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又是凶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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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錢必中直驚得險些將粥碗摔了,起身上前一把薅住那小廝的前襟,急道“你說什麽?再說一遍!”
    “大、大少爺他、他死了!”小廝帶著哭腔。
    “怎麽會?怎麽會?”錢必中驚惶不已,“誰告訴你的?你親眼看見了麽?”
    “小的、的方才路過大、大少爺的院子,見、見裏麵的丫頭們嚇、嚇得亂跑,便忙進去問、問究竟,丫頭們說、說大少爺死了,小的不、不信,就進了臥房看、看了一眼,果、果見大少爺他、他死了……”小廝嚇得邊說邊擦淚。
    錢必中一下子六神無主了,呆在原地半晌不知該作何反應。
    錢大少爺死了?昨兒還好好兒地在那紫藤架子下同錢二少爺吵架,怎麽說死就死了呢?是疾病猝死?是意外身亡?還是……
    眼見錢必中和那小廝一個失魂落魄一個癱軟在地,身為“長輩”的我不好再戳在一旁獨善其身,隻得輕聲向那小廝道“你們老爺得知此事了麽?”
    小廝這才反應過來,苦著臉答道“老、老爺一早就同夫人去了城、城外的莊子上會、會友了,此刻不、不在府中……”
    這事兒趕的,偏偏能拿主意的兩個主子都不在家。
    “那你們二少爺呢?”我隻好又問。錢員外夫婦不在,大少爺死了,此時此刻能作主的隻有錢家二少爺了,至於傳說中的錢員外的那三個妾——她們是仆,是婢,不頂事兒。
    “已、已經有人去、去稟、稟報二爺了……”小廝惶張道。
    我點點頭,不再作聲。府裏有了能作主的人,我這個外人自然不便再多置喙,要不是因為發生了這樣的大事兒,我早就找個借口開溜了,如今卻不能走,一來錢員外沒在府中,我身為錢三少爺的師與父,自然不能將這半大的孩子丟在這裏自己拍屁股走人。雖然錢家與我是雇傭關係,但是人與人之間不能隻靠金錢維係情份,這一點我做不到,相信無論是這個世界還是那個世界,也有很多人都做不到。
    目前我應該做的,就是陪著錢必中直到錢員外回府。
    錢必中緩了好半天,才終於顫抖著開口道“走……走,我、我要去大哥那裏看、看看。”
    我暗自點頭,這個男孩兒很有擔當,雖然年小卻明白事理。出事的是他的大哥,如果隻因為害怕而在自個兒房裏不肯去看上一看,那實在是沒什麽良心。
    但,他畢竟隻是個十二三歲的孩子,所以他扭過臉來望住我,麵帶懇求地道“老、老師可否與學生同、同去?”
    我點頭應了,過去將那小廝從地上拉起來,讓他扶著錢必中,三個人出了院子向東走,穿過一畦花圃,再穿過一小片竹林,繞過一座跨院兒的後牆,轉過幾道花架,這才到了錢大少爺的院兒前。
    院子裏丫頭嬤嬤們都嚇得抱成一團在那裏哆嗦,誰也不敢上屋裏去,錢必中 也顧不得理她們,徑直由小廝帶著跨進門內,堂屋裏也跪著五六個丫頭抱著哭,還有兩個昏倒在地的。小廝哆哆嗦嗦地領著錢必中和我推門進了大少爺的臥房,就見那錢大少爺仰麵躺在床上,身上蓋著被子,被子上在胸口的位置,豁然插著一把刀。
    ——凶殺!?
    錢必中當場被嚇得蹬蹬蹬地向後退了幾步,險些坐到地上——若是自然死亡還好,這樣一副凶殺的場景,任誰也得被嚇個不輕,何況這還是自己的家人。
    我連忙讓那小廝把錢必中先扶到堂屋裏坐下緩緩,自己則趁屋內沒人,輕輕地走到了死者錢大少爺的床邊細細察看。
    小心地掀開被子一角,見刀子所插位置正中心髒,因為是隔著被子捅入,血液並沒有飛濺。被下,錢大少爺赤著上身,下身僅著褻褲,可見是在睡夢中被人所殺。臉上表情並不猙獰,應為一擊致命。
    謹慎地抬起錢大少爺的胳膊,見後部有成片狀屍斑分布,用手指稍加按壓,局部血液沿著血管流走,屍斑顏色完全消退——以此種情況來看,錢大少爺的死亡時間至少在三至六個小時之前。
    再次鳴謝我那一世的想當法醫的心以上知識。
    放下錢大少爺的胳膊,將一切恢複原狀,我又仔細看了看那凶器。凶器是柄極普通的刀,削個水果切個菜,或者做日常工具,都可以用這樣的刀。刀柄是木製的,半舊,像是用了一兩年的樣子。整個刀身垂直插入身體,力道相當大,幾乎要將被子帶入死者的傷口——可見行凶之人是懷著極大的恨意殺死錢大少爺的。
    誰呢?是誰能將錢大少爺恨到如此地步?我的腦海裏不由閃現出昨天錢二少爺那張陰狠的麵孔。
    上上下下將床的周圍檢查了一遍,在腳踏上發現了兩枚泥點子。僅此一處線索並不能證明什麽,昨日下了一天一夜的雨,今天早上這雨才停了,隻要是出過門的人腳上就難免沾上泥水——不過可以肯定的是,這泥點子不是死者錢大少爺留下的,他的鞋子是家常趿著的那種鞋,相當於現代的拖鞋,平時是不穿著它出屋的,所以鞋底上幹淨得很,而在方才進門的時候我注意到廊下有一雙沾了泥的木屐,想來那才是昨天錢大少爺出入時穿的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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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低頭看了看地上,見已經踩上了不少的泥腳印,這裏麵有我的,有錢三少爺的,還有那個小廝的,除此之外可能還有錢大少爺屋裏伺候著的下人們的,這麽一來案發現場就遭到了破壞,如果這其中有凶手的腳印的話,那我們倒是幫了他的大忙了。
    不過……像錢府這樣的富貴人家,主子們的屋子裏向來是一塵不染的,因此如果凶手在地麵上留下了泥腳印的話,第一個進臥室來的丫頭必然能看到,那個時候她還不知道大少爺已死,因此神智很清楚,對地上的腳印也不會粗心忽略,隻要找著這個丫頭問上一問就能知道在此之前究竟有沒有凶手的腳印了。
    然而,隻要凶手不是太傻的話,應該也不會忽略腳印的問題,畢竟昨晚的雨下得太大了,他踩在地麵上的腳感肯定和平日不同,他是要殺人的人,不可能這麽思想大條想不到這個問題。
    所以問不問那第一個進門的丫頭也沒什麽所謂,我傾向於那凶手行事謹慎,並沒有在房內留下腳印。那麽……他又是怎麽處理這個問題的呢?就算是他赤著腳進屋,他在來時的路上也要穿著鞋啊,那鞋要脫在哪裏才能不留下腳印呢?揣懷裏嗎?
