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眾裏尋她千百度 8、傷別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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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浮生尋夢!
    秦元厚年紀大了,病倒之後秦家的人已經準備好了身後事,此時正有條不紊的辦著。
    秦洛夕被蕭予清帶回了房間,關上門,她還坐在那裏低聲的哭,他走過去,輕輕把她摟在懷裏,讓她的頭靠在他胸前。
    “別哭了,你父親不想看到你這樣傷心。”
    她點點頭,更往他懷裏縮了縮。
    “天快亮了,你要不要睡會兒,這兩天會很累的。”
    他說著就要放開她,她身子發抖,伸手抓住他的手臂,“別走,王爺,別走!我不要睡,我不想一個人待著,求你別走!”
    他伸手摟緊她,“我不走,你放心,我陪著你。”
    她緊緊抓著他的手臂,他的胸膛無比寬廣,無比溫暖,就讓她這樣任性一會兒,就讓她這樣放縱一會兒吧,她實在太軟弱,再也偽裝不下去了。
    “我第一次上戰場還比你更小一些,那時就是你父親帶的我。”他輕輕在她耳邊說著,“那時是在南疆和蠻夷交戰,南疆的敵人雖不強,可地勢高,瘴氣重,打起仗來很困難。你父親是個了不起的將軍,他很看重士兵的安危,膳食和水源都是親自查看,行軍雖嚴格卻不苛刻,他對我說身為將領,士兵對你真正服從,是打勝仗的第一步,他們不是你的屬下,而是你同生死的戰友。這麽多年我一直記著這句話,我很敬佩他。”
    她的眼淚落的更密,伸手摟緊他,好像小時候父親來看她的時候那樣,用心的感受著來之不易的溫暖,舍不得放手。
    “這不是我的房間,”她低聲的說,“我是在外麵長大的,跟王爺訂了親,他們才讓我在這裏住。”
    蕭予清點點頭,“我知道。”
    “從我懂事開始,就沒有朋友,也沒有親人,除了父親,誰也不敢接近我,很久很久之後,我才知道為什麽。他們說,我害死了自己的母親,還害死了很多人,父親給我找來了丫頭,嬤嬤,可她們,都莫名其妙的生了病,逃的逃,死的死,我八歲開始,就自己一個人住著一個院子。
    有人會在門口給我放吃的用的,可是從不進來,父親隔幾天才來看我一次,我每天都很怕很怕,晚上也睡不著覺,屋子裏總要點很多的蠟燭,遇到閃電,打雷,我就害怕的一直哭,可是,後來我漸漸知道了,我哭的再響,再害怕,也不會有人來安慰我,所以,我知道哭是沒有用的,我隻能學著笑。”
    蕭予清靜靜聽她傾訴著,摟著她的手臂不自覺的更用力。
    “後來父親給我請了老師,教我讀書寫字,那些老師都是外地請來的,不知道我以前的那些事情,時間長了一聽說,就馬上逃的無影無蹤,父親隻能另外再請。每年,我都會有很多很多的老師,沒有一個是長久的,我心裏很難過,對他說我什麽也不想學了。
    我一個人住在那裏,白天和黑夜,都沒有區別,沒有人來管我做了些什麽事,吃飯了沒有,有沒有生病。我很想出去,可是一出門,就要把人嚇跑,好像我是什麽妖魔鬼怪,所以,我隻能把自己遮起來,別人不知道我是誰,就不會躲我。
    從小到大,隻有爹爹一個人疼愛我,可是,他也不能常常來,遇到他出征,我還要一兩年都見不到他,他覺得我很勇敢,可是,我真的不勇敢,我比任何人都害怕孤單,因為我日日都很孤單,唯一不孤單的時候,就是他帶著我喜歡的東西來看我的時候,可現在,我永遠也見不到他了!”
    蕭予清眉頭緊鎖,“洛夕”
    她緊緊閉上眼睛,“我答應了爹爹,要好好的,快快樂樂的活著,我會做到的!我不傷心,我要好好的活著,我要好好的活著”
    她渾身顫抖,痛哭起來。
    這天是秦元厚出殯的日子,秦府來了很多前來吊唁的文武百官,秦洛夕在廳堂和哥嫂一起跪了半天,才坐到院子裏休息一會兒,這兩天日日的哭,晚上不肯去休息,休息了也合不上眼睛睡覺,身子已經疲累的不行。
    她一身孝服,正低頭坐著,一杯暖茶遞到麵前,她抬頭,看到了一張充滿關切的臉,想了想才記起這個人是她成親之前有過一麵之緣的方允傑。
    “王妃請節哀,你這樣憔悴,該好好歇歇才是,別太傷心了。”
    她沒有伸手去接茶碗,“多謝,方大人有心了。”
    方允傑拿著茶碗,也不覺得如何尷尬,更加關心的說“這兩日我看王爺也沒有在你身邊照顧,隻顧著別的事,你要多愛惜自己才是,原本唉,隻怪我當初聽信那些迂腐之言,沒有及早來秦府,我聽說王爺對你不好,我”
    “方大人,”秦洛夕猛地冷聲,“你來給家父送行,我很感激,你剛才的話,我就當沒有聽見,我已是恭親王妃,方大人如此沒有顧忌的稱呼你啊你的,隻怕不妥當吧!請你去前廳休息吧,這裏你本也不該來!”
