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二十二 若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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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絕體絕命!
    梁淺的車開進了昏暗的隧道,隧道裏的頂燈一盞一盞地從男人的臉上掠過,時不時照亮他難得安靜的模樣。
    竇懷葉有些忐忑地坐在後排座位上,雙手交疊放在胸口,時不時地瞥一眼後視鏡裏梁淺的神色。
    男人神色如常,隻是沉默得反常。
    如果換了平時,梁淺早就開始喋喋不休起來了,竇懷葉篤定他大概能從軍艦大樓看門的大爺最近梅開二度一直聊到“赫墨拉”配備了最新型的魚雷,竇懷葉的反應也夠簡單,隻需要把他的話當成垃圾過濾掉即可。可是今日梁淺一反常態的沉默卻叫她不知所措起來,竇懷葉沒有見過這樣的梁淺,也不知道該如何應對。
    至於梁淺現在這麽老實的理由……
    竇懷葉想到這裏,更加煩躁地抓了抓頭發,原本栗色的柔順秀發被她抓得一團亂。她到現在也不明白方才答應了梁淺的自己到底是個什麽心態。
    自己明明挺煩他的,竇懷葉想著,這個男人上上下下都像是往自己最討厭的方向一去不複返的調調,從梁淺比女人更嫵媚的臉到毫無下限的人品。
    可是捫心自問,自己真的討厭他嗎?竇懷葉想到此處,突然有些不知所措起來,即便大腦在瘋狂叫囂著肯定的答案,心髒的某個角落卻懷著猶疑。也就是這份猶疑讓竇懷葉無法得出結論。
    “我說……”
    “竇懷葉。”
    各懷心事的兩人同時在閉塞的空間裏出聲,竇懷葉嚇了一跳,下意識退讓”你先說。“
    梁淺無聲地瞥了一眼後視鏡裏竇懷葉如同寶石一般的綠眼睛,那般澄澈的湖綠色讓他想起了童年時他去過的島嶼上碧綠色的湖水。他覺得那兩潭湖水盈盈地,無聲無息地溢進了他的心口,一股衝動迫使他問出了本不該問出的話“竇懷葉,你今天為什麽答應了我來吃飯?你不生我氣了?”
    梁淺的話幾乎正中紅心,竇懷葉自己也亂著呢,於是此刻逃避似乎成了唯一的方式,她移開了目光望著窗外“是你自己說要請我吃飯道歉的。”
    梁淺張了張嘴,但最終沒說什麽。放在方向盤上的手捏緊了一瞬又放開,他微不可聞地歎了口氣,覺得自己方才說的那番話真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他微微退回一步,不再逼她“好,那你想吃什麽隨你挑。”
    車在這時開出了隧道,梁淺一腳踩在了油門上,轎車呼嘯著飛馳在高架橋上,竇懷葉下意識地伸手握緊了車把手,她看見梁淺細長的眼尾眯起,耳側的窗戶玻璃外映出碧藍色的大海。
    這張側臉,這個人,與竇懷葉在南方邊境第一次見到的模樣相比沒有分毫改變。
    海水反射著午後的陽光,波紋將夕陽的倒影打散,粼粼地像是撒了一把金子,也攪亂了竇懷葉的心。
    竇懷葉在地處南方的這所小型研究所裏是個異類。
    這間臨時研究所便是由從北方遷來的科研人員們組成,人員不多彼此之間卻都認識,即便是研究項目進展不順利時氣氛也未僵過。帝國連年來戰火不斷,主要戰場在北方海域,於是多的是從北方逃難來的家庭。死裏逃生這樣的體驗總是或多或少讓小家庭更加緊密些。
    可唯有一個頭矮小的年輕女人,一年到頭來連半個來探望她的人影也沒有,多少叫研究所裏幾位有心的護花使者心生憐惜。
    這個擁有亮眼容貌的嬌小女人似乎從未意識到自己的惹人矚目,反倒像是更希望自己能隱在人群之中。剛開始因為竇懷葉的相貌而上前搭訕的人不在少數,隻是數月過去,研究所的人員們,尤其是男性們,都開始訕訕地意識到,這位技術過硬的美人,似乎脾氣不太好。
    那雙湖綠色的眼睛裏像是包裹著跳動的火焰,若是隨意接近不知道什麽時候就會引火燒身。
    加之有傳言說竇懷葉在研究所不過是曆練,她早已經是軍方預定的技術骨幹,於是便更沒人敢去招惹她了。
    而竇懷葉似乎也沒有絲毫改一改這幅牛脾氣的打算,每日隻是沉默著上下通勤,一副打定了主意我不來惹你們你們也別來我惹你的模樣,不過好在她技術過硬,再加上謠言加持,逐漸便也沒人再來煩她了。
