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教書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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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契約的內容經過雙方協商最終確定為由我每天教錢員外的兒子一個時辰的書法,高員外每月付給我五貫錢的工資,試用期一個月,一個月後若雙方都能滿意,就再續簽個一年的正式契約。
    於是當天下午我便在錢員外府的附近租了一間住處,這回吃一塹長一智,找了對兒老實八交的中年夫婦的房東,家裏還有一兒一女兩個七八歲的孩子,而且也不必再委屈在柴房裏了,租住了間正經的廂房,有床有櫃有桌椅,甚至還有單獨的廁室——就是洗澡如廁的小間兒。安排妥當行李,又上街去買了幾套換洗衣物,挑出一襲月白衫子預備明天第一天上班穿,給我人生第一個學生留個瀟灑飄逸的好印象。
    由於每天我隻需要在申時入錢府去教錢家的公子一個時辰的書法,所以基本上整個白天我都沒有什麽事可做。新住處的房租是每天三十文錢,一個月下來五貫錢的工資根本不夠花,這還沒把飯錢算進去呢,所以我還得想法子再做幾個兼職才行。
    在風箏上寫字賣錢給了我很大的啟發,眼下馬上就要過了放風箏的季節,而用扇子的季節卻將來臨,風箏隻能火個十天半月,而扇子卻要用一整個夏季,況且古人的扇子基本上都是紙扇,十分容易壞損,因此說扇子是易耗品也不為過,這麽一來扇子的銷量就大,如果我能找一個做扇子的商家合作,相信收入會比做風箏要多得多。
    有了方向後我一早便上街四處打聽做扇子的作坊,跑了七八家,終於敲定了一戶可以合作的,約定我每天將無字的紙扇拿回家去往扇麵上寫字,每寫一把扇子我就掙一文錢,然後第二天把寫好的扇子拿回作坊去,再領新的無字扇。
    一般扇子的售價十文銅錢至數兩銀不等,當然要看做扇子的材質和扇麵上的墨寶了。我的字雖然還不能自立門戶,但也可以拿得出手去,無論是名貴的扇子還是普通的扇子,我每把隻掙一文,對於做扇子的老板來說已經是十分劃算的了。
    而於我來說,當然是寫得越多就掙得越多,正好也不必到外頭拋頭露麵去賺錢,就不怕那流氓知府再借機找我茬兒了。
    於是同扇子商達成協議後交了押金,當時我就領了一百把扇子,用個大竹筐背著回了租住之處,路上還順便到書店裏租了幾本詩集備用。吃過午飯小憩片刻,醒來後就開始往扇子上寫字。一百把扇子就是一貫錢呢,如果我每天能保持一貫錢的收入的話……一個月的收入就是三兩銀,很不錯哩。
    推開窗子,偎在床上,任外麵那和和暖暖的春風揚著輕絮花香渡進屋來,將筆墨鋪陳於炕桌之上,泡上一壺粗茶,邊欣賞窗外嫩柳團花,邊輕鬆自在地在扇上寫著字,嘖嘖,生活啊,是可以自己創造出溫馨美好的——隻要你不氣餒,肯努力,多動腦,嗯!
    因為我不大會看古人的時辰,所以拜托了房東家的孩子快到申時的時候過來叫上我一聲兒。果然聽得敲門,正有半首詩還沒寫完,便頭也不抬地道了聲進來,門聲響過,嫩嫩的女孩子的聲音道“周哥哥,時辰要到了喲!”
    偏頭看了一眼,繼續寫字,另一手一指床邊桌子“小妮兒,那桌上有蜜餞,自個兒拿了吃。”
    小妮兒是房東的女兒,白白淨淨長得很是乖巧,躲在門扇後麵羞怯怯地看著我笑。聽我這麽一說後便扭扭捏捏地走進來,蹭到床邊站了一站,怯生生地笑道“周哥哥在做什麽?怎麽滿床的扇子?”