    正低頭思索間,忽聽得隱隱的木頭響動的聲音,不由一愣,循聲過去推開窗戶,卻見窗外豁然立著一架木製的水車,在湍流的河水中不停轉著。
    怎麽……錢大少爺的窗外原來也有一架水車?
    我探頭向外看了看,見窗根下方砌的是與屋子外牆上下平行的石磯,河水貼著石磯流過,河麵距窗台約有一米高矮的距離,也就是說,窗台之外根本沒有落腳之處。河水由西向東流去,分別往這兩個方向看過去,東邊流經不遠後河水就拐了彎,而西邊則有一道空中飛廊跨河而建,由於地勢是西高東低,所以這道飛廊擋住了大部分的視線,無法看見再往西去是什麽地方。
    這架水車倒也不算太大,目測也就兩米的直徑,看上去做得很結實,用粗粗的木樁子固定在河底,架子也是胳膊粗細的木頭搭建的。河麵約有三米寬,水車是立在河的中間位置的,距錢大少爺的窗戶有一米遠近。河的對岸是竹林,竹林下是土地,雖然下了一天兩夜的雨,那塊泥地上卻並不泥濘,由此可見,並沒有人從對麵潛過河來進入錢大少爺的房間。
    那麽,通過窗戶入室殺人的可能性似乎可以排除了,眼下就隻有從門直接進來這一條可能性了。
    我把窗戶重新關上,又檢查了一番錢大少爺的臥房,沒有什麽特別的發現。錢必中在小廝的攙扶下重又鼓起勇氣進得屋來,臉色很是難看,問向我道“老師……這,這下如何是好?”
    “二少爺來了麽?”我問他。
    錢必中皺了皺眉,道“二哥方才來過了,隻進了前廳,我告訴他大哥是被人殺害的,他就……就驚惶失措地跑出去了,想來也是嚇壞了。”
    嚇壞了嗎?真嚇壞了估計早就腿軟得動彈不得了呢。
    “既然二少爺不能主事,那現在該淩峰你來拿主意才是。”我看著他。這是錢府家事,我這個外人當然不能亂出頭。
    “家父尚未回來……學生、學生也不知該如何是好了……”錢必中六神無主。
    他身旁小廝結結巴巴地道“三、三爺,這、我、我們報、報官罷!”
    錢必中猶豫了一下,歎了口氣“不知父親是否同意我這麽做……也罷,還是報官罷,畢竟大哥是被人……唉。”
    報官——剛才太過專注於查找線索,竟忘了報官這麽檔子事兒!若是報了官,我豈不又要做為犯罪嫌疑人或是證人的被帶到府衙去,然後再一次去麵對那個流氓知府?!
    我都能想像得到那場景——
    那流氓說從左到右,自報家門。
    然後我說小民周天……
    那流氓¥……
    我¥……
    流氓當堂賞小周天兒十大板!
    我ga ……
    最為關鍵的是——我現在的身份——錢府的教字先生!這也算是買賣交易的一種,若被那流氓知道了,我是逃不了流刑的了!——不不不,我寧可做回乞丐也絕不流放,很多犯人都是在流放的途中或染病或受虐死去的,即使僥幸到達了流放地,那也是終日麵對著鳥不排泄的無盡蠻荒,天天幹重活、做苦隸,生不如死。
    而我此刻卻避不得也躲不得,一但我現在跑路,我就是最大的犯罪嫌疑人。
    隻好硬著頭皮任事情發展……做乞丐就做乞丐吧,等我“流浪”到別的城去,到時候東山再起也不是不可能的。
    ——嘿,說來也怪,那流氓知府越是治我,我就越想好好兒地活給他看。我不是個愛同人較勁兒的人,偏偏那破知府好像和我八字犯衝似的,讓我總也不甘咽下這口氣。
    那就等著看好了——看我活得風聲水起時,大流氓你的腳丫子還能得瑟到幾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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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錢必中的小廝跑去找人報官,錢必中便又回到堂屋裏坐等。我叫了兩個膽子略大的嬤嬤留在屋裏照顧錢必中,自己則走到院子裏,掃視了一下仍在抱頭哭著的眾丫頭們,忽然看見了昨天送我荷包的那個小丫頭也在其中,嚇得小臉兒煞白,哭紅了的雙眼正不知所措地向我這邊望過來。
    我衝她招招手,她臉上紅了一紅,向左右看了看,見無人注意她便快步走過來,隻輕輕道了聲“周先生……”眼淚便又掉了下來。
    “丫頭莫哭,員外爺很快便回來了,”我低聲安慰,“丫頭還好麽?沒傷到哪裏罷?”
    小丫頭聞言臉又是一紅,連連搖頭,抬起臉兒來飛快地瞟了我一眼,帶著青澀的情意。見時機差不多了,我壓低了聲音問向她道“丫頭,今早是誰先進的大少爺的房間?”
