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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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九章
    朵兒放學回來說,學校要改建實驗室,讓交讚助款,得三千。龐天德說:“這麽多?咱不交,反正朵兒也要走了。”朵兒不願意:“不行的。簽證還沒辦,不知什麽時候走。再說,我現在是重點班,要是不交,馬上降為普通班。”
    紀子說:“那就想辦法交吧。”龐天德搖頭:“工廠都要黃攤了,三個月沒開支。我存折上還有一千多,都拿出來。不夠的我再去想辦法。”紀子說:“夠了,我這兒還有一千多。”龐天德說:“那咱也不能紮脖不吃飯啊!”
    龐天德無奈,忽然想起,以前他和同車間的老許不錯,老許前幾年下海掙了不少錢,就去找老許。老許聽龐天德說過,笑道:“就這點兒事?你放著這麽好的手藝不用,讓三千塊錢憋住了?當年在車間裏,你是技術大拿。不是我說你!這是我養君子蘭一盆花的錢。出來,先來我的小工廠,一個月給你一千,怎麽樣?這三千拿去給學校交了,先說好啊,這是我給咱姑娘的,不是你的預支工資。”
    龐天德笑笑:“這是逼上梁山。”老許說:“我還有新想法,工廠咱也不幹了。”龐天德問:“不幹工廠幹什麽?”“幹實業發得太慢,不如幹貿易。”“別開玩笑了!貿易咱一竅不通,咱就會鼓搗機器。”
    老許神秘地說:“最近我一個朋友去了趟蘇俄邊境,連玩帶幹,賺了一大筆。”龐天德眼睛亮了:“去蘇聯?幹什麽?”“倒騰東西啊!白酒、豬尾巴、皮鞋、土豆,搞啥賺啥。上牡丹江買羽絨服,五十多一件,弄過去賣好幾千盧布,合人民幣二百多,你說賺不賺?”“過境容易嗎?”“容易。你不是會俄語嗎?當年你不是還跟那個蘇聯女的搞過對象嗎?這就更好辦了!”
    龐天德興高采烈地回家,把三千塊錢交給紀子,把老許的事也講了。猶豫一會兒,他說:“紀子,我原想等你走了再說,現在簽證還沒下來,老許那邊急,我得先跟他去一趟北邊,趕在你們走之前回來。”
    紀子問:“北邊?就是邊境吧?有娜塔莎的消息了?”龐天德說:“不是,先去看看情況。另外,也能賺點錢。你們回日本,也得一筆費用。”紀子說:“天德君,我相信你是真心的,那就,謝謝啦。”
    老郭媳婦在院裏補漁網,老郭一個人喝酒。龐天德匆匆進院子喊:“大哥、大嫂!”老郭媳婦驚呼:“媽呀!老龐,你咋又來了?”老郭忙站起來說:“這老娘兒們,咋說話呢!老龐,快來坐這兒,好幾年沒過來,正想你呢!”老郭媳婦笑:“不是,我是尋思,他再不會來咱這小地方了呢……”
    龐天德問:“大哥,河邊鬆動些沒有?”老郭衝媳婦說:“聽見沒有?世界上啥叫感情?啥叫愛情?老龐,河邊鬆動多了,都能下河了。”龐天德追問:“你見到過娜塔莎沒有?”“這還真是沒再見到。娜塔莎倒是有點奇怪,按說她的感情也夠瓷實的呀,可是人沒影了。那木屋子住著個蘇聯打魚的。”
    龐天德急急地找自行車要去河邊,老郭無奈,就拿一瓶白酒給龐天德:“把這個帶上,老毛子願意喝酒,帶上這個好說話。”龐天德飛快地騎著自行車來到河邊,上小船劃到河中心喊:“喂!老同誌!娜塔莎還在嗎?”
    在修船的蘇聯漁夫說:“她早就不在了,自從把木屋賣給我就再沒回來過。”龐天德問:“您知道她去哪裏了嗎?”蘇聯漁夫聳肩又招手:“過來吧。”龐天德劃到岸邊,揚手把酒瓶扔給蘇聯漁夫:“可以上岸嗎?沒有邊防軍嗎?”
