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賣身為奴也不得安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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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法子嘛……”流氓知府笑嗬嗬地道“就是讓你小周天兒,既可以從主翁家獲得一個奴籍又有薪餉可以掙——如何呢,是不是兩全齊美?”
賣身為奴?!——這是怎麽說的呢!我堂堂一介二十一世紀的知識男子漢,穿到古代來還沒好好兒地活兩天兒,居然就被賣做了奴隸?!這事兒要是傳到……算了,哪兒也傳不到,誰的大牙也笑不掉。隻是做奴隸是萬萬不能的,我寧可去做乞丐,好歹還能落個自由身。
那流氓混蛋大痞子根本不理會我有沒有想法,隻管自顧自地繼續說道“雖然是個奴籍,怎麽說也算是有個‘籍’了,總比無籍的好,更比流放的好——你說是不是,小周天兒?”
是你個叔喔!
“好了,就這麽辦罷——來呀,去找個人牙子來,帶著周天兒到戶房製個奴籍冊子——順便再去兩個人,讓鍾情兒帶著去他的下榻處,點清財產,全部充公。”這個混蛋說著打了個大大的嗬欠,“老爺我今兒實在累了——退堂罷。”說著起身,施施然去了。
就這麽三言兩語幹淨利落地把我給處置了?——厲害,他真厲害。雖然沒有打我板子,甚至還替我找好了後路,一切看上去都像是我占了莫大的便宜,可實際上呢——這判罰比打我板子要重得多得多得多得多,他根本沒有放過我,也沒有輕判我,我幾次三番地因為同一件事犯在他的手上,他也用最妙的方式恰到好處地給了我個教訓,他讓我明白了什麽是官威神聖、不可侵犯。
賣身為奴,無法辯駁,無法反抗。奴隸在古代就是會喘氣兒的貨物,做主子的隨便找個由頭就能把你打死且還不必負任何責任。除非你能碰到個很好的主子,肯為你銷去奴籍,你才可以做回一個正常的“人類”——可我,就算被銷去了奴籍,那還是黑戶一名,什麽都改變不了。
唔……怎麽辦才好呢?我那已經計劃好的幸福生活才剛邁出了半步就夭折了,從此後失去了自由,無盡的難以預料的苦難在等著折磨我擊垮我……
——嘿!由得它去!天無絕人之路,至少我還活著,至少我還心存希望,隻要努力去創造和爭取,就一定能改變現狀,為自己謀一條通往幸福之路——我始終都這麽堅信著。
由府衙出來,領著兩名衙役到我的租住處清點財物——知道他們最後還得搜身的,為了避免被吃豆腐,我主動把身上所有的口袋都翻出來給他們看,被他們拿走了全部的錢,就連楚鳳簫借給我的那四本情色小刊物也都一並沒收了去。
同小妮兒的爹娘即我的房東將房租交割清楚,又順便去了趟那家做扇子的作坊,把所有完成的和沒完成的扇子都還了回去,且也不能再收工錢,白讓那老板撿了個便宜。
身外之事都處理完畢,跟著衙役回到清城府衙,人牙子也已經找來了,製了奴籍冊子,畫了影身像——這是防止奴隸逃跑的措施,到時候就用這影身像到處懸掛,除非躲到深山老林裏再也不見天日,否則就是跑到天邊兒去也能給你抓回來。
一切辦妥時已經是日落時分,人牙子便帶了我出得府衙,七拐八繞地進了條巷子,敲開一戶人家的門,走進去看時才知道這裏就是人牙子的老窩,裏麵有不少待賣的男女奴仆,人牙子把我帶進左邊的一間廂房,指著窗根兒的大通鋪道“你就睡這裏罷,記著不許打架,不許滋事,不許逃跑!否則有你小子受的!”說罷轉身出去了。
我打量這屋子,見床上椅上坐著的都是些男奴,有五大三粗的也有細皮嫩肉的,十幾雙眼睛盯在我的臉上身上不住打量。小小一間屋子窩了這麽多的人,非但空氣不流通還彌漫著一股子難以忍受的臭腳丫子味兒,我轉身出了房間,在外麵的台磯上坐了下來。
唔,這是個問題——必須得想個法子,否則就算明天被賣到了某大戶人家的府上也是和那些有味的人睡一起。
站起身,撣撣衣衫,找到那人牙子住的房間,敲門進去,見他正坐在桌邊兒吃飯喝小酒兒,抬起臉來瞥了我一眼,道“怎麽,嫌地方不好?老子不管你以前是什麽人、幹什麽的,現在知府大人作主把你給了我發賣,你就是奴!少他媽給老子挑三撿四的!快滾!”
這個人惹不起,我的命運都在他手上掌控著,所以陪上笑臉。記得他姓李來著,於是恭順地道“李爺,是這樣的小子我讀過兩年書,因此心裏頭有些想法兒想跟李爺商量商量——如果是無關緊要的事兒小子當然不敢打擾李爺,隻是覺得這想法兒能讓李爺和小子我都能獲益,所以才來找李爺相商的。”
所謂伸手不打笑臉人,雖然姓李的很是粗俗,但也不好對微笑著慢條斯理好商量的我假以辭色,何況一聽到“獲益”二字他的耳朵就豎了起來,其它的都在次要了。
“什麽想法兒,你倒是說說。”姓李的乜斜著我道。
“小子在此之前是靠給一家做扇子的作坊往扇子上寫字掙錢糊口的,”我不緊不慢表情誠懇地道,“小子的字雖然不敢說好,但是寫有小子字的扇子卻是賣得很快,這一點李爺可以去馬記扇子坊找那老板打聽打聽便知我所言非虛。因我知道我們這些人都是要賣去大戶人家裏做奴仆的,這奴仆也分三六九等,價錢自然也是高低不一。小子記得李爺您是向府衙交了二兩銀子才把小子領走的,若賣出去的價錢低了,李爺您就虧了。隻有您將我賣做了大戶人家的一等家仆,您才能賺到更多的錢——所以我的意思是,以小子我的這兩筆字,完全可以到一戶書香門第裏做主子們的陪讀小廝甚至是一等長隨,然而口說無憑,還請李爺您能給我找副紙筆來,我寫上幾個字給您拿著,這樣您有了買主後隻要把我這字給對方看上一看,相信價格還能再往上提——在李爺您來說,當然是能把我們這些人賣得等級越高越好,您說是不?而小子我的意圖也不瞞您您將我賣得越貴,我在主子家裏的地位就越高,對我來說是好事,而您也能賺取更多的銀錢,咱們雙方是互惠互利,您看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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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我現在唯一能為自己爭取的事。書香門第,那裏麵的主子知書達理,應該不會太壞,總比大字不識一個的莽漢俗夫來得好,不至對下人們說打就打說虐就虐,若我足夠幸運的話,說不定還能趕上個好主子,將我銷去奴籍,不管以後我是不是黑戶,也總比做人奴隸強得多。最主要的是,如果我能做個伴讀書童什麽的,那是既清閑又工資高的活兒,再好不過。
我這番細細的分析說理果然見了成效,姓李的沉思了一陣,覺得這個法子對他有利無害,當下點了點頭,道“你小子也算實誠,有一說一。我覺得這主意可行,明兒我就借套紙筆來給你,至於能不能遇到個好主雇也要看你小子的造化了。”
知道他雖然口頭上這麽說,必定也會盡力給我找個好的書香門第的,否則就不能利用我會寫字這一點賺取更多的錢——試問這些從小被賣來賣去的奴隸們有幾個會識字寫字的呢?