    “哥哥我在掙錢糊口呢,傻小妮兒。”我吹幹扇上墨跡,小心地將扇子合上。
    “人家哪裏傻了?人家一點都不傻。”小妮兒小著聲兒嘟囔,我偏頭看她,見小丫頭紅著一張小臉兒,含羞帶嬌地瞟了我一眼後飛快地低下頭。
    這個……古人果然是早熟嗬……
    幹咳一聲,我趿鞋下床,從桌上抓了把早上出門買的蜜餞塞在小妮兒手裏,順便捏了捏她水潤潤的小臉蛋兒,玩笑道“人家當然不傻,我家那個俏生生的小丫頭才傻得可愛呢。”
    “壞哥哥!就知道欺負人家……欺負小妮兒!”小女孩兒嬌嗔地跺了跺腳,飛快地轉身跑出了門去,跑到門口時還給我來了記回眸一笑,我便也衝她眨了眨眼。
    有錢掙的日子一切都這麽美好。
    換上我新買的衫子,將房門鎖了,邁著方步徑往我那雇主兒高員外家行去。不知我有生以來給人上的第一堂課會是個什麽情形呢?我還真有點期待。
    錢員外不是一般的有錢,隻看他錢府的院牆整整占據了長長一條巷子便足令人乍一舌頭的了。由於昨天簽契約時錢府的管家已經帶著我同看府門的門丁打過了招呼,所以這次進門並沒有受到什麽盤問。進了大門是一道山屏,繞過屏風,穿過一座院子進入儀門,錢府管家錢多辦事的房間就在儀門旁的南廂房裏。昨兒我便是在這裏簽的契約,如今還得先到這裏來簽到,再由錢多領著我進入內宅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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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從儀門進了三門,這才當真是進了深宅大院,便見屋脊連綿,亭廊回環,院套院,房接房,放眼望去不由給人以一種高聳壯大的壓迫感。
    在管家高升的引領下,穿過重重遊廊重重廈宇重重院落,終於來至一處廂房前,門楣上匾書“博雅齋”三字。
    想來這就是錢家小公子的書房了,錢多輕輕叩門,恭聲道“三少爺,老爺請來的教字兒先生到了。”
    三少爺?敢情兒錢員外還不止一個兒子,卻又為何單單隻教這個兒子寫字兒呢?
    聽得裏麵應聲道“進來罷。”聲音稚嫩裏又帶著幾分老成。
    推門入內,見是間堂屋,大理石地麵上鋪著厚厚的紅毯,正麵牆上一幅山水兩條字軸,設有高案香幾古董茶具,當屋一張紅木鑲白石大圓桌並六隻同質地繡墩,另有半人高的銅製香爐裏正冒著縷縷青煙。
    堂屋的兩側牆上各開了一扇月洞門,左手邊的是偏廳,右手邊的方是正經的書房。錢家三少爺從書房裏迎出來,十二三歲的年紀,個頭兒卻同我差不多高,白白瘦瘦有些弱不禁風,麵如冠玉錦衣華服,徹頭徹尾的一個富家公子哥兒。
    錢三少爺向我作揖,倒是很有禮貌“老師好,學生錢必中給老師請安。”。
    噗,“錢必中”,錢老爺想兒子做官想瘋了,真是應了那個規律——人一旦有了錢就想再來點兒權,有了權又想多弄些錢,錢與權永遠是不可分割的狼與狽啊。
    “錢三少爺好,鄙人姓周。”我禮回得雲淡風輕,“我們這就開始習字罷。”
    對這類富家子弟,既不能在他麵前太過拿捏架子,也不能太過趨隨,否則不是適得其反就是被他們瞧不起,不如一開始就保持淡淡的好。
    錢三少爺沒料到我如此快的就直入主題,怔了一下方連忙將我請進書房,錢多關門自去不提。
    筆墨紙硯都是現成的,我便先讓錢三少爺在紙上寫上幾行字,而後指出他的不足,再從握筆姿勢到下筆手感細細講起,很快一個時辰的時光就這麽過去了。臨走前我給他布置了一篇書法作業,說好明天上課時我要檢查,之後便被他恭恭敬敬地送到了二門外。
    第一堂課上得十分順利,高高興興回家,將剩下的扇子加工完畢,第二天一早去作坊換過新的無字扇,再回到家裏細細加工,平靜而又滿足的生活就這麽開始了。
    當天下午再去錢府時已經不必再去找錢多帶路,自己直接穿廊過院地尋到了博雅齋,敲門進去,卻見房裏多了個人,長相同錢必中有幾分相似,隻是年紀略為大上一些,一見我便上下打量著衝錢必中笑道“三弟,這就是父親為你請來的教字先生?這麽年輕,到底行不行啊?”