    蘇聯漁夫看看酒瓶,高興道:“上來吧,他們很少來了。您可以去小鎮上打聽打聽,可以騎我的馬去。”龐天德上岸問:“可以嗎?沒人管嗎?”漁夫說:“你身上不是有護照嗎?那就可以。去吧,去尋找你們的愛情,上帝保佑你們。”
    龐天德騎馬來到紮烏斯克鎮農用機械廠的大院子裏,一幫工人圍著龐天德七嘴八舌,誰也說不準娜塔莎去了哪裏。龐天德喪氣地回到木屋前,用手撫摸著木屋的窗子暗自神傷,然後,無力地劃著小船回老郭家。
    龐天德做邊貿回來了,他打開行李箱,一件件往外拿帶回來的禮物:“這是給朵兒的圍巾,多時髦!還有蘇聯的呢子大衣,也是朵兒的,試試,漂亮不?紀子這是給你的大披肩,還有一套俄式茶具,給你帶回日本。這皮手套,你們倆一人一副。這是花瓶。這是一副耳環,不是金的,但好看。還有……”
    紀子問:“沒給愛紅買點什麽禮物啊?”龐天德說:“喲,我忘了。她不是咱們家人……”紀子不高興了:“那把我的給她。”朵兒把東西分開說:“媽,這麽多東西呢,一分不就解決了!”
    龐天德笑:“還是我們朵兒有辦法!紀子,這是我藏起來的盧布,一大筆呢。明天到銀行去兌換成日元,給你們娘兒倆帶著。”紀子說:“天德君,你留著用吧,我們不要。”龐天德說:“我還去,可以再掙。你們需要錢,就算給朵兒的。”朵兒拍著手:“呀,這麽多!爸你真棒!”第二天,紀子特意約白愛紅到一個街邊小公園,兩人坐在條椅上說話。紀子把一個包遞給白愛紅說:“這是他從蘇聯帶回來的,給你的禮物。”白愛紅笑著:“真的?他這麽好啊?”
    紀子說:“我一走,他還得去找娜塔莎。我估計,十有八九找不到。我就是擔心,沒人照顧他。他這個人,死心眼,別沒找到人,又把身體弄壞了。”白愛紅說:“我知道你要說什麽,可是也得他接受我啊……”
    紀子說:“請別說接不接受那樣的話了。你就跟著他,時間長了,不就成既成事實了嗎?”白愛紅有點不好意思:“說什麽呢你?能行嗎?”紀子肯定地說:“我看行!請相信我吧,但願你此生還能與你所愛的這個男人在一起。我真心祝願你們。”白愛紅眼睛慢慢濕了。紀子說:“白姐,你是個樂天派,我從沒見你哭過。那麽,請哭吧。”白愛紅頭轉過去,忍著淚水,無聲地望著藍天。
    從銀行裏出來,龐天德對紀子說:“把日元給你父母匯過去,你倆就不用帶現金了,路上也安全。”紀子停下不走,專注地看龐天德的頭發。龐天德問:“怎麽啦?”紀子說:“天德君,你頭上有白發了,就這麽找下去?你這一生,就這麽過了?”“說好了不提這事的。”“我是不放心你!我走了,誰來管你啊?”“你看,又亂想了。你現在要想的,就是回到日本去和父母團聚,好好把女兒照料好。我,你就不用管了,好嗎?走。”
    月華如水,龐天德和紀子在房頂上坐著。紀子說:“天德君,你知不知道,一個女人最怕的是什麽?”龐天德想了一會兒說:“你愛一個男人,男人卻不愛你。就像你對我這樣。嗐!我是個王八蛋。”
    紀子搖頭:“不對,那還不是女人最怕的。女人最怕的,是男人太好。如果麵對一個壞男人,女人有的是辦法對付;可是她麵對一個好男人,就不知拿他怎麽辦。”龐天德說:“我沒那麽好吧?我這人很差勁。”
    紀子說:“男人的好壞,是要由女人來定的,你自己說了不算。我呢,像一個影子一樣跟你生活了半輩子,按理說,是應該知足的。可是人哪,沒有知足的時候,我也一樣。我知道,不能強求,我就不強求。再說,你還真跟我結了一次婚,我還有什麽求的?什麽事往退一步想,就想開了。這是幹爹,不對,是爸爸告訴我的。還是老人家說得對。天德君,你這一生啊,就是不往退一步想,你總是想往前趕一步,你不放棄。所以你跟別人,不一樣。”龐天德說:“紀子,你說得我直冒汗。我也沒啥說的,你要是能原諒我,我就心安一點兒了。”紀子說:“原諒你什麽?原諒你不愛我?這又不怪你,怪我自己。”
    朵兒在下麵喊:“爸、媽,夜深了,你們還不下來睡覺?”龐天德說:“朵兒,上來跟我們坐一會兒。”朵兒上了房頂,擠著坐在父母中間:“真好的月亮啊!”
