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眾裏尋她千百度 9、春江花月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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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生尋夢!
八月二十是皇帝四十歲的千秋節,是普天同慶的大日子。
父親已經過了百日祭,秦洛夕脫下了孝服,略略撲了點脂粉,換了件粉橘色的衣裙,在發上插上如意簪,走出了房門。
蕭予清正在外麵等她,看她走出來,看的差點忘了他們要進宮去。丫頭下人們站了一屋子,個個看到眼睛發直。
芝蘭看到蕭予清的眼神,笑道“王爺,成管家知道今日王爺王妃要去宮中赴宴,想著這是陛下的壽宴,定是十分隆重,前幾日請了金織閣的金大師傅親自來為王妃量尺寸,做了幾件新衣裳,王爺覺得可還好麽?”
蕭予清點了點頭,微微一笑,歎道“北方有佳人,絕世而獨立,一顧傾人城,再顧傾人國。”
丫頭們都聽不懂他在說什麽,秦洛夕卻俏臉紅透,含羞帶喜,嗔道“王爺,這是說漢朝李夫人的話呢,怎能用在我身上!”
蕭予清心情不錯,打趣道“李夫人美名我當然知曉,隻不過,將來一定會有人這麽說‘李夫人固然傾國傾城,淩朝恭親王的小王妃,那可要勝過傾國傾城許多!’”
一屋子的丫頭們都掩嘴而笑,想是習慣了這樣隨和愛玩笑的蕭予清,可秦洛夕卻頭一次見到,不禁看著他心頭一顫,連話也忘記了回答。
前些日子王府裏的愁霧已經無影無蹤,氣氛一片歡樂。
蕭予清一伸手,“好了,走吧!”
太後已經許久沒有見她,親熱的拉著她的手噓寒問暖,她也沒有怎麽打扮,可所有人還是對她毫不掩飾的讚歎,蕭予清卻一臉的不善,把她拉在身邊,恨不能擋住所有人的目光。
晚上崇華宮夜宴,真是熱鬧非常。宴會的最□□,是烏雲珠親自向皇帝獻舞,一曲《梅之戀》,看的眾人如癡如醉,秦洛夕自小就聽過“驚鴻一舞動天下,風華絕代冠群芳”這句話,沒想到親眼所見,還是被烏雲珠的舞深深震撼。
她不由自主的就去看蕭予清,他靜靜的坐在那裏看著,深沉,平靜,又專注,她心裏隱隱發酸發痛,又充滿了解的平息了下去。
康寧公主向帝後敬了酒,又說道“今日怎麽咱們六爺特別安靜啊,陛下千秋大喜,六哥也該帶著小仙女助興才是!”
公主們都紛紛附和起來,長威公主嬌聲道“六哥,今日皇兄大宴,我本要好好打扮,可一想到你那小仙女,我簡直連脂粉也不想擦了!剛剛你帶著她進來,有多少眼珠子滾到她身上去了,你可知道?”她掩嘴而笑,又說“你別老是把她藏起來,幹脆大方大方,別讓下麵的人一個一個的偷看她了,讓她出來給我們大家表演個節目吧!”
長真寧公主也道“皇後一舞,孤真像是覺得回到了十幾年前,也是在這崇華宮裏,予清,多少年浮華,咱們兄弟姐妹聚在一起的日子越來越少了,你年少之時最喜歡熱鬧,如今又數你最安靜!今日你有小仙女在旁,長姐實在從心裏為你感到高興,往事隨風,你也該和我們一起熱鬧了吧?”
連太後也開口,“洛夕啊,聽皇後說你琴彈的好,哀家還未能一聽,不如今日,你和予清琴簫合奏,否則他們可不能放過你們。”
蕭予清也不推辭,站了起來,“既然母後和長姐這麽說,我們就卻之不恭了!”
大家都拊掌大聲叫好,蕭予涵也吩咐了去搬琴架。
蕭予清回頭,問道“你會彈什麽曲?”
她的心呯呯的跳,隻怕他說出“青山歌”三個字。《青山歌》已經傳遍天下,她當然會,可她不願意跟他合奏,這是他和另一個女人,那一段情緣的象征,是新婚之夜,他吹的讓她心痛心碎的曲子,她不要!
