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天衣無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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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這些小青磚像多米諾骨牌一般倒下之後,處於最邊沿的那一塊因正挨著那一排木匠工具,所以就連帶著把這排工具也一個推一個地撞倒了,放在最邊上的是一把鋒利無比的小斧——所有的工具都是頭朝上柄朝下立著擺放的,想來是怕鐵挨著泥土時間長了會生鏽,且這些工具放在這裏也不過是臨時的,為了做竹籬用——這把鋒利的小斧被撞之後向旁邊歪倒,正砍在緊挨著它的竹籬上,一根手指粗的花藤恰好被砍作了兩截。
我所覺得有趣的地方並不僅僅是這個,而是我眼尖地發現,在這把小斧砍中的位置上,竟然一共有三道斧印。
走上前去蹲下細看,卻見這三道斧印中除了剛剛砍上去的這一道,另還有一道也比較新,應該是剛才在我擺好這些器具之前砍上去的,而第三道卻是舊痕了,也許是以前也有過類似的情況,隻不過這三次幾乎都砍在同一個位置,還真是有點巧——最巧的是,如果不是因為這些小青磚倒下,工具就不會倒下,工具不倒下,竹籬上便不會多了斧痕,可小青磚倒下的前提是許老爺子想要把這花圃圍起來,因為前幾天下雨淋了磚所以才這麽擺放晾幹,兩道新痕的產生都是在這個前提之下的,那麽那道舊痕呢?它至少是十幾天甚至幾十天以前產生的了,難道那麽久之前這些青磚就放在這兒了?且也那麽巧的因為下雨淋了磚而豎起來擺放,甚至更巧的不知什麽原因地被碰倒、因而連帶著弄倒了工具使得小斧正好砍在了竹籬之上?
我仔細在竹籬的附近看了看,發現在竹籬上的斧痕的旁邊位置掛著一截斷了的麻繩,斷口處相當整齊,顯然是被那把鋒利的小斧砍斷的。麻繩的來源並不稀奇,綁竹籬要用到很多的麻繩,隻不過……綁竹籬的時候不是一下子要纏上很多圈才能綁得牢靠嗎?那麽要砍斷也不會隻有一截麻繩的斷頭才是。
我又仔細地找了一番,隻找到了掛在旁邊的另一截斷頭,繩身倒是呈彈簧式的彎曲狀,像是綁過什麽,隻是太過古怪了些——因為如果這繩子是一圈又一圈地纏在竹籬上的,就算砍斷了其中的一圈,其它圈也不可能自行脫落啊!
忍不住又上下探索了一遍,這一次則發現了竹籬上花藤的某些葉子像是被什麽東西碾蹭過,爛兮兮地掛在那裏,循著這痕跡一路沿著竹籬往下尋找,一直走到了坡下的石台子上,我的呼吸一陣加速——真相,真相,像心跳一般重重地撞擊著我的胸腔!
轉身順著坡向上跑,按著來時的路跑回去,穿過那扇小門,回到了那排廂房,推門進了吳術的房間,撲到屍體麵前仔細查看了一遍那根做為凶器的竹子——竹身上有綠色的植物的汁液!
我推開窗,向著對麵的石坡望過去——是這樣的,沒錯,真相就是這樣的——我知道了凶手沒有在窗外泥地上留下足跡的原因,也知道了他藏匿凶器的方法,隻是——新的關鍵性問題又產生了——是誰,怎樣,推倒了多米諾骨牌?
這個問題不解決,所有的推測都不能成立。
我關好窗戶和門,重新出了廂房,再度按原路奔回了青磚的所在位置,顧不得累得呼呼直喘,直接去查看與那排工具相反的青磚群的這一端——是把鐵鍬。昨天來時我記得它是斜倚在旁邊一把木凳上的,可現在它卻掉在地上,壓倒了兩塊磚。
所以說,是它,是鐵鍬,鐵鍬從木凳上掉下來壓倒了下麵的磚,從而引發了一係列的多米諾現象。那麽又是什麽東西弄掉了鐵鍬呢?我在附近找來找去,除了鐵鍬柄旁邊堆著的一堆碎石塊外什麽都沒有發現。
這堆碎石塊昨天就有,很隨意地堆在那裏,一半壓在泥地上,一半壓在引雨水用的那道凹下去的石槽上,並且在那裏造成了小小的堵塞。我小心地翻了翻這些石塊的下麵,並沒有存積雨水,可見這些石塊是天晴後才堆上來的,一切看上去都很正常。
多米諾路徑到了這裏戛然而止。
是什麽呢?是什麽東西引發了這一連串的多米諾現象——鐵鍬的倒下帶動了青石磚的倒下,青石磚的倒下又帶動了木匠工具的倒下,木匠工具最後一個倒下的小斧砍斷了竹籬上的繩子,而繩子上原本綁著的——就是那根殺死了吳術的胳膊粗、近兩米長、削得尖尖的竹子!