    方允傑一怔,歎道“是,現在我還對王妃說這些,實在不該,可我看到王爺這樣對王妃”
    很好!當時是怕她不詳,克夫,所以他盡管對她有意,還是不敢來秦府提親,現在又這樣對她胡言亂語,糾纏不清,她怒氣上湧,站了起來。
    “王爺對我一向都好!哪怕他對我不好,可你是什麽人,憑什麽來對我說這些話!方大人,請你要自重!今日我不計較,下次再有,我定然不客氣!”
    她起的太急,身子都晃了晃,方允傑想上前扶她,忽然一隻手過來一把摟住了她,冷冷的瞪著方允傑。
    “方大人,本王真要多謝你這樣關心王妃!隻是還請方大人去前廳待著,本王還有話要單獨跟王妃說!”正是眉眼含怒的蕭予清。
    他剛要來看看秦洛夕,就看到對她癡纏的方允傑,站在拐角旁聽到了他們的對話,更是氣的快七竅生煙。
    方允傑一怔,慌忙道“是!微臣告退!”
    蕭予清一言不發,摟著她回了房。
    “王爺,我我不是,”他臉色不好,她想到他曾經因為這個方允傑還想過要退親,隻急急的解釋,“我不知道他怎麽會走到這裏來的!”
    他拉她坐下,握住她冰冷的手,“早上到現在都沒吃過東西,你餓不餓?”
    她一呆,茫然搖了搖頭,“我不餓!剛才”
    “剛才我都看到了,”他打斷她,“你不用著急,我沒那麽小心眼。”
    才怪!心裏明明介意的要命!小仙女這樣美,這樣好,別的男人也是有眼睛的,當然會去關心她,在意她,更何況她的美貌已經傳開,這幾天雖說秦府正在辦白事,可來秦府的人,無不爭相想看一看這位小仙女的絕世容貌,這讓他氣不打一處來。
    秦洛夕鬆了一口氣,心裏卻莫名其妙的更失落,他看到了,可他不問她,也不在意,她倒寧願他對她生氣!
    “下午還要去墓地,你趕快休息一下,吃些東西,否則等等哪有力氣,知道嗎?我先出去了,你安心休息,到了時辰我會來叫你。”
    她低垂著眼,點了點頭。
    他走了出去。是啊,她在奢望什麽,他的愛嗎?人果然是會貪心的,他不理她的時候,她渴望著跟他接近,哪怕說幾句話,他教她騎馬,她開始習慣日日有他相伴,現在他會關心她休不休息,有沒有吃飯,會不會累所以,她就開始渴望更多。
    這樣是不對的,他是因為父親走了,她軟弱傷心,所以才肯對她這樣,她不可以用自己的悲痛當借口去理所當然的向他索求更多,不可以!
    秦元厚終於入土為安,這幾天他們都累壞了,晚上回到王府,蕭予清讓丫頭好好服侍她休息,自己也回了房。
    迷糊著睡了一會兒,卻總像有什麽放心不下,醒了就再也睡不著,他幹脆起來,直接走去了東苑。
    裏麵靜悄悄的,他不再叫門,怕把她吵醒,輕輕推門而入。走到裏麵,才發現秦洛夕根本沒有睡,抱著膝蓋坐在床上低低的啜泣。
    他心疼著,邊走過去邊說,“怎麽了,怎麽不睡覺,還在哭?”
    小仙女抬頭,她蒼白軟弱,邊抽泣邊說,“我睡了,可我夢見了爹爹,我好想他!”
    他伸手把她摟在懷裏,“別哭了,再這樣下去,你會把自己折磨病的,你不是答應過他要好好的嗎,像你這樣日日的哭,他怎麽能安心呢?”
