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零章 燕子磯,分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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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神州俠隱!
    船到燕子磯,天還沒亮,夜se中看不真切,隻見一塊十幾丈高的巨石從陸地上伸出到揚子江中,三麵臨空,險峻陡峭。南宮驥說由於遠眺如飛燕掠江,故稱“燕子磯”。燕子磯下礁石密布,驚濤拍岸,無法停靠,但旁邊就有伸延出來的木板長堤,是為附近漁民、擺渡者進出的小碼頭,碼頭邊上係著幾艘舢板和烏篷船,沒有人跡。沿著灘頭往裏,小路不遠處有一片房屋,應該是附近靠水吃飯的人家,想來此時正當熟睡時節,沒有事情是萬萬舍不得離開溫暖的被窩的。
    燕過濤下令把船靠岸,但此時天還沒亮,雇不到馬車,於是就讓眾人先休息一下,等天一亮再分道揚鑣。燕過濤問楚天闊“楚兄弟你也等天亮再啟程吧。”
    楚天闊答道“我送你們南下後再動身。”
    燕過濤說“你打算怎麽走?”
    “天亮後找雇一艘船順流直下到鎮江府,再由鎮江府北上馳馬到東海之濱,照我的腳程七天左右可以到達,距離驚蟄時節尚有十天,定當不至於耽誤事情。”
    燕過濤點點頭說“如此甚好,你大戰之後先休息一下吧。”
    楚天闊說“我先去和邱兄道個別。”燕過濤點點頭,領著楚天闊走入船艙,走到放置邱福靈柩的艙房中。隻見棺材放在兩張長凳之上,前麵的桌子上點著一盞長明燈,楚天闊走進一看,邱福麵容祥和地躺在棺材中,嘴角似有笑意,想來他這種戲謔的xg格到黃泉路上也不會孤獨吧,楚天闊上了一株香,回頭看,燕過濤在旁邊的凳子上坐了下來,手扶靈柩,長歎一口氣,疲態畢現,楚天闊知道他為手下弟兄之死而自責,卻不知道如何相勸,還是隨其自然,轉念一想折身出了船艙,留下燕過濤在房裏陪著邱福。
    甲板上眾人已經散了去,有的回艙房眯眼去了,有的去打理天明後行船、買貨之事,燕子卿把熟睡的孫慕蓮抱回艙房中去了,甲板前隻有南宮驥還在對著漆黑的江麵不知道看什麽。
    楚天闊走向南宮驥,說“南宮兄此次回家後有何打算?你出手壞了南宮騏的好事,南宮騏會不會報複你們暗脈?”
    南宮驥說“此次回去自當先向家父稟明此事,再做打算。不過依照祖宗定的規矩,我是不能到江湖上行走的,所以也沒什麽好打算的,隻能讀書練武度ri了。南宮騏雖然是少主,但是也不能對我們怎樣,不然他也不會輕易放我走,我想他不敢打暗脈什麽主意。”
    楚天闊想起一事,說“我無意刺探你們世家機密,隻是好奇心起,如果事涉機密,南宮兄可不回答,你們暗脈一係有沒有奇門遁甲?”
    南宮驥說“這不算什麽機密,你一定是見識了家主的‘玉鏡陣’。南宮家的奇門遁甲之術隻在宗家流傳,不傳暗脈,而且隻有等宗家傳人年過不惑才傳授此道,祖宗所訓,這是行兵布陣、分疆裂土的君王之法,年輕人學容易啟發逐鹿中原的雄心,為家族帶來血災,所以不過不惑之歲不傳;也是為了避免這門絕技外泄,引起朝廷猜疑。”
    “令祖上算無遺策,所定規矩可稱得上滴水不漏,難怪南宮家能世代沿襲,長盛不衰。”
    “祖宗之法隻想著延續絕學、世家聲譽,這樣固然名震江湖,但對餘脈子弟卻未必公平,都是南宮血脈,卻有高下尊卑之分,多少天賦異稟的南宮子弟身懷絕技卻老死在田地苗穡之間。”說完南宮驥長長地歎了口氣。