是的,凶器是綁在竹籬上的,所以才不會引人注目,一來竹籬就是用這種竹子做的,二來竹籬上麵覆著花藤,起到了很好的障蔽作用。這道竹籬是用許多的竹子交叉著捆綁固定在地上的,所以在竹子交叉的部位就形成了一個“丫”形的軌道——這竹籬做得相當的好,所有的“丫”的凹陷部位都處於一條線上——一條斜斜的直直的線上!
竹籬所在的這道石坡很陡、很長,所以當一根粗長的、削尖了頭的竹子在“丫”形軌道中以如此傾斜的角度滑落下去,重力加速度等於……什麽來的?……直至竹籬的盡頭處,穿過那道橫向竹籬之間的孔隙,衝破僅有三米多長的地球引力,迅速地、淩厲地,淩窗射入正對著豎向竹籬位置的吳術的窗口,將這位眾所周知十分怕熱、且一躺下就很難動彈的可憐家夥一舉洞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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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一個經過周密計劃、計算、計量的殺人案,它不但巧妙地隱藏了殺人手法、殺人凶器,甚至還能使凶手有著充分的完全的不在場證明。可見,凶手除了木匠出身的這幾個人外還能有誰?
隻是我現在缺少最關鍵的一環推理——究竟是什麽引發了整個的多米諾骨牌式殺人程序?
立在原地想了許久,直到聽見遠處有人叫我的名字才回過神兒來,抬眼看去見是管家許福,衝著我叫道“你呆在那裏做什麽?!合府都忙成這個樣子,你倒在那裏躲清閑?!老爺回府了,還不趕快去伺候著!”
連忙應了,顛兒顛兒地往許老爺子房間的方向跑去,抬著頭找到了獅頭形的滴水簷,正要敲門進去,忽地心中一動,退了幾步重新望向那滴水簷——怪了,那獅子的眼珠兒怎麽少了一隻?
倒不是我觀察一向仔細,隻不過頭一次的時候為了找許老爺子的房間我是特意留神過那滴水簷的形狀的,對那獅子頭還用力地看了幾眼,因此印象比較深刻。
顧不得再多細想,敲門進了房間,見許老爺子正坐在窗前喝茶,心情很不錯的樣子,衝著我笑道“今兒個同人比釣魚,老頭子我可是大勝而歸啊!哈哈哈!小小子過來,給老夫捶捶背,可把我這把老骨頭累的!”