    小丫頭臉色又白了,驚慌地道“是、是小婢和、和秋芸。”
    “你們兩個進屋時可曾留意到地板上有無腳印?”我問。
    小丫頭想了一想,搖了搖頭“沒有。秋芸進屋後不小心將帕子掉了,那時小婢看得清清楚楚,地板上並無腳印。”
    哦?如果是這樣的話,地板上沒有腳印的這一狀況是可以確鑿的了。
    “你們大少爺臥房的外間晚上有人上夜麽?”我想起了古代大戶家庭的講究,主子的臥房外,晚上一般都留有丫鬟負責守夜,以便隨時照顧主子,隨時聽候主子差遣,以及防範失火失盜之類的事情發生。
    “有……昨夜正是小婢和秋芸值夜……”小丫頭又開始抽泣,仿佛將錢大少爺的死都怪在了自己的頭上。
    “昨夜你們兩個一直都醒著麽?有沒有人曾進過大少爺的房間呢?”我顧不得安慰她,連忙追問。
    小丫頭用力地搖頭“沒有人進來,小婢和秋芸一直醒著,半步都不曾離開!”
    ……這就古怪了。能夠進入錢大少爺臥房的途徑隻有兩個,一是門,一是窗,門口處有這小丫頭和她的同事守著,除非凶手是土行孫,否則不可能從門這條路進得屋去。這麽說……凶手是從窗戶進去的?方才我打開窗戶的時候,那窗子並未從裏麵上閂,可見錢大少爺的臥房並非全封閉的密室,從窗子進入屋中是極有可能的。隻是……要想從窗戶進屋,要麽得走水路,要麽就得走對麵竹林下的泥路,那泥路我剛才也看過了,平坦得很,沒有半個腳印或是其它物體壓下的痕跡。
    而水路嘛,凶手怎麽遊過來的還要怎麽遊回去,水勢是由西向東流,昨晚下雨,水流比往常更湍急,如果凶手是從西遊過來,那麽他來時還好說,回去卻要逆流,以現在的水的流速來看都不大可能逆流得回去,更別說昨晚水流湍急還下著雨了。而凶手若是從東遊過來,那幾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務。
    說來說去,所有能進入錢大少爺屋中的途徑居然全部被堵死了。
    沒奈何,隻好先將這個問題放過一邊,再次問向這小丫頭道“丫頭可否同我說說昨兒個錢大少爺都做了些什麽麽?”
    丫頭看了看我,雖然有些疑惑我為什麽問這個,但卻沒有因此發問,約是出於對我的好感,便沒有多做猶豫,邊想邊道“昨兒個一早大少爺就如往常一般去了鋪子裏看生意,直到下午未時正(約下午三點)左右方回來,換了身衣服便去了書房,後來從書房出來又去了園子裏散步,再之後便又出府去了,直到亥初(晚上九點以後)才回得房來,回房後小婢們伺候大少爺洗漱畢,大少爺就休息了……”
    “那麽昨天一天的時間,你們這院子裏都有誰曾來過?”我緊接著問。
    小丫頭想了想,答道“早上的時候錢管家曾來過,不過隻在院子裏站了站,等大少爺從房裏出來便陪著一起出門了。中午的時候有夫人院子裏的張嬤嬤來過,說是帶夫人的口信兒,請大少爺莫忘了前些日子答應的給張保財家的幾緞錦;未初的時候二少爺來找過大少爺,聽聞大少爺不在房中便也未作停留地走了;戍時二刻(約晚上八點半),三少爺也來過,說那治腕子疼的風濕膏用完了,想要從庫裏再領上一些,因那時大少爺尚未回來,庫房鑰匙隻有大夫人和大少爺有,三少爺便在他房裏等了一陣,後因說周先生還在三少爺房中等著,隻說明兒個再來取,而後就走了。再之後便無一人來過。”
    唔,難怪昨晚錢必中去給各院兒請安花了不少時間,原來中間還有這麽一出。也難怪昨晚他不肯去睡,直管纏著我說話,想來是他那受過傷的手腕疼得受不住,又不願讓我看出來,這才藉由閑侃以分散注意力,不由得對我自己的這個學生又心疼了幾分。
    且說這些曾到過錢大少爺院子裏的人錢管家、夫人的嬤嬤、錢二少爺,這三人都不曾進得屋去,因此不具備布置作案現場的可能,唯一有機會布置現場的隻有錢必中一個,但是他能布置什麽呢?在床頂設機關好自動啟動刀子刺殺裝置以殺死錢大少爺?這是完全不可能的事情,因為機關是死的,不可能在那個時間就那麽準確無誤地插入錢大少爺的心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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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錢大少爺的死是完全的人為,完全的實時作案,錢大少爺死的時候,凶手必然就在他的屋中。而錢必中隻是於錢大少爺尚未回府的時候在他的屋中等了一陣,他的離開不僅丫頭們可以作證,我自己也是證人之一,且昨晚從頭到尾我都同錢必中在一起,他反而是最沒有嫌疑之人。
    之所以我的思路不停地圍繞著錢必中的犯罪可能性打轉,是因為他是我這輩子教的第一個學生,是我想最先洗刷掉嫌疑的人。
    我就是這樣的毛病護短兒,極其護短兒,我擁有的,我喜歡的,我看重的,絕不能受到傷害和受到懷疑。但是我不會因此而是非不辯,所以才最先做出最壞的假設,而後再靠自己一步步去推翻和證明——這就是我珍惜的方式,是我愛的方式。
    因此,我對這件案子私自調查到這一步後就打算放手了因為我的學生不會是凶手,我之所以關注此事隻是為了證明這個。
    於是放下心來,好言勸慰了這小丫頭幾句後我便回轉到屋內,見錢必中仍怔怔地在堂屋裏坐著,便上前溫聲兒道“趁官府的人還沒到、錢員外也還沒趕回來,淩峰你先回房洗把臉穩穩心神,換過套衣服再來罷。”
    錢必中身上隻是穿了家常便衣,待會兒官府的人一來他還是得回去換正式些的衣服才行,這是古人的爛規矩,為了避免到時他心慌意亂四處著忙,我便先將想到的提醒了他。
    錢必中聞言點點頭,起身請我同他一起回房。見他雙手哆嗦著不好穿衣,我便叮囑他房裏的丫頭進去好生伺候,自己在堂屋裏等。見昨晚他那裝著自製小玩具的木箱還在桌子上敞著,玩具扔了一桌麵,便過去一件件收進箱子裏去。
    箱子裏還有不少的小玩具沒有拿出來,橫七豎八地堆疊著,我將外麵的玩具全部放進去後去合箱蓋,卻發現難以合上,原來是玩具裝得太滿,而我又沒有注意利用空間擺放,因此玩具堆得高出了箱蓋兒,隻好又把玩具一件件拿出來重新安排。突然之間左手一陣刺痛,連忙抽出來查看,卻見下掌緣處不知被什麽東西劃了一道口子,鮮血刷地溢了出來。
    還好還好,還好傷到的不是右手,否則寫起字來就太吃力了,右手可是我的半條命呢!