    楚天闊這才意識到,南宮暗脈被壓抑在黃山腳下幾百年,族中子弟不能行走江湖,多少武學奇才身懷絕技卻隻能耕田讀書鬱鬱而終,這種懷才不遇的苦悶恐怕不是自己所能理解,但經由這些人潛心鑽研的武功,恐怕也更加高深,南宮暗脈恐怕不僅僅是宗家的一個後備,也是祖宗預留下專門鑽研武學的一支,絕對不可小覷,而南宮驥身為暗脈傳人,看到了祖上的無所作為,不知道他的少年壯誌將作何排遣。
    楚天闊還在琢磨,南宮驥接著說“不過我們也懂一些奇門遁甲,那是祖先為了讓我們擇地而居時能找到風水寶地,而且村子房屋建造也可以采用奇門陣法,可以抵禦外敵入侵,但這隻是一些皮毛,算不上jg妙,南宮傳人基本都懂,所以有些旁支的人實在不願意放下長槍去掄鋤頭,就去當風水先生混口飯吃,保個體麵。”
    楚天闊心中一動,說“我在‘德興盛’見過他們大院中的穀倉排布,似乎暗合陣法。”
    南宮驥點點頭說“沒錯,那就是在南宮騏的指點下建造的,對付一般兵丁圍攻還行,對付你這樣的高手就不行了,你把那裏燒掉也好,免得給南宮家的絕學丟臉。”
    “南宮家的絕學實在jg妙,ri後我定當到南宮兄府上拜訪討教,希望南宮家沒有不能與江湖人士往來的家訓。”
    南宮驥微微一笑“祖上所訓除非正脈號令,暗脈不能介入江湖紛爭,但沒有規定不能切磋武功,楚兄能來,自當好好切磋一番。”
    “我相信你此次回鄉,隻是南宮騏私下決定,南宮前輩一定還不知道,肯定還會要你出來。”
    南宮驥搖搖頭說“家主不會這麽傷南宮騏的顏麵,如果家主哪天要再要我出來,恐怕已經是出了很大亂子了,雖然我想行走江湖,但我也不願意見到南宮家出現動亂。”
    楚天闊心想暗脈這一係真是為難,既對正脈忠心耿耿,又因為祖訓所限不能一展身手而抑鬱難耐,好不容易得令出來闖蕩,又因為和少主相悖而被趕回,不禁對南宮驥抱有一絲同情,但此時卻想不出有什麽話可以寬慰他,小心地說“南宮少主已經名重江湖了,還要和這夥不明來曆的人牽扯到一起,對胡掌櫃的忙都盡心盡力,所圖為何呢?”
    南宮驥搖搖頭苦笑著說“我也不知道,但我想江湖人士所圖不外乎名和武藝,成為武林第一人,或者武林盟主號令天下,或者兩者兼得,南宮騏隱隱有想和中原七大派抗衡的意圖。”
    楚天闊說“這對南宮家未必不是好事。”
    南宮驥說“木秀於林風必摧之,南宮家向來是du li於幾大門派之外,身在武林卻又超脫於武林,名重江湖卻又攀援各道,凡事持中方能長久,突然介入武林爭雄,恐怕不是祖上所願見到,就像祖上不願南宮子弟拿奇門遁甲去行兵打戰一樣。”
    楚天闊明白南宮驥的意思,世家有世家的立場和負擔,稍有不慎,將令幾百年基業毀於一旦,南宮騏為了一己私yu而把南宮家拖入江湖紛爭,對南宮家非常危險,這點南宮璟和南宮驥都清楚,隻是兩人都不便出麵阻止。
    南宮驥擔憂著家族命運,楚天闊想著未來江湖的腥風血雨,兩人就這樣各懷心事,對著江麵,默默無語。
    過不一會,天se開始蒙蒙亮,東邊雲際間稍稍有微光透出,附近不知道哪裏村落響起了第一聲悠長的雞鳴,然後不同地方就陸續傳來了接二連三的雞鳴,仿佛在催促還在被窩中熟睡的人趕緊起身。再過一會,不遠處那片房屋中有老人咳嗽吐痰的聲音傳出來,老人早醒,往往是因為痰多尿多,需要起身排解。
    燕過濤見村民漸漸醒了,就拿銀子讓段興前去村子裏打聽雇一輛馬車去齊雲山,特別囑咐段興不要說齊雲山,就說去黃山,以免走漏了行蹤,段興領命而去。不到一盞茶時間,段興就回來了,說找到一輛可供六人坐的馬車,給了訂金,因為要走遠路,車夫需要備妥、交待一些事情,過兩刻鍾再來碼頭接人。燕過濤點點頭,開始和牛衝劉智星商量船行水路上的事項。
    燕子卿聽到外麵動靜,也走了出來,燕過濤問女兒“慕蓮怎樣?”