依言過去替老爺子捶背,順便引他講了講釣魚的事兒哄他高興,沒一會兒老爺子居然睡著了,我便輕手輕腳地找了條毯子替他蓋上,然後坐到房裏的腳踏上細細琢磨吳術被殺的事。
差不多到了午飯時候,將老爺子叫醒,扶了他到前廳裏用飯,然後又扶他回房午睡,從他房中出來我便又直奔了前廳——昨晚寫對聯的筆墨還留在那裏,案子上也有白紙,我要修書,修書給那位楚師爺,告訴他這許府發生的殺人案件。
是的,我最終還是做不到為了一己私欲就隱瞞有人被殺的事實,時間拖的越長對於找出真相就越困難。我又不是什麽刑警偵探重案組的,調查案件不是我份內的活兒,但摸著良心辦事卻是我應該做的。
既然許老爺子答應過我要銷去我的奴籍放我自由,那麽就算因為他徒弟被殺一事而拖延了時間我也可以忍耐。反正老爺子人不壞,我甚至還可以考慮幹夠一個月先掙上一個月的工錢再走。
所以不能再拖了,一定要趕在張回等人下午回府之前把這件案子報到衙門裏去。隻是我可不願邁進府衙大門碰上誰跟誰,隻好想出修書的方法傳達信息。
一時將信寫好揣在懷裏,匆匆出了府門——幸好府裏人都正在為了許老爺子的壽宴而上下忙碌,我隻隨便找了個借口就混了出來,看門的也沒有精力多盤問我——正趕上負責采買的家丁買了酒回來,大家都聚在門口處點貨,沒人顧得上我。
一路小跑著來到府衙門口,將信遞給看門的衙役,喘著道“差爺,小的是許府的下人,我們老爺三日後辦七十壽宴,帖子已經給知府大人送過了,這信是我們老爺給楚師爺的,煩請差爺代為轉交。”記得張回那幾個人說過這流氓知府也在受邀之列,雖然帖子都是我寫的,但我不知道那知府的名字,不過也應該錯不了。
那當差的看了眼我信上的封皮,笑了一聲道“這字我認得,確是請帖上的字。行,你回罷,這信我現在就送進去。”
到底是許老爺子,還是有幾分薄麵的。
謝過了那當差的,又匆匆小跑著回了許府。才一進門就被抓了壯丁,幫著把買來的裝幹果的麻袋往庫房裏扛。——上帝啊,我可是個女人,哪裏拎得動這麽重的麻袋?!隻好連拖帶扯地往庫房走,卻不料這麻袋並不結實,在地上拖了沒幾步居然特麽的給破了!立時裏麵那些個核桃鬆子兒榛仁兒花生什麽的就衝袋而出四散逃亡。
“哎喲你個臭小子!真是成事不足敗事有餘!”正給許管家一眼瞅見,跳著腳地衝著我吼,“還不快給我撿回來!愣著幹嘛!”
愣著幹嘛——愣著,是因為我知道了答案真相,隻有一個!咳咳。
看著滿地亂滾的幹果,看著那沿著排水石槽一路向著下坡路骨碌而去的圓圓的核桃,心中的那道結一下子就打了開來。假裝追著那些核桃飛快地跑掉,趁著許管家不注意,一個飄移轉彎拐往那道多米諾石坡,在那碎石堆裏細細查找,終於被我發現了這整個殺人程序的啟動鑰匙——一枚圓圓的,石製的,球。
或者,可以把它說成是,滴水簷那獅子頭上的眼珠,缺了的那顆眼珠。
我開始擺放那些青磚,然後是木匠工具,再然後係好斷掉的竹籬上的麻繩,把鐵鍬恢複成昨天看到的樣子,在它戳在地麵上,手柄朝下,墊上一塊並不平整的碎石片,這塊碎石片的位置正處於排水石槽內,一切妥當,一如昨天我所看到的那樣。
我沿路來至許老爺子的房門外,對準獅頭滴水簷缺了的那隻眼珠的位置,將我在石槽裏撿到的那顆眼珠兒高高舉起再鬆手扔下,眼珠兒掉在正衝著滴水簷的地麵上的石槽裏,然後就沿著微微傾斜的地麵在石槽內滾動,一路向下滾,到了有台階的地方由於角度一下子傾斜得大了,它滾動的速度就突然加快,到後來我幾乎用跑的都追不上它,發足狂奔,勉強在石槽的終點——那堆碎石片處趕了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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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珠以極快的速度滾過去,其撞擊的力量並不小,因此那塊不太平穩的石片經它一撞便動了位置,導致支在石片上麵的鐵鍬的柄也跟著偏移,鐵鍬柄一偏移,鐵鍬身就從木凳上掉了下來,正砸在凳下的青磚上。青磚多米諾骨牌一般散倒開去,引得那排木匠工具也跟著一個推一個地倒下,最邊緣的那把鋒利的小斧就那麽準準地砍在了竹籬上,將我剛才綁好的那截麻繩再度一砍為二。
如果這麻繩上綁有一根削尖了的竹子的話,那麽它此刻已經沿著竹籬架設的“丫”型通道一路順著石坡向下飛滑,然後刷地飛出去,穿過橫向攔設的那道竹籬,破窗而入,“撲”地一聲插入吳術的肚子,血濺當場,一命嗚呼。
那堆形狀各異的碎石,就是用來掩護這枚石珠子的遮障,如此才不會讓人起疑。而那竹籬上的第一道斧痕,想必就是試驗這殺人手法時留下的。
多麽縝密,多麽精巧,多麽天衣無縫。
可這是為什麽呢?
