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靦顏事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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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紅箋綠酒!
    陸綏卿斜眼睇她“虧我先前還覺你拎得清,區區一張藥方,還想當成丹書鐵券不成?”
    “藥方不是丹書鐵券,大人的命才是!”說到這份兒上,薑念晚也不懼把小人做到底了
    “若是喘疾之初,禦醫便有法子醫治,大人自也無需跑到庭州。想來大人之疾已深入肺腑,刻不容緩。那日宮門前初遇,即便戴著藥囊,大人還是咳了兩聲,足可見藥效已在減弱。若再不及時換藥,大人可有自信見得到來年花開?”
    陸綏卿齒關緊合,頸側青筋微微突起,正是句句被戳中要害的表現。
    去歲交春之時,他病情遽然發作,來勢洶洶。禦醫束手無策,有人提及庭州擅醫此症的薑神醫,他便抱著死馬當活馬醫的心思前去求藥,竟果真藥到病除,這一年都平安無虞。
    直至半個月前,又時有咳嗽發生,正是藥力削弱之兆。
    這藥若斷了,無異於斷送了他的命,莫說來年花開,隻怕今年雪至也難撐到。
    藥方他是定要弄到手的,隻是想要這藥方,未必就得受一個小娘子的脅迫。
    外溢的情緒很快便被陸綏卿壓回心底,並閑適的踱開步子。
    薑念晚目睹他走到一麵刑具牆前,似銀樓裏挑剔的客人一般,來回審視遴選,遲疑不決。
    之後他取下一隻狀似蠍子切的刑具,將四環套於指上,四把鋒銳的尖刀便如爪牙沿著指端伸延出去。
    他驀地抬頭,仿若少年人炫耀自己新得的玩意兒“薑娘子可知這是何物?”
    也不等薑念晚答話,他便顧自說了下去“此謂琵琶撓。它的四隻爪勾可以輕易地穿過人的琵琶骨,而後來回彈撥,便有雜糅著酥癢的蝕骨之痛襲遍全身,讓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莫說你這樣弱質纖纖的小娘子,便是錚錚鐵漢,也難熬過一盞茶的功夫。”
    暗室裏的燈火點亮他唇角鋒銳的笑意,可這笑在薑念晚看來卻有些毛骨悚然。
    她瞳仁縮了縮,腳下躥起一股惡寒,直抵琵琶骨處。仿若他描述的滋味,她已體會到了萬中之一。
    “笑麵閻王”這個諢號,在這一刻薑念晚有了切實的體會。
    之後陸綏卿又沿著刑具牆一路介紹下去,如數家珍,似在向她證明,他自有一萬種法子讓她心甘情願地將藥方獻出來。
    起先薑念晚還聽得直冒冷汗,後來就淡定下來,對後麵的話充耳不聞。
    陸綏卿饒有興味地回到她麵前,傾身欺近,鼻息幾欲纏繞在一起“以陸某多年的經驗,即便最堅忍的死士也撐不下七樣酷刑,薑娘子以為自己能撐過幾樣?”
    這曖昧又危險的氣息令薑念晚瑟縮了下,而後哂然一笑“我這人生來嬌氣,自是一樣也撐不過,是以並不想嚐試。”
    就在陸綏卿以為她打算服軟之際,卻見她齒關驀地一合,似咬碎了什麽東西!
    陸綏卿當即意識到什麽,抬手扼住她的下頜,陰沉著臉“想咬舌自盡?你不知但凡進了皇城司獄的人,想死比想活還難?!”
    薑念晚麵色慘白,在他手掌的桎梏下艱難笑開“即便想死,我也不會用那麽疼的方法……”
    說話間,唇角已有鮮血溢出。
    這完全出乎陸綏卿的意料,耽耽望著那暗紅色的血跡“你服了毒?”
    的確有死士在執行任務失敗時,會咬破預先藏於齒關的毒囊自盡,這種手段並不鮮見。隻是薑念晚一介後宅女子,陸綏卿屬實沒料到她會如此。
    他鬆開手,薑念晚無力地將頭耷下“犯下弑君之罪,我早將生死置之度外……皇城司的手段,我素有耳聞,深知熬不住,便留了後手……至少能死得輕快些……”
    她斷斷繼繼的說著,最後艱難地將頭抬起些,寥寥牽了牽唇角“留給大人考慮的時間……恐怕不多了……”
    陸綏卿明白,她這是捆綁了自己的命在逼他就範!
    她死了,他的命自然也不會長。
    事到如今,倒掀起他心底的一絲好奇來“你與薛家到底有何仇怨,值得如此?”
    今夜抄薛家之前,他已粗粗翻過卷宗,薑念晚父母之死都無甚可疑。既然不是殺父弑母之仇,又有什麽仇怨值得一個小娘子以命去搏?
    薑念晚的眼底掠過兩縷深湛,很快又歸於死寂,她不理會他的話,隻虛弱地下著最後通牒“至多隻有兩個時辰了……”
    陸綏卿冷冷凝視著她,烏沉的眸底似醞釀著一場風暴。良久,他深提了一口氣,又重重籲出,吐納間已做出了決斷。
    “解藥在哪?”
    “薛家……”
    薑念晚話音甫落,便見陸綏卿豎起了掌鋒,緊接著後頸一記吃痛,便即失去意識。
    一場暴雨過後的上京城,夜風猶帶著絲絲水汽,拂在身上,如同浸在冰涼透骨的井水裏。
    烏雲散去,蒼穹皎潔如洗,清輝從雲隙間泄下,映亮穿梭於夜幕下的一雙身影。
    他們躍上房簷、樹梢,隱入朱闌、巷角,最後消失在貼著封條的薛府門前。
    ……
    隨著一盆涼水兜頭潑下,薑念晚一個激靈清醒過來,睜眼便看到坐在圈背交椅裏的男人。
    他背著月色,臉沒在陰影裏,隻有森森寒意從周身散出,滿室氣氛都因他變得冷凝壓抑。
    薑念晚睃巡一圈,雖未掌燈,卻也憑著窗畔鋪進來的清輝認出這裏已不是牢房,而是薛家,她的新房。
    她的手撐在濕漉漉的方磚上,坐起來,清眸蘊笑“看來……我是賭對了。”
    陸綏卿顯然沒有陪她慶賀的心思,開口時聲音沒有半絲起伏“解藥呢。”
    薑念晚腆著臉看他,有氣無力地揶揄“快要死的人明明是我,大人怎的比我還著急?”
    “你是當真不怕死?”陸綏卿居高冷睇,眉眼間隱著陰鷙之氣。
    薑念晚卻不怕死地繼續說下去“都說美人自古如名將,不許人間見白頭……”
    話方說了一半,就被傾身向前,驟然拉近距離的陸綏卿扳住了下巴。他用拇指揩拭著她嘴角的血跡,動作說不上溫柔,也說不上粗蠻“都這處境了,還有心思吟酸詩?”
    “不怕死的人我這輩子見過許多,如此厚顏的你倒是頭一個。”
    以往他以為“渾不吝”是說那些市井無賴的,卻不料還可以是眼前這種小娘子。
    “大人謬讚~”薑念晚毫不見外地哂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