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八 人質
字數:5501 加入書籤
絕體絕命!
黎晝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嚇到,對準了後門胡亂開了三槍,一時間尖叫聲不斷,碎石亂濺,隻是黎晝畢竟沒有受過專業訓練,那三槍都未曾擊中周浦深,反倒是浪費了他不少子彈。
黎晝心中明了大勢已去,眼珠一陣亂瞟,看見岑路依舊死死盯著他懷裏的男孩子,心知現在隻有用威脅岑路逃出這裏,他已經拿到部分論文了,隻要出了這間教室自然會有人幫他逃出去。雖然岑路這隻狐狸不肯寫出大部分內容,但隻要他手上有籌碼就不怕沒有東山再起的一天。
他將槍戳到男孩子的嘴裏,逼迫著他打開牙關,近乎瘋狂地對著岑路和周浦深叫到“把槍放下讓我走!否則我就打死他!岑路!你不是還天天假惺惺地為人師表嗎,你就不管這個胖子的死活了?!”
周浦深根本不想聽他說話,黑眸中毫無起伏,也沒有絲毫放下槍的意圖,仿佛隻是行常事一般將槍口對準了人質和黎晝,大有一槍將兩人都射穿的意思。
岑路隻消一眼就看出了周浦深的想法,那眼神與他認識的那位寬厚忠誠的少尉完全不同。岑路直到今日才明白,在前線那些刀尖舔血的日子,到底能將一個擁有正常七情六欲的人培養成怎樣的殺人機器。
岑路大吼一聲“黎晝,你換我做人質!”
黎晝與周浦深俱是一愣。黎晝懷疑有詐,正準備拒絕,卻看見周浦深如同死水一般的眼神竟在這一瞬間有些波瀾。
黎晝當即伸手拋棄了已經流汗流到虛脫的胖子,轉而抓住了岑路的衣領。
周浦深眯起一邊眼睛,想要搶先就這麽扣下扳機——
可是岑路在這個瞬間已經擋住了他的射程,周浦深隻得硬生生地將拇指從扳機上拿下來,一雙黝黑的眉像是最鋒利的刀刃,眼底帶著血光死死地盯著對方的槍口抵住了岑路的腦袋。
他隻覺得心口有一隻沉睡已久的怪物蘇醒了,那隻怪物餓了很久的肚子,此刻正在他胸口張牙舞爪,準備好了撕開他的軀體跳出來,將扣住了岑路的那人撕成碎片。
黎晝看見周浦深吃癟,不免有些得意洋洋,他突然想起前一陣周浦深為了岑路而感謝他的事情,不由得又多看了幾眼周浦深要吃人的神色,心中突然了然了幾分,接著哈哈大笑起來。
“哈哈,你們……”黎晝像是又找到了某個能誅人心的把柄,那槍口方才剛射出過子彈,此刻還是滾燙的,抵在岑路的大陽穴上燙得他生疼,黎晝的手臂不知道哪裏來的這麽大力氣,箍得岑路幾乎喘不過氣來,整個人被他拖著沿著牆根朝後倒退。
“少尉,”黎晝猙獰著麵目,眼神嘲諷又險惡“你說,岑教授知道了的話會怎麽樣呢?”
