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天下不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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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紅箋綠酒!
    這可把薑念晚驚了一跳!她雖見過死人,也親手殺過人,可能憑一張嘴就咒死人卻委實令她震顫!佛家說念力成就因果,竟真有其事。
    躊躇片刻,她彎身去試探陸綏卿的鼻息,雖輕,卻還未斷。又試他的脈搏,正是喘疾急發之狀。
    她下意識就去摸他腰間的藥囊,竟是尋不見了。
    陰雨天氣本就是喘疾最易複發的時候,沒有隨身戴著藥囊,還動用了輕功,三忌占全,想不發作都難。
    盯著先前還耀武揚威,這會兒卻不省人事的陸綏卿,薑念晚眨巴幾下好看的桃花眼,而後直起身來,開始為難地繞著他踱步。
    一圈兒,一圈兒,複一圈兒後,她終於還是放棄了借機逃走的打算。
    先回房取了藥箱,挑揀幾樣有用的丸藥喂了,再用錦帳將人裹了,一點一點拖回房裏。
    她將他安置在柔軟的氈毯上,褪去上身,分別在肺俞、中府、太淵、定喘、膻中五個穴位下針,見人仍沒有反應,又在天突、孔最兩穴下針,而後觀察他的神色。
    陸綏卿眉間微蹙了幾下,混沌的意識漸次回溫,眼皮翕開一條縫。
    見他終於睜了眼,薑念晚總算鬆了一口氣,抬手拭了拭自己的額頭。這樣的天氣,竟也沁了層細汗出來。
    陸綏卿看著麵前好似在擔心自己的小娘子,良久,才開口問了句“為什麽不趁機逃走?”
    “我是醫者,自有一顆父母心,做不到見死不救。”她倨傲地微揚起頭,答得大義凜然。
    陸綏卿沒計較她話語間占了自己的便宜,眉色溫斂地發出一聲輕笑“你是沒有戶貼路引,想著壓根兒出不了上京城,所以幹脆留下來賣我個恩情,好叫我助你逃出生天吧?”
    小心思被戳穿,薑念晚心虛又氣躁“你別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了!我連薛家都能隻身進得,還弄不來個假路引,騙不過個城防官?”
    “所以你這是承認處心積慮殺薛淮了?”
    陸綏卿眼風斜掃過來,薑念晚一噎,立時沉默了。
    緩了緩勁兒,陸綏卿撐著地坐起,這方發現身上的衣袍早已亂了,半個膀子精著。而他所躺的氈毯,正是薑念晚先前裹身的那張。
    見他眼中閃現一瞬的不自在,薑念晚倒是笑了,難得抓了機會揶揄他一回“怎麽,我一個小女子都不介意,你倒在意起來了?聽說你們皇城司審人,常常將人剝光了吊起來,男女俱是如此。所以隻許你看人家,不許人家看你?”
    陸綏卿嘴唇緊抿成一條直線,乜斜著眼看她,眼風冷冷。
    薑念晚便不再氣他“行了,在醫者眼裏隻有活人死人,沒有男人女人。方才勢態緊急,我若不及時施針救你,你這個假閻王便要去見真閻王了,哪還有心思忖度男女大防?”
    說到這兒,她忽地想起“你的藥囊呢?雖說藥力已減弱了,但戴著它總不至突然發作。”
    陸綏卿下意識伸手去摸腰間,這才發現藥囊不在了,眼底掠過一絲不安“應是背你出皇城司時不小心掉了。”
    “這樣呀……”薑念晚眸中有狡黠的光閃過,旋即就給自己謀算好了出路“不如你助我離開上京,我給你配好新的藥囊,咱們一命換一命,如何?”