從姓李的房間出來,我不大想回到他指給我的那間充滿人肉和腳臭氣的臥房去,便在院子當間兒的一把藤椅上坐下,院門口站著兩個大漢把守院門,就是防止這些奴隸們私逃的,隻要不出這個院門兒,他們也不會管我睡不睡覺。
我就在這藤椅上坐著迷糊了一晚,天還沒亮就醒了,打了桶井水簡單洗漱了一把,不多時其它人也紛紛從屋裏出來,在院子裏活動筋骨。早飯是沒米的粥和長了白毛的鹹菜,我隻把粥喝了,吃了一個石頭……嗯,硬如石頭的饅頭。
姓李的果然借來了紙筆,雖然都是劣製品,不過也能湊合著一用。認認真真地寫了一篇《桃花源記》,吹幹墨汁交給了他。姓李的和他老婆——就是負責買賣女奴的人牙子雙雙出門找生意去了,我就仍在院子裏那把藤椅上曬著太陽坐等,還沒過去一個時辰呢,那姓李的就匆匆跑了回來,我連忙跳起身望住他,等他告訴我好消息。
“那個……”他喘了一陣,忽然咧嘴一笑,撓著頭道“你再給我寫一篇字罷。”
“怎麽?”我納悶兒。
“我因怕折了你那字,便用手拿著,誰想路上被個秀才看見了,硬是花錢買了去……你再寫個給我唄!”姓李的涎笑著道。
……真、真特麽的無語了。
隻好重新又寫了一篇交給他,這一次直等到下午兩三點鍾的光景才見他回來,一進門便向我招手道“快著,拿上你的行李,跟我走罷!”
我的行李隻有背囊裏的幾套衣服,背囊也一直挎在身上,因此站起身就能跟著走。出了院門,我邊走邊問“李爺可是給小子找著買主了麽?”
姓李的走得很快,點頭道“你小子這回走運了——銀杏街海棠巷的許老員外知道罷?那原是朝廷的工師,朝廷在咱們江南設了一個營建署,專門負責皇上萬歲爺在江南的行宮別苑的設計督造。許老爺子一輩子的時光都搭在這營建署裏頭了,連個妻室都不曾娶。朝廷感念他在任以來盡心盡責,且還為國家培養出了一大批能工巧匠,到他告老還鄉之時特意在他原籍處——就是咱們這兒,賞了他一座大宅子並十幾處莊子,這許老爺子雖然無妻無子,每年隻收那莊上的租子錢也足夠他養老了——所以說你小子走運嘛!合府就他一個主子,又是個上了年歲的,斷不會過於苛責你。”
這個……雖然沒有達到我所期望的想找個書香門第的要求,不過對方是個老頭子的話也許情形不會太差。工師……好像就是工官的頭頭吧?工官是為朝廷幹活的手工業者,涉及建築、製造、冶煉、紡織等等等等諸多方麵,許老爺子如果是位工師的話,那就相當於現代世界的建築師、設計師之類的地位,應是位大匠來的,素質該不會太低。
於是也不多說,隻管跟了姓李的一起往那銀杏街海棠巷行去。到了地方,同許老爺子的管家交割清楚,姓李的收了銀錢,把我的奴籍證明以及賣身契交給了管家後便揚長而去。
望望眼前這片陌生幽深的府院,深深提了口氣好吧!不管身在何處,一要隨遇而安,二要不失信念,三要盡力爭取,美滿人生不是等來的,而我,也絕不會向命運低頭。
管家是個半大老頭兒,姓許名福,帶我至管家房錄了冊子,發了家丁工裝,便領了我往內宅行去,邊走邊道“小子,從此後你便是我許家的下人了,想來帶你過來的那牙子也已經告訴了你此處住的是哪一位了。咱們府上的主子呢隻有一位,就是咱們許老爺,因你才剛來,暫時嘛還沒有什麽固定的活兒給你。眼下卻有件要緊的事兒須先同你囑咐清楚之所以要買下你,是因為咱們老爺眼看就要過七十大壽了,老爺在營建署時曾親手帶了幾名高徒,同這幾人親如父子,而這些高徒呢也個個孝順,特意湊在一處商議著要為咱們老爺大大地辦一場宴席。隻因老爺上了年紀眼花,那幾位高徒呢又不是專門讀書寫字之人,所以壽宴喜帖嘛一時找不到人來寫,正好我見你那字寫得不錯,便買你進來,別的事可以先不管,這壽宴喜帖務必要好好兒地寫,咱們老爺雖然卸了任,在這清城裏卻也算得是有頭有臉的人物,因此這次壽宴要請的也都是達官貴人,你小子可不能給我搞砸了!聽清了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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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是為了這個才買我進府的……那豈不是說,等壽宴結束了之後我還不定在這府裏幹啥活兒呢?一個工匠出身的老建築師哪裏需要什麽伴讀書童呢!……哎喲喲。
一路跟著許福進入內宅,先是去了給我安排好的下人房——幸好是單人間,隻有我一個人住,放下行李又重新出得門來,一陣的七拐八繞,好容易在一處房間前停下,許福上前敲門,聽得裏麵一個年輕人的聲音道“請進罷。”
推門入內,見是一間小廳,廳的正中坐著一位須發皆白的老者,身材瘦削,精神矍鑠,想來就是那許老爺子無疑了。在他下首的幾把太師椅上分別坐著幾個年紀不等的男人,年長者四十有餘,年輕者不過二十出頭,估計就是許福口中的許老爺子的幾位高徒。
許老爺子一見我便笑起來,道“老許,這就是你給我找來的會寫字兒的小仆麽?”老許是稱呼許福的,聽這口氣,許老爺子倒是個爽朗的人,唔,也許我未來的生活並沒那麽壞。
“正是,老爺。”許福應著,示意我上前請安。
我跨前一步,深揖一躬——並沒有跪下,我對這個動作還是微具抵觸感的,能混過去最好,恭恭敬敬地道“小的鍾情,給老爺請安,祝老爺福如東海、壽比南山!”老爺子馬上就要過大壽了,吉利話當然先說為妙。
老爺子果然沒在意我的未行大禮,撚須笑道“嗯嗯,不錯不錯,不愧是讀過書的,舉手投足間都帶著兩分飄逸瀟灑啊,哈哈哈哈!”
