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四十八 北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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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絕體絕命!
    岑路坐在運輸機上,望向舷窗的表情有些凝重。
    他在出發之前去工程係找了高輔秦,卻被告知高輔秦在潛艇事件結束後,已經在家修養許久了。岑路有些擔心,於是追問了與高輔秦同個辦公室的博士生,哪知對方半是嘲諷半是不屑地說,高輔秦來了學校一次,後來就吵著鬧著要回家修養,說學校裏不安全。
    “他還說呢,”那位博士不屑地用指關節敲敲桌子,“說咱們學校裏有邦國潛進來的奸細,岑教授,你說他是不是讀書讀傻了,有妄想症了啊。”
    岑路也不好多說什麽,隻得悻悻地告辭。
    岑路坐在飛機上,裹著厚厚的大衣,背著設備包歎了口氣。
    坐在岑路對麵的周浦深聽到了岑路的歎息,連忙問他“哥,怎麽了?”
    最近周浦深覺得岑路的態度十分奇怪,自從兩人同床共枕的那次之後。岑路就變得有點別扭——說是不跟自己親近也不對,周浦深能感覺到岑路還是十足地信任自己,可他總覺得這親近裏帶著一絲抗拒。
    像是……周浦深細細思索著,像是愧疚之類的情緒。
    “深弟……你說……”岑路吞吞吐吐的,“有多少人在受到刺激之後會得得妄想症啊。”
    周浦深被他這沒頭沒腦的一句弄得有點懵,可正當他要追問下去的時候,卻聽見駕駛員說了一句“報告上尉,還有五分鍾就到降落地點了。”
    “好,”周浦深回答道,“準備降落。”
    那邊岑路卻瞪大了眼睛“上尉?深弟,你升官啦。”
    周浦深有點不好意思,一邊裹起了大衣一邊說“是啊,是因為上次潛艇的事兒,部裏抬舉我。”
    岑路是真的為他高興,兩隻眼睛亮閃閃的“什麽抬舉啊,深弟你是真英雄,沒你挺身而出我們都活不了。”他想了自己當初還阻攔了周浦深,有點汗顏。
    周浦深也有點後怕,他後怕的是和岑路吵的那一架。
    岑路急吼吼地要換話題“咱們這次再立個功回去!你也好早點升到少校,不用再受梁淺的氣。”
    周浦深柔聲說“沒……事的,軍銜對我來說無所謂,做少校也沒那麽好。”
    軍銜升到校級,以他的資曆就很有可能會被調回海軍陸戰隊,那時候就……見不到岑路了。
    飛機在巨大的轟鳴聲中緩緩降落,周浦深伸手給岑路掖好了領口,戴上帽子,將對方的設備包背到了自己肩膀上,這才拉開艙門。
    頓時一股淩厲的寒風襲卷了小小的飛機艙,岑路沒有防備,被吹得倒退兩步。他岑路好歹也算是在北方長大,可這固雲山的寒風和帝都的比起來可真是小巫見大巫,泠冽得像是刀子刮在臉上。
    周浦深擔憂地看著他“哥,要不還是把口罩戴上吧。”
    “不用。”岑路不留痕跡地推開了周浦深的手,他覺得周浦深真是對他比對老婆還好些,原先不覺得,現在開始注意周浦深的一舉一動後,覺得對方真是要把他寵到天上去。
    又想到那位來路不明的“哥哥”,岑路心裏疙疙瘩瘩的,於是裝作若無其事把眼光投向外麵。固雲山赫然在目,起伏延綿的山脈高高低低,寸草不生,平均海拔都有近三千多米。山頂上覆蓋著終年不化的積雪,仿佛一頂白氈帽戴在皮膚黝黑的老人頭上。山脈之上則是一碧如洗的藍天,幹幹淨淨得像是無人染指過。
    可是這樣的地方,竟然是倒賣赤銀的法外之地。
    飛行員戴著墨鏡朝外探頭看了看,笑道“別看這裏現在天氣這麽好,固雲山的天就跟小姑娘的脾氣似的陰晴不定,一會兒雨下得能把屋頂砸穿了。”
    周浦深默默看了一眼岑路,他覺得別說姑娘了,岑路的脾氣現在都跟固雲山的天氣似的,叫人琢磨不透。
    飛機走了之後,兩人走出了這片空地,開始一腳深一腳淺地順著山路往山穀裏走去,周浦深牽著岑路的手,釘鞋一步步地踩在碎石子路上,後麵的人則是一邊凍得打哆嗦一邊被人牽著走。
    周浦深想說要不我背你吧,可他又幾乎百分之百確定岑路會拒絕,為了不讓自己傷心,他也就沒說出口了。
    兩人就這麽一路沉默著走到了山穀裏。岑路發現了一條流動的山澗,於是有些激動起來,對周浦深說“順著這條小河走,一定能碰到人!”