    見這屋裏一時半刻也沒個下人聽喚,隻得先放棄包紮,單用右手小心翼翼地繼續往外將所有的玩具拿出來。這些玩具放在箱子裏很有些年頭了,越往下的玩具上麵積的灰塵越多,直到露出了箱子底兒來,那底兒上也都是玩具壓出來的灰塵印子。
    等所有的東西都拿出來後我就開始重新往裏合理安放,先把一些工具例如小刻刀、小鋸子、小銼子等等的鋪在下麵,以防再將人劃傷,然後再放玩具……咦?
    我其實是無意識地按著箱底留下的印痕擺放這些東西的,畢竟以前這麽擺的時候是可以放下所有玩具的,但當我想要依樣兒畫葫蘆的時候,卻發現這些東西裏少了一樣兒——箱底留有非常清晰的、少了的這樣東西的印痕,且這印痕同旁邊其他的印痕深淺完全一致,可見缺了的這樣東西是最近幾天之內才沒有了的。
    怎麽——怎麽會是——一柄刀呢?
    這印痕非常明顯的是一柄刀的形狀,一柄長刃尖刀,這種刀的用途十分廣泛,可以做木匠活兒,可以削水果,可以割肉切菜,甚至可以……殺人。
    我在所有的玩具裏仔細查了又查找了又找,始終沒有找到這柄刀的實物,也許是錢必中拿去做了別的什麽事還沒有來得及放進去,又或許這刀是被別的什麽人悄悄拿了走,而錢必中根本就不知情……
    有人曾經說過判斷一樣事物,千萬不能讓主觀意誌占據主導,否則你就先錯了一半。
    ……是的,我得冷靜,我得客觀,我不能讓任何情感因素摻雜進來。
    這刀必然是近幾天內才被人從箱子裏拿走的,如果能將殺死錢大少爺的那把刀子和這箱子底的印痕核對一下就可以輕鬆證明二者是不是同一個物體了。
    我又仔細查看了一下箱子底的痕跡,果然細看之下又發現了許多淺淺的印痕,可見這箱子裏的東西在近期又被人拿動過。於是不再往裏裝玩具,而是將這箱子放到了桌下不起眼的地方,以防被人亂動。
    錢必中換好衣服出來,臉色依舊很難看,我仔細望了他一陣,卻並未在他臉上看出任何的異樣來。他隻是個十二三歲的孩子,如果當真是他殺了人,他怎麽可能做到一絲兒情緒都不泄露呢?就是心智成熟的大人,在第一次殺人時也總會多少與平日不太一樣,若錢必中當真能做到喜怒不形於色到這樣的地步,那這個孩子的城府也深得太可怕了些。
    好吧,就算我不能感情用事地認定他不可能是凶手——從事實角度來分析也不太可能會是他剛才在錢大少爺那裏我就已經排除了機關定時殺人的可能性,而錢必中唯一在錢大少爺的房中逗留的那段時間裏,錢大少爺本人並未回房,且那個時候也未遇害,也就是說錢必中在錢大少爺的房間裏不可能動什麽手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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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除去這段時間之外,錢必中幾乎一整晚都和我待在一起,哪怕是他跑到庫房裏去取那玩具箱的這段時間裏都是處於我的視線之內的——那映在門上的他的影子不可能是別人的。
    說“幾乎”,是因為在這一整晚的時間裏,錢必中沒有和我在一起的時間隻有他從庫房抱了箱子進來淋濕了身上、回臥房擦拭更衣的這五六分鍾,而從他的院子到錢大少爺的院子之間的這段路程就算是跑著去也要三四分鍾,更別說還要想法子進入院子、通過有丫頭守夜的外間、進入臥房殺死錢大少爺,然後再原路返回了,五六分鍾根本來不及!
    所以,所以錢必中不會是凶手,不會的,他那麽安靜,笑起來那麽純真,怎麽可能會是殺了自己親哥哥的凶手呢?
    “老師……”錢必中的一聲輕喚將我的思緒拉了回來,他關心地望著我,道“老師還好罷?不成想我家裏竟發生了這樣的事,害老師跟著受驚了……不若老師先回家裏好生歇歇,待……待官府來了把這件事處理了,老師再來給學生授課……”
    我拍了拍他的肩“不必擔心我。我這會兒也走不得的,官府的人來了之後會把所有昨晚在府裏的人都召集起來問訊,這是司法程序。倒是你……沒什麽事罷?看你臉色不太好,要不要趁官府沒來人前先請個郎中來幫你看看?”
    錢必中搖搖頭“學生不妨事,隻是剛才猛然得到消息,又、又看見大哥他……一時難以接受罷了。”
    我本想開口試探試探他,然而轉念一想又作罷了。不會是他,不會,他完全沒有作案時間,我不該再懷疑他的。
    兩個人各自坐在椅上沉默,過了好半晌才聽得院子裏響起腳步聲,錢必中的小廝氣喘籲籲地進來,稟道“三、三爺,衙、衙門來人了,讓、讓這院子裏所有的人都、都到大少爺院外集、集合呢!”