    小仙女在他懷裏點頭,想忍住,又停不下的抽泣,他幫她擦了擦,歎道“你不用怕,我答應過,會像他一樣照顧你的。”
    她愣愣的抬頭看他,好一會兒,輕輕的推開他,低頭說道“王爺,多謝你,我想睡了,你回去吧。”她身子微微顫抖,別過頭,“你放心,我不會再哭了。”
    蕭予清還沒意識到她的變化,站了起來,“你想明白了就好,那你睡吧。”
    他出去了,她卻抖的更厲害,淚也更多的湧出,她想忍住,可心裏的酸和痛就像斬不斷的藤蔓,緊緊的纏住她,怎麽也甩不掉。
    他說,會像她父親一樣照顧她像父親一樣,而不是像丈夫。他不喜歡她,還是不喜歡她,或者,永遠也不會把她當一個妻子,當一個女人那樣去喜歡她,是不是?
    傷心加上失望,灰心疲累,她就這樣病倒了,昏沉了幾天,蕭予清日日來看她,盯著她好好的吃飯喝藥,總算好了些。
    這天下午她躺的有些累,起了床,剛剛穿好衣服梳洗完,芝蘭哭著跑了進來,跪在她的床邊,流淚說道“王妃,請王妃發發慈悲,求王爺饒了奴婢們這一回吧!”
    她一怔,“怎麽啦?王爺要罰你們?”
    芝蘭止住了哭,點了點頭,“王爺要把玉樹和紅梅趕出去呢,王妃,奴婢們從小都是孤兒,在王府長大的,根本沒有地方去!王爺從來沒有生過這樣大的氣,奴婢們求了半天,他都不肯饒恕!”
    秦洛夕想起他冷硬無情的樣子,怎麽別人都說他一向好說話,她看到的,都是他冷冷的絕情的樣子?
    “你們犯了什麽錯,他要這樣生氣?芝蘭,你知道的,他的事,我也說不上話。”
    芝蘭搖搖頭,囁嚅道“奴婢說了,請王妃看在奴婢們還算盡心服侍的份上,不要生氣,奴婢們真的是無心的!”
    她更是奇怪,“怎麽了,跟我有關嗎?”
    芝蘭又是慚愧又是心虛,說道“早上奴婢給王妃煎好了藥,正好管家有差事讓奴婢去做,奴婢就讓玉樹給娘娘送藥來,誰知道玉樹不肯又叫紅梅,紅梅也不肯,兩人推來推去,又說說了一些和王妃有關的話,正好被王爺聽見了,他就生了大氣!”
    秦洛夕心裏已經有些明白,還是問道“她們說了什麽?”
    芝蘭更加惶恐,回道“玉樹說,王妃以前以前總是身邊的人被您被您”她低著頭,實在不敢說出“克死”兩個字,繼續道“紅梅也說,向春隻教了您一天騎馬,回來就病了一個月,還好隻是一天,若是時間長了,恐怕就沒命了。玉樹說,那王爺怎麽沒事?紅梅說,王爺何等尊貴,自然能壓住,咱們都是低三下四的人,一和王妃多接近就會沒命了!”
    她說完這些,已經有些發抖,見到秦洛夕臉色發白,立即磕頭道“王妃饒命,咱們再也不敢胡說了!玉樹和紅梅其實很喜歡您,自從您進了王府這些日子,她們盡心盡力的服侍,隻是礙於那些風言風語,才不敢太親近您的。奴婢們都知道您性子溫和,不會跟奴婢們計較,以後奴婢們再也不敢放肆了!玉樹和紅梅已經跪了大半天,王爺還是要趕她們走,奴婢求您了,求您向王爺求求情吧!”
    她的心又灰又沉,好像四周都是無邊的苦海,她快要窒息,快要溺死,可還是站了起來。
    “你起來吧,我去跟王爺說。”
    秦洛夕去的時候,玉樹和紅梅正跪在院子裏,眼睛哭的又紅又腫,夏日炎炎,她們汗如雨下,衣服也已經濕透,她們後麵站著好些王府的下人正在竊竊私語,看到芝蘭帶著秦洛夕來,兩個丫頭慚愧又惶恐,一起低下了頭。
    她歎了一口氣,走進了蕭予清的屋子,他正陰沉著臉坐著,也不知道在想什麽。
    “王爺。”
    小仙女一身素白,俏生生的站在門口,他眉頭一皺,“你怎麽來了,不是讓你好好養病嗎?”
    “王爺,我想求王爺饒了玉樹和紅梅吧。”
    他臉一沉,“怎麽,她們還沒走?是芝蘭讓你來的?哼!”他站起來走到外麵,“芝蘭,你好大的膽子!既然你們三個這麽要好,就一起走吧!”
    芝蘭嚇得臉色發白,忙跪了下來,痛哭出聲。
    秦洛夕拉住他,“王爺,你別這樣,饒了她們吧!”
    蕭予清看著她,“你知道為什麽我要把她們趕出去?”
