,她話也不多,閑來無事總是去河邊坐著,妾身見她已經過了出嫁的年紀,卻還是獨身一人,總是鬱鬱哀愁的樣子,有一次便問起她的事,喬夫子隻是搖搖頭,也不跟妾身多說什麽。
後來東川當地一個家境富裕的鄉紳來找妾身,說想讓妾身說媒,娶喬夫子為續弦”
蕭予涵和喬祁俊都是身子一震,喬祁俊咬牙罵道“哪個不要命的混蛋敢對她動這種腦筋!癩□□想吃天鵝肉!”
韓夫人一呆,韓東明忙說道“是!是!喬夫子自然沒人配得上!夫人快說吧!”他看出這個“喬夫子”實在來曆不一般,跟郡馬有關係,搞不好就是個皇親國戚,怎麽都不能得罪,便順著喬祁俊的話說。
韓夫人卻還不明白,頗有些不安道“那個鄉紳叫馬明祥,妾身自小相熟,也是品性溫良的人,妾身想著,喬夫子雖有丫頭照顧,總是沒有個好好的家安置,一個女人家東飄西蕩的實在不容易,馬明祥也是個能依靠的人,若喬夫子做了他的夫人,從此有人照顧,錦衣玉食,也是好事,就答應了他去找喬夫子說媒。
哪知道妾身剛開了口,喬夫子就一口回絕,妾身見她如此,也不好再說什麽。後來馬明祥親自拿了聘禮,讓妾身陪著又去找了喬夫子,喬夫子還是沒鬆口,冷著臉送了客,他也不惱,時不時的去找喬夫子,噓寒問暖,送這送那的,喬夫子給他逼得急了,又正好是濕氣重的天,她就帶著丫頭和若櫻離開了東川,可她還是放不下私塾和那些想聽她講課的孩子們,三個月後又回來了。妾身見馬明祥癡情一片,又去勸了喬夫子,她這才對妾身說了自己的身世。
妾身還記得很清楚,那時她說多謝韓夫人的好意,我本來有丈夫,因為有些不得已的事不願意拖累他,才不得不分開。縱然再不能回到丈夫身邊,可我心裏隻有他一個人,今生今世我隻願與他一個人相知相望,絕不會再嫁了!
她說這話的時候,滿眼的傷心,妾身看了也不免難受,這才明白她為何總是一個人一坐大半天,看著遠處的山水發愣,原來她是在思念自己的夫君。妾身有時也在想,喬夫子這樣的人,她那丈夫怎麽會舍得讓她傷心遠走?”
蕭予涵聽到這裏,重重的喘著氣,手緊緊握成了拳。
韓夫人繼續說道“妾身又把這話轉告了馬明祥,馬明祥倒真是對喬夫子癡心一片,說絕不介意喬夫子嫁過人,可喬夫子無論如何都不答應,他怕喬夫子惱了又要搬走,也不敢再逼著她。”
喬祁俊重重的拍了一下桌子,差點把韓夫人嚇得跳了起來。
蕭予涵忽然開口問道“請問夫人,喬夫子的閨名叫什麽?”
這是從進門到現在蕭予涵第一次開口,他說的話縱然客氣,可那語氣中隱隱的威勢還是顯露無疑。
韓夫人愣了愣,回答道“喬夫子的名諱,妾身也不知,從沒人叫過她的名字,她沒教書的時候,大家都叫她喬姑娘,後來就都叫她喬夫子,她身邊的兩個人也都叫她夫子,村裏人都隻知道她姓喬,沒人知道她叫什麽。”
蕭予涵微微點了點頭,又問“她她是不是會吹笛,會跳舞,她的左手腕上,是不是有條傷疤?”
盡管他極力鎮定,可他的話裏難以掩飾的深情和顫抖,在場的幾個人都清清楚楚的聽了出來,韓夫人驚訝的看了他幾眼,說道“是!天氣熱的時候喬夫子穿的衣裳袖子短,妾身的確見過她左手腕上有條很深的傷疤,妾身想這必是她不願對人說之事,也就沒問,她會不會吹笛跳舞,妾身倒不知!”
蕭予涵深深吸了口氣,隻覺得自己的心咚咚咚的跳的急如擂鼓,竟然再問不出一句話來。
喬祁俊激動的熱淚盈眶,剛要說話,門口走進來一個孩童,說道“母親,你說去去就回,怎麽還不回來?”
韓夫人抱起他,忙說道“兩位貴人莫怪,這是小兒。”轉頭輕怪道“母親不是叫你自己跟著姐姐看書麽,怎麽跑出來了?”
那孩子不服氣的說道“喬夫子教的詩,我都會背拉,不信母親拿著,我來背給你聽!”
他說著從身後拿出一本薄薄的書,蕭予涵兩步走了過來,問道“這是喬夫子寫的嗎?”
那小孩點頭道“是啊,她知道母親要帶我出去遊玩,就給了我這個,叫我回去的時候背給她聽!”
蕭予涵伸出手來,都有些微微顫抖,輕聲說道“好,我看著,你來背!”
那小孩馬上把書放到他手裏,煞有其事的大聲背道
“明月幾時有,把酒問青天,不知天上宮闕,今夕是何年。我欲乘風歸去,又恐瓊樓玉宇,高處不勝寒。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間!