話音才落,那徒弟裏一個長相白淨、略具“姿色”的年輕男人便笑著接口道“這名字也起得有趣兒——周天”
嘖,果然任何一個團體裏都會有一個不招人待見的家夥呢。
許福見沒了他什麽事便退下了,低聲囑咐我到許老爺身邊兒好生伺候著。這是第一遭兒當仆人,究竟怎麽伺候這些古代主子我還當真沒個頭緒,照理說所有待賣的奴仆都是在人牙子那裏接受過入職培訓的,隻不過那姓李的因見有利可圖,就把我急急出了手,而許福又不知我從未做過奴仆,所以才沒告訴我應該做些什麽。
於是索性跟著感覺走,到許老爺子身後立定,隨時聽候差遣。
許老爺子師徒幾人商議了一番五日後壽宴的流程安排便聊起了閑天兒。我在旁聽了一陣才得知,原來這許老爺子並不是搞建築的,而是做木匠的,不過人家這木匠做的卻不是小物小件兒,而是與建築息息相關的大手筆。
許老爺子統共有五位徒弟,年紀最長的那位是大徒弟張回,話不多,內向型;二徒弟吳術是個胖子,三十上下,話一說多了就喘得厲害,五月的天氣裏腦門兒上也不住地冒汗;三徒弟就是方才那個麵相不錯的小白臉,姓陳名可,明明是個木匠,卻偏要學讀書人般穿寬袖文士袍、戴學子巾,目光不住在上來奉茶的小丫鬟們的臉蛋兒上和屁股上打轉,顯然是個好色之徒;四徒弟麻六,短小精悍,皮膚黝黑,一雙三角眼兒不時露出精光,言語圓滑,頗有心計;最小的徒弟宋奇從頭到尾幾乎沒說過話,人長得很壯實,麵相憨厚裏帶著股子倔強勁兒,一直坐在那裏想著自己的心事。
五個徒弟都留在府中用晚飯,由於有小丫鬟們服侍,許老爺子倒也用不著我候在身邊,隻讓我自行去吃飯,然後再到前廳裏去,到時候會把參加壽宴之人的名字告訴我,讓我謄寫在請帖上。
這許老爺子畢竟不是行政官員退下來的,家中財力有限,因此府中的下人並不多,而且這座府院也不算太大,跟錢員外的府邸相比起來就像是小平房之於摩天大樓,不過許老爺子無妻無子,一個人住在這裏已是綽綽有餘了。
吃過了晚飯,我早早趕到前廳,等了一會兒之後才見許老爺子的那五位徒弟三三兩兩地進門,卻不見許老爺子的身影,想來是老人家年事已高,吃過飯就回房休息去了。五位徒弟隨意地各自在廳內找地方坐下,那小白臉兒陳可接過丫鬟奉上的茶來,順便在人家的小手兒上摸了一把,然後才向我笑道“小幺兒,還愣著做什麽,坐那案子旁寫罷!”
小幺兒是對小廝的謔稱,這家夥還真是輕佻。
走至窗前案旁坐下,見上麵已經摞好了厚厚的一疊大紅請帖,打開一張看了看格式和內容,無非是許老爺子定於某月某日某時於許府舉辦壽宴,邀請對方參加雲雲,所有帖子的內容都一樣,隻需換個名字即可。便先拿過一張白紙,研墨蘸筆,偏頭看向那陳可道“請公子人名。”
陳可便說了個名字,我問清了是哪幾個字後提筆寫在紙上,這廂寫著,那廂幾個徒弟七嘴八舌地想著人名,唯恐漏掉了什麽重要人物,那可就得罪人了。
我先將所有的人名都在白紙上記下來,等他們想齊了之後再開始挨個寫請帖。等想得差不多了,幾個人便在那裏閑聊了起來,其實更多的是胖子吳術、小白臉兒陳可和精油子麻六這三個人在說話,大徒弟張回和小徒弟宋奇始終也沒怎麽開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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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見窗外夜色已深,這幾個徒弟看樣子是要在許府住下了,胖子吳術最先起身,打著嗬欠道“我是撐不住了,明兒還得去署裏頭當差,先去睡了。”說著一拱手,開門離去了。
陳可捏著茶杯,盯著吳術離去的背影,鼻子裏哧笑了一聲,道“這頭豬成日除了吃就是睡,若不是師父他老人家的麵子在那裏,署裏哪就能留他這種貨色到現在?還當真以為署裏缺了他就不行了呢!憑他這副樣子還想做工師?朝廷的臉麵還不讓他丟盡了?!”
精瘦的麻六笑了一聲兒,道“可不是麽!他也忒自不量力了些!再怎麽著他上頭還有咱們大師兄在,論什麽也輪不著他啊!是不是,大師兄?”
麻六這是有意逼那大師兄張回開口,張回看了他一眼,又向我這邊望了一眼——我當然自始至終也沒有看向這幾個人,不過是從牆上映出的他們的影子而得知他們的一舉一動的。張回沉著聲道“都少說幾句罷!眼看就是師父的好日子,你們莫要做出什麽丟他老人家臉的事兒來才好!”