    龐天德摟住朵兒,眼裏慢慢濕了:“朵兒,好好照顧你媽媽,她這一輩子,不容易。”朵兒說:“爸爸,舍不得我吧?那咱們說好了,你要是找不到那個娜塔莎大嬸,又不跟白姨結婚,就去日本找我們。怎麽樣?”龐天德說:“朵兒,你現在還小,等你以後長大就懂了。”
    朵兒咯咯笑:“我早懂了,不就是問世間情為何物嘛!爸,你說,情為何物?”龐天德支吾著:“這個……”朵兒說:“說不清嘛!說清了就不是情了。你說我懂不懂?”紀子說:“朵兒,別纏著你爸了,大人的事,要自己作決定。”朵兒說:“他才不是大人呢,他就是個孩子。”龐天德和紀子驚訝地看著朵兒。
    要走了,紀子一大早就拿掃帚掃院子。龐天德和朵兒把行李箱子一件件地提到院門邊放著。紀子說:“天德君,你來,我告訴你家裏放東西的地方。”
    龐天德跟著紀子進屋,紀子把櫃門一個個打開,指給他看:“這是冬天的衣服,這是夏天的衣服,別放亂了,免得生蟲子。這是內衣和襪子,這是床上的用品,床單和被套。這個呢,是多餘的毯子和被,要是冷了可以加。這是急救箱,常用的藥都在裏麵。這個抽屜裏是戶口本和糧本。來,跟我去廚房。”
    龐天德跟著紀子進了廚房,紀子說:“這是米,這是麵,豆油、調料都在這……”紀子突然泄了氣,“哎呀,我一走,你也走了,這個家你又帶不走,告訴你有什麽用?你說你可怎麽辦哪!我真是不想走了。對,我不走了!我說這一大早我就心神不寧呢,不走了!朵兒,快打電話,問機票能不能改簽?”
    朵兒說:“媽媽,你又怎麽啦?折騰什麽呀?”龐天德說:“紀子,這可不那麽隨便,你們是國際航班。別操心了,我沒那麽不中用。快準備吧,一會兒愛紅的車該來了。”紀子說:“不行,我還是不想走。這麽大個家,這麽多年了,住得好好的,說散就散了,真是的……”紀子說著捂嘴哭起來。
    朵兒抱住紀子說:“媽,別哭啊!你不是想我的姥姥和姥爺嗎?咱們回去看看,還可以回來住呀!”龐天德也勸:“是啊,這兒永遠是咱們的家!誰說散了?”
    院門外汽車響,白愛紅匆匆進來:“喲!這是怎麽了?時間可有點緊了!”朵兒說:“媽媽又舍不得走了。”白愛紅上去摟住紀子的肩膀說:“回去安頓好了,再回來嘛!現在來往方便,多好啊!”
    紀子說:“我是不放心天德君。再說,這個家,一草一木,都是我親手弄出來的,誰能舍得啊!要是換了你,你能舍得嗎?”白愛紅也心酸起來,眼睛濕了:“好了,別哭。這個家是你的,誰也拿不走,想了,就回來住住。我陪你住,好吧?快走,來不及了。”紀子抱住朵兒和白愛紅,放聲哭起來。司機在外麵按喇叭。龐天德站在一邊,也是萬分感慨,卻左右為難。
    龐天德和白愛紅辦好托運手續,來到紀子和朵兒站的地方。白愛紅說:“朵兒,你跟我過來,讓你媽媽和你爸爸再說句話。”朵兒和白愛紅走到一邊。
    龐天德不知該說什麽:“紀子,你們保重吧。我……”紀子說:“天德君,請你,什麽也別說了,我不想聽。就這樣分別,挺好的。”龐天德說:“我知道我說什麽都沒用,但今天分別了,還是讓我說最後一句吧。她,是我的娜塔莎;你,是我的紀子。”紀子驚得張大了嘴:“天德君,你怎麽可以說這樣的話?你從來沒把心給過我,我不是你的紀子,不是!”