慢慢地走回許老爺子的房外,他還在午睡。一個端著茶的小丫頭正在門外猶豫著要不要進去,我輕輕將她拉過一邊,壓低了聲音問“小妹,昨兒個晚上老爺可出過房間麽?”
小丫頭搖搖頭“沒有,昨兒正好是我在外間上夜,老爺並沒有出過房門。”
“那……你有沒有聽到窗戶響呢?”我又問。
小丫頭想了一想“沒有。”
“老爺夜裏沒有起過身麽?”我不甘心地追問。
小丫頭又想了一想,道“沒有。倒是昨兒夜裏我在外間聽得裏麵有敲木頭的聲音,便問了老爺一聲兒,老爺隻說大概是拐杖倒了,叫我一早再進去扶起來,之後便再也沒了聲響。”
敲木頭的聲音?
“你還記得大概是什麽時辰的事兒麽?”我問。
“約是醜時正左右罷。”小丫頭答道。
醜時正,正是淩晨兩三點鍾的光景。隻是那敲木頭的聲音又作何解呢?
正琢磨著,就見許管家步履匆匆地跑過來,問向我道“老爺還在睡呢?”
我點點頭,許管家猶豫了一下,還是走上前去敲了敲門,半晌聽得許老爺子在裏麵道“進來罷。”
我和那小丫頭便跟著許管家一起進了房,小丫頭伺候許老爺子起身,許管家則躬身立在一旁道“老爺,衙門裏的師爺帶著一幹衙役在府門外請見,您看……”
許老爺子有那麽一瞬間的失神,頓了一頓,語聲平靜地道“請進來罷,先在前廳招待,我這就過去。”
許管家領命去了,我在旁立著靜靜看那小丫頭服侍許老爺子穿衣穿鞋,看這位老人家原本挺直、此刻卻顯得有些傴僂的脊背,心中一陣的不忍。走過去將拐杖遞到他的手裏,扶住他的臂彎,一起出了房門。
這個老人,還有三天就要過七十大壽了。
慢慢地來至前廳,果見楚鳳簫已經等在了那裏,微笑著上前向許老爺子行禮請安,並且直言不諱地說明了來意“本衙接到消息,言說許老府內發生人命血案,知府大人特遣晚生前來調查,望許老給予方便。”
許老爺子忽地哈哈大笑,道“這是哪個混小子開的玩笑?!老夫府裏發生血案,如何老夫卻一點不知?知府大人的耳朵未免也忒長了些!”
楚鳳簫不急不慢地微笑道“無風不起浪,許老大壽在即,有這種傳言總歸不大吉利,不如確認一下的好,也可堵得傳言之口。望許老行個方便。”
“哈!”許老爺子帶了絲火氣地笑了一聲,“老夫活了一輩子,什麽不吉利的事兒沒見過?還怕這個?怕這個也活不到這會兒了!——小子,你回去罷!告訴你們知府大人,莫要以為老夫行將就木就好欺負,想拿老夫說事兒充他那政績?他膽子未免大了些!”
楚鳳簫仍舊不慌不忙地微笑,拱手道“許老多想了。還是請許老行此方便,讓晚生等入府查看一番,也好給各人個交待。”
師爺不愧是師爺,心思果然七竅玲瓏。楚鳳簫沒有硬接許老爺子的話頭,而隻是認準了要進府查看這一句話——因為隻要他不小心順著許老爺子的話頭走,必定會被許老爺子“倚老賣老”地攪和得無功而返,要知道,許老爺子可是為朝廷奉獻了一輩子的老工師,就算是退休在家,那也是有資曆有麵子的!
許老爺子見楚鳳簫難纏,便冷哼著道“你說我府上發生了人命血案,可有證據麽?沒有證據就想亂搜我許府,天下還沒有這個理兒!”
