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五十 野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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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絕體絕命!
    周浦深最終還是決定把這個撿來的累贅帶回去,畢竟岑路想要這樣做。
    最方便的當然是把兜裏的9掏出來,可他們現在不能暴露身份,周浦深隻得盡量沉下臉,渾身上下散發出一股逼人的威懾力。他貌似隨意地彎腰,一手跟拎小雞似的就把安複臨拎得雙腳離地。
    周浦深臉上帶著挑釁的笑容“這人我帶走了。”
    那副目中無人的表情激怒了幾個混混,可看著周浦深的體格和那氣定神閑的模樣,他們不太敢輕舉妄動。有這身段的,怕不是遊戲裏的“野獸”呢,如果隻是惹惱了他倒還好,若他是“父親”心尖尖上的人,那可就麻煩了。
    幾個人拳頭都捏緊了,這時候酒吧老板見勢頭不對,趕忙陪著笑站到了兩撥人中間“哎喲我的祖宗們誒,明天預賽第二場就開始了,一個個的不下注,在這兒忙著要拆我的酒館呐。”
    此言一出,氣氛稍微緩和了些,卻依舊沒人挪步子。
    老板見有戲,連忙趁熱打鐵“行了行了,今天算我倒黴,今天晚上一點前的酒都算我的總行了吧,都散了散了。”
    此言一出,才有兩個愛占便宜的挪步子走了。周浦深趁此機會一手抓著安複臨一手抱著岑路,大搖大擺地踢開了酒吧的後門,準備走人。
    鎮子上的路燈年久失修,一閃一閃地照亮了昏暗的街道。天上開始飄雪了,一片輕薄的雪花飄到了岑路的臉上,瞬間融化了,冰涼的溫度激得他抖了一下。
    他這才意識到方才的一意孤行給周浦深添了多大的麻煩,可對方卻隻是擔憂地注視著他蒼白的臉色,沒有絲毫責怪之意。
    岑路鼻子一酸,要不是還有個傻傻的站在旁邊看著,他幾乎就想當場把臉埋進周浦深懷裏。
    “我沒事了。”他啞聲說,把凍得通紅的手伸進周浦深的臂彎裏,挽著他“我們走吧。”
    “好。”周浦深看著岑路孤寂的表情,突然很想擁抱他。
    岑路看著自己放在心尖上的人,雪花落在周浦深的眉頭,漸漸地將兩條眉毛都染白了,岑路不禁想象起兩人一起變成白胡子老頭的模樣。
    要是真的能這樣,該有多好。
    安複臨在一旁傻傻笑著,口角淌著涎水,有點期待地看著他們兩個。
    可還沒等周浦深真的做出什麽舉動,就有一個矮小的影子從酒吧後門追了出來,那人朝四周望了一圈,在看見周浦深時立馬鬆了口氣,像是見到救世主似的奔到三人麵前,有點氣喘籲籲的躬著身子喘氣“你們……你們跑得可真快……”
    周浦深捏緊了拳頭,將岑路擋到了身後,擺出一個防禦的姿勢。
    那人看出了周浦深的敵意,連忙舉起雙手對著他一陣狂搖“不不不,我不是來找你們麻煩的!我叫江淮,”他自報家門,“我…我是來請你們幫忙的。”
    岑路從周浦深身後探出頭來,見來人的身子骨比自己強不多少,神情也還算真誠,不像是來動刀動槍的樣子,於是決定聽聽他怎麽說“你有什麽事?”
    來人年紀輕輕,最多十歲。穿著一身褪了色的黑夾克戴著灰色的棒球帽,麵上一團孩氣,他看了眼岑路,又將目光轉回去羨慕地看著周浦深的胸肌“我是找這位有事。”
    周浦深“……你跟他說一樣的。”
    男孩兒這才開口“那我也不兜圈子了,我看著你們有參加‘馴獸’的興趣,要不然,”他指指呆站在一邊的安複臨,“也不會把我們這兒最好的機械師帶走了。”
    岑路驚訝地看了一眼理解他們的話都吃力的安複臨。
    “這樣吧,”江淮眼裏帶著狡黠的光,“我們做個生意,我帶你們入行,這位大哥明天和我配合,替我哥打一場,要是贏了,明天贏的赤銀隨你們處置,怎麽樣?”