    龐天德輕輕抱住紀子:“你是我的紀子!雖然沒用,但我還是要說,對不起!”紀子眼含熱淚,在龐天德的肩上慢慢咬下去,龐天德咬牙忍著,一動不動。
    去日本的航班要登機了,紀子退後一步,從上到下地看著龐天德。龐天德的鞋帶開了,紀子近前,雙腿跪下,認真地給他係鞋帶,引得不少旅客回首矚目。
    不遠處,白愛紅摟著朵兒的肩膀,看著這動人的一幕。白愛紅說:“朵兒,看到了吧?這就是你的父親和母親!不知道的人,以為他們有多麽恩愛。可是,生活就是這麽殘酷,除了你媽媽自己,誰能知道她現在的感受有多痛苦?”朵兒說:“白姨,這也未必。能這麽愛一個人,痛苦的同時,也是幸福的。”
    白愛紅有點不解地看著朵兒。朵兒說:“其實殘酷隻是指結果而言,如果不求結果,就談不上殘酷。我倒是看到了另一麵,相信愛情。都說我們這一代不相信愛情了,可我相信。愛情不一定是兩個人的,一個人也足夠了。爸爸是愛情,媽媽是愛情,娜塔莎大嬸也是愛情,還有白姨你,你也是愛情。”
    龐天德和白愛紅站在機場外麵的廣場上,望著剛剛起飛的一架飛機。白愛紅問:“你什麽時候走啊?”龐天德說:“就這幾天吧。”“好啊,我也準備準備,跟你一起走。”龐天德急了:“那怎麽行?我帶著一個女人去找另一個女人,成什麽樣子?”“你不要多想,我也是想跟著你做生意賺點錢,順帶著照顧你的生活。這是紀子的意思,別以為要給你當老婆。你找你的娜塔莎,我不影響你。這麽多年,紀子和我,誰影響你了?不都是由著你的性子來嗎!”
    龐天德囁嚅著:“那,試試看吧。我是擔心你的感受……”白愛紅說:“我不在乎。剛才朵兒跟我說了句話,我還真覺得對。她說,愛情,既是兩個人的事,同時也是一個人的事,一個人足夠了。所以,你不用考慮我的感受。”“一個人?是啊,都是一個人。我欠的賬太多了。”“別擔心,沒人讓你還。”
    但是,因為爸爸突然中風偏癱了,白愛紅沒能陪伴龐天德一同走。
    鬥轉星移,幾度春秋,外麵的世界變得好精彩。龐天德跑邊貿掙了不少錢,他慷慨出資,讓老郭在綏芬河市開了個“老郭魚館”,又出點子,讓老郭在門前立個大牌子,上寫“開江活魚現殺”,生意十分紅火。
    龐天德再次來到老郭魚館,頭型和衣著都變了,手裏捏個煙鬥,做派大不一樣。他對老郭說:“飯店該擴建了,名字也得換。我在市裏給你看了個地方,位置好,比這裏大,談好了就買下來。”老郭笑道:“還折騰啊?”龐天德用煙鬥指著老郭:“這你就滿足了?沒誌向!”“可是,現在錢不夠。”“怕什麽,我這兒有。”“還用你的啊?太不好意思。這幾年,都用你多少錢了!”
    龐天德說:“大哥說什麽呢!哎,找我來幹嗎?”老郭神秘地說:“進屋,我給你見個人。”老郭引著龐天德進小包間,裏麵坐著個俄國中年婦女。老郭問:“咋樣?像不像娜塔莎?”俄國女人站起來,用生硬的漢語說:“大哥,你好。聽說您找一個叫娜塔莎的女人?在我們俄國,叫娜塔莎的女人太多了,您也不必太認真。我願意嫁給你,中國,男人很好!”