陳可又哧地一聲笑了,道“大師兄說得是,眼看就是師父的好日子,咱們這些愛賭幾個小錢兒的、愛喝幾杯小酒兒的可都該收斂收斂了——別因欠了人家一屁股賭債再趕著師父過壽那天被人堵在門口要銀子,或是同人家酒後打了架,鬧出什麽官司來——我聽說這次師父還要請知府大人來赴宴呢,到時候別說師父丟不起那人,就是咱們為人師兄、為人師弟的也頂不住這風評!眼看就是工師選拔考核了,風評一項可是占了五成的成績呢——這次工師是從咱們這五個人中選出一個來,我是好心提醒師兄師弟們為了前途,還是收斂些罷!”
這一番話直把張回和麻六都說得臉上變了色,張回一甩袖子出得門去,根本不願再理陳可,麻六也噌噌噌地走到門口,忽兒停下了腳步,回過頭來衝著陳可一笑,道“師兄,你說得對,有句老話說得好啊,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師兄年輕,人長得又好,原本風流些也不算什麽。隻是凡事都有個度,風流過了火……那可就是下流了。嗨,男人嘛,下流點就下流點罷!孔子不都說了‘食色性也’?隻是你色過便罷,鬧出人命來可就不在理兒了!——師父府裏頭那個叫什麽緹兒的小丫頭,記得和師兄是老鄉的罷?師兄說前一陣兒那丫頭家裏老母生了重病、因可憐她便代師父作主允了她回鄉探望——師父便也沒有細問,後來師兄還自掏荷包替那丫頭直接在這邊贖了身,從此那丫頭的去向與許府便再無關係——這原是好事兒,隻是師弟我始終也不明白……那緹兒丫頭怎麽這麽久了也沒個音訊呢?可否請師兄為師弟我一解疑惑啊?”
陳可一下子慌了,勉強按捺著道“方才你不也說了麽,那丫頭自是回鄉照顧她母親去了。我又沒有回過老家,怎會知道她的音訊!”
麻六見自己占了上風,剛才的怒色已經沒了,臉上盡是得意,笑道“師兄雖然沒有回過老家,但是師弟我有個朋友卻回過——他同師兄、同那緹兒丫頭可是地地道道的同鄉呢!師弟我也是關心那丫頭,便托我這朋友回去時順便到那丫頭的家裏代我與師兄看一看,卻誰料呢……”
“什、什麽?”陳可語氣愈加驚慌。
麻六反而不急,抬頭看看天上月亮,拖了半晌才笑道“卻誰料,緹兒的母親早便在她三歲時就過世了,而那丫頭也並未回到家中!……師兄啊,你說……這又是怎麽回事兒呢?”
陳可噌地站起身,強作鎮定地道“這、這我如何就知道了?!是她這麽對我說的,我也就信了!至於她沒有回家,那是她的事!我好端端在清城待著,這又與我有何關係?!”
麻六笑道“說得也是……哈哈哈哈!不早了,師弟我先回房睡了,師兄也早些歇著才是,聽說那些孤魂怨鬼最喜歡夜半三更的時候找那些夜不能寐的人閑話聊天兒了!哈哈哈哈!”
麻六目的達到,得意地離去了,牆上陳可的影子一動不動地立了許久,終於也一言不發地出了門,房間裏轉瞬就隻剩下我和那許老爺子的小徒弟宋奇兩個人了。
宋奇還真沉得住氣,師兄們鬧成這個樣子他動也不動地坐在那裏喝茶,直到又過了好久,他才開口問向我道“寫了多少了?”
我數了一數,答道“一半了。”
“今日先到這裏,明天再接著寫罷。”說著起身走過來,隨手拿起我寫好的一張請帖打開看了看,然後放回原處,出了房門。
我放下筆,伸了個懶腰——這幫聒噪的男人真是鬧得我頭疼耳鳴臉抽筋,說什麽三個女人一台戲,這四個男人都能頂上f4演唱會了。
不由愈發同情起許老爺子來,一生無妻無子已經夠淒涼的了,好容易收了幾個徒弟,卻又都是酒色奸侫之徒。
從房間裏出來,一片月光皎潔。誰知道在這樣神聖純潔的月光之下,又隱藏著多少已發生了的、待發生的或正發生著的罪惡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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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早起來,繼續到那廳裏寫請帖。其實許府並不缺伺候許老爺子的下人,買我入府不過就是為了應急寫請帖用,所以一時半刻是用不著我去幹別的活兒的。花了半個上午把餘下的請帖寫完,檢查了一遍沒有什麽問題後交給了管家許福,許福便著人四處派發請帖。由於再有四天就是許老爺子壽辰,而府內人手又少,許福忙得腳不沾地,根本就忘了給我再安排活兒,我也正好樂得偷偷溜掉躲清閑。
一上午沒有看見許老爺子的那幾個徒弟,想來都去了營建署上班,估計下班後還要再到許府中來商議壽宴之事。我從許福那裏出來,捉了個丫頭問明許老爺子臥房的所在,便信步行去——什麽自由、幸福,並不是浮雲,關鍵在於每個人對待它們的態度等,是等不來的。必須要去爭取,要主動出擊。
所以我決定趁這幾天好好兒地哄哄許老爺子,說不定老人家過大壽一高興就同意了銷去我的奴籍,不管那時我是不是黑戶,都決意不會再留在清城了。大不了咱們四海為家,一路寫字掙錢,一路遊山玩水,何等逍遙自在?!
依著那丫頭所指的方向我在房與房間穿梭尋找,按照那丫頭所說的全府房屋上的滴水簷都是魚形的,隻有許老爺子房上的滴水簷是獅頭形的。
一時隻顧著往遠處的屋頂上看,卻不防腳下突然被什麽絆了一下,向前踉蹌了好幾步才勉強穩住身形,回頭一看,卻原來是正對著每間房的滴水簷下都有一道向下凹陷的石槽,這是用來承接滴水簷上滴下來的雨水的,以防雨下得大了弄得地麵上到處都是積水,而雨水落入這石槽中後,便可以順著這石槽流入它通往的地方,譬如水池或是府裏的暗溝什麽的。
眼下正是豔陽高照,石槽裏自然一滴水都沒有。
找來找去,終於看到了前麵那幾間相連的廂房上的獅頭狀滴水簷,走上前去輕輕敲門,聽得許老爺子在裏麵道了聲“進來”。推門入內,見他正坐在對麵的窗前喝茶曬太陽。人生七十古來稀,老爺子辛苦了一輩子,到了這個年紀才算得是享上了清福,隻不過身邊無妻無子,想來也是寂寞非常的吧。
“老爺,許管家讓小的來伺候您。”扯了個謊,我走過去執起茶壺替老爺子在杯中倒上。
許老爺子雙眼望著窗外並沒有動,隻是嗯了一聲,道“請帖都發出去了麽?”