    兩人順著地勢低些的河岸往固雲山脈深處走去,果不其然,不多久後他們便發現了一輛破破爛爛的卡車,司機正坐在駕駛艙裏探出頭,正在悠然自得地抽煙,周圍煙霧繚繞的。
    周浦深讓岑路先退後,自己去交涉“兄弟,向你打聽個事兒。我們是南邊來的遊客,這不巧在山裏迷路了,想問問往山穀裏的鎮子怎麽走,能不能行個方便。”
    男人瞟了他一眼,眼前人身材挺拔,麵目俊美,登山包運動鞋,防寒服外頭套著大衣,看起來活脫脫一個外地人的模樣。
    他不懷好意地笑起來,露出一口又黃又爛的牙,嗓子被煙熏得沙啞“我說你們南邊來的啊,真是不要命,去什麽地方不好非要來固雲山,真是嫌自己命太長,嘁!”他朝地上吐了一口濃痰。
    周浦深不躲不避,隻是淡淡地從兜裏掏了一把紙鈔出來,遞給他。
    司機很難聽地笑了“喲,兄弟這還挺上道的。可惜啊!”他發動了引擎,“在咱們這兒,錢不好使!你要是有藥,那可能還好說!”
    周浦深緊盯著他“什麽藥?”
    “什麽藥?”男人嘶啞著嗓子,從破了的車窗裏探出頭來,“‘幽靈’!你有嗎?”
    站在一旁的岑路渾身一顫,想起了在小島上兩個南國人說過的話,北邊邊境hanto猖獗,果不其然。
    這個卡車司機竟然敢正大光明地跟他們討藥。
    周浦深冷冷地看著他,聲音冰冷“hanto我是沒有,可我有這個。”他伸手朝著司機一攤一把亮閃閃的碎金子躺在他的手心。
    司機眼睛亮了,這把金子少說也夠他一個月的量,他這才正眼瞧了這兩個來路不明的人一眼,伸手一把從周浦深手裏撈過金子,指了指卡車後麵“上來,我帶你們走。”
    岑路聞言鬆了口氣,他四肢被凍僵了,朝卡車走得異常費力。周浦深擔心地看著他,輕聲囑咐了句“小心。”
    卡車司機玩味地看著兩人,遠處的岑路戴著帽子裹著大衣,身形瘦弱,讓人看不出是男是女。可看著眼前這個漂亮得跟超模似的男人擔心的神情,他笑得更惡意了“你老婆啊。”
    周浦深看著男人不加掩飾的猥瑣神情,心裏愈發暴躁起來,他趁岑路還沒走近,一把揪住了司機的衣領,單手將他整個人往車窗外拖出了半個身子,不經意間露出了大衣內側的槍,在他耳朵邊輕聲說了句“對,我老婆。”
    岑路覺得挺奇怪,他原來以為按那個司機那副無賴嘴臉,到了路上少說還是要和他們討價還價幾次,可這一路上這人卻異常地溫順,中間還低眉順眼地問他們要不要喝水。
    他用眼神詢問周浦深,後者卻隻是憨厚天真地衝他笑,一副什麽都不明白的樣子,於是岑路隻能無可奈何地放棄了追究。
    周圍的景象隨著卡車的行駛變得不再那麽荒涼,隱隱有炊煙三三兩兩地從山穀裏飄出來,溫度似乎也沒有那麽刺骨了。岑路環視了一圈,發現他們正身處一個四麵環山的盆地之中,盆地中的氣溫要比周圍群山高上許多,也漸漸地見些綠植,成片地鋪在有人氣的地方。
    但即便是鎮子裏,岑路還是隱隱地感受到了異樣的氣氛。
    在這樣寒冷的氣候裏,也多的是光著膀子的大漢,卻很少見女人。男人們的皮膚因為高緯度的陽光刺激而黝黑粗糙,明明是工作日,卻有很多正值壯年的男子在街上遊蕩。隻是傍晚時分,大部分店鋪竟都已經卷簾緊閉。
    “刺啦——”一聲,卡車擦著其中一個遊蕩的男人而過,那人還渾然不覺,臉上帶著虛幻的笑容腳步虛浮地往前走,司機探出頭來大罵“想死是吧,磕了藥要麽就去找個人爽爽,要麽就找個山頭跳了,到大街來上找人晦氣!”
    岑路聽著那人不堪入耳的話,這才想起來hanto的功效——麻醉,以及使人產生幻覺和性欲。他啞然,果真hanto是最適合固雲山的玩具,一群與世隔絕,被現代社會拋棄的人,需要這種藥品發泄心中的欲求。
    卡車一直將他們送到了旅店,司機搖下車窗,滿臉討好地對周浦深說了句“老板,這裏是鎮子上最好的賓館了。”意思能不能再多給點。
    周浦深卻跟沒聽見似的,背起行李牽著岑路就往裏走,司機心裏不甘心,卻又怕那人的槍杆子,於是想著說兩句吉祥話“老板老板娘慢走啊。”
    岑路晃晃腦袋,以為是自己聽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