楚鳳簫看了我一眼,微笑道“知府大人自是從貴府得到的消息,因而才知道此事,想來不會有假。”
“誰?他是從誰那裏得到的消息?老夫我怎麽不知?!”許老爺子怒道。
我鬆開他的手臂,向前慢慢走了兩步,轉頭麵向他,躬身垂首,低聲道“回老爺,是小人送出的消息。”
半晌沒有聽見許老爺子的聲音,我抬起眼向他看過去,見他眉頭緊鎖地瞪著我,好半天才開口道“你——你聽誰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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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老爺,是小人親眼所見,死的是吳二爺,現在正陳屍於他的臥房之中。”我語聲平靜地回道,知道這一次我是甭指望著許老爺子銷我奴籍了——不活活打死我就是好的。
“好——好——我還真是買了個忠心耿耿的奴才回來啊!”許老爺子點著頭,咬牙說道。
楚鳳簫適時接了話茬道“既如此,事不宜遲,請許老行個方便!”語氣中施了些壓。
許老爺子倒也不氣不急了,轉身慢慢坐到椅上,淡淡地道“既是官府辦案,老夫自不能攔著,請便罷,恕老夫年事已高腿腳不便,就不奉陪了。老許,宴請的事籌辦得如何了?”
許管家便上前回話,一主一仆壓根兒不再理睬楚鳳簫,把他徹底晾在了那兒。楚鳳簫臉上卻也並無尷尬,隻向著許老爺子一拱手,道“晚生還需借這位小兄弟一用,得罪之處望許老海涵。”說著衝我一點頭,轉身出了前廳。
向許老爺子行了個禮——雖然知道他不會理我,而後也出了前廳跟上楚鳳簫去,走得離前廳遠了些後,見楚鳳簫忽地籲了口氣,轉臉望向我,唇上勾起個頑皮的笑,道“許老爺子還真是不好對付——險些被老人家一棍子打回衙門去!”——完全不見了方才那一本正經假作沉穩的樣子。
見我看et似地看著他,楚鳳簫一伸肘子磕磕我的肩窩兒——就像對待哥們兒似的,笑道“怎麽哪裏有命案哪裏就能看到你呢?你小子不會是喪門星轉世罷?”
喪門星……真難聽,還是死神聽起來酷一點……
聳聳肩,沒應他這話,聽得他又道“把你知道的先跟我說說罷。”於是便將從我來的第一天起直到剛才所發生的一切揀重要的講給他聽,一行說一行就到了吳術陳屍的房間,跟來的衙役們上前將門打開,迎著楚鳳簫入內,楚鳳簫上前看了眼吳術的屍體,不由皺起眉向旁邊的衙役道“你回去看看莊先生那裏忙完了沒有,來時他似乎還有一具屍首待驗,一旦他驗完就速速請他過來。”那衙役領命才要離去,就聽得外頭有人道“莊先生來了!”
一聽這話,我立刻閃身到暗處,不想與這莊先生打照麵。
莊先生仍是一襲黑衣,白著一張撲克臉飄進來,二話不說直接衝著屍體撲上去……撲到屍體旁邊,投入了枯燥且繁瑣的驗屍活動中。
莊先生先是確認了吳術的死亡時間,與我的推斷差不多,然後就是對屍體全身的細致入微的檢驗。楚鳳簫則檢查了一遍吳術的房間,而後叫上我從房裏出來,繞到了廂房的後麵繼續查找線索。我則在旁邊適時地告訴他哪些腳印是誰留下的,以及發現屍體前窗前並無腳印的現象。
之後楚鳳簫的視線落在了那道橫向的竹籬上,看樣子他的思路和我的差不多,為了節省些時間,我掂度了一陣後還是開了口“楚師爺,對於這個案子我有一些推測,不知能不能說?”
楚鳳簫偏頭看著我,笑道“能說。錢三公子的案子我可是記得很清楚——水車殺人的方式是你想到的,莫非這一次凶手的殺人手法你也已猜了個大概麽?”
我撓撓頭“如果我的東西對本案有幫助……算不算是立功?”