蕭予清見她愣愣的,以為她緊張,安慰的說“沒關係,他們都是附庸風雅之輩,彈的好不好,他們也聽不出來,你不用怕!”
她站了起來,直直看著他,“王爺要奏什麽曲,隻管說吧,隻要隻要是有名的曲子,我都會!”心裏忽然莫名其妙的賭著這一口氣,等待他的表態。
他一笑,轉頭大聲道“記得那年我第一次出征前,皇兄與我在城樓喝酒,酒醉半醒,你我一人念了一首詩,我念的是《將進酒》,皇兄說我未出征已經豪情萬丈,此行一定凱旋,後來我果然得勝回朝!我還記得那時皇兄念的是《春江花月夜》,皇兄向來對這首詩情有獨鍾,今夜我和洛夕,就為皇兄奏一曲《春江花月夜》吧!”
蕭予涵笑而點頭,舉杯向他,兄弟倆一飲而盡,盡在不言中。
在座的人都高聲叫好,氣氛頓時熱烈非常。秦洛夕緊繃的弦鬆了下來,說不出心裏的感動和感激,隻是因為,他沒有讓她彈《青山歌》,她還是賭贏了!
她從沒與他合奏過,從沒與任何人合奏過,《春江花月夜》這樣的曲子,也很久很久沒有彈過,可她毫不怯場,因為心裏已經溢滿了對他綿綿的情意不能自己。
蕭予清回頭,用對她從未有過的溫柔向她伸出手,“來。”
她把手放在了他的手裏,他牽著她走出去,周圍很嘈雜,可她眼裏心裏,除了他,再也沒有任何東西。
她不知道自己往大廳裏一站,向太後,帝後盈盈一拜,已經快要讓全場皇族親眷,文武百官,讓所有看著她的人窒息,“小仙女”的名聲自此夜就將傳遍天下。
她想到的隻是,在所有人麵前,在他心裏的那個人麵前,他尊重她,看重她,他牽起了她的手。
他的蕭聲響起,她靜下了心,開始撥動琴弦。
春江花月夜
春江潮水連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
灩灩隨波千萬裏,何處春江無月明!
江流宛轉繞芳甸,月照花林皆似霰
空裏流霜不覺飛,汀上白沙看不見。
江天一色無纖塵,皎皎空中孤月輪。
江畔何人初見月江月何年初照人?
人生代代無窮已,江月年年隻相似。
不知江月待何人,但見長江送流水。
白雲一片去悠悠,青楓浦上不勝愁。
誰家今夜扁舟子?何處相思明月樓?
可憐樓上月徘徊,應照離人妝鏡台。
玉戶簾中卷不去,搗衣砧上拂還來。
此時相望不相聞,願逐月華流照君。
鴻雁長飛光不度,魚龍潛躍水成文。
昨夜閑潭夢落花,可憐春半不還家。
江水流春去欲盡,江潭落月複西斜。
斜月沉沉藏海霧,碣石瀟湘無限路。
不知乘月幾人歸,落月搖情滿江樹。
蕭予清吹著蕭,漸漸的心底深深震動,情由曲出,更加吹得人心沉醉。
年輕的時候,他狂熱的愛過烏雲珠,他們相愛過,痛苦過,他和烏雲珠合奏,或是他奏她舞,永遠都是他追隨著烏雲珠的腳步,他的眼睛,他的節拍,都圍著她轉。他永遠擔心著她心裏有沒有他,她是不是在想另一個人,她是高興,還是難過。
但此刻,他卻深深感受到他麵前的小仙女,她的琴,追隨著他的蕭,他任意高亢低昂,她堅持婉轉相隨,是她,在用心用情,全心全意的圍繞著他,附和著他,跟隨著他。
小小的她,美麗的她,溫柔的她,寧靜的她,用這樣的方式來挽救他,來靠近他,來溫暖他。琴簫合奏,琴聲為主,蕭聲錦上添花,可她的琴聲,刻意的突出著他的蕭聲,刻意的以他為主。
愛情從未給過他這樣的感覺,被一個人全心全意的對待,又對他別無所求,原來是這樣的滿足和幸福。
春江花月夜,寧靜的溫馨,隱隱的期待,淡淡的惆悵,良辰美景,知音美眷,原來竟是這樣的美好。