    她安然明了,“是!王爺,她們並沒有犯什麽錯,”她的大眼睛蒙蒙水氣,溫柔楚楚,“人人都是這樣想的,不單是她們,你把她們趕出去,別人不是更要恨我?這些話,王爺是第一次聽,可我已經聽習慣了,也不介意了。我到王府以後,她們都對我很好,照顧周到,這些事不能怪她們,請你饒了她們吧!”
    他沉默的站著,眉頭深鎖,一聲不吭。
    “王爺,”她心平氣和,“芝蘭告訴我,她們三個都是孤兒,根本沒有地方可去,你要讓她們三個丫頭去哪裏呢?別人都說你最好說話,從不對底下的人發脾氣,我求你,饒了她們吧!就當是,為我積德,我不願意再害人!”
    三個丫頭跪在下麵,抽抽噎噎的哭著,蕭予清看著秦洛夕哀傷又平和的臉龐,歎道“算了,你們回去吧,以後再犯,我絕對不饒!”
    芝蘭她們頓時感激的停了哭,“多謝王爺,多謝王妃!”站起來正要走,秦洛夕又叫住她們。
    “芝蘭,你們等等,”她回頭,“我還有一件事要求王爺!”
    “你說。”
    “別讓她們回我那裏去了,”她靜靜的看著門口架子上青翠的矮子鬆,“以後就讓我一個人住,我不要人侍奉。其實我一個人住慣了,人多反而不自在。”
    底下站著很多的下人,都聽到了秦洛夕的話,人人低頭不敢言語,蕭予清看著他們,簡直氣的快要冒煙,“怎麽,我看是我平時太縱容你們了,一個個都欺負到主子頭上,對王妃都敢如此不敬!”
    下人們立即跪倒在地,秦洛夕著急,“王爺,我不是賭氣,求你別為難他們!”她心慌難受,隻覺得有些暈眩,“我一個人住很好,日常瑣事我都應付的來,他們沒有不敬我,隻是你答應我吧,這樣對大家都好,我真的不想再害人了!”
    太陽很大,她頭昏眼花,已經搖搖欲墜,感覺自己軟弱的再沒有力氣,苦苦忍著的淚已經盈滿了眼眶,隻能用力的吸著鼻子,不願意在人前掉落。
    蕭予清上前一把摟住了她,“你害什麽人!不許再說這種話!”他怒氣衝衝的看著下麵的人,“這都是無知的愚夫愚婦傳出來的邪門歪理,你們以後誰再敢傳這些言語,就不要再王府裏待了!”
    下麵的人忙大聲應道“是,奴才們知道了!”
    他深吸口氣,吩咐道“芝蘭玉樹紅梅,你們三個現在立刻去給王妃收拾,東苑太遠,以後就搬到我這裏來住!”
    她在他懷裏一陣震顫,“什麽?王爺,我”
    他摟緊她,“怎麽了,你不願意?不願意也不行,就這樣定了!”
    她已經在蕭予清的屋子住了一個月,病早就好了,心卻還在忐忑。他並不與她同床共枕,他說是因為她生著病,所以他不是睡臥榻,就是在軍營不回來。
    但不管他對她怎麽樣,王府的人對她,卻是恭敬尊重非常,經過那天玉樹和紅梅的事,人人都看出來,他們的王爺是真的喜歡上這個仙女似的王妃了,後來成貴又當眾澄清,向春其實是有了身孕,她覺得不好意思才說自己病了,這樣一來,丫頭們更是對她滿懷愧疚。
    蕭予清已經和新婚那時候不太一樣,她的身體在恢複,他就偶爾帶她去外麵走走,不讓她悶在屋子裏,每次回娘家去,他總是陪著去,不讓她一個人。她有孝在身,三個月才能去宮裏,這天太後差融餘來看她,帶了好些東西,看到她住在蕭予清的屋子裏,眉眼都是笑意。
    王府的正廳裏擺放著那一層不變的琴架,盆栽,桌椅,他也叫人挪動了,讓她按照自己的喜好重新布置。
    “這是你的家,你自然要學著當家,一個王妃,好說話到讓下麵的丫頭都敢欺負你,這像話嗎?這個王府裏,你喜歡什麽東西,讓成貴給你置辦,想怎麽擺放,都由你高興。”
    他雖然說的輕描淡寫,她卻震撼非常,她知道那是以前他和烏雲珠待的地方,十幾年來他從不肯讓人碰一碰那些東西,可現在,卻隨她改動。
    她不知道這是什麽意思,隱約的去想,他是真的放下了過去,準備接受她了嗎?可她,又不敢允許自己太肯定,她很怕再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