    官府來人了……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我的生計啊——我的未來啊——都要成浮雲了嗎?罷了,走吧!怕你我就不姓大!——呃,我姓什麽來著?……
    錢必中院子裏的下人們也沒能幸免,跟著我們一路來至錢大少爺的院子外,卻見早有一幹穿著官府工作服的人站在那裏,維持秩序,有兩個配刀的把守著院門,不許任何人擅自入內。
    院外站了烏壓壓一大片人,有丫鬟有嬤嬤有內用小廝,想來那些低等級的下人是不能進入內宅的,因此另安排了地方作問訊。
    在這些人當中我還看到了錢二少爺和五個作主子裝扮的女人,由於我在高府也待了有一段時間了,對於錢員外家庭人員的構成多少已有所了解。錢員外共有一妻三妾三兒兩女,這五個主子打扮的人想來就是那三妾和兩女了。其中有一個三十歲上下的婦人,相貌看起來同錢必中有幾分相似,想來就是他的庶母,另外二妾和兩個錢家小姐的年紀竟然相差不大,以致於我根本分不清哪個是長輩哪個是晚輩。
    所有人都默默立著,誰也不肯或不敢多說一個字,畢竟是錢家的嫡長子被人殺害了,這可是非同小可之事,稍有不慎就可能遭受魚池之秧,這些人都在深宅大院裏混出經驗的,誰也不會在這個節骨眼兒上冒失。
    府衙裏的五六個書吏各自手裏捧了紙筆對這些人挨個兒問訊並記錄,我硬著頭皮躲在錢必中的身後,以避開看上去眼熟的工作人員。
    由於高府裏的下人們太多,到了近午的時候問訊也才進行了不過一半,正當下人們中已經開始有人低低地發出埋怨聲時,聞人報得錢員外夫婦回府了。
    錢員外蒼白著一張臉風塵仆仆地一路奔入內宅,向守在錢大少爺院外的衙役自報了家門後,其中一名衙役便進去通報,不多時見裏麵走出個青衫男人來,卻是那流氓知府的師爺,扇子兄。
    扇子兄向著錢員外拱手行禮,道“晚生是虞城知府大人的新任刑名師爺,小姓楚,雙字鳳簫,今日奉大人令特來貴府調查大公子被害一案相關事宜,若有不小心得罪之處,還望員外爺海涵一二。”
    哦……這個原來是新到任的,難怪那天要向我打聽府衙的所在,想來那日是他第一天到任,那流氓知府口中所說的有客要陪估計說的就是他了。
    他所謂的刑名師爺是古代衙門裏師爺的一種,同其它種類的師爺一樣,刑名師爺不食朝廷俸祿,不屬於衙門在編人員,對外是幕主請來的客人,由幕主支付報酬,其行為對幕主負責,其地位是“大席中的大席”——即是具有最重要的地位。
    師爺約有五種刑名、錢穀、征比、掛號、書啟,這其中權力最大、地位最高的無疑就是刑名師爺,刑名師爺的職權範圍難以一一贅述,他所包辦的工作幾乎包括了所有刑事案件及部分民事案件,還參與一定的治安、教化等方麵的事務。
    ——所以,這位扇子兄、楚鳳簫,他可以算得上是清城府衙裏除那流氓知府之外的第二號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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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師爺被派來調查此案,既合律法也合情理,錢員外當然沒有異議,隻是要求進院子裏去看看自己大兒子的屍身,楚鳳簫點頭允了,陪同他一起進得屋去。過了好半晌兩人才又出來,錢員外臉上已是老淚縱橫,楚鳳簫便立在旁邊靜靜等待,直到錢員外緩過勁兒來,勉強穩住了心神,才上前開口道“晚生有些話需要向錢員外您以及幾位與案件相關的主要證人求證,還請員外您能安排一個房間,以備問訊之用。”
    錢員外到底是經曆過風浪之人,此刻已穩住情緒,隻是聲音裏已見蒼老,道“不妨就去小老兒的書房罷,那裏還寬敞些。”於是叫人在前引路,自己則陪同楚鳳簫隨後前往。
    楚鳳簫隻叫了錢員外一家人同去,包括隨後趕到的高夫人,高夫人雖然麵上帶了濃濃的憂戚之色,但在無人注意她之時卻難掩眼底的一絲笑意——錢大少爺死了,那麽將來整個高府的家業豈不全是自己的親生兒子錢二少爺的了麽?
    餘下的這些人仍舊繼續接受書吏們的問詢,被問過的也不能走開,於是所有人都在原地餓著肚子。眼看一名書吏就要問到我的麵前來,就見一個小衙役跑了過來,扯著嗓子喊道“哪一個是鍾先生?我們師爺叫你去錢員外書房接受問訊!哪一個是高先生?——呃,鍾先生?!”
    顧不得對這小衙役出現的口誤發笑,連忙抬了抬手,提聲道“在下便是。”
    “跟我來罷!”小衙役臉上訕訕的,轉身便走。
    跟著他穿廊過院,來至一處大大的抱廈前,門外立著兩名衙役把守,進了前廳,見錢員外夫婦、那三個妾室、錢二少爺和錢家兩位小姐都坐在椅子上,臉上神情各不相同,小衙役向著裏間書房一指,道“進去罷,師爺在裏麵等著呢。”我向錢員外點頭招呼,不作停留地敲門進了裏間。
    裏間是錢員外的書室,東牆是敞窗,南牆是落地的大書架子,西牆掛著一大幅類似園林圖紙的畫,細看了一眼,見是這高府建築的俯視示意圖,可見錢員外對自己家的建築布局相當的得意。
    楚鳳簫大模大樣地在錢員外的書案後坐著,而錢必中則坐在對麵的椅子上,見我進門,起身行禮道了聲“老師。”
    我也衝他點頭示意了一下,然後轉身對著楚鳳簫行禮“小民周天……”
    “咳!”楚鳳簫幹咳了一聲,我抬眼看他,見他眼中滿是好笑卻又不得不做出十分嚴肅的樣子來,因此整張臉的表情看上去相當古怪,一指錢必中旁邊的椅子,道“周先生請坐,之所以請你來是有幾個問題需要鍾先生你來證實。”
    這扇子兄比那流氓知府強多了,起碼沒有惡意地問我為什麽成了高府的西席,以及……自報家門。
    我依言做到錢必中身旁,楚鳳簫便讓我把昨天一天的行蹤詳細說一遍,估摸著他才剛問過了錢必中,因此欲用我的證詞來證實錢必中的證詞。
    毫不隱瞞地把自己昨天的行蹤細說了一遍,楚鳳簫聽畢點了點頭,提筆在紙上寫著什麽。他既沒有讓走,我也隻好繼續坐在椅上,抬頭去看他身後牆上掛的那幅高府俯視示意圖,在那圖上尋找著博雅齋的位置、花園子的位置、錢必中那院子的位置以及錢大少爺院子的位置。
    本隻是隨便找來打發時間,卻不想竟被我在其中發現了一處巧合——錢必中的院子和錢大少爺的院子在地理位置上竟是處於一條直線上的,換言之,那條流經這二人窗前的河水也是呈一直線,錢必中的住處在西,是河的上遊,錢大少爺的住處在東,是河的下遊,在河的對岸是一大片竹林,正如我剛才所見到的那樣,竹林下的泥地是平坦且光滑的,沒有任何的足跡和壓痕。
    ——這又能證明什麽呢?就算這條河是唯一的通道,方才我也早已推翻了從河裏順逆流進入錢大少爺房中作案的可能性,難道是從空中過去的?像電影裏那樣踩著竹梢過去?嫂嫂啊,難道我穿的是個江湖世界嗎?但如果是江湖人犯案,那就從哪條路都可以進入錢大少爺的房間了——江湖人要是想殺錢大少爺,還用得著專門趕著個雨夜大晚上的動手嗎?隨便什麽時候想殺不都可以?