    見這小子滿臉驕奢之氣,必然也是錢員外的兒子之一,惹是惹不起的,便假裝沒聽見,隻向錢必中淡淡地道“三少爺,我們幾時可以開始今日的課程了?”
    錢必中便靜靜地向著那小子笑道“二哥,你不是還要去給母親送桃酥的麽?這會子她老人家應該沒什麽事兒的,再晚些回事兒的人多,母親便沒時間了。”
    高二公子哼笑了一聲,起身往外走,走到門口時略停了一停,向著錢必中笑道“哎,瞧我這記性,竟忘了給姨娘買上一些了!……罷了,總歸姨娘每天也得到母親那裏立規矩去的,母親若是吃不了,必然會將剩下的賞給姨娘,倒不必我操心了。”說罷笑著出得門去。
    錢必中立在門內目送高二公子走遠,我因在他背後站著,看不到他臉上的表情,隻是察覺他瘦削的背挺得筆直。
    從這兄弟兩個的對話中不難猜測出,他們口中的母親是錢員外的正室夫人、府中的主母,而姨娘自然指的是錢員外的妾室,錢必中極可能是這位妾室所出的庶子,而錢二公子則八成是正室生的嫡子。
    按照古代的規矩,妾室的孩子隻能將正室稱為母親,而對自己的親娘也隻能叫作姨娘,無論正室、嫡子還是庶子,都是府裏的主子,姨娘卻隻是奴,是婢,所以從禮教的角度來說,老爺,夫人,嫡子,庶子,這些人才算得是一家人,姨娘?什麽都不是。
    看得出來錢員外還是對錢必中這個庶子很不錯的,畢竟不管嫡庶都是他的親骨肉,妻妾們之間如何是不會影響到他對自己兒子的父愛的。
    這些是他錢府的家事,我也不過是在自個兒心裏頭猜測八卦一下罷了。
    錢必中轉過身來的時候,臉上神色並沒有什麽異樣,一個十二三歲的孩子都能做到喜怒不形於色,這深宅大戶還當真不是好混的。
    上完課,錢必中依舊把我送到二門上,我點頭示意他回房去,見他靜靜笑著道“老師早些回家罷,要下雨了呢。”
    抬頭看看天,卻見碧空如洗,偏西的日頭正燦爛著,連一絲兒雲都沒有,更別說雨雲了。便挑眉望著他,戲謔地道“怎麽,淩峰莫不是要回房作法祈雨、以潤澤萬物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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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淩峰是錢必中的字,古人興這麽叫,尤其我是他的老師,這肉身的年紀卻比他大不了幾歲,叫他錢三少爺不合適,叫他必中呢又過於親密了,隻有叫他的字才沒有這些尷尬。
    錢必中被我的玩笑逗得笑起來,這才真正像了他這個年紀應有的笑容,些許童真,些許無憂,很是可愛。
    “學生的左腕小時候骨折過,因當時沒能好生救治,所以落下了病根兒,每每下雨下雪前夕,傷處就隱隱作痛,”錢必中笑著解釋道,“現在我這傷處疼得有些厲害,想來那雨很快便要下起來,老師還是莫要在路上停留,盡快回家的好。”
    錢員外這樣有錢,如何在當時沒能請個好的大夫來給錢三少爺好好治治骨折的腕子呢?這其中隻怕另有隱情,在錢員外家這樣的深宅大院兒裏,這種事的發生應該並不新鮮。
    拍了拍錢必中瘦弱的肩頭,我離開了錢府,前腳剛到家,後腳就刮起了大風,風裏夾著濃重的雨腥味兒,看樣子這場雨不會太小。
    自打有了這樣一個小插曲,錢必中同我的關係不覺間親近了些,又上了幾回課後他已經不再一天到晚繃著臉兒裝嚴肅了,偶爾還向我撒個嬌地要求練字之餘歇上一會兒。
    轉眼半個多月過去了,梅雨季來臨,有時雨下得實在太大了,錢員外也會請我在府中客房睡下,還有時興致來時就邀了我和幾位教府裏少爺們讀書的先生一起往園子裏頭閑逛賞景去。一來二去的混得熟了,就是錢員外不在時我們這些西席也可以自由地在府裏走動了——錢員外是個尊師重教的人,對於西席先生們向來敬重有加,除我這個隻教字兒的西席以外,其餘幾個教書的西席薪金都是十分豐厚的,甚至高員外還特意請這幾人在府中長住,備下的是上好的客房,甚至每人都配了小院兒和下人伺候。
