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四 夜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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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絕體絕命!
    岑路禮貌地朝送他回去的周浦深道了謝之後,便一頭紮進了洗手間。身上幾天沒洗的味實在太大了,也不知道周浦深剛才聞到了沒有。
    岑路鬱悶地嗅了嗅已經皺巴巴的襯衫領子,接著連扣子也不解,直接蒙頭想要將襯衫脫下來。腦袋裏的一根筋突然跳了下,疼得他身形一歪,生生地將洗手台上的架子碰倒了,牙刷剃須刀之類的物件撒了一地。
    有人被驚醒了,門扉緊閉的次臥裏突然傳來一聲響動,接著飛快地歸於沉寂。
    岑路心裏正疲累著,聽見那人一如往常,沒有分毫來安慰安慰他的意思,頓時覺得氣不打一出來。他裸著上身,精瘦的腰線沒有一絲贅肉,潔白的脊背兩邊的蝴蝶骨瘦得凸顯出來,仿佛要離他而去。
    他沒好氣地敲敲次臥門,即便這個做母親的從來沒盡過她的本分,岑路卻不想欠她什麽“這兩天阿姨有沒有按時給你吃藥?”
    裏麵鴉雀無聲。
    岑路等了半刻,接著心道自己真是累糊塗了,這女人是個啞巴,又不愛搭理自己,怎麽可能聽見她的回答?
    他嚐試轉了轉門把手,意外地發現她竟然沒鎖門,於是將房門推開一個縫隙,裏麵漆黑一團。女人感覺到燈光照進,連忙將自己縮進了厚厚的被褥中。
    仿佛不能見光的夜行動物。
    岑路望見她死死揪著被子的布滿皺紋的手,歎了口氣,方才心中的一點煩躁也不知道什麽時候散開了不少“跟你說了多少次,不用怕我。你以為是誰給你飯吃的。”
    那隻溝壑密布的手紋絲不動。
    岑路倚在門板上,暖黃色的燈光傾瀉下來,照在男人俊秀的臉上,養眼得如同拍攝畫報的少年模特“媽,你知不知道我小時候在咱們家附近,嗯,有沒有比我小一點兒的男孩子?有可能經常叫我哥的。”
    滿頭華發的腦袋微微伸出來了些,露出一雙顏色渾濁的眸子,蒼老的女人既害怕又不確定地看了岑路一眼,像是沒聽懂他說的話。
    “算了,當我沒說。”岑路的耐心耗盡,起身返回洗手間,隨口撂下一句“下周我要出個長差,你要聽阿姨的話。”
    身後的女人如釋重負一般地長舒了一口氣,岑路沒好氣地將身後的門帶上,決定帶上換洗的衣裳,去公海前都不回家了。
    何必呢,即便是回去了也隻是相看兩相厭罷了。
    翌日岑路一如往常地踏著上課鈴進了教室,剛放下講義便看見端坐在第一排的周浦深。岑路不知道為何覺得很受用,於是朝他點了點頭。
    他清清嗓子,剛想拿起粉筆,卻被筆直衝上來的一個愣頭青打斷了
    “岑老師,求求你給我過了這門課吧,要不然我這學期ga真要爆炸了!”來人衝他揮舞著上周剛剛考完的期中試卷,幾乎要將那張紙戳到岑路臉上。
    岑路躲開張牙舞抓的少年,皺了皺眉頭“先上課,下課說。”
    小朋友卻一副不依不饒的架勢“岑老師我等不及了,馬上還要去打球呢。”
    岑路“……”直接跟任課老師光明正大地說要逃課真的好麽!
    他無奈地揉揉眉心“那你給我看看……”男孩子瞬間喜笑顏開,兩條粗粗的眉毛蚯蚓似的,伸手就要遞過試卷。
    “這是在幹什麽!”低沉的聲音打斷了男孩子的動作,聲音不大卻十分有力。岑路聞聲望去,竟看見謝星垂不知道什麽時候站在階梯教室最後方,手裏還拿著筆記本似的東西。
    岑路頓時心沉到了肚子,哀怨地想,這下自己的副教授算是死球了——上課遲到,無底線遷就學生,還剛好被係主任看見了。卻還是隻能明知故問地問道“謝主任,您有何貴幹。”
    “……來聽你的課。”岑路畢竟是有正式教授職位的員工,謝星垂不好當著學生的麵發作他,於是把火氣全部都撒到了一旁戰戰兢兢的男學生身上“你,你叫什麽名字!擾亂課堂紀律,公然逃課,你把帝工大當成什麽了?”
    男孩子被氣勢攝人的謝星垂一嚇,原本超了一米九的個子現在縮得還沒岑路高“我……我叫顧鄉遙,我不是故意要打斷岑老師的……我……”
    謝星垂像是終於失去了耐心“記一次過,現在回去打包行李,係裏批準之前都不準過來,給我呆在家裏好好反思反思!”
    岑路幹巴巴地笑了笑,饒是他天天給謝星垂難題做,也從來沒見他發過這麽大的火“謝主任……這罰得有點重了吧,他也沒做什麽……”
    謝星垂一瞥他,神情冷得岑路不敢再為這個倒黴的男孩子再說什麽,生怕招來更加嚴重的刑罰。
    坐在最後一排的黎晝幸災樂禍地笑也就是岑路這個蠢貨看不出來,謝星垂這是借懲罰這個學生打岑路的臉呢!