楚鳳簫笑起來,伸手一拍我的腦瓜“那要看你的幫助有多大了……不過,再大的幫助也無法替你解除奴籍,這個得先同你說明。”
被他猜到了我的心思,雖然他的答案不是我想要的,不過還有餘地。於是便也直說了道“我也不奢望解除奴籍,隻希望最低限度的……能夠讓我離開許府,不要落到許老爺子的幾個徒弟手裏。”
“哦,為什麽?”楚鳳簫問。
“為了活命。”我聳聳肩。
“好,我盡力。”楚鳳簫幹脆地答應了,“說說你能的東西罷。”
當我把我“能的東西”全部告訴給他時,他的眼神兒都直了,拉著我給他又演示了一遍那道多米諾骨牌殺人程序,為了更逼真更接近實際,他在那竹籬的繩子上綁了根細長光滑的樹枝。最終這樹枝淩空飛入了吳術的窗口,正打在低頭驗屍的莊先生的腦袋上,莊先生撓了撓頭,臉都沒抬。
“這麽說,”楚鳳簫亮燦燦的眸子望住我,“殺人者是——許老爺子?!”
——可是,這是為什麽呢?
許老爺子年近七十,為什麽偏偏要在自己大壽的前夕殺掉自己辛苦培養出來的徒弟呢?
還有最為重要的一點那獅子的石眼珠兒,是怎麽從滴水簷上掉下來的?這一點解釋不通,許老爺子的不在場證明就能成立,所有的推理都是無用功。
我和楚鳳簫大眼瞪小眼地待了一陣,直到他叫來名衙役爬到許老爺子的房簷上檢查了一番,下來後回道“師爺,那獅頭的眼窩兒後麵有一根木頭通向屋內,摸上去似是有些鬆動。”
楚鳳簫便看向我道“想來那小丫頭所說的聽到半夜裏許老爺子敲木頭的聲音就是這個了。那木頭貫穿裏外,所以從裏麵敲的話,外麵那獅頭眼窩裏的眼珠子便會受到震動,從而滾落下來。隻是……屋頂那麽高,老爺子是怎麽敲到那木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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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在椅子上,用拐杖就能夠著了。”我再次聳聳肩,被他一掌拍在肩頭,笑道“嘖,這次你還當真是立了大功——小鍾情兒,你好像不止是位寫字兒先生那麽簡單喔?”
我拍開他的大手“幾時可以去衙門了,楚師爺?”
“這就走,”他做了個請的手勢,開著玩笑道“您老也算得是衙門的熟客了呢。”
“打擾了。”我也開了自己一個玩笑。
於是,輕車熟路四進公堂。
許老爺子的四個徒弟被衙差從營建署直接請到了公堂之上,那知府是一個一個地把人提上去審的,第一個當然審的是許老爺子。然而即便將種種證據呈於了堂上,許老爺子也仍是不肯承認自己殺過人,指稱那殺人手法不過是我們妄自揣想,根本無法作得證明。
於是隻好先將老爺子押回偏廳待審,繼續挨個兒審他那幾個徒弟。而當審到了宋奇,楚鳳簫進來偏廳說宋奇已經承認了自己殺害吳術,要所有人上堂聽判的時候,許老爺子終於放棄了抵抗,徹徹底底地承認了自己的罪行。
殺吳術,隻是許老爺子的第一個目的。事實上他的目標是除了宋奇這個小徒弟之外的其它所有的徒弟。為什麽呢?
因為張回、吳術、陳可、麻六,這幾個人,曾經聯手謀害了他的第五個徒弟,他的親生兒子。
許老爺子是個木癡,對木匠一行著迷甚深,以至於偌大年紀也一直沒有娶妻生子。他的好友幾次三番相勸無果,便想了個先斬後奏的法子數年之前的某夜,那好友找了個借口將許老爺子灌醉,硬是推入屋中,令其與才買來的一個丫頭同房,事後老爺子並不領情,甩袖離去,那好友隻當老爺子不喜歡這丫頭,隻好又將這丫頭發賣掉了。誰料十五年之後,許老爺子在自己新收的五徒弟的身上看到了自己早年丟失的一件木雕佩飾——這是那天那丫頭偷偷拿去收起來的,這才明白了這五徒弟其實就是自己的親生骨肉。
而那五徒弟卻並不知道許老爺子就是他的親生父親,他之所以投拜在老爺子門下,也許是出於遺傳——他對木藝竟也有著同許老爺子一樣的癡迷。許老爺子在知道他身世之前本就最為喜歡他,因他有天賦,肯動腦,是幾個徒弟手藝最出色的,而這麽一來,老爺子更加決心要彌補自己虧欠兒子的一切——他想要把兒子扶佐成為繼自己之後的下一任工師,但是朝廷規定父任不能子繼,因此老爺子隻好將兒子的身世隱瞞下來,一心一意地教授他手藝。
怎奈——他的另外幾個徒弟卻個個是虎狼之心,就在老爺子準備將衣缽傳給自己兒子的前幾天,硬是被那幾個畜牲合起夥來製造了一起意外事故害死了他!