    不過就算有了這樣的特權,我也從來不獨自在錢府中胡亂走動,本來每天我隻給錢三少爺上一個時辰的課,上完就回家,沒有可以逗留的理由,再者我還要往扇子上寫字掙錢,沒那麽多時間耽擱。
    倒是那幾位教書西席對我都很好,很大的原因是我的字寫得不錯,古代的文化人嘛,都很看重書法這方麵的素質,字寫得越好就能越獲得尊重,從一個人的字裏能夠看出他的風骨,他的心胸,他的思想,以及他的本心,字的筆畫中缺少厚重感與磅礴大氣,但這些把我當成是男人的老學究們自會認為我的走筆中有種男人的字裏難得的輕逸靈秀,透出幾分淡然隨性的心境——此係老學究們看過我的一幅字後給予的評價,特此致謝。
    所以幾位老先生一有空就會邀了我一起去錢員外的園子裏散步賞景、喝茶閑話,而我也樂意奉陪——而且,同老人們在一起,你會明白許多人生哲理,看透許多人世幻象,對自己的人生觀與價值觀大有裨益,可惜很多年輕人意識不到這一點——家有一老,如有一寶,這絕不隻是一句愛護老人的口號。
    這不,今兒個天氣甚好,老先生們又約了我一起去逛園子,於是給三少爺上完課後我便匆匆趕去了後園的觀雲亭與老幾個會合。從觀雲亭裏出來沿著映霞溪邊閑聊邊散步,無非就是討論討論前人的詩句,再即興作幾首詩來應景罷了。
    好在我早就坦誠過自己不會作詩,老人家們才沒有逼我同作,我就隻走在最後傾聽不語,聞聞花香,聽聽鳥鳴,也別有一番情趣。
    清風朝民風開放,因此即便是內宅的花園也並不需刻意回避什麽,何況我們這夥人還都是“天地君親師”裏的“師”字輩兒,是需受人尊敬的群體。
    因此上常常能在花園子裏遇見府裏貪玩的丫頭們,見了我們這幹人便嘻嘻哈哈地行禮招呼叫先生,順便偷偷地飛幾記嬌笑給我,我便也點頭向她們示意,常常惹得那些丫頭們嘰嘰喳喳地相互打趣,當著我的麵開些曖昧的玩笑。
    老先生們雖然沒了那個心力,卻還有那個情調,便也時常即興成詩地逗逗這幫可愛的小姑娘,無傷大雅,隻顯風流。
    正在一畦鳳仙花間徜徉,便見從那邊跑過來一個小丫頭,紅著臉至我麵前,低頭囁嚅著道“先、先生拿、拿去用罷!”說著一把將個東西塞在我的懷裏,扭頭就跑了。拿在手中一看,卻見是隻才繡好的荷包,十分精致,再看向那跑掉的丫頭,早就轉入了不遠處的假山後,隱隱傳出幾個女孩子的起哄嬌笑聲。
    一時有些哭笑不得,又不能把這荷包還回去,否則那小丫頭隻怕要羞憤難過的,尤其是在這樣的一個大府中,能鼓起勇氣表達自己的心意已經是相當難得的了。於是隻好將這荷包收入懷中,引得幾位老先生也是一陣打趣,更有一位笑道“毓秀家中不是尚無妻室麽?正好先納了方才那小姑娘,東家必會樂見其成的。”
    毓秀是幾位老先生替我起的字,我連忙笑說自己年紀尚輕,暫時不想考慮此事,老先生們還欲再玩笑下去,忽聽得前麵紫藤架子下傳來一陣爭吵聲,不由齊齊靜下來,循聲望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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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吵架的是兩名男子,確切地說是兩個大男孩兒,其中年紀較小的一個我認得,正是錢家的二少爺,另一個長相與錢員外也極其相似,想來是錢家的大少爺無疑了。聽說錢家的大少爺早早就跟著高員外學做生意,二少爺近來也在慢慢接手,錢大少爺是錢員外已故的前妻所生,是正經兒的錢家嫡長子,二少爺則是錢員外的續弦——現任正室夫人的兒子、嫡次子,這兩位少爺之間存在著微妙的敵對關係一個是嫡長子,一個是現任正妻的嫡子,什麽家業了、遺產了、生意了,這些自古就是大宅門兒裏兄弟相爭的根源,所以這對兄弟在此發生爭執並不奇怪。