    一旁的周浦深盯緊了岑路蒼白的臉色,卻也不能插手。
    “岑教授,你不用給他開脫。你自己也好好反思反思自己的教學任務,多讓黎博士教教你!。”謝星垂怒氣衝衝地甩下這一句話,拂袖離去。
    黎晝望見岑路青一陣白一陣的臉色,隻覺得按捺不住的心花怒放。謝星垂終於忍受不了岑路成天的不著調,不準備保他了。
    那邊岑路卻還隻得硬著頭皮朝學生們道歉,接著繼續上課。
    岑路下了那倒黴的課之後連著兩天都忙得如同陀螺。先是被謝星垂揪過去訓了一上午的話,寫完了反思後接著便是每周g區大學間的研討會。帝工大作為龍頭,岑路自然不敢輕賤了學校的名聲,忙得連辦公室都沒功夫去,成天地泡在圖書館裏查閱資料,第二天便被同僚從圖書館的桌子上叫醒了,睡眼惺忪地參加研討會去了。
    會議出乎意料的順利,岑路在回程的汽車上獨自一人苦笑,或許自己真的是他們說的天才呢,即便是時間再緊他也能做得比大多數人好。
    等回到帝工大已經過了晚飯時間,因為是周末,校園裏人走得都差不多了,顯得有些空蕩蕩的。岑路懶得回去,準備在辦公室裏胡亂對付一晚,他拖著疲憊的身軀掏出鑰匙,卻發現前方走廊裏亮著燈。
    而且看樣子,這燈光是從自己辦公室出來的。
    岑路心生疑惑,踮起腳輕聲輕氣地走到虛掩的門前,看見某個身影正在自己的辦公桌前忙碌著什麽。
    誰?岑路借著門板擋住自己的身形,隱約覺得那人的身材有些熟悉。
    辦公室裏的人不像是慣犯,反倒是相當不安,以至於有些毛手毛腳的。 岑路見他慌慌張張地將桌上鋪得滿滿的都是紙,接著舉著手機一張一張地拍照。
    岑路眯起眼睛,等到那人轉過身來岑路才看清他的臉——是黎晝!
    幾乎就在瞬間岑路便明白了他的意圖,桌上鋪著的多半是自己的論文草稿!
    他早有耳聞黎晝的畢業論文與自己最近在攻克的難關十分相似,隻是課題這種東西,撞了也隻能硬著頭皮做下去,誰若是先拔得頭籌誰便是成者為王。岑路向來孤僻,沒興趣與別人分享成果。黎晝也看不慣岑路為人,於是憋著一口氣,想要趕在岑路前頭。
    可是現在竟起了這種糊塗心思!
    岑路想起些什麽,再沒了遮掩下去的心思,歎了口氣信步走進辦公室“黎晝,你在幹什麽。”
    岑路的聲音不大,卻足夠將黎晝嚇得一個激靈。他差點將手機掉下去,慌忙間將離自己最近的一張紙掃了下去。岑路看了一眼,正是標題頁——《論波方程在探測血銀能量上的應用》。
    黎晝臉色煞白,捏著手機用力到指尖泛白。他低著頭不敢看岑路,卻又一副不甘心的樣子。
    現在說什麽都沒用了,隻要岑路想,第二天早晨便可以讓他身敗名裂。
    兩人沉默著,辦公室裏的溫度一瞬間像是結成了冰。
    半晌,岑路歎了口氣,彎下腰撿起那張紙,低聲對他說“手機留下,你走吧。”
    黎晝聞言不敢置信地抬起頭,怕是自己聽錯了。
    岑路站起身子,他個子比黎晝矮,於是抬頭望著那雙驚慌的眼睛“別搞錯,我不是原諒你這種無恥行徑。隻是從前有個人吃過這種苦頭,我替他放過你一次而已。”
    黎晝眼底閃著看不清的神色,他躊躇了片刻,將手機放在了岑路的桌上。
    岑路看也不看,隻是自顧自整理著亂七八糟的辦公桌“再有下次我當場就會聯係學校,你也不用讀什麽數學博士了。”
    帝都今日的夜空沒有月亮,厚厚的雲層將月光擋得滴水不漏,岑路的辦公室裏漆黑一片,唯有兩人的眸子在黑暗中亮著,沒有將視線從對方身上移開的意思。
    黎晝定定地望著岑路,見他不是開玩笑的意思,於是便低聲說了句“明天開始我會辭掉助教的職務,不會出現在你麵前的。”
    他不會道歉的,為自己的前途奔波,從來都是謀事在人成事在天。
    岑路見他一副無所謂的樣子,心知這人絲毫未曾反省,也開始猶豫自己是不是不該放過他,隻是那人的模樣在自己的腦袋裏一圈圈地轉,樣子越來越清晰。他於是便不願再多想,隻希望眼不見為淨“你知道就好,滾,我不想再見到你。”
    黎晝不再多呆,探頭看了看外麵,空無一人。於是便正正衣領,一臉若無其事地出去了。
    岑路隻覺得自己的天靈蓋連著直到眉骨上方都疼得他站不住,跌倒在椅子上,手裏印著論文的紙張散了一地。
    “小路,你相不相信爸爸,爸爸沒有剽竊別人的成果。”
    “小路啊,聽爸爸一句話,得饒人處且饒人吧。”
    “小路,爸爸沒事,明天中午記得回來吃飯。”
    岑路將腦袋貼在冰涼的桌麵上,頭疼得他精神恍惚。那天他乖乖地按照父親的指示早早地回了家,卻沒能等到他。
    逃走的和躺倒在辦公室裏的都沒注意到,一個瘦弱的身影在樓梯前站定了片刻,接著慌慌張張地跑下樓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