    所以,凶手一定是個平常人,而且,一定是錢府中的人。
    楚鳳簫沒了什麽可問的,把我和錢必中都請出了書房,又請錢二少爺進去,錢二少爺的臉色相當難看,甚至從椅子上站起身的時候腿還軟了一下,慢慢地走進書房去,將門在身後關上。
    由於堂屋裏的都是錢家人,所以我也不好在這兒多留,安慰了錢員外幾句後便出了房門。由於府中內宅裏所有的下人都被叫去接受問訊,所以此刻到處都是一片安靜,沒有半個人影。因不想立刻回去錢大少爺的院子前和那些人一起幹立著等,所以從錢員外的書房出來後我就慢慢地溜達著,心裏頭細細地思索這件事。
    從早上由錢大少爺房中出來後對錢必中百分之百的信任,到現在卻莫名地降到了百分之八十。雖然沒有任何的證據證明錢必中有作案的可行性,可他那玩具箱底的刀痕、與錢大少爺住處處於同一直線的地理位置,卻怎麽也不能令我放下心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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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廂走一廂琢磨,卻不料由於太過專心,沒注意腳下因下過雨地滑,一屁股就摔坐到了地上。連忙爬起身來扭頭一看,見衣服下擺沾滿了泥,真是惡心乎乎的。本來這一身兒就是特意多帶來的,昨天那身淋了雨到現在還沒幹,這件現在卻又弄髒了……算了,總比換回那件濕衣服得好,把下擺好歹洗一下,湊合著還能穿。
    四下裏看了看,恰好不遠處有一口水井,忙奔過去搖那轆轤,轆轤這東西隻在電視上看到過,現實裏看見它還真覺得有點稀罕兒。費力地搖上一桶水來,這轆轤發出吱吱呀呀的聲音,突然之間腦中靈光一閃,一個大膽的、不可思議的假設呼之欲出。
    我連忙將水桶重新放下井去,然後轉動轆轤提上來,再放下去,再提上來,一動不動地盯著這轆轤正轉、反轉——這個假設如果成立的話——如果成立的話,那還真是一個絕無僅有、膽大心細的行為!
    忍不住沿著原路返回,又來到錢員外的書房外,正猶豫著要不要進去,就聽見裏麵錢員外的聲音在怒喝“……說啊!你這孽子!你為什麽不回答!?昨晚你去了何處?為何沒在房裏?為何沒讓下人隨著?——你說——你說啊——是不是你——是不是你殺了你的大哥?!”
    錢員外這是在喝斥……錢二少爺?錢二少爺昨晚沒在房中?唷。
    “爹息怒啊——兒子、兒子怎麽會殺大哥呢!兒子是冤枉的啊!”果然聽見錢二少爺的聲音急叫道。
    “那你倒是說啊!——你昨晚為什麽沒在自己房中?究竟一個下人都沒帶地去了何處?!”錢員外又氣又急,聲音都顫了起來。
    那錢二少爺卻又不肯作聲了,緊接著響起了兩聲扇耳光的聲音。
    “你這孽子!你你你——你真是要氣死老夫而後快啊!你不說——你不說就是承認了殺害你大哥了麽?!”錢員外怒吼道。
    “爹——爹——你要相信兒子!兒子當真沒有殺大哥啊!”錢二少爺又急叫著道。
    “你到底說是不說?!”錢員外吼。
    “……”錢二少爺又不作聲。
    忽然房中響起一片驚叫聲,聽得錢員外的妻妾們尖叫著道“老爺!——老爺!老爺暈過去了!快去找郎中——”
    錢員外居然被氣昏了——這個錢二少爺到底中了什麽邪?既稱自己是無辜的,又不肯說明昨晚不在自己房中的原因,這麽一來任誰也不會相信他的話,如果他殺害錢大少爺的罪名成立,必然是死罪一條,他能有什麽難言之隱寧可被殺頭也不肯說出來?
    事情峰回路轉,錢二少爺儼然成為了殺害錢大少爺的最重嫌疑人。這當口,那些對府內下人進行問詢的書吏們也完成了各自的任務,將有完全確鑿的不在場證明的下人們排除在嫌疑之外,遣散回各自崗位上去。
    趁人不備,我扯住一個內用小廝,悄聲道“小哥兒,識得我是誰不?”
    小廝納悶兒地點點頭“識得啊,周先生,請問有何事吩咐?”
    我假作不好意思地撓撓頭,低聲道“是這樣的因我想要弄幾條長麻繩家裏用,那日你們三少爺答應了從貴府幫我找幾條,今兒出了這樣的事,我也不大好開口,隻是眼看著現在也沒我的什麽事了,我這就要家去,想一並拿了繩子——因家裏急著用,否則我也不會這麽急!你們三少爺現在不得空閑,我也不便去麻煩他這事兒,所以還請小哥兒幫忙看看,從哪裏能找到長點的麻繩?”