    那表情好像周浦深他們得了天大的好處,可岑路卻不為所動“你先解釋解釋規則。”
    狐狸精,江淮在心底暗罵。他從見到這家夥第一眼的時候就覺得他像隻狐狸,長長的眼睛小巧的鼻尖,長得好看又帶著點精明的模樣讓他覺得渾身不自在。
    可自己要求的人好像很聽他的話,江淮隻能無可奈何地解釋道“‘馴獸’這玩意兒嘛,顧名思義就是有縱著野獸在競技場上對打,可不同的是在這兒,”江淮神秘地眨眨眼,“‘馴獸師’是人,‘野獸’也是人,二者通過一台設備‘do’對接。”
    “哪裏來的設備?”周浦深冷聲問。
    “你隻要報名參加,會自動發放給你的。”江淮道,“do有兩個終端,馴獸師在後方用一台,野獸在競技場裏腦袋上也要頂一台,馴獸師通過do控製野獸的五感,視聽觸嗅味,都得馴獸師下達命令野獸才能有。預賽時兩人一組,兩組的‘野獸’在密閉的叢林競技場裏打,直到決出勝者為止。”
    岑路仿佛聽見了世間最荒謬的言論“這個機器……do?竟然可以控製人的五感?怎麽……”他想說這樣的技術哪怕是帝工大的腦科學教授也得花個十年九年才能研究出來,這麽一個落後凶殘的小鎮子裏,怎麽可能會有這樣先進的機器。
    江淮撇了撇嘴“就是可以啊。馴獸都辦了第三次了,也沒見它出過什麽問題。具體怎麽來的我也不知道,大概是‘父親’身邊的那一群科學家瘋子弄出來的吧。”
    周浦深的瞳孔驟然緊縮“‘父親’?”
    說到此處,一隻在一旁安靜地玩手指的安複臨突然發出了一聲恐懼的呻吟,他上前兩步拽住岑路的袖子將他往外拖,像是不敢再聽下去的樣子。
    “嗨呀,你們連他都不知道?”江淮狐疑地掃了二人一眼,“你們到底是哪裏來的?”
    岑路也不扭捏,大大方方地就承認了“我們從南方來的,想做金子生意。”
    “哦,怪不得要來參加馴獸呢。”江淮到底年輕,也不疑有他“父親是馴獸大賽的舉辦人,也是咱們這兒……”他曖昧地笑了起來,“賣赤銀的老祖宗!”
    岑路神色一凜,看來這趟渾水,他們是不得不趟了。可他還有一點不放心“你還沒說,要是輸了怎麽辦?”
    健談的男孩兒這時竟語塞起來“能……能怎麽樣啊……當然討不了好啦……這也要問。”他罵罵咧咧的。
    “會死。”一旁的傻子突然發聲,岑路回過頭去看他,竟發現他又笑起來了,口水順著脖子往下淌,那神色像是看到了什麽天大的笑話。
    那笑聲空蕩蕩地在雪夜裏盤旋,久久不散。
    岑路被他笑得毛骨悚然起來。一旁的江淮小心思被人拆穿,惱羞成怒起來了“你這個瘋子給我閉嘴!”
    接著又拽拽地看向周浦深“也不一定會死,就是把對方野獸或者馴獸師弄到失去戰鬥力為止吧,怎麽樣,幹不幹?”
    回答他的隻有沉默。
    江淮急起來了“怎麽,就這點膽量還敢賣金子?就幹這一回就能贏一斤赤銀,已經很劃算了!”