岑路聽不懂他的話,掙紮著要去看周浦深,卻因為缺氧此刻有些頭眼昏花。黎晝粗暴的動作擦到了他耳朵後麵的傷口,讓岑路一時間分不清是外頭傷口更疼還是腦袋裏疼得更厲害。
周浦深一顫,轉眼去看岑路,見他一副茫然的樣子,心底這才微微鬆了口氣。
黎晝此刻已經移動到了大門口,眼見著勝利女神就要向他微笑“周少尉,我勸你還是把槍放下吧,等我走了自然會把你的岑教授還給你。”
周浦深看見岑路的臉色已經蒼白得毫無血色,不禁將指節捏得咯吱作響,恨不得現在就上前將黎晝的脖子扭斷,又不敢再靠近。
岑路艱難地在黎晝的禁錮下稍稍低下些頭,衝著周浦深作口型
還有一發。
周浦深瞬間明白了岑路的意思,黎晝所持的那把槍是瓦爾特k,彈夾一共可容納七枚子彈。方才黎晝在混亂中浪費了不少,如果最後這一枚也能打偏,憑周浦深的體格可以輕易地活捉他。
岑路就是這麽想的。
出了如此之大的騷亂,除了周浦深之外也不見任何人來過問,再加之黎晝這把來路不明的槍,岑路不相信黎晝背後無人撐腰。當今最理想的狀態是能活捉他,嚴刑逼供出黎晝背後的人。
“至於,”黎晝已經打開了鎖住的大門,拖著岑路朝外麵的白光走過去,“還給你的時候是死是活,我就管不了了。”
周浦深呼吸一滯,那眼底的一點紅光瞬間鋪了滿眼。
他微微提起些嘴角,朝著黎晝露出一個令人不寒而栗的笑容,逆光站在古樸的教室中央,軍靴黑得發亮,原本垂下的槍口再次舉了起來,徑直對準了兩人。
仿佛為複仇而降臨人世,渾身浴血的修羅。
岑路瞪大了眼睛,黎晝掐住了他的喉管,他叫不出聲音來。隻得眼睜睜地看著周浦深在安全閥上撥了一下,慢慢扣下了扳機。
岑路閉上了眼睛。
預想之中的疼痛卻並未在身體的任何一處綻開,岑路隻是感受到了一陣逼人的熱浪從身後襲來,幾乎要燒焦了他的脊背。接著身上傳來一陣重壓,他被逼著睜開了眼睛,發現自己被背後的黎晝壓倒在了地上。
溫熱的液體從覆在身上的軀體淌出來,將岑路穿著的白色襯衫染得通紅。
岑路隻覺得五髒六腑都被壓得透不過氣來,他被四散的硝煙嗆得咳嗽起來,求救似的朝前方伸出手,周浦深早已三步並作兩步來到他眼前,青筋暴起的大手避開了岑路沾滿了血跡的手,探身架起他的肩膀,將他從黎晝的禁錮之中拖了出來。
岑路這才看見方才周浦深的那一槍打在了哪裏,他瞪大了眼睛,幾乎不敢相信普通子彈竟然可以造成如此之大的破壞力。
原本的歐式拱門已經完全被周浦深的那一槍轟成了粉末,大量的石塊亂七八糟地堆在門口,鐵質的門框彎曲成了兩截,倒塌之時撞在了黎晝的身上,將他那把槍撞出老遠。
周浦深將岑路靠在離黎晝很遠的一張桌子上,因為怕岑路二次受傷而不敢再移動他,更不敢看他。接著走到黎晝身前,撿起槍拉上保險栓,像扔鉛球似的扔得遠遠的。
其實他即便不做這些黎晝也不會再有力氣反抗了,方才在爆炸中坍塌的門框正中他的後腦,砸得他一陣昏厥,支持不住朝前倒過去,正好給岑路擋住了大部分飛濺的磚塊。岑路看了他一眼,隻見那人滿頭的血,粘稠的血液從他的頭上一汩汩地冒出來,混著灰塵髒兮兮地貼在臉上,顯然已經是出氣比進氣多了。
即便連槍都脫手了,他卻還是緊緊地將岑路默出來的那幾行字跡握在手裏。
岑路別開目光,低聲對周浦深說了句“給他個痛快吧。”