烏雲珠看著聽著,感動的熱淚盈眶,不由自主的看向蕭予涵,他也正對著她笑,蕭予清是他們共同的心結,共同的虧欠,現在,終於心裏積壓多年的結解開了。如果說烏雲珠的舞讓宴席上的人震撼,那麽他們的合奏,沒有那麽熱烈,卻有無數細水長流,難以言說的脈脈溫情,讓滿殿的人沉醉。
一曲奏完,眾人還沉浸在《春江花月夜》的浪漫和惆悵中,沉浸在小仙女沉魚落雁的美麗中,久久回不了神。
王府離皇宮也不太遠,回宮的路上,他沒有騎馬,也沒有讓她坐轎子,初秋的寧靜的夜,就這樣和她慢慢的並肩走著。
他不說話,秦洛夕也不說話,跟著他的腳步,走在他身邊。走了一段,他忽然牽起她的手,她微微一怔,隻覺得心如撞鹿,臉也燙了起來。
“上次在秦府第一次聽你彈琴就覺得你彈的好,想不到,還可以這樣好。”
她搖頭,“王爺,我彈的並不好。”
“你不要謙虛,無論我怎麽變奏,你都跟得住,不慌不亂,讓人根本聽不出這是我們第一次合奏,我吹曲子總是隨性,跟著我的節拍,不是人人都做得到的。”
“那是因為,我一直聽你吹奏,”她認真的說著,“有時候夜裏睡不著,我就會走出去,你常常在那裏吹笛,我就坐下來聽,慢慢的,就知道你吹奏的習慣了,懂音律的人,很容易就能懂。”
“剛才的曲,是懂音律的人,就能奏出來的嗎?”
她的身子一顫,他也感覺到了,停下來看著她。
“春江花月夜!想不到,此生還能有人跟我合奏。”
他的臉背對著月亮,她什麽也看不清,可他的話,讓她覺得心悸心顫。
他牽著她繼續走,“你常常聽我吹笛?”
“嗯!從我們成親那天開始。”
回到了屋子裏,丫頭們已經準備好了水。
她替他拿好了衣服,怔怔發呆。一路上他沒有再說話,她有些後悔,她不該說那些,不該讓他不高興,明明今晚是從未有過的美好。
“王爺請洗漱吧,我去鋪床。”
“你先洗吧,今天你累了,這些事情,我自己做。”
“不不,我不累,”她有些歉疚,“其實我早就想說了,我住在這裏,讓王爺很不方便,晚上睡臥榻也不舒服,洗漱還要避著,我想,明日我還是搬回東苑去吧。”
他走近她,“你說什麽?”
“我說我要搬回去,王爺,芝蘭她們都給我來賠不是了,說以後不會再避著我,向春沒有生病,是她們誤會了。”她還沒發現蕭予清眉眼間的不悅,傻氣的說著,“就算芝蘭她們還是不願意接近我,也沒關係,我占著你的屋子你的床,這樣不好。”
她說著說著,總算看見他擰緊的眉心,停了下來,不知所措。
“你先去洗,洗完再說。”
她隻好點了點頭,剛走到裏麵,他又在外麵說,“你若覺得不方便,我們可以一起,不用再避。”
她嚇了一跳,衣服掉在地上,慌忙撿起,老天,她聽錯了是不是,他在說什麽!
洗漱好了,他坐在臥榻上,指了指他旁邊,她一愣,走過去,一把被他拉了坐下來。
“我們成親已經半年了吧。”
她點了點頭,心裏隱隱約約有個念頭,臉也開始紅了起來。
他沉默了一會兒,說“有件事,我要告訴你。”
“恩!”她的臉更紅了,“王爺請說吧。”
“下個月,我要出發去西疆。”
她瞬間愣住,“去去西疆?”
“大哥已經兩年未回京,我要去接換他回來,和大嫂和兒女團聚。”他看著她,“大哥已經五十了,皇兄的意思,也不想他再去邊疆之地,現在天下平定,也不需要再這樣辛苦。所以這次我去西疆,少則兩年,多則三四年之後才回來。”
她的手緊握成拳,猛地站了起來,驚覺自己的失態,又坐了回去,臉上的血色消失無蹤,隻剩下蒼白一片。
“恩!我我”
忽然已經不知道自己要說什麽,他是要去西疆的,他和沐親王總是在那裏輪流駐守,她又不是今日才知道!她用力吸了吸鼻子,不可以哭的,洛夕你不可以哭,不可以不懂事!