    小廝“嘿”了一聲,道“周先生,咱們這兒別的不敢說,麻繩兒卻是隨拿隨有的!我們老爺鋪子裏的貨品都得用麻繩打包結捆,搞得麻繩到處都是——您瞧,那不就扔著一條!”說著用手向牆根兒處一指,果然在那地上扔著一條髒兮兮的繩子。
    如此一來,我心中對自己剛才的假設又篤定了幾分,立在原處等那小廝取繩子來,不多時小廝回來,懷裏抱著好幾卷子麻繩,我接過來向他道了謝,趁無人注意我,悄悄兒地回到了錢必中的院子。
    錢必中仍留在錢員外的書房裏接受問訊,他院子裏的丫頭見我獨自回來也沒有多問什麽。進得錢必中的臥房,我推開窗扇,見那架同錢大少爺窗前的一模一樣的水車仍自隨著河水嘩啦啦地轉動。
    我將麻繩一條一條地首尾相接,接成一條長長的大繩,估摸著夠了從錢必中這裏到錢大少爺的房間兩倍的距離,然後脫下身上的幹衣,換上昨天被雨淋濕了的、如今尚未幹透的那件衣服,將繩子背在肩上,打開窗戶鑽出身去。
    窗外的水車隻有兩米多高,由極結實的木頭製成,車身被梯形木架固定在河底,河水流速很疾。我伸出胳膊,正好能夠到梯形木架,然後再伸腿出去踩上架子,整個人就輕鬆地脫離窗台攀到了木架上。
    取下繩子,將它套在水車的車身上,兩端係在一起形成環狀,這麽一來繩身就會隨著車身的轉動而轉動,我一手抓著繩身,咬咬牙,縱身跳入水中,身體很快便隨著疾流向下遊衝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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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眨眼間便到了錢大少爺的窗前,在距那水車有二十多米距離的時候我便盡量讓身體靠近石磯這一邊,以防衝到水車麵前被車身絞到水下去,直到接近了水車,我一伸腿蹬住水車的梯形架,再伸胳膊攀上架去,將手中的繩子先解開,然後也套住這輛水車的車身,將繩子勒緊後係住繩頭,重新形成環狀,如此一來,錢大少爺窗前的這架水車與處於同一直線上的、錢必中窗前的那架水車便形成了一個擁有兩個“輪軸”的傳送帶,河水從位於上遊的錢必中的窗前流過來,那麽處於水中的這半邊繩子就是順流,處於空中的那半邊繩子就是逆行,隻要我扒住處於上方的繩子,就會逆行而上,除了加重了一些重量,卻沒有任何阻力地被這條傳送帶以相當快的速度重新傳送回錢必中的窗前!
    錢必中假借取藥為名在錢大少爺的房間裏等待,想是為了在窗戶閂上做手腳,他了解他的大哥,所以有把握保證這窗閂不被閂上,何況現在是農曆五月的天氣,即現代人公曆的六、七月天氣,即便夜裏下著雨屋裏也是非常悶熱的,錢大少爺不可能將窗戶關得死死還上著閂。
    錢必中脫下鞋子進入屋內——甚至他在自己房中就已經將衣服和鞋子脫下,因此錢大少爺房中不會留下泥腳印,就算有身上的水滴在滴上,大半個晚上的時間也早就幹了。腳踏上的泥跡也許是錢大少爺之前留下的,或是錢必中某個部位不小心帶上的,這一點已經無關緊要了。
    ——五六分鍾的時間,一來一回,進屋殺人,回房換上幹衣,完全,可行。
    是了,這就是為什麽錢必中執意要讓我看那玩具箱裏的玩具、為什麽不肯叫丫頭來幫他打傘,因為這樣一來他才能被雨淋個濕透,從而有機會回到臥房進行殺人計劃,也正因如此,他在河水中泡過才不會被我起疑——頭發濕、換下濕衣都成了順理成章之事。
    五六分鍾,在我一無所知的這短短的時間裏,一件驚心動魄的殺人事件就這麽在眼皮子底下發生了,而我竟還有幸成為了這一事件的反麵人證……
    一時間心裏頭不知是個什麽滋味兒,怔怔地抱著水車架子思緒紛亂。忽而聽得錢大少爺房間的窗內響起了個聲音,滿帶驚訝地低呼“周……周兄弟?”
    循聲望過去,卻見屋內窗前站著的正是楚鳳簫——之所以被他“敬”稱為“兄弟”,估摸著還是看在我借他的那本情色小刊物的麵子上。
    我從水車架子上邁腿蹬住窗台,一用力竄上去,因為渾身水淋淋的,便沒有下到屋中去,隻在窗台上蹲下,抹了把臉上的水,望向楚鳳簫黑溜溜的眼睛“師爺好。”
    楚鳳簫有些好笑地上下看了看我,走近前來望住我道“鍾兄弟在那水車上麵玩兒什麽呢?”
    玩兒什麽,我總不會在那上麵玩兒旋轉纜車就是。
    沒等我應聲,聽得楚鳳簫很是納悶兒地“咦”了一聲,道“周兄弟是從何處上得那水車之上的?——對麵竹林泥地之上並無足跡,而我方才也一直待在這房內——莫非周兄弟是從河的上遊遊過來的?”
    我點了點頭。
    楚鳳簫從我的身邊將身子探出窗外,向著西邊看了半晌,道“那道飛廊擋住了視線……周兄弟可否告訴我為什麽要這麽做麽?”說罷扭過頭來滿臉真誠地望住我。
    我瞟了一眼床上錢大少爺的屍體,心中歎了又歎人命無分貴賤,好人壞人,生命都是同等的重要——誰,也不能擅自奪去他人性命,否則這世界不早就亂了?
    殺人者無論曾經有多好,隻要殺了人,他就做錯了事。
    心中又是重重一歎,正要對楚鳳簫說出錢必中來,突然屋中響起個聲音“凶器的木柄縫中夾著的是油紙。”緊接著從暗影處閃出個黑衣人來,蒼白的麵孔,死氣沉沉的眸子,手裏拿著已經從錢大少爺屍體上取下的凶器,正是那仵作莊先生,想來剛才他一直待在旁邊研究那刀子,並沒有理會我和楚鳳簫之間的對話,而我也因為心事重重沒有注意到這屋裏還有他人,被他這麽突然地從屋裏冒出來,又黑衣森森白臉凜凜的,直把我嚇了一大跳,吃驚之下便沒蹲穩,一下子失去了重心向後仰去,“哎呀”一聲後嘩啦啦地掉進了河裏。
    手忙腳亂地扒住了水車架子才免於被河水衝到下遊去,甩甩遮住了眼睛的頭發,望向窗口,見楚鳳簫探出半個身子來看我,臉上又是那好笑不已的神情,問道“周兄弟無礙罷?”