    龐天德冷了臉,拉老郭到走廊裏說:“大哥,讓你幫我找娜塔莎,可不是這麽個找法,別弄這事了,行不?”老郭說:“那個真的怕是難找了。我尋思,那就找個像她的。這個是顯得老了點,可是她像啊!”龐天德哭笑不得:“哎呀,不是那麽回事。”老郭:“好好好,我有數,你不用說了。”
    老郭不死心,還是要幫龐天德。他把一些照片擺了一桌子看著說:“全這麽漂亮,我都看花眼了。”老郭媳婦笑道:“你是不是借著給老龐找人,自己過癮呢!”老郭說:“看你說的!我老郭是那樣人嗎?老龐幫咱掙了錢,咱得知恩圖報。他這幾年找不著娜塔莎,白頭發多起來了,嘴上不說,心裏一定又苦又急。”
    老郭媳婦端詳著一張照片說:“我看這個不錯,太像娜塔莎了!可再像也不是真的,他能同意嗎?”老郭說:“解決一時是一時,正當年的男人,沒個女人哪行!”老郭媳婦戳男人一指頭:“德行,沒正經!”
    不久,老郭又導演了一個“相親”的小品。天德國際貿易公司設在賓館裏,龐天德的辦公室是個套間,外間是大辦公室,有一扇門通往裏間。大寫字台的後麵,牆上掛著一幅巨大的娜塔莎當年穿女兵服的照片。賓館的套間裏,龐天德在衛生間光著膀子用涼水衝頭衝臉。老郭媳婦領著一個俄國姑娘來,她示意俄國姑娘悄悄進到套間裏去,自己轉身走了。俄國姑娘用跟娜塔莎一樣流利的漢語說:“用涼水衝頭,會感冒的。”龐天德猛地抬頭,鏡子裏出現了娜塔莎。他驚叫一聲:“娜塔莎?!”
    姑娘上前擁抱住龐天德說:“龐,我來了。你想我嗎?”龐天德也抱住姑娘,眼裏濕了:“娜塔莎,我的娜塔莎!”兩人開始急促地接吻,並慢慢移動著進到臥室間,倒在床上。姑娘熱情極了:“來吧,龐,來——”
    龐天德突然推開姑娘,晃著頭說:“不不,你不是娜塔莎,不是……”姑娘說:“我真的是娜塔莎,我就叫娜塔莎啊!龐,你怎麽啦?”龐天德抱著頭喊:“不,不對!你不是我的娜塔莎!你走!快走啊——”姑娘拿起衣服跑了。
    龐天德氣呼呼地走進辦公室,老郭笑著進來說:“生氣啦?”龐天德說:“沒有,你是好心,就是方法不對。”老郭說:“我尋思著,解一時之急吧。天德,你身邊沒個女人,真能撐住?”“撐不住。”“這不結了!”