    又是一年到頭。竇懷葉望著研究所外的烈日炎炎,一望無際的大海在正午的驕陽照耀下波光粼粼。她歎了口氣,這裏的一切,就連氣候也與她印象中的大相徑庭。竇懷葉的家鄉在北方,每當新年到來的時候,總是白雪皚皚的一片銀裝素裹,而不是終年盛夏。
    炎熱的氣候並未讓研究所裏的過節氣氛減弱分毫,最近帝國捷報頻傳,研究員們都紛紛議論怕是回家的日子就快要到了,於是在這種節日的檔口便也就更加熱鬧。雖然按照規定在這種特殊時期不該有任何假日,可是頭兒卻自說自話地給眾人放了半天的假,大家都早早地便回去過年了。
    隻有竇懷葉一個人置若罔聞,依舊從旭日東升開始一直幹到了暮色沉沉。直到在實驗室連續呆了八個小時之後,竇懷葉才從柴油味中抬起頭,左右晃動了一下酸痛的脖子。穿著白大褂的女人瞟了一眼窗外,這才發現天色已經布滿殘陽的血紅色。
    竇懷葉連忙閉上了眼睛,她隻覺得那滿眼血紅刺痛了她,旖麗的容貌上滿是厭倦神色。女人突然開始覺得疲憊,疲憊於喋喋不休的上級,疲憊於永無休止的任務,更加疲憊於,孑然一身的現狀。
    那個溫和良善的男人的臉再一次浮現在竇懷葉的眼前,竇懷葉不得不承認,無論她如何拚命工作麻痹自己,也從未有一刻能夠忘掉他。
    忘不掉又能怎麽辦,他再也不會回來了。
    竇懷葉自顧自地搖搖頭,似乎這樣就能將這些討厭的情緒拋之腦後似的。她關掉了焊槍,將模型放回櫃子裏鎖好,然後熟門熟路地從頭兒的抽屜裏拿出了實驗室的電子鑰匙。
    竇懷葉冷然地看著研究所的鐵柵欄慢慢地合上————她已經記不清這是第幾次自己最後離開實驗室了。
    竇懷葉拖著沉重的雙腿一步一步地朝外走去。她意外地發現平日裏這時應該空無一人的停車場裏此刻卻停著一輛軍用卡車。
    竇懷葉條件反射地看見軍用車就渾身僵硬,渾身的疲勞一瞬間煙消雲散,取而代之的是令她動彈不得的恐懼。
    約定的時間到了?他們來了麽?
    右側的車門打開,一隻土黃色的馬丁靴就那麽大大咧咧地踩在了水泥地麵上。一個身型高挑的男人從駕駛室出來,碩大的墨鏡擋住了他大半張臉。他轉了轉脖子環視了一周,接著突然猝不及防地罵出了聲“這是什麽破地方,就讓女孩子住這裏?!”
    竇懷葉愣了。
    這位……怎麽跟她印象中的軍官不太一樣?
    難道是假冒偽劣產品?竇懷葉回過神來,去看那人的肩章,確確實實的三顆銀星散發著隱隱的光輝。
    男人嫌棄的眼光擋在墨鏡背後,等到他在心裏吐槽完一圈這塊鄉下地方之後才總算把注意力放到了來人身上。他微微揚了下巴,將竇懷葉從頭看到腳。
    嗯,還不錯。除了打扮不太走心,男人對著竇懷葉髒兮兮的白大褂撇了撇嘴,總體來說算是個美人,不枉他梁少在這裏等了三個小時。
    他心情大好地朝著她招了招手“上車。我是來接你的。”說完還很紳士地為她開了左側副駕駛的車門。
    竇懷葉的心沉沉地落下去,她麻木地走到車邊,看了一眼手臂撐在車門上嘴角帶笑的男人,咬了咬嘴唇,決定為自己爭取最後一絲尊嚴“我可不可以……回去收拾一下行李……不會很久的。”
    雖然知道是自己犯賤,竇懷葉還是想回去將他的東西收好帶在身邊。女人屈辱地想,大不了就是被這人拒絕,然後像上次一樣,被蒙住眼睛塞進車裏,再一次被帶到某個鳥不生蛋的鬼地方,服從他們的安排就是了。
    看著他那副巨大的墨鏡,竇懷葉的心裏七上八下的,看不見他的表情可怎麽揣測這位軍大爺的心思。
    “你這麽著急收拾東西?”男人揚起了眉毛。
    這次疑惑的輪到竇懷葉了“你不是來押送我轉移的?”
    男人這才明白竇懷葉的意思,像是聽到了什麽好笑的事情似的“撲哧”一聲笑了出來“是,是,我是來押送你的。可是我是來送你去上軍校的,不是送你去上刑的,所以你不用著急。”
    男人邊說著邊看見竇懷葉的睫毛撲閃撲閃的模樣,那副倍覺欺辱又硬撐著不讓自己露出怯色的小模樣讓他心底癢癢的,於是男人壞心眼兒地將撐在車門上的手朝女孩子移近了幾分,胸膛幾乎將對方逼得靠在了車上“咱們有好幾天可以準備呢。”
    他語氣曖昧,梁少自從上崗了之後就在滿是男人的軍營裏呆著,別說是女人,整個營裏連匹母馬都沒見過,如今來了這麽一份美差,要是這人識趣他不介意與她玩玩。
    可是顯然竇懷葉是要叫他失望了女人仗著自己個子矮,一矮身就像條滑溜的泥鰍似的從禁錮著她的兩條手臂底下逃出去了。
    梁淺吃了個憋,沒好氣地等女人上了車,自己上車之後就重重地一關車門,卡車朝著公路呼嘯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