    我不願再回到窗台上去看到那位莊先生,便爬上水車架子,向楚鳳簫道“師爺,高三少爺的房裏您是否還不曾查看?小生在那廂靜候師爺。”說著一伸雙臂勾住水車上方的麻繩,身子便被帶動著往上遊的方向拖,然後再用雙腿勾住繩子,整個身體都吊在繩上,乘著呼呼的風聲,很快便回到錢必中的窗前,在接近水車的時候鬆開腿,看準水車架子蹬上去,然後再鬆手趴住架子,安全到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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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脫去水濕的衣衫,換回那身幹衣,走至堂屋,將我藏於桌下的那隻玩具箱拿出來放在桌上,然後靜等楚鳳簫進門。
    果不多時,楚鳳簫匆匆地趕了過來,我便一指那箱底“這裏麵有個刀子壓過的痕跡,不知同那凶器是否吻合。方才在接受師爺問訊的時候小生曾經說過昨夜曾有一柱香多(即五六分鍾)的時間高三少爺獨自在臥房中,而這段時間內小生就坐在這堂屋裏——有昨夜負責伺候的小丫頭可以作證。窗外水車上的繩子是小生才剛綁上去的,在此之前那上麵並沒有綁其它的繩子。”
    我把能說的話說完後就不再吱聲了——隻要這位師爺不是太傻,把幾件事情聯係貫通起來就能明白這件案子的發生始末,而我也當真不想親口說出“錢必中就是殺人凶手”的話來,他畢竟……畢竟是我的第一個學生,是一個僅有十二、三歲的孩子,是笑起來靜靜的、很純真的、心靈手巧的、不太幸福的孩子。
    楚鳳簫叫人將凶器同箱底的印痕進行了比較,結果是完全吻合。又使人徹底搜查了錢必中的臥房,並沒有發現他昨晚用以去往錢大少爺房間的麻繩,於是又令人去河下遊的水池子裏打撈——他問過了錢員外,那水池子裏的水雖然又流向了府中別處,但是在出水口處攔著一張鐵網,是防止池子中的魚隨著河水遊到外麵去的。既然連魚都遊不出去,那麽那條長長的繩子如果被錢必中解開後扔進河中,最終也必會被鐵網攔在池中。
    最終衙役們找到了那條繩子,還有用來包裹凶器而不至使木柄被河水浸濕的油紙。帶著這些物證以及包括我在內的一幹人證,楚鳳簫班師回了衙門,由於那位知府大人還在開堂審著另一件案子,我們這些人便隻好在偏廳裏等候,自始至終我也沒能得到機會再同錢必中說上一句話。
    終於輪到了這件案子開堂受審,錢必中被第一個帶上堂去,其餘的人繼續在偏廳等著堂上來傳,接著又是錢二少爺、錢員外夫婦、錢必中的親生母親以及錢員外的最小的那名妾室被一一帶上堂。
    過了許久許久,除錢必中之外的其它人又都被帶了回來,錢員外臉色發黑,往椅子上一坐就直管盯著錢二少爺和他的那位小妾。想來是由於我這個外人在場,錢員外有話卻不好出口,所以隻好就這麽瞪眼瞪著,直瞪得錢二少爺渾身嚇得發抖,而那小妾索性直接跪在地上哭了起來。
    再看高夫人,臉上也是白得沒有血色,眼底又是憤怒又是擔心,然而看了看錢員外的臉色卻什麽也沒敢說。
    終於錢員外忍不住用顫抖的手指著那小妾咬牙道“是不是——是不是我每次鬧風濕痛而不能在你房中留宿的時候你就——你就——是不是?!”
    那小妾直嚇得哭暈過去。
    看到眼前這一家人的情形,我隱隱猜到了幾分——這錢二少爺之所以既不承認自己殺害了錢大少爺,又死活不肯說出昨晚他不在自己房中的原因以及究竟去了何處,想來是因為……是因為……錢二少爺與這位跪在地上的、與他年紀相差不了一兩歲的美貌小姨娘……有私情!
    這——這可是有悖人倫的事,難怪他死活也不敢說出昨晚自己的去向,隻怕錢員外若得知了真相是要活活打死他的——不知那流氓知府用了什麽法子詐他說出了實話,眼下的錢員外夫婦必然已經知曉了這其中隱情,沒準兒錢員外一怒之下會抓錢二少爺去高氏宗族裏問罪,屆時非但他嫡子的身份不保,說不定還要受皮肉之苦甚至難逃一死。
    可憐的隻有錢員外,很和善的一位老人家,到頭來三個兒子……一個也留不下。
    然而話說回來,若不是他娶了妻又納妾又怎會生出這樣的事端來?
    現在細想想,錢必中殺錢大少爺竟是一場精心策劃過的事件首先執行這個計劃必須要有一個前提,就是下雨。否則他就不能借口留我在府中睡下,我若不留在府中,他就沒了人證來證明他的不在場,也就談不上什麽以換衣服為借口回臥房而開始殺人行動,更不能利用下雨加速河水流動來縮短從錢大少爺房中往返的時間和利用雨聲掩蓋他出入水的聲音。所以從一開始,這個殺人計劃就是以下雨為前提來製定的。
    錢必中很可能是知道錢二少爺同三姨娘的奸情的,也知道錢員外每每關節風濕痛的時候不會在姨娘們的房中留宿,而那時錢二少爺就會同三姨娘私下幽會——錢必中手腕有舊傷,下雨之前會有感知,而錢員外每逢陰天下雨也會鬧風濕,於是錢必中就利用此點提前預知了雨的到來,更是一舉兩得地利用錢二少爺不敢說出自己案發時在做什麽這一條件將錢大少爺之死嫁禍在錢二少爺的身上!他要除去的,不止是錢大少爺,而是錢家所有的嫡子!
    這就是殘忍冷酷的嫡庶之爭,如果錢員外僅娶一妻,就不會發生這麽讓人心寒的血案。不過說歸說,在古代,納妾是天經地義的事兒,不會有人將這件案子歸結到納妾所致上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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