    龐天德說:“可要不是娜塔莎,再好的女人我做不了,不行。”老郭說:“你沒試咋知道不行?先解決那個需要……”“根本不是那麽回事。你把那個女的當什麽了?*啊?以後娜塔莎要是知道了,我咋說?”“那姑娘可不是*,人家是留學生,聽說你的經曆,感動了,一心要嫁給你。”
    龐天德說:“這就更不行了。要是正經人,我就得認真,可是我又有娜塔莎,不可能跟別人認真。要是不跟她認真呢,那不又把人家當*了嗎?”老郭說:“這個娜塔莎,按說你在這一帶做生意,也有點名氣了,她要是在這兒,也不能沒有耳聞,她咋不出現呢?”“她或者不知道我在找她,或者是……”“那,你就這麽耗著?”“不能耗,我得找!我這輩子就兩件事,一個是堅守,一個是找。”
    老郭聽得傻傻的,直點頭:“這我信,找是找,可這歲月不饒人哪!你看你這頭發……”龐天德說:“我和娜塔莎的事,已經超越了這個,到另一個層麵了。堅守和尋找,已經成了我們的生活方式。”
    老郭說:“你這越說越深,我有點聽不大懂。我隻犯愁,再往下是怎麽個找法?”龐天德說:“一個戰役接一個戰役地來,我準備立體地、全方位地幹。借助各種媒體,上報紙,上電視,打廣告,同時再派人出去拉大網。”
    龐天德開始實施他的計劃。賓館小會議室裏,十幾個人圍著會議桌開會,龐天德講話:“……那就拜托各位了。對我來說,這是我這輩子唯一的大事。我從海東跑到這邊境來,我做生意賺錢,都是為了這事。我必須找到娜塔莎!今天在座的,別管是不是朋友,辛苦費先拿著,回來還有,我不會虧待大家。媒體這塊,老袁你們就全方位地給我上,大報、小報,電台、電視台,隻要讓發的,都給我發。出發找人這塊可能更辛苦,老杜你們沿著鐵路線往西,一直走到莫斯科,沿途的幾個大小城市都找,莫斯科要細找。別給我省錢,該花就花……”
    打發走這一夥人,龐天德自己坐鎮賓館。他爬上賓館的頂層,手拿高倍大望遠鏡,站在屋頂邊,向下麵望著。望遠鏡的視線劃過大街小巷,凡有人的地方,都要停留一下,遇到俄國女人的時候,看得時間更長一點。龐天德看累了,坐在椅子上喝茶,然後又去另一麵看。
    那是一排賣俄國貨的攤子,一個服裝攤位連著一個賣望遠鏡等雜物的攤位。一個中國小夥子隨便地拿起一個大望遠鏡,轉圈看著,鏡頭一下子對準了屋頂上龐天德的望遠鏡。二人對視,小夥子嚇一跳,拿下望遠鏡往賓館樓上看了看,又用望遠鏡看,清楚地看到了龐天德的臉。他一轉頭,見服裝攤的女老板正在用一塊大布簾擋著一個姑娘試衣服,姑娘雪白的肩膀時隱時現。小夥子抓起一件衣服扔在姑娘身上,向賓館樓上指了指。姑娘吃驚地用衣服遮住自己,向賓館樓上望著。龐天德也嚇一跳,突然把望遠鏡拿下,轉到另一麵去看。
    這可惹出麻煩了,兩個民警客氣地把龐天德叫到派出所接受詢問。民警問:“龐經理,這些天來,你都在賓館的屋頂上,拿著望遠鏡四處看?”龐天德說:“對,我是在看。”“你想看什麽?”“我要找人。”“找人?有你這麽個找法的?大海撈針啊?”“真是找人,因為沒有線索,我隻好用這笨法,想著沒準哪一天就能看著。”
    民警問:“大街上什麽情況都有,看著什麽了?”龐天德說:“沒看著我要找的人。”民警啟發誘導:“那別的一定是看著了?像女廁所啊,女人換衣服啊,女人家的陽台啊……”龐天德急了:“說什麽?你們誤會了!你們以為我是耍流氓啊?可能嗎?我這麽大歲數了,是那樣的人嗎?”
    老郭匆匆跑進來,連解釋帶作證:“老李,你們確實誤會了。龐經理他真是找人,找好幾年了,找不著,這我可以作證。他也是急的,沒事拿個望遠鏡瞎看。”民警問:“找誰呀?這麽上心!”老郭說:“是個俄國女的,叫娜塔莎。老龐,快把照片拿給他們看看。”龐天德拿出娜塔莎的照片。民警看著笑道:“這樣的俄國姑娘,咱們這兒一抓一大把,滿大街都是!得了,你接著找吧,沒有別的目的就行。”龐天德瞪眼:“我有什麽目的?我的目的就是找我要找的人!”
    老郭把龐天德拉出去,龐天德氣憤道:“這叫什麽事!真是!”老郭勸著:“得了,你拿個望遠鏡滿大街看,那叫窺視之嫌。”龐天德說:“我窺視什麽?除了娜塔莎我誰也不想看!還窺視?!”
    老郭說:“行了,把望遠鏡收起來吧。我剛才在市場上看著個女的,特像娜塔莎,我就跟著,可市場上人多,擠來擠去的,給擠丟了!”龐天德立馬來了精神:“真的啊?你咋那麽笨呢?那咱倆快走,再找一圈!”