“我知道了,我會好好的待在王府的,王爺你放心!”
她站了起來,也不管他,往前走了兩步,剛剛還在雲端的心,仿佛重重的摔了下來,腦中一片空白。
“你在哭?”蕭予清的聲音在她身後。
她用力搖了搖頭。
“你不想我走,是不是?”
她還想搖頭,可心已經痛的揪在一起,忽然回身對他用力點了點頭。
“是的是的!我不想!我我不想跟你分開!你在這裏,哪怕不理我,可我還能見到你!”眼淚滾落,她抽噎著說,“我在哭,我舍不得你,王爺,我舍不得你走!”
他走近她,把她摟在了懷裏。
“我走了,你可以常常去宮裏,太後和皇後都很喜歡你,你還可以去找若櫻,我知道你們能談得來。王府的事,你若願意管就管,不想管就都交給成貴,我會吩咐他們,不會讓人欺負你的。”
她拚命忍著顫抖,點了點頭,輕輕推開了他,“是,我知道了。很晚了,我想睡了,王爺明日還有很多事做,早些休息。”
她轉身回到床上,用被子蒙住了自己。
蕭予清歎了口氣,起身吹滅了燭火。
這一夜,他們誰都沒有入眠。
蕭予清知道她在被子裏哭,他心潮起伏,左右為難。小仙女從不掩飾對他的情意,無論是《春江花月夜》,還是剛剛直言不諱的舍不得,他的心都已經接收到了。
可他還是猶豫著,已經不是猶豫著去不去喜歡她,喜歡她,他早就喜歡上她了,他隻是不知道該不該讓她陷入他還無法徹底擺脫的過去中。
在軍營待了兩天,這天他回到家裏,小仙女正靠著窗發呆,見他回來,她先是愣愣的看了他一會兒,然後走到衣櫃翻箱倒櫃的拿出一個盒子,放在桌上。
“這是我做的東西,給王爺的,其實成親之前我就做好了,一直沒有拿出來,現在王爺要走了,請你收下吧,”她從盒子裏拿出做好的護腕護膝,“我手藝不好,還請王爺不要嫌棄!”
她眉眼低垂,長長的睫毛顫動,肩膀也在顫動,從小寂寞無助的小仙女,剛剛失去了父親,現在,唯一她可以依靠的人也要遠行。
蕭予清心中湧起無數的心疼和歉疚,走過去拿起一隻護腕。
“我收下了,多謝。”
她搖了搖頭,無比泄氣,“王爺不要謝我,除了能給你這些,我根本沒有什麽可以為你做的!”
她說的如此自然,可話裏的情意,卻比什麽都要珍貴,她隻想著自己能給他什麽,從不問他索求什麽……蕭予清沉默了一會兒,心裏竟然也有即將分離的愁緒,不知道如何安慰她,也就不再說話。
她轉身,“我給王爺準備好了水,王爺洗漱吧。”
她表現的越平靜,蕭予清越是知道她難受。
“奕鴻和若櫻成婚後,我就要出發了。”
她沒有回身,“恩!”
兩人靜默了一會兒,她往門口走去,他忽然拉住她,“這兩天我不在,你好些了沒有?”
她渾身一震,“王爺,沐王妃這許多年一直守著王府,等著沐親王回來相聚,我從來都知道,”她的眼淚含在眼眶裏,狠狠吸了吸鼻子,“我舍不得,可你已經娶了我,你對我這樣好,你做到了答應我父親的一切,我不會不懂事,你放心吧。”
他皺著眉頭,心裏有兩種聲音在交戰。蕭予清,你在怕什麽?為什麽不肯給自己機會!
可西疆……他又實在不想讓她牽扯進去!
“這些天我沒事,可以帶你出去走走,以後京城你熟悉了,讓丫頭們陪著,自己也可以出去。”
她的聲音還是悶悶的,“王爺不用替我擔心了,好好休息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