    “還在睡覺,脈息還穩定,寒毒還沒有複發。”燕過濤沒有再問什麽,燕子卿就朝楚天闊走去。
    楚天闊說“燕姑娘,怎麽不多休息一會,車子來了再叫你。”
    “一會車子上路有很多時間可以休息,想著來和楚大哥你道個別,多謝楚大哥一路關照和指點刀法。”
    “燕姑娘客氣,武藝不分家,隻有相互切磋才能進步,上次聽當家的說你們燕家這套刀法漏了三招,我看過你的刀法,確實最後戛然而止意猶未盡,應該還有其他招式連上去,你以後可以好好參悟參悟。”
    燕子卿本來是想和楚天闊道別,用刀法道謝隻是個借口,不料楚天闊順著杆子就爬,說起刀法馬上就來勁,燕子卿暗罵了一句榆木疙瘩腦筋,但也隻能聽著。
    南宮驥似乎看出了什麽,拍了一下楚天闊的肩膀,說“你和燕姑娘慢慢說,我去和燕前輩說說路上安排。”說完就走開了,楚天闊聞言一愣,南宮驥似乎有意回避,這麽一想,楚天闊反而不知道說什麽了。
    燕子卿說“楚大哥一路小心,事情辦完後到齊雲山來找我們。”
    楚天闊點點頭,說“一定,聽南宮兄所說,我也想見識一下那采瑛散人。隻是你這一路要辛苦了,孫姑娘就靠你一個人照顧。”
    燕子卿聽楚天闊關心,芳心暗喜,嘴上淡淡地說“照顧妹妹是應該的,隻要能救回她,吃這點苦不算什麽。”
    “沒想到你在賓江一出手,就換來了一個妹妹,上天待你不薄啊。”
    燕子卿聽楚天闊開了個玩笑,笑了一下,轉瞬而過,說“隻是沒想到慕蓮跟著我們也是受罪,此行禍福還不知呢?”
    楚天闊說“不要擔心,南宮兄武功深不可測,定可護送你們找到散人拿到解藥,孫姑娘很快就能恢複了,然後一起回樂山,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燕子卿點點頭,卻還愁眉不展,低頭不語,楚天闊見眼前的人楚楚動人,竟有一絲想將燕子卿抱入懷中的衝動,安慰她,但楚天闊很快就把這點念頭甩開,自己身負深仇,遭強敵追殺,豈可談及兒女私情,這不是拖人下水置人於險地嗎?萬萬不行萬萬不行。
    楚天闊轉頭看到遠遠一輛單馬拉的車施施然走往碼頭來,應該是段飛雇的馬車,遂對燕子卿說“車子來了,你準備一下,該啟程了。”燕子卿聞言,抬頭看了楚天闊一眼,竟有些幽怨,點點頭,轉身往船艙中走去。
    一會馬車走到岸邊,調了個頭停下,段飛迎了上去,果然是他雇來的車。段興和車夫談了一會,然後回頭揮手,示意燕過濤可以上車趕路了。
    於是眾人下船,燕過濤和南宮驥各提一個細軟包袱,燕子卿抱著沉睡的孫慕蓮,楚天闊也背著自己的包袱下得船來。燕子卿先把孫慕蓮抱上車,南宮驥和燕過濤隨之上車,燕過濤上車後回頭對眾人說“都走吧,大家都保重,來ri再相逢。”
    車下眾人齊聲道“後會有期。”燕過濤把車門關上,拍拍板壁,車夫就吆喝一聲甩了一下馬鞭,馬就開始緩緩往前走了,馬蹄敲在青石板路上聲響十分清脆有力,在這淩晨寂靜的野外聽來十分悠揚。
    直到馬車走入前麵暗黑的地方看不見了,楚天闊才和牛衝幾個鏢師告辭,讓他們趕緊起航往回走,牛衝和眾鏢師抱了個拳,楚天闊抱拳回禮說後會有期,牛衝就領著眾人回到船上,過一會,船就慢慢駛離碼頭,往上遊緩緩駛去,在前麵順水路轉了個彎看不到了,就在船隻轉彎的時候,一道初升的旭ri光芒沿著河穀照she了過來,天地頓時明亮了許多,把楚天闊的人影投到江麵上,楚天闊這才想起,隻剩下他一個人了。