“已經著人去發了。”我答道,立至他身後。
他就沒再言語,隻管望著窗外的豔陽、碧柳和草地發呆。過了許久才見他慢慢地伸了個懶腰,起身笑道“我這把老骨頭!站久了累,坐久了也累!真是要不得了!”邊說邊拿過手邊的一支雕琢精細的拐杖,柱上了道“我且外麵走走去,你這小小子也不必在我麵前拘著了,我這一輩子當的隻是個手藝匠,從未被人伺候過,也不慣被人伺候,若不是我那些徒兒孝順,非得給我張羅了這麽些家仆,我是一個下人也不打算要的!還是自己過著自在啊!哈哈哈!”
我跟在他身後出了門,笑道“倒也巧了,您老不慣人伺候,而小的我呢,這是頭一次伺候人,如此豈不是正合適了?”
許老爺子回頭望了我一眼,笑道“哦?怎麽,小小子你是頭一回做人家仆?”
我攙著他的胳膊扶他下台階,道“不瞞老爺,小的我賣身為奴實屬無奈。小人原非本地人氏,從小也是念了幾本書的,因家中爹娘指望著小的考取個功名,省吃儉用攢了幾兩銀錢供小的到城裏參加府試。無奈途中遭遇歹人,將身上盤纏搶得一文不剩,隻好掙紮著到了城裏來,想要暫做個寫字先生掙口飯吃。怎知這寫字先生的營生並不好幹,吃了上頓沒下頓,更是欠了房東幾個月的房租,小的實在是走投無路,隻好賣身為奴以償債務……也是小的幸運,遇到了老爺您這樣的主子,否則以小的這樣不通為仆之道的人,隻怕早便惹了主子不快、捱上好幾頓打了。”
許老爺子聞言歎了口氣,道“原來你這小小子也是個可憐人哪!也罷,待忙過這幾天後,我讓許福銷了你的奴籍,放你自由去罷。”
我萬沒想到居然如此輕易就達到了目的——幸好遇到的是許老爺子這樣的主子,我還真不是一般的幸運呐!當下謝過了老爺子的大恩,仍舊陪著他慢慢地在府裏逛。應付老人我向來是很有一套的,說幾個笑話,引他講講年輕時最得意的事兒,不多時這老爺子便樂得不住哈哈大笑,對我也比之前親近了幾分。
當然,什麽事都得見好就收,萬一老爺子真高興起來再不肯打發我銷籍出府而讓我留在府內陪他終老,那豈不是弄巧成拙了?
這許府雖然不大,地勢倒是有高有低錯落有致,轉眼間我已經扶著老爺子下過三回台階了。台階下是一畦花圃,平整的泥土地上堆著許多碎石和小青磚,一把鐵鍬斜架在那裏。小青磚是一塊一塊地間隔開來豎著擺放的,許老爺子說這是因為前幾天下雨把磚淋透了,這麽做就是為了方便吹晾幹。老爺子是想把這花圃外圍用磚砌起來,免得一下雨就把泥衝得到處都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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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往前走又是一堆木料,還有幹木匠活兒用的各類工具,像擺兵器似地整齊地倚放在木頭架子旁。許老爺子相當得意地告訴我,別看他已是這個年紀,偶爾還會親自動手做個花架子什麽的。
緊接著是一道長長的筆直的下坡路,角度傾斜得相當大,因此砌了高高寬寬的石階以供行走。沿著這條下坡路豎著一道高高的竹籬,就像是樓梯的扶手一般依著石階向下延伸,竹子的顏色看上去很新,顯然是做好了沒有多長時間。下坡路的底部是一塊平平的石台,堆著做竹籬的原料上百根加工過的、底部削尖了的、大臂粗的竹子,用麻繩捆著以防散落。在石台的下方橫向攔著一道竹籬,竹籬的那一邊是一排廂房,由於廂房所處的地勢較低,所以站在坡頂看過去甚至能看到正對著路口的那間房窗根兒下的床鋪。
因這下坡路太陡,許老爺子便沒有再往前走,轉身沿原路返了回去。
許老爺子的作息時間很規律,午飯後小睡,小睡起來又是在府裏閑逛,逛罷回小廳喝茶休息,聽許管家稟稟一幹雜事,之後就差不多到了晚飯時間。
陳可第一個回的府,趁著那幾人還沒回來,在廳裏陪著許老爺子說話解悶兒,甚至還極孝順地替老爺子揉腿捶肩,一時倒真讓我以為自己此前對他有點過於偏見了。
便聽得陳可笑道“師父,要我說您這身子骨兒還壯實得很呢,這麽早退下來實在是可惜!您是不知道,署裏頭自打您走了之後那都亂成了個什麽樣子!正可謂是‘群龍無首’啊!”
許老爺子哈哈笑著道“你個猴崽子少哄我!當我不知道呢!你們是巴不得我早早退了,好給你們讓出位子來!有我在上頭擋著,你們這幾個小子便沒有出頭之日,我不趕緊退下來,還留在那裏惹你們嫌不成?!”
陳可聞言慌得笑道“師父說笑了!徒兒是巴不得您一直都留在署裏帶著徒兒呢!您老在,徒兒這心裏頭才有底兒,徒兒還有好多本領沒跟您老學呢!”
許老爺子便笑道“下個月的工師選拔考核,你可已經準備好了?你的參核作品是什麽?”