    此乃錢府家事,我們這些外人自然能避則避,於是我和老先生們頗有默契地調轉方向,假裝什麽也沒看到般地往別處去了。然而我有些擔心我的那位小學生——錢三少爺,我從他的書房出來時正看到錢二少爺進去,如今錢二少爺在這裏同高大少爺爭吵,不會把錢三少爺也卷進去了吧?錢必中是妾室所生,是錢家唯一的庶子,在他的兩個哥哥麵前根本沒有什麽地位可言,若他此刻也在那紫藤架下,隻怕情形不會很好。
    師生一場,他那提醒我記得帶雨傘的靜靜的笑顏浮上心來,令我忍不住回過頭去看了一眼,卻見錢大少爺已經不在原處了,隻剩下錢二少爺,滿臉陰鶩狠絕的神情立在那裏,望著許是錢大少爺離去的方向,拳頭攥得緊緊。
    錢必中不在那裏,我暗暗鬆了口氣。
    老先生們都是活了大半輩子的人精,遇見錢家少爺口角之事後自然不肯再在園子裏多留,大家說了幾句便散了,我也如往常般回到了府外自己的租住處,好歹吃了些東西,將剩下的無字扇寫完,洗漱過後倒頭睡下。
    早上起來時才發現昨晚下了一夜的雨,到現在還沒有停的跡象,隻好用買來的油布將扇子裹嚴實了,撐上傘出門,到作坊換新扇子。才一進作坊門,便見扇子老板笑眯眯地招呼我道“小哥兒,來來,有件好事兒要告訴你。”
    “哦?老板要漲我工錢?”我邊開玩笑邊撣去身上濺到的雨珠兒。
    老板幹笑了兩聲將我的話頭兒混過去,道“昨兒個我們扇子鋪賣出去一把寫有小哥兒字跡的扇子,那客官呢見了小哥兒的字十分喜歡,便將他隨身的一把扇子留下,請小哥兒在上麵寫篇字,並許下了不少銀錢,喏,就是這把扇子,”說著轉身從櫃裏小心翼翼地取出一把扇子來,“你看,這可是玉骨扇呢!紙也是咱們江南最有名氣的‘沁雪閣’出產的沁雪紙,這把扇子少說也得值百十來兩銀子,那客官答應付咱們二兩的銀子——雖說咱們合約上寫的是每把扇子小哥兒你隻抽一文的利,但是老哥哥我當然不能那麽做不是?這一次老哥哥同小兄弟你對半分,你一兩,我自己留一兩,可好?”
    我當然不會相信這老板的話,無商不奸,隻怕那位客戶付的不止二兩銀,以這老板如此大方地給了我一兩銀的情況來看,那錢主兒付的錢估計十兩都不止。
    揚起眉毛——我沒有揭破他。他掙多少在我來說沒什麽所謂,寫幾個字就能賺到一兩銀已經讓我很知足了,古人千金求一字,咱這兩把刷子能掙到一兩也夠自己偷偷躲被窩裏得意好久的。
    當下答應下來,老板連忙幫我找來筆墨,請我坐到屋中的書案前,將那玉骨扇小心鋪在桌麵上。我用手指仔細摸了摸扇麵的紙質,以確定用墨的濃淡,口中則問那老板“那客官要求在上麵寫什麽了麽?”
    “他說隨意,隻要別寫什麽‘驢日的’、‘王八蛋’、‘婊子養的’什麽的就行了。”老板表情古怪地回想著道。
    “噗——”我忍不住笑了一聲,“這客官有點兒意思,這麽昂貴的一把扇子,他居然並不在意別人往上寫些什麽。”
    “嗨,一看那就是個紈絝子弟、敗家子兒,多好的東西都不上心兒的。”老板也笑道。
    我便不再應聲,拿著扇子端詳了一陣,思索著要在上麵寫些什麽好。從老板複述的這扇子主人的脾性來看,那不是個循規蹈矩之人,因此若在這扇上寫詩詞什麽的就顯得俗了,且也不見得能寫到扇主兒的心裏去,其實我倒真想在這扇子上寫個“驢日的”以看看那扇主兒拿到扇子後是什麽反應——當然不能真這麽幹,除非我還能穿回去。
    既然對方是個無所事事的紈絝子弟,那就給他找點事做吧——毛筆一揮,扇麵上幾字一蹴而就雞生蛋,還是蛋生雞?