    天亮後陸續有一些船夫、漁民走到小碼頭上,上了自家的船劃了出去,楚天闊打聽有沒有船去鎮江,最後找到一個駕烏篷船的老艄公,付了一兩銀子讓他送自己去鎮江。烏篷船順流而下,兩岸風景倒飛而去,很快就到了棲霞山,楚天闊躺在烏篷裏,露出半個頭看岸邊的南宮渡,遠遠地隻見渡口上有幾個家仆模樣的人拿木板錘子在修補昨晚被楚天闊和胖瘦二叟撞裂的破洞,周圍還有一些護院打扮的人在巡視,楚天闊見沒有什麽異常,縮回烏篷內,閉上眼睛,聽著潺潺流水,準備睡上一覺,過去這一天奔波送鏢、德興盛大戰、棲霞山赴宴、翻山逃生、手刃胖瘦二叟、與南宮騏對決,即便以楚天闊的高深內力,竟也覺得有些乏了,身體需要休息,但眼睛一眯,腦中卻亂象紛呈,像脫韁野馬似的胡思亂想不肯安歇,一會想剛才話別時燕子卿的嬌態,一會想身中奇寒的孫慕蓮,不知道南宮驥能不能找到采瑛散人求得“赤龍珠”,求得藥解了孫慕蓮的寒毒後,他們會不會先回樂山去,燕家鏢局在樂山很容易找,黑衣人找上門就完了,黑衣人、胡掌櫃、義父、擊落義父的黑衣人首領……義父就在眼前,被打下水去,我大叫卻聽不到自己的聲音,中暗器的肩膀開始疼起來,火辣辣的疼,但身體竟出奇的冷,咦,這是哪裏?一片漆黑,腦袋下有水在流,哦,我是漂流到天饋穀的凝霜槽中,難怪身上這麽冷,越來越冷,肩膀上又熱得厲害,怎麽這麽熱?暗器,敵人的暗器有熱毒,肩膀像被火烤似的,骨頭都被炙得酸痛了,把手砍掉就好了吧?抬另一隻手來,咦,抬不起來,被凍得沒有感覺了,渾身動彈不得,使勁啊再使點勁,沒用,前麵有了一點光亮,誰?看清楚,看清楚,光從一個亭子裏出來,一盞豆油燈,有個老者在燈下下棋,是南宮璟,南宮前輩,救救我,救救我。我在亭子下邊的池塘裏,池塘裏的水冰冷,南宮璟聽到我的呼救了,拿著油燈走過來,南宮前輩,我在這裏,南宮璟拿油燈一潑,池塘上麵著起火來了,一片火海,好熱好熱,身子底下的潭水卻是冷得刺骨,火光後麵,潑油燈的人不是南宮璟,倒成了南宮騏,南宮騏看著火大笑,還是不肯放過我。南宮驥帶著燕子卿和孫慕蓮從池塘邊走過,南宮兄子卿慕蓮,救救我,我在池塘裏,但他們充耳不聞,自顧自地走著,孫慕蓮的聲音說,南宮大哥,我們去黃山拜訪你爹吧。你們怎麽都拋下我了,慕蓮,我在這裏啊,不對,我是在玉鏡陣中,所以他看不見這大火聽不見我大叫,怎麽辦怎麽辦?我在鏡子中,周圍一切都壓了過來,火往下壓水往上升,我沉入了水裏,上麵越來越熱下麵越來越冷,我透不過氣了,我被封在玉鏡中了,放我出去放我出去,沒有氣了沒有氣了,用最後一口氣叫出來,叫……
    楚天闊驚醒時的大叫把老艄公嚇了一跳,也把岸邊蘆葦中的水鳥驚飛了,老艄公沒有聽過這麵充沛渾厚但又充滿恐懼的叫聲,但他風雨經曆多了,見怪也當不怪,冷冷地看著楚天闊,楚天闊渾身冷汗驚魂未定,這才知道剛才昏昏然睡了過去做了一場噩夢,把他內心中最恐懼的東西發掘了出來。
    楚天闊醒來後發現身體虛弱,體內兩股寒熱氣流越來越盛,在體內流竄擾亂脈息,而自己的真氣竟越來越弱,這才知道那胖瘦二叟的兩掌造成的傷勢遠比自己想象要重,昨夜又經過和南宮騏大戰,之後沒有及時調息化解,還為孫慕蓮輸送真氣抵禦寒毒,終於在剛才的睡夢中被兩股寒熱氣流反撲,軒轅真氣的護體被摧毀,元氣大傷,功力大退,僅足以護住心脈,不要說化解這兩股寒熱氣流,現在已經是越來越控製不住它們了,楚天闊悔之已晚,當下隻有找一處安靜地方療傷才行,遂問老艄公:“老人家,什麽時候到鎮江?”
    老艄公努努嘴說“喏,前麵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