陳可撓撓頭,難為情地道“這個……徒兒做了幾個都不滿意,正想請師父指點指點……”
許老爺子道“這是要參加考核的作品,公平起見,這一次為師是不能幫你了。何況若日後你當真做上工師,事事都須獨當一麵,怎能還依仗著師父呢?——這一點上你還需多向你四師弟學一學才是。”
老爺子說罷端起茶盅來喝茶,卻不曾注意到陳可那對眸子裏閃過的怨毒惱恨的光。
四師弟是麻六,昨晚和陳可有過言語上的衝突,似乎手裏還握著陳可的什麽把柄——那些我倒沒在意,我現在隻關心我的去留問題。
被老爺子說了兩句,陳可似是有些不大甘心,過了半晌又小心翼翼地道“師父說得是,徒兒平日也是很佩服四師弟的,所以前兒我也去看了四師弟的作品,隻是怎麽看都覺得……四師弟做的那記裏鼓車都像是師父您的風格,想是師父您……”
許老爺子瞟了陳可一眼,淡淡地道“為師早便說過,那本《木經》是老夫畢生經驗匯集的心血,隻在七十壽辰那日傳給老夫認定的衣缽弟子,在此之前,絕不會向任何人透露一分一毫。因此你四師弟做的東西與《木經》無關,你可以放心了。”
陳可連忙笑道“不敢不敢,徒兒不是那個意思,師父誤會了……”
這廂說著,許老爺子的另幾名徒弟也陸陸續續地回來了,這廂師徒二人便未再就方才的話題多說什麽,大家一起入席開飯,而我也正好趁沒人注意悄悄地竄到廚房扒拉了兩碗下人飯——雖然沒有葷腥兒,好歹還是能填飽肚子的。
回到廳裏候了一陣兒,師徒幾人便也用罷了飯,坐著喝茶聊了會兒閑天兒,又商議了商議壽宴事宜,老爺子便說累了要回房休息,我才要跟著離開,卻又被陳可叫住,說是要寫幾副喜聯兒待壽宴時往門上貼的,隻好再次留了下來。
我這廂寫著陳可從別處求來的對子內容,那廂師兄弟幾個說著說著又吵了起來。無非就是在工師和《木經》這兩件事兒上你爭我奪相互打壓,隨著許老爺子壽辰以及工師考核的臨近,利益與矛盾的焦點愈發激化起來,直到麻六再度提起陳可與那小丫環緹兒的事時,陳可突地吼了一嗓子“你可別忘了五師弟是誰出主意害死的!”
屋裏一下子靜了下來。
五師弟?老五不是那個一直都一言不發的宋奇嗎?他一直都坐在我的桌子邊兒上喝茶呢,大活人一個呀。
“老六,把窗戶關上!”大師兄張回率先作出反應,沉聲衝著宋奇道。
原來宋奇是六徒弟。在麻六與他之間還有一個五徒弟,被……害死了?
宋奇起身將窗戶關上,順便看了我一眼,我麵無表情地繼續寫我的對子,暗中卻已經看好了逃跑路線——萬一這幾個家夥有什麽不可告人的秘密不小心說了出來想要殺我滅口怎麽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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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在張回終於拿出了當大師兄的架子,低聲道“過去的事莫要再提了!五師弟是施工時不小心出了事故身亡的,還說他作甚!時候不早,都回去歇了罷!”
事故死麽?當真是事故死的話根本無須回避,更不必關上窗子壓低聲音說話。聽張回的話中意思,那位五師弟事故身亡——不,應該是被害,被害一事好像這幾個徒弟都知道什麽一般,彼此間心照不宣。
礙於我這個外人在場,這幾人總算沒有再吵下去,張回率先開門離去了,胖子吳術衝著陳可和麻六笑了幾聲,道“兩位師弟,工師考核可是近在眉睫了,二位要注意自己的風評啊!若是什麽丫頭了、五師弟了的事有那麽一絲兒半毫地傳到了考官的耳中,二位的前途……嘖嘖,堪虞啊!”
陳可哼了一聲,冷笑道“二師兄也莫要太過得意,不如趁早把你那參核作品重新做過才是,否則一但被考官知道你是竊取了別人的構思,你這一輩子就都沒有機會再參加考核了!”
吳術臉色一下子刷白,急道“你、你、你信口雌黃!你、你、你憑什麽說我、我……”
陳可伸了個懶腰,邊往門外走邊哂笑道“二師兄你一心虛、慌張,說話就結巴,還用我再多說什麽麽?我看你最好是閉緊些嘴巴,於己於人都是好事!”說著便頭也不回地走了。
吳術直氣得原地哼哧哼哧地喘了一陣,跺了跺腳也走了。麻六走到我的身後,忽地一掌拍在我的肩上,害我手一動,寫廢了一張紅紙,隻好扭頭看向他,見他陰著臉,冷冷地道“小子,主子們有些話過過耳也就算了,無須往心裏記,更無須對第二個人說起——你可明白了?”
我起身行了個禮道“小的方才專心寫字,什麽也沒有聽到。”
“嗯,不錯,是個機靈的。”麻六點了點頭,又別有深意地在我的肩上拍了拍,看了眼宋奇,道“老六還不回去睡麽?”
“四哥先回罷,我等他寫完。”宋奇淡淡地道。
麻六便也走了,屋內又剩下了我和宋奇兩個。宋奇坐在桌旁,將窗戶重新推開,望著月色出了一陣子的神。
第二日一早,師兄弟幾個像什麽事也沒發生過似地湊到前廳吃早飯,許老爺子天沒亮就出府了,說是約了老友去釣魚,去得晚了好地方就要被別人占了。我本想在自個兒屋子裏偷上一天懶,卻不料被許管家抓過來伺候這哥兒幾個用早飯,隻好幹巴巴地在角落裏站著聽候使喚。
胖子吳術大概是睡過頭了,眼看著廳上這幾個人都吃完了還不見露麵,看樣子這幾人也不打算去叫醒他,樂得看他遲到出糗,倒是大師兄張回最後開了口,道“去叫老二罷,署裏頭都知道咱們這幾個人這些天都在師父這裏住著,若是遲了到,師父麵上也有礙——壽宴那天署裏人也都是要來的。”
此言有理,不過沒人願意動彈。張回便向我道“你去請二爺起床。”
噗你個二爺,這幾個家夥還真把自己當回事兒了。
我為難地撓撓頭“小的是新來的,還不知道二爺睡在哪裏……”
見宋奇起身道“我去叫他罷。”說著便往外走,張回一指我“時間太緊,你跟去伺候二爺洗漱。”
靠。
跟著宋奇快步出了前廳,一路繞啊繞的來到一排廂房前,宋奇上前敲其中的一扇房門,半晌也不見人應,加重了些力氣敲,還是沒人應。推門也推不開,想是從裏麵上了閂,想了想,向我道“你繞到後麵去,從窗口叫醒他,讓他開門。”