    “我去。”周浦深沉聲說,黑眸裏像是漂浮著深海的暗流。他沒有去看江淮,反而盯著沉默不語的岑路。
    岑路心裏一顫,他明白這個古怪的遊戲是有生命危險的,可現如今他們任務在身,現在有這麽個千載難逢的機會,他們不能放過。
    “好!那就這麽說定了!”像是生怕周浦深反悔似的,江淮“嗖”地一下從懷裏抽出一支油性筆,意示周浦深把胳膊伸出來。
    周浦深從善如流地伸出胳膊,江淮把他的毛衣袖子擼上去半截,露出了白皙結實的小臂。他抖著油性筆,一點不心疼地在上頭刷刷寫了聯係地址。
    劣質的油性筆芯散發出陣陣難聞的氣味,岑路看著那油墨在白玉似的小臂上鋪散開來,皺起眉一把搶回了周浦深的手臂,接著就不肯放手了。
    江淮愣愣地看著他。這什麽態度!可他礙於周浦深的麵子也不好發作,隻得叮囑再三後悻悻地走了。
    月光透過旅館斑駁的玻璃窗打進了房間。
    岑路躺在散發著黴味的床上,哆嗦著裹緊了厚厚的被子。
    房間裏一片黑暗,他轉了個身,勾著脖子看睡在地上的周浦深。男人斂著睫羽,睫毛長長地蜷曲著,呼吸平穩地平躺在地上。他方才說什麽也不肯睡在床上,隻草草地從櫃子裏找出看不出顏色的被褥,鋪在水泥地上躺了上去。
    安複臨睡在床腳,大聲地打著呼嚕,傻子歪著頭,四仰八叉地躺著,哈喇子流了一枕頭。
    岑路微微垂著頭,墨玉一樣的頭發落下一半在床沿外。他在黑夜裏盯著周浦深的眸子亮閃閃的“深弟,你睡了嗎?”
    周浦深醇厚的聲音輕輕在黑夜裏回答了他“沒有。”
    “深弟,我睡不著,你陪我說說話好嗎?”岑路軟軟地求他,腦袋枕在手臂上。
    “好。”周浦深當然不會拒絕,起身就準備去摸床頭的燈。
    “別!”岑路微涼的手牽住了了他的,“有人睡著呢,”他朝床腳呼呼大睡的人努了努嘴。果然,安複臨依舊十分安逸地打著呼嚕,一點沒聽到這邊的聲響。
    周浦深被那隻手牽著,再次慢慢地躺倒下去。他學著岑路的模樣,把一隻手臂枕在腦後,麵朝著岑路那邊,黑曜石般的眼睛眨也不眨地看著近在咫尺的心上人。
    兩人的手慢慢地十指相扣,交纏在一起,輕輕垂落在床側,沒有人率先鬆開。
    岑路看著月光灑在那人眨啊眨的長睫毛上,像是把勾得人心癢癢的小扇子。他勾起唇角“深弟,你有沒有想過,如果有一天你真的退伍了,有什麽想做的事嗎?”
    周浦深呼吸一滯。
    他沒有問他怎麽看明天的比賽,沒有問他準備怎樣打這一場硬仗,甚至沒有問他,有沒有信心打贏這一場。
    他隻是淡淡地,勾著薄薄的唇角,問他結束了這樣刀尖舔血的生活之後,準備去哪裏。
    可,他周浦深當真會有這樣的一天嗎。
    另一隻手悄悄地潛進被子裏,周浦深摸了摸頸側,他在岑路溫柔如水的目光裏,咽下了鼻腔裏湧上來的酸澀,第一次將心底的願望向人訴說“我想上大學。”
    我想,離你近一點。
    至少,不再那麽遙遠。
    我想……
    周浦深渴望地看著岑路的臉,那目光癡纏過臥在那裏的整副軀體,他第一次清清楚楚地意識到,他想要擁有一個有岑路存在的家。
    “我想……”周浦深沉默了很久,好不容易鼓起了勇氣,珍藏多年的那一句話就在嘴邊,可他卻聽見床上傳來一聲聲平穩的呼吸聲。岑路與他五指交扣,輕斂著長長的睫羽,就那麽聽著他的聲音睡著了。
    周浦深啞然失笑,他想,原來自己的聲音對岑路來說還有意想不到的催眠功效。
    他於是笑了笑,將那隻白皙的手湊到唇邊一吻,也輕輕地閉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