轉朱閣,低綺戶,照無眠。不應有恨,何事長向別時圓。人有悲歡離合,月有陰晴圓缺,此事古難全。但願人長久,千裏共嬋娟!
怎麽樣,我背的對不對?”
蕭予涵直直的看著手裏的書,那上麵的字,居然讓他的眼睛裏滿含淚光。
喬祁俊見了皇帝的神情,知道這個喬夫子必然是烏雲珠沒錯,高興的大聲道“對對對!你背的好極了,回去喬夫子一定會誇你!”
那孩子笑道“太好了!喬夫子說了,我若背的好,她就給我獎賞,我一定要喬夫子跳舞給我們看,她跳舞的時候,真像仙女一樣的美!”
她跳舞的時候,真像仙女一樣的美!這句話在蕭予涵聽起來,隻覺得渾身的熱血上湧,他再難冷靜,對那孩子說道“但願人長久,千裏共嬋娟!你背的很好!既然這詩你已背得出,這本書你也不需要了,就送給我吧!我會給你更多更好的書!”
那孩子一怔,似乎還有些舍不得,韓東明馬上說道“是是是,貴人隻管拿去,小孩子嘛!”他馬上轉頭道“平兒乖,這書便贈與這位公子,你回去再讓喬夫子寫了給你!”
那孩子撅著小嘴,就像被人搶走了心愛的玩具,拖著韓夫人哼著就走了。
蕭予涵站了一會兒,猛地往外走去。喬祁俊忙跟韓東明打了聲招呼,告辭而去。
第二天,韓東明一家便收到了嶽王府送來的厚禮,韓東明喜笑顏開,韓夫人疑惑不定,她回想起喬夫子的言行舉止和她身上那種與眾不同,終於明白這個“喬夫子”必然不是個一般的女子。
蕭予涵騎著他的禦馬越龍一路奔到了宮門口,喬祁俊拚命的追,差點都沒跟上,可見他的心情有多著急。
正要進去,他忽然停住腳步回頭說道“祁俊,朕有種感覺,必然是她!朕準備準備,馬上去雲南,這件事你先不要伸張,若她知道了再離開,朕怕這輩子都找不回她了!”
喬祁俊立即道“是!可雲南遠在萬裏之外,陛下怎能親自去?臣本想帶人即刻前往東川的。”
蕭予涵定定說道“萬裏算什麽!不管是萬裏還是十萬裏,朕一定要親自去把她帶回來!”
他回到勤政殿,坐下來寫下他離京後,讓蕭予漠監國的聖旨,又給蕭予淇寫了封信,雲貴是蕭予淇的封地,東川也在他的管轄範圍。魏家之禍過後,雖然他已下旨讓蕭予淇回京安置,可蕭予淇還是回到了雲貴。
他讓蕭予淇派可靠的人先悄悄的去烏雲珠那裏看著她的行蹤,免得她離開又不知去向,寫完了信,讓李光八百裏加急的送了出去。
李光見他火急火燎的樣子暗暗疑惑,也不敢說什麽,馬上讓人把信送了出去。
他回來剛想問,蕭予涵就開口說道“朕要離京一趟,這兩日就出發。”
李光這才真的吃了一驚,“陛下,您”
蕭予涵看著他說道“你趕快去替朕準備吧,再宣沐親王進宮。”
李光跪下大聲應道“是!奴才遵旨!”
第二天一早,蕭予涵當朝宣布要微服離京查看民情,由蕭予漠監國,並在下朝後召了蕭予漠,薄丞相,禦史大夫和楊茂城將軍,囑咐了一些事情。
皇帝忽然說要微服離京,眾人雖感意外,卻幾乎無人勸阻,此刻天下太平,朝堂穩固,皇帝想外出考察民情也無不可。隻是幾個大臣提出皇帝前次微服半年,此次應該公開南下考察,這樣也更安全些,蕭予涵隻說不想勞民傷財,驚動官府,還是微服為好。
一切商議已定,他去了康寧宮,向太後說起離宮事宜,太後看他眼睛裏似有許久不見的光芒閃耀,心裏隱隱明白,也不說什麽,隻囑咐他多帶侍衛,小心為上。
晚上,他去看了看幾個孩子,最後來到了翠微宮。
展文鳶倒了一杯茶給蕭予涵,平和的說“下午臣妾都聽說了,陛下明日就要出宮,請陛下放心,臣妾會好好照顧幾個皇子皇女,管顧好後宮的事。”
蕭予涵點點頭,“你這些年辛苦了,這些事交給你,朕沒有什麽不放心。”
他沉默著,展文鳶看了他的神情,小心的問道“陛下,您要出宮,是不是……已經有她的消息了?”
“朕也不知道是不是她,也許是也許不是。”
展文鳶溫婉一笑,跪在他麵前握住他的手,誠心的說“陛下曾說立臣妾為後,無人不服,其實若是立她為後,才真正是無人不服,臣妾真心希望陛下能找到她,把她帶回來,風風光光的立她為後!”
蕭予涵握了握她的手,“文鳶,多謝你。”
他回到了乾元殿,看著那副烏雲珠的背影,徹夜未眠。第二天一早,蕭予涵細細囑咐了李光一些事,便帶著喬祁俊和馮超行匆匆騎馬離去。
他騎了越龍,也帶上了烏雲珠未帶走的飛雲追,他要找到她,和她一起雙人雙騎的回家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