依言繞到這排廂房的後麵,不由覺得有些眼熟,原來正是昨天來過的那道陡坡的下方。數著間數,隻見吳術的窗子向外大敞著,走近前去才要開口,眼前情景卻驚得我險些叫出聲來——但見吳術半裸著上身躺在窗根兒邊的床上,被子隻蓋了一角,一根大臂粗、近兩米長的竹子就那麽斜斜地刺進了他的肚子,鮮血流了滿床,窗紙上和牆上也全是飛濺起的血跡。
吳術傷口處的血液已經幹涸,可見此刻他已經是斷了氣,再難回天。
——凶殺?竇了個娥的,怎麽又讓我趕上了這麽檔子事兒!老天,我不會就是傳說中的柯南體質吧?吧?吧?千萬不要啊!我還要嫁人呢!總不能我正好嫁個仵作吧?!兩口子開個夫妻店,專門經營屍體……
顧不得多想——雖然已經想了不少了,我伸手迅速地小心地捏起吳術挨近窗邊的那根胖胖的胳膊,見整根胳膊都已經出現了屍僵,用手指摁壓肘部屍斑,屍斑完全消退,粗略估測吳術至少已經死去了五個小時以上。現在的時間大約是早上八點左右,五個小時之前就是夜裏兩三點鍾——人們睡得最深最熟最不易被吵醒的時候。
將吳術的胳膊放回原處,看了看房間的地麵,並沒有明顯的不合常理之處,對麵的房門是從裏麵上的閂,不過已經無關緊要了,因為窗戶是大敞著的,且床緊挨著窗根兒,凶手無須進屋,直接在窗外就可以用竹子刺殺吳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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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於凶器竹子,頭部不削尖的話是很難插入人的肉體的,而削尖了的竹子在許府裏也並非罕物——昨天那道竹籬旁就堆著很多這樣的竹子,其位置就在——就在我的身後。
我扭過頭去,見昨天那道陡坡就高高地壓在眼前,被那道橫向架著的竹籬擋住,而堆放竹子的石台就在這竹籬之後,雖然被竹籬隔斷,但並不妨礙有人爬過竹籬躍到另一邊的石台上從竹子堆裏取一根出來殺人。而且這排廂房距離石台實在是太近了,從取竹子到殺人根本用不了兩分鍾,如果我所料不錯的話,這排廂房其它的房間裏睡的就是吳術那幾個師兄弟,假設——隻是假設,其中一人是凶手的話,從自己房間的窗戶跳出來後殺掉吳術再回到自己房中,兩分鍾足夠了。
我低頭仔細看了看窗下的地麵——平平整整,隻有我一個人的足跡!
怪了,當真是怪了!昨晚沒有人到過廂房的後麵來嗎?我的體重在這些人裏當然是最輕的,連我都能留下腳印,凶手又怎麽可能會留不下?!
或者,凶手是站在石台上殺人的?那根凶器竹子有近兩米長,而從石台到廂房之間的距離隻有三米左右,如果凶手站在石台上透過竹籬的孔隙對準吳術狠狠地投擲那竹子,也是可以做到眼前這個程度的。可是這麽一來犯罪嫌疑人的範圍就相當大了,如果主觀上排除許府所有的下人後,凶嫌最起碼還有許老爺子——呃,這個,好吧,我是很客觀地說。然後是張回、陳可、麻六,以及宋奇。
除許老爺子以外,剩下的四個人每一個都有殺害吳術的理由,而理由嘛就是工師選拔的唯一資格以及許老爺子的畢生心血《木經》和他的衣缽傳承。
這件事……冷血點兒說……與我無關,嗯,與我無關,我目前是個下人,做好我當下人的本份就可以了,多管閑事的人向來沒好下場,何況我實在是不願意再被人拉到官府的大堂上問那什麽“自報家門”、“何方人氏”之類的流氓問題了。
於是我像個正常的下人一樣,匆匆地跑回前門去,驚慌地告訴宋奇我所見到的情況,然後盡職盡責地跟著他重新跑回後窗,跳進屋去——盡管我好幾次險些沒忍住去阻止他挪動屍體破壞現場,但最終還是咬咬牙沒有多嘴。最終宋奇讓我跑去叫來了他那幾個師兄弟,大家大眼瞪小眼地在吳術的屋子裏呆怔了好半晌。
“怎、怎麽辦?!趕緊報、報官罷?”陳可驚慌地望向其它幾個人。
麻六陰著臉道“不行!不能報!”
“為什麽?”陳可驚異地瞪向他,轉而又好像明白了什麽,麵色也恢複過來。
答話的卻是張回,沉著聲道“師父的壽帖已經發出去了,請的都是清城有頭臉的人物,這本是給師父增光的事兒,若在此之前鬧了這麽一出,師父的壽宴肯定是辦不成了,先不說會不會因此而得罪了那些大人物,就是師父他老人家……隻怕也熬不到下一個整壽。因此這壽宴說什麽也要辦成了才是,少不得先得將老二的事兒摁下,待壽宴結束後再報官也不遲。”
“大師兄說得是,師父這一輩子就這麽一回大事兒,務必得辦成,想來老二泉下有知也會體諒我們的。”麻六陰森森地說道,轉而看向其它三人“哥兒幾個都沒異議罷?”
除了宋奇沒有吱聲,張回和陳可都點了點頭,麻六便走到宋奇身邊,拍著他肩膀道“小六,哥哥們這麽做也是有苦衷的,你想想,這件事若是現在報官本來也沒什麽所謂,隻是師父年歲已高,能否禁得起這噩耗的衝擊?他老人家眼看就到大喜的日子了,這幾天心裏頭正高興,突然被這事兒一衝,大喜大悲之下萬一有個好歹,你說讓咱們這幾個做徒弟的情何以堪哪?!師父平日最疼你,為了師父的身體,你要好好想清楚這件事兒孰重孰輕啊六弟!——再說,咱們隻不過是拖個幾天再報官,又不是瞞下不報,差不了什麽事兒的,如何呢?”
見宋奇仍不吱聲,麻六便向張回和陳可使了個眼色,那兩人便也過來你一言我一語地勸起了宋奇,把個慘死的吳術丟在了床上不搭不理。
過了好半晌才聽得宋奇淡淡地開了口,道“不必再說了,你們的意思我明白。不就是想等著師父大壽時當場宣布了衣缽傳人是誰、傳授了《木經》後再說麽?那等著就是了。”說著甩開那三人便往門外走,走至門口停下步子回過頭,又淡淡地道了一句“你們就那麽肯定師父的衣缽必會傳給你們自己?莫忘了——我們四個可都是他的徒弟,而衣缽傳人隻能有一個。”說罷再也不作停留地離去了。
剩下的三人麵麵相覷了一陣,陳可便道“老六不會把老二的事兒說出去罷?”