    既然他說隨便寫,那麽我寫的這個就不算違背他的意願,反正他閑著也是閑著,沒事兒時可以好好琢磨琢磨這個哲學問題。
    吹幹墨汁,把扇子交給老板,老板擰著眉頭看了看扇子又看了看我,遲疑地道“這個……這麽寫真的沒問題麽?究竟是雞生蛋還是蛋生雞呢?”
    我笑“這問題您老今晚躺被窩裏可以好好想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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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板點點頭,掏了一兩銀子出來給了我。
    雨一直未停,且還刮起了冷風,以至於我到達錢府的時候整身衣服都淋了個透,幸好我提前料到了會有此種情形,多帶了一套幹淨衣服用油布包著,在錢必中書房的小偏廳裏將濕衣換了下來並搭好晾著。
    錢必中看上去心情不錯,寫了兩篇字後便放下筆笑著向正坐在窗前喝高府好茶的我道“老師今日別回去了,外麵雨下得大,隻怕今晚也不會停的了。”
    我飄眼往窗外瞅了一下,不過是才下午四五點鍾的光景,外麵已經黑得如同晚上了,總歸在錢府留宿不是頭一遭兒,於是將頭一點,向他道“今兒就到這裏罷,你那手腕子隻怕陰雨天裏也不大舒服,少練半個時辰的字也沒什麽大礙。”
    錢必中聞言愈發開心的樣子,眨著眼睛道“當真可以麽,老師?每日學生可隻有一個時辰學字呢!”
    我“刷”地一聲展開自己的小紙扇,邊扇邊仙氣飄飄地笑道“讀書不論早晚,練筆隻爭朝夕,你若是隻指著每天這一個時辰練字的話,你這字估計是出不來了。”
    錢必中連忙起身行禮“學生受教!”說罷一抬眼,很可愛地笑道“老師今晚睡到學生那裏去罷,家父昨日好生教導了學生一番呢,要學生同老師多親近親近——家父說一日為師,終生為父。老師雖然年紀尚輕,學生對老師的敬重卻不亞於家父呢!可好?”
    我笑道“我有自己的客房可以住,去你那裏擠著做什麽?再說你那屋子裏又有伺候的丫頭,我去了多有不便。”
    錢必中好笑道“原以為老師年輕當不致這麽迂腐,想來是被那幾位老先生帶朽了!丫頭伺候主子客人本是天經地義的事兒,有什麽不便呢?……還是老師嫌棄我那裏不夠敞亮氣派……”
    錢必中是庶子,聽他這麽一說我還真怕他會以為我看不起他的出身,連忙一合扇子輕輕敲向他的腦瓜兒,笑道“行了行了,我不過就是客氣一下,你這小子就拉七扯八的胡說——我哪裏朽了?為師的我風華正茂,正是倜儻風流的時候兒呢!”
    錢必中被逗得哈哈直笑,連連點頭“很是!很是!”
    不過為了不落人話柄,我還是要求錢必中派人去同錢員外打了招呼,錢必中果然是尊師重教之人,不但高高興興地應了,還叫廚房專門為我和錢三少爺備了一桌小席,晚飯就請我在三少爺的院子裏吃。
    下課之後,錢必中便帶了我出了書房,兩人撐著傘,由小廝打著琉璃製的防雨燈籠在前引路,行過一道穿山遊廊,穿過幾座跨院幾棟廈宇,這才進入了高府內宅。同外宅的莊重嚴謹不同,內宅的構建更注重詩情畫意,花園子裏頭的那道映霞溪在內宅裏貫通各院兒,或繞花圃,或繞假山,時而成池,時而成瀑,流水淙淙盤活了整座府院的建築,愈發顯得不拘一格,靈動鮮活。
    內宅並不是我第一次來,之前高員外也曾帶著我們這些西席遊覽過內宅的風景,關於將活水引入內宅的創意也不是沒來由的,原來是這高員外命中缺水,於是請了堪輿的高人來府中看風水,經由高人指點後才將這道活水貫通了整個內宅的。
    高登科領著我一路在雨中小心慢行,終於在一所獨立的跨院兒前停下了腳步,待小廝上前將門叫開後方將我請入門內。
    錢必中所說的“親近親近”當然不是要和我同床共枕,在自己家裏有屋有床的,兩個大男人……唔,小男人,再擠在一張床上睡覺會被人詬病的——所以我才敢放心地跟來。錢必中先替我安排了一間臥房,而後擺上席麵,由於他年小體弱,所以正好我們兩個都不喝酒,席間要麽是我被他逼著講笑話要麽就是他被我逼著講小時候的糗事,師生兩人相談甚歡。