    傍晚,市場裏沒幾個人,好多攤都收了。就那麽一條街,兩人來回走了幾趟,毫無收獲。龐天德急了:“娜塔莎有特點,她的姿態,她的頭發,她走路的樣子,都是有特點的,別人不可能像她。你認識她這麽多年了,咋能認不出她呢?”老郭隻好說:“你也別急,要真是她,一定還能出現。”
    龐天德派出尋人的各路兵馬陸續有了回音,但回來的消息全都讓他大失所望。公關各種媒體的人馬行動迅速,計劃全部到位,效果尚待分曉。
    龐天德這邊一個戰役接著一個戰役,那邊兩個女人時刻都在掛念。紀子來信問:“天德君,娜塔莎還沒找到吧?你的身體怎麽樣?再找不到,就回去吧,愛紅姐還等著你呢……”白愛紅來信說:“事情有進展嗎?海東這兩年的變化很大,要是不怕辛苦,抽個空回來看看吧……”
    龐天德還有大手筆,他在市中心大十字路口最繁華的地方立了一塊巨大的廣告牌,邊上是一圈紅玫瑰,空白的大畫麵上,隻有幾個行書大字:老夥計,我已進入陣地!過路的各色人等駐足觀看,神色各異,議論紛紛。
    晚上,龐天德開著桑塔納緩行,老郭坐在旁邊,車到十字路口,兩人從車裏望著大廣告牌。廣告牌下麵和左右的射燈都開了,燈光打在廣告牌上,比白天更醒目。老郭說:“真是漂亮啊!天德,我到現在看了心裏邊還發跳,原來尋思你是說著玩的,沒想到還真整出來了!”龐天德說:“時代變了,要是在前幾年,想都不敢想。”“她要是不在這城裏邊,那不是白弄了?”“大哥,我總覺得她就在這裏,沒走遠,我好像能聞到她的氣味,感受到她的存在,好像總能看到她身影一晃一晃的。”
    老郭擔心地看著他:“天德,人間事不可強求,找著了好,真找不著,咱把心放平,好好過日子,不許憋出啥病來。”龐天德笑了:“說什麽呢?怕我得癔病啊?放心吧,不可能。大哥,你也跟著我忙活了這麽些日子,魚館也扔給大嫂了,我過意不去。今晚咱倆好好喝一杯,犒勞犒勞你。”
    老郭說:“這就對了,主要是犒勞你。上魚館吧?”龐天德說:“不上你那兒。咱來實惠的,買點好吃的熟食拎著,我這車裏有好酒,咱過河,上木屋子去!又有一陣子沒去了。”
    傍晚擦黑的時候有月光,龐天德和老郭拎著酒菜,到河邊欲上小船。老郭突然喊了一聲:“老龐!你看那兒!”龐天德抬頭,順著老郭所指望向對岸——木屋裏亮著馬燈,空中還隱隱飄著俄羅斯民歌的聲音。
    龐天德愣著不說話,手裏的酒瓶子和菜包都掉在河水裏,他突然跳進小船,抓起槳拚命劃著,船不動。龐天德衝老郭喊:“解纜繩!快解呀——”老郭手忙腳亂地解開纜繩,船走了。龐天德大喊:“娜塔莎——娜塔莎——”
    身材比年輕時稍胖的娜塔莎打著大手電從木屋裏跑出來,月光中看到了船上的龐天德。她一下子捂住嘴,忍住淚,低聲叫著:“噢——我的瓦洛佳,你終於來了。”她也跑向河邊的小船,上船劃向河心。兩人的船在河心相撞了,龐天德在船頭上站著,抱住另一隻船頭上的娜塔莎喊著:“我的娜塔莎!”船晃著,二人又像多年前那樣,同時落入水中,在水裏擁抱接吻。
    龐天德說:“你這個長胖了的兔子!跑到哪兒去了?”娜塔莎說:“親愛的瓦洛佳,我,我——”兩人的頭一同沉下去,水裏冒出氣泡。他們踩著水,兩人的頭又冒出來。娜塔莎說:“我就在你身邊,我哪兒都沒去。我……”兩人的頭又沉下去,水裏冒出氣泡。一會兒他們又冒了出來,龐天德說:“那你,為什麽不出現?要看著我表演嗎?你這個不聽話的小母牛……”娜塔莎用嘴堵住龐天德的嘴,她的大手電在河裏慢慢沉下去。