麻六看了他一眼,皮笑肉不笑地道“怕什麽,大不了你再像對付老二一樣把老六也給‘做’了,到時不就又少了一人同你爭了?”
“——你說什麽?!”陳可跳了起來,衝上去就要打麻六,被張回一把扯住,扭頭向麻六道“都少說幾句!老二怎麽死的等師父大壽過後再說!眼下先想法子把老爺子瞞過去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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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是認為他“言之有理”,麻六和陳可果然沒再爭執,三個人商議了個借口以騙過許老爺子,又要找人在這幾天裏暫時看守吳術的屍體和房間,以防別人誤闖進來。於是三個人的視線齊齊落在了我的身上——我之所以一直沒走是因為知道走也沒用,遲早他們也得找到我的頭上來。麻六便道“你,這幾天哪兒也不許去,就守在這裏,直到老爺子過完大壽!”
這幾個人還真是冷酷得可以,自己的師兄弟不明原因地慘死,居然就這麽三言兩語地瞞了下來,隻是為了一本書和一個名份——或者說是為了前途、為了日後的名與利。人心哪……
……嗯……如果我也就這麽幫著他們瞞下,那與他們的為人有何分別?
這幾個人命令我將門窗關嚴,就在這屋裏待著,哪裏都不許去,然後就匆匆地走了。趁此機會我又仔細地檢查了一番吳術的屍體,幸好方才宋奇也不過是動了動他以確定是否還活著,那根插在他肚子上的竹子也並未拔去。
吳術的臉部顯得有些猙獰,保持著相當吃驚的神色,不知是因為他在熟睡中被突然插中而驚醒感到疼痛,還是看到了凶手的臉所以吃驚。床鋪上沒有掙紮過的痕跡,顯然他被刺中後沒有熬得片刻就斃命了,除此之外房內幾乎沒有留下任何有關凶手的蛛絲馬跡。
鑒於剛才我所看到的窗外地麵上沒有印下凶手足跡的這一情況,基本上可以肯定凶手是站在那個石台上隔空作的案。那麽,張回、陳可、麻六、宋奇,這幾個人中誰才是凶手呢?
我在房中坐了一會兒,估摸著那幾個人應該都已離了許府去營建署上了班,於是悄悄兒從房裏走出來,將門關好,在外頭站了半天,好容易撈住個小丫鬟,問向她道“小妹,我是才入府的小廝,對咱們府裏還不大熟悉,許大管家讓我來四處走走認認地兒——請問這排廂房裏住著的是不是咱們老爺的那幾位徒弟?”
小丫鬟便點點頭,很熱心地一一指給我道“最東邊那間是張大爺的,緊挨著他的是吳二爺的,然後是陳三爺的、麻四爺的、宋六爺的。”
“好像這幾位爺常常在咱們府裏住,他們每次來都住在固定的房間麽?”我又問。
“對呀,”小丫頭又點點頭,“從老爺住進這府裏就給那幾位爺備下了客房,這些年來幾位爺一直都住在這幾間固定的房間,從來沒有變過。”
“喔!老爺待這幾位爺還真是好呢,”我笑,“可有給幾位爺安排了伺候的人麽?”
小丫頭答道“因這廂房隻有單間,所以沒有在身邊兒伺候上夜的,我們都是每半個時辰在門前走一圈兒,怕幾位爺有事吩咐伺候。”
“後窗那邊也去走麽?”我問。
小丫頭搖了搖頭。
“幾位爺睡覺都喜歡開著窗戶麽?”我又問。
小丫頭奇怪地看了我一眼,大概覺得我是在沒話找話說,不過還是勉強回答了“也就吳二爺喜歡開著窗戶睡,他人胖,怕熱,這個天氣都是大敞著窗戶睡的,被子也早早就換了薄的,而且……”說到這兒小丫頭忽然掩嘴兒笑了起來,我連忙作出很感興趣的樣子追問,她便壓低了聲音笑道“而且吳二爺睡得特別死,一躺下去連姿勢都不變的——有一次陳三爺和麻四爺打賭,趁他睡著了在他臉上放了張紙,直到第二天早上那張紙居然都沒掉,吳二爺也一直是睡下時的那個姿勢——笑死人了呢!”
睡得死……睡得死好像也不是什麽特別重要的線索,就算吳術睡得死,他旁邊還有張回陳可這幾個人,不見得人人都睡得死,如果凶手鬧出的動靜特別大的話,吵不醒吳術也能吵醒其它的人。
不死心地又問了問這小丫頭昨晚兩三點的時候可曾聽到過什麽動靜,得到的答案果然是“沒有”,隻好謝過這丫頭轉身離開了。
繞過這排廂房,我想到那排竹籬後麵的石台上去看看,卻誰料這附近居然沒有能夠登上石台的台磯,而不走台磯直接爬上竹籬翻到石台上麵的話必然要在窗後的泥土地上留下腳印,可事實偏偏是地上的確沒有留下任何人的腳印!
那竹籬的高度約有三米,石台的高度約有兩米,想要爬上去並不容易,除非凶手是從自己的窗戶到竹籬之間搭了個橋走過去的!
我重新轉回廂房前門,從張回的房間查起,看看他們每個人的屋內可有長夠三米、能夠當橋梁使的東西,還有窗台之上是否留有東西架設過的痕跡。一圈查下來,什麽收獲都沒有。到外麵哄了個小丫頭陪著我每間屋又看了一遍——當然,除了吳術的那一間,小丫頭說屋裏什麽都不多,什麽也不少,正常得不能再正常了。
於是納著悶兒地離開了這排廂房,沿著那道橫向竹籬走了兩個來回,它的一端直接連到了院牆根兒,另一端連著一扇通往前院兒的小門,竹籬始終是架設在寬約三米的泥土地上的,在這個區間內,所有泥土地上都平整異常沒有半個腳印,前幾天雨下得很大,即便是晴了兩天,隻要有人踩上去這泥地也會留下個淺淺的印子的,且周圍也沒有任何可以借助的工具以攀爬上竹籬從而翻到另一邊去。也就是說,凶手並沒有通過攀爬竹籬的方式抵達竹籬另一邊的石台上取得凶器竹子用以殺害吳術,很可能他走的是另外的一條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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