    吃罷晚飯,錢三少爺要去給錢員外和錢夫人請安,足花了一個多小時才回來,想是外頭風大雨疾,他的衣服都濕透了。更罷衣之後我們兩個便在屋裏聽著雨聲喝著茶,有一搭沒一搭地聊天兒。
    這一靜下來我才恍惚聽到不知從何處隱隱傳來嘩啦啦的木頭的響動,納悶兒地問錢必中原因,錢必中便笑著將窗扇推開,指著外麵雨幕中黑黝黝的一個物體道“是它在響,水車。——卻並不管汲水的,不過是起個裝飾作用罷了,一天到晚的響,吵得我頭疼。”
    原來如此,窗外就是那映霞溪,說“溪”倒不如說成“河”更合適,那道水流到內宅裏已經是寬了不少也深了不少,在屋旁河上架上一架水車,倒也蠻有情趣兒,尤其錢員外家是富戶,對農家樂這種東西感興趣也很正常。
    於是仍關上窗戶胡侃,一直侃到大半夜,錢必中正說到他小時候喜歡自己動手做玩具,得意之色溢於言表,興起處非要將以前做過的成品拿出來給我看,我打著嗬欠好笑地道“這大半夜的你就別折騰了,明兒再看也不遲。”
    然後他畢竟小孩子心性,說什麽也要現在就給我看,披上件衣服就要開門出去,我連忙拉他“到外麵幹啥去?也不打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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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那些寶貝都在這屋對麵的雜物房裏,我去取來。”錢必中笑道。
    “叫丫頭們給你打上傘。”我說。
    錢必中支唔地笑了兩聲,低聲道“不必了……丫頭們是夫人給的,不好為這事兒支使她們……免得夫人操心,我自己去就好。”說著捂著頭飛快地衝進雨裏,直奔了對麵的雜物房去。
    夫人給過來的丫頭,很明顯,這是眼線。錢三少爺的一舉一動都盡在錢夫人掌握,不怕他有什麽異心或異動。估計錢必中就算是想使喚這些丫頭也不大能使喚得動吧?!
    深宅大院裏的這種事兒,很正常,也很悲哀。
    錢必中將雜物房裏的燈點亮,瘦瘦的身影映在門上,上上下下地翻著什麽,不多時便捧了一隻木箱子出來,冒著雨回到我所在的這間屋子,我連忙幫他接過放在桌上,卻見他從頭到腳都淋透了,又是好氣又是好笑地拍了他後腦勺一下,道“你這小子平日裏看著小大人兒似的,原來也是個長不大的小屁孩兒!今晚不看就要了親命了還是怎麽著?還不快回屋去把頭發擦幹、換身兒衣服!”
    錢必中笑著應了,自回房去處理身上,多半晌後重新出來,將那箱子打開,果見裏麵裝滿了各式各樣的小玩具,有木頭的,竹子的,小風車,小水車,小推車,小木人,小竹馬,等等等等,還真是個心靈手巧的小家夥。
    除了這些成品,箱子裏還有許多的半成品和原材,還有做玩具的工具,錢必中興奮起來,非要當場做個玩具送我,雖然我已經困得幾乎睜不開眼了,但也不好拂他的興致,隻得強撐了旁觀,不知不覺間窗外便泛了白。
    錢必中說他所做的史上最複雜的玩具終於完成了——一輛小馬車。當然了,馬他是做不出來的,所以隻有四個輪兒的車,綁上兩根繩,就可以拉著車動了。
    我趴在桌上,一手支著頭一手拿著這小馬車不住好笑,這小玩具好是好,但我這麽大一個人了,拿回去又沒興致玩兒,不過是白放著。
    好歹洗漱了兩把,決定吃過早飯就立刻回家補眠,正同錢必中一人捧了一隻碗喝粥,就見他的一名小廝跌跌爬爬地摔進屋來,滿身的泥水滿臉的驚慌,哆嗦著道“三、三、三爺——不不不不不好、不好了!大、大大大少爺他——他——他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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