    她圓睜著一雙桃花眼看他,瀲灩的眸光流露期冀之色。陸綏卿似有一瞬的動搖,可很快就找回理智,語氣不容置喙“我必需帶你回去。”
    “哪怕我剛剛救了你?”說這話時,薑念晚竟有一絲寒心,雖說她另有算計,可救他一命卻也屬實。
    陸綏卿不多作解釋,隻鄭重應了聲“是。”隨即起身,重新拉起薑念晚的胳膊,隻是這一回不似先前那般粗蠻,更像是輕輕地牽起。
    薑念晚心知反抗亦是無用,順從地跟著他離開薛家。
    盡管覺得自己有些像東郭先生,可她心中仍殘餘著一點希冀,盼他並非一頭真正的惡狼。
    回到司獄後,陸綏卿未再將她帶去刑審,而是送進了一間牢房。
    薑念晚四下看了看,發現這間牢房裏隻有她和另一名女子,而那女子蓬頭垢麵地縮在牆角處,壓根看不清麵容。
    這時陸綏卿開口道“你犯的乃是不赦之罪,隻一味逃跑是沒用的,就算你逃到天涯海角也一樣會被人抓回來。若想真正脫局,就得有人代你上斷頭台,做你的替死鬼,將此案徹底了結。”
    這無疑是給薑念晚指了一條明路,但這話仍是讓她打了個激靈,她側過頭壓低了聲量問“你是想讓此人代我去問斬嗎?那她是犯了何罪?”
    “她是名死囚,殺人放火,打家劫舍,通敵賣國,強搶民男,欺行霸市,無惡不作。”
    陸綏卿說這些時,薑念晚的視線來回在他和女囚之間打轉兒,最後露出個不敢置信的表情“她一個弱女子能做這麽多的惡?”
    陸綏卿眼神複雜地看著她“你不也是一個弱女子,照樣能叫薛家滅門絕後。看來古人的話也不盡錯,女子與小人屬實難養也。”
    薑念晚訕笑著回敬“那我與大人真是彼此彼此。”
    這就是在罵陸綏卿小人了。隻是陸綏卿好似沒聽出來,竟未揪著此事計較。
    可薑念晚琢磨了琢磨,仍是不信“你說她殺人放火興許還有幾分可能,但打家劫舍,通敵賣國,強搶民男……”她摸著自己光潔尖翹的下巴,感到匪夷所思。
    陸綏卿寥寥牽了牽唇角,玩味的凝注著她“怎麽,你難道不是想讓我曆數出她的罪狀,以減輕你心裏的愧疚麽?我越是將她說得罪不容誅,你豈不是越心安。”
    “是這麽個理兒沒錯,可我也想知道真相。”在她誠摯目光的拷問下,陸綏卿緩緩籲了口氣出來,道“那要叫你失望了,此人並非十惡不赦之人,相反,她是個可憐人。”
    接下去陸綏卿的話讓薑念晚聽明白了,這女囚有個妹妹,去歲上山采藥時被個紈絝帶著小廝給糟蹋了,之後投了井。女子立誓要為妹妹複仇,可惜隻殺了那個小廝,卻未能近那紈絝的身,就已淪為了死囚。
    薑念晚冷聲評斷“若是官府能有作為,也不至逼得一個個苦主拿命去為親人討公道……”
    陸綏卿卻從這話裏聽出了端倪“難道薛家與你,也有殺親之仇?”
    薑念晚卻不接這茬,隻詰問“就算她為妹報仇不合律法,可難道你們就隻治她的罪,而不治那強搶民女逼死良家的紈絝的罪?”
    “自是治了的。”
    “那人呢?現下也關在司獄裏麽?”
    陸綏卿沉默了,雙手負去身後,側了側身,沒開口卻是已經給出了答案。
    薑念晚不死心“為什麽他不用伏法?”
    “因為他是長安伯的獨子,未來的長安伯。依大梁律,舉凡襲爵的嗣子,隻要不是犯下親手殺人的重罪,一律可憑錢銀聽贖。”
    薑念晚滿目震驚“是以就算姐妹二人的命盡數搭上,也討不回一個公道?”
    這種蠢問題自然等不來什麽答案,她嘴角扯出一個怪笑來。其實多年前的魏家滅門案,就已告訴了她,“公道”二字隻存於平民百姓間,一旦牽涉了權官達貴,這兩個字便會從律法中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尊卑”。
    想討公道,有時靠的隻能是自己這雙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