    木屋的院子裏,晾衣繩上搭著娜塔莎的連衣裙和龐天德的襯衣褲子,木屋的窗子透出馬燈的光亮。
    娜塔莎說:“瓦洛佳,這是我們這麽多年來,第一次真正的約會,不是幽會。”龐天德說:“是啊,沒有士兵,沒有禁令,沒有束縛,沒有幹擾,隻有窗外的月光和河水。真是太好了!我們倆這一生,有這一天,已經足夠了!”“噢不,瓦洛佳,我不滿足,我要你娶我,八抬大轎娶我!”“好,八抬大轎娶你,如果不是八抬大轎,也對不起我們倆相守這一生一世!”“親愛的,來吧!來享用你的女人……”馬燈熄滅了。
    賓館門外,龐天德幫著娜塔莎把她的大行囊放入桑塔納後備廂說:“娜塔莎,你要是給我介紹生意就算了,我不缺生意做。再說現在找到你了,我就想跟你在一起,什麽生意我都不做。要那麽多錢幹什麽?”娜塔莎問:“世界上什麽比錢更重要?”龐天德說:“你啊!對我來說,沒別的了。”娜塔莎:“不,還有。”
    娜塔莎敲開住宅樓門,長得高高大大的龐裏奇出來,他看著娜塔莎和龐天德微笑。龐天德說:“你叫伊裏奇吧?我們見過一麵,做過一次生意,我在你那兒拿過貨。娜塔莎,你還是給我介紹生意啊,可我現在不做小商品了。”娜塔莎說:“知道你現在是大老板了,可是他不跟你做生意,他認父親!”
    龐天德驚得張大嘴:“我的兒子?”娜塔莎說:“怎麽樣?是比錢更重要的東西吧?”龐裏奇說:“媽媽,我不是東西。”娜塔莎大笑:“孩子,在中國,這是不好聽的話。”龐天德慢慢伸手抱住兒子:“龐裏奇,是我的兒子!”娜塔莎幸福地看著父子倆。
    貴賓樓內,龐天德、娜塔莎、龐裏奇三個人占了一張大桌子。龐天德說:“娜塔莎,既然早就知道我在找你,為什麽不來找我?”娜塔莎笑著說:“是兒子的主意,他要考驗考驗你對我的真心。”
    龐天德叫起來:“這孩子!考驗我的真心?我還不真心?”龐裏奇說:“媽媽是堅信的,我還是要看一下,現在看到了。爸爸,對不起!”龐天德說:“娜塔莎,你就聽兒子的擺布?”娜塔莎說:“其實我也想你,我有幾次恨不得衝到你麵前。可是,又不想這麽快見到你。”“為什麽?”“為了減肥。”
    龐天德笑道:“為減肥?你雖然比年輕時胖了些,但也不至於啊!”娜塔莎說:“半年前,我比現在重三十磅,我可不想讓你看到我那個樣子,我還要接著減。這兩個月,我就在木屋裏待著,哪兒都沒去,就在你的眼皮子底下,所以你找不到我。”龐天德說:“哎呀,我真笨!我怎麽沒想到呢!我都把人派到莫斯科去了!”
    娜塔莎說:“龐,你還是那麽傻。我怎麽會離開這個地方呢?中間有兩年,我確實跑過牡丹江,跑過哈爾濱,也去過莫斯科,但那都是為了做生意。我不會離開河邊的,離開久了,我心裏會發毛。”龐天德說:“我也是。我跟老郭說,我能感到你的存在,我能聞到你的氣味,總覺得看到了你的身影。他說我有精神病。”
    娜塔莎說:“龐,我們喝酒吧。我想起中國最好的那句話,有情人終成眷屬!”龐裏奇端杯:“天哪,我開始相信愛情了!”龐天德和娜塔莎的眼睛都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