周浦深點點頭,似乎站在黎晝身邊思考了一會兒。最終還是走到了岑路身邊,在岑路身後蹲子,虛虛地伸出雙臂籠著他,那姿勢幾乎是要把岑路抱在懷裏,從他背後輕輕地伸出一隻手。
岑路感覺到周浦深的手掌很溫柔地覆在他的眼皮上,少尉的手掌很大,也很溫暖。
“砰”地一聲槍響。
岑路下意識地閉上了眼睛,長長的睫毛刮蹭過周浦深的掌心。
周浦深見那人徹底不動了,垂下了槍口,眼光瞥見了岑路耳朵後麵的傷口,一下子呼吸急促起來,眼光亂掃想去看他是否還有其他地方受傷。
岑路感受到了擁著自己的雙臂一時間顫抖起來,以為周浦深也在方才的爆炸中受了傷,連忙上下打量他,眼神轉了一圈之後卻著實沒有發現男人有什麽明顯的傷口,於是問他“你怎麽了。”
周浦深的呼吸粗重,靠著岑路的胸脯像拉風箱一樣地響,斷斷續續地開口“剛才……”
岑路撇了一眼已經死透了的黎晝,轉念一想還是活人的情緒更重要些,於是發自內心地朝周浦深表達自己的感激“剛才多謝你了,要不是你我早就死透了……”
周浦深在聽到岑路說出“死”那個字的時候突然搖晃了一下腦袋,像是想要趕走一隻討厭的蒼蠅。他低著頭,削得短短的頭發被汗水浸濕緊貼在耳邊,毫無防備地朝著岑路露出了後頸“哥,別這麽說……”
“我是說真的,謝謝你救了我的命。”
“我剛朝哥開了槍!”周浦深突然吼出來,眼睛發紅,像是困在籠子裏不得章法的野獸,兩手抓緊了岑路的手臂,痛得他臉色變了變。
如果……方才的那顆子彈打到岑路的話……周浦深覺得哪怕隻是想到這種可能性,他都無法抑製想要朝自己腦袋上開一槍的衝動。
他為什麽沒有聽岑路的……
他為什麽不能等到黎晝打完所有的子彈,這樣就可以毫無風險地救出岑路……
周浦深心知肚明自己是被黎晝說的那句“不知是死是活”激怒了,隻是即便他心底清楚黎晝在用激將法,他都平息不了胸腔裏熊熊燃燒的怒火,隻想把那人碾成泥。
因而,他便對自己更加失望,更加無法麵對岑路。
男人掙紮著想要起身,軍裝裏麵穿著的內襯已經不知道什麽時候被汗水浸透。周浦深搖搖晃晃地想要離開岑路,卻突然被人拉得一個趔趄,重新跪坐在地麵上與岑路麵麵相覷。
岑路的臉距離他實在是太近了——周浦深甚至能夠聽見他的呼吸聲,能聞到從他身上傳來的皂角味道。
原本被憤怒染成了紅色的視線慢慢消散開了,慌亂重新占據他的大腦“哥——”
岑路一用力,環繞著周浦深的雙臂將他緊緊擁在了懷裏。滿身掛彩的男人像是渾然不知自己的狼狽相,倒是極有耐心地將右手附在周浦深的脊柱上,一下一下地給懷中人順毛。
“別怕,別怕,”岑路的下巴擱在男人寬闊的肩膀上,“哥罩你。”
周浦深趴在岑路的背上,麵龐直直麵對著玻璃窗上的彩繪,微微瞪大了眼睛。心底的那股焦躁似乎正在一點一點被那隻在自己身上撫摸著的手排出去,滿腔的戾氣也隨著那人溫暖的體溫漸漸消減。
周浦深兩隻手臂軟軟地垂在身側,卻不敢伸手回抱岑路。
教室外響起了姍姍來遲的警笛聲,將兩人的思緒拉回現實。岑路回過神來,放開了周浦深,見對方眉頭深鎖,卻再無那股殺伐之氣,心下稍稍安定了些。
兩人站起身子,目光一齊落在了黎晝的屍體上。
能在戒備森嚴的帝工大為非作歹至此,這人背後到底是何方神聖?
岑路垂下眸子,突然覺得,從今以後的日子大概不會再有一帆風順的時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