老爺子其實一直被那幾個徒弟蒙在鼓裏,直到他退休之後住進了許府,給這幾個徒弟特意準備了客房。偶爾一次他散步到客房區,無意中聽到了這幾人在房中的爭吵,這才得知了真相。複仇的計劃便是在那時產生的,他重新修建了府中的房屋,更改了布局,一切都在為了那個天衣無縫的殺人手法做準備。
之後他要做的就是等,等他的七十大壽。因為隻有這個日子他才可以廣發請帖邀得清城內有頭臉的人物到府,而隻有將請帖發出去後,才能使剩下的幾個徒弟以“不能得罪人”為借口而將吳術的死暫時隱瞞下來,隻有這樣,他才能利用吳術之死引發幾個徒弟之間的相互猜忌,再加上他提前放出口訊,說要在七十大壽上公布自己唯一的衣缽傳人,以他對這幾個徒弟的了解,他敢肯定,後麵無須自己動手,他們必然會幹出自相殘殺的事來。
事實也確是如此,方才在公堂上,這幾個徒弟為了證明自己的清白,不惜相互誣指,甚至把害死許老爺子的五徒弟的事也說了出來,以及陳可當年強暴了那名叫緹兒的丫頭,逼得那丫頭當場觸柱身亡,又被他埋屍滅跡的事。除此之外還有張回賭博欠債、麻六因酗酒與人打架致人重傷等等,一股腦兒地全都抖了個幹淨。
所以最後,除了宋奇——這位猜出了自己師父是凶手並甘願為其頂罪的人,沒有一個人再走出府衙的大堂,入獄的入獄,問斬的問斬,朝廷賞下來的那座被當了殺人工具的宅子也沒收充公,許府一幹家奴悉數發賣,包括,我。
是的……當初我隻要求能讓我離開許府……所以就這樣了。
好吧、好吧,現在我隻能盼望著下一個主子能夠像許老爺子那樣肯銷去我的奴籍——但是別像他一樣殺人就好了。
嘿,我有這麽幸運麽?我可是死神氣場呢。
重新回到人牙子的手裏,不過不是那個姓李的了,這一次的並不好說話,饒是我軟磨硬泡以利誘之,人家就隻甩給我一句話老實待著你的!
我老實地在角落裏待了還沒多一會兒,這人牙子便過來叫我,連同其它幾個待賣的奴仆一起帶出門去,穿街過巷走了一陣,敲開一扇紅漆小門兒,見有個家丁模樣兒的人從裏麵將門打開,人牙子上前陪笑道“小的給貴府送待買的下人來了,才剛貴府使人去小的那裏通知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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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家丁“哦”地一聲兒,道“知道知道,進來罷,我們管家正在前邊兒等著呐。”
人牙子衝著我們一揮手,眾人魚貫而入,緊隨著那家丁穿過一道月亮門兒,正看見一位半百老者從屋裏頭出來,不等家丁上前行禮回話,便向人牙子道“老張家的是罷?”人牙子連忙點頭稱是,老者掃了我們這些人一眼,道“這些就是你帶來的人?裏頭可有會識字兒的?”
一聽這個我心中便是一動莫非這家正缺個伴讀書童什麽的?嘿喲,了個cky的!
人牙子連忙轉頭衝我們喝道“爺問話呢!都傻著呢?還不趕快給爺回話!”
便見有那麽兩三個小廝向前跨了半步,行禮道“回爺的話,小的識字。”
我也連忙跨出去跟著哼哼了兩聲。
那老者便一指我們幾個,道“你們,跟進來罷。”說著轉身進了屋,我們便都跟進去。
屋裏有張大大的書案,案上擺著紙筆,老者便道“每個人在紙上寫幾個字我看看。”說著便坐到一旁端了茶喝。
我是最後一個寫的,看了眼前麵那幾人的字,險些笑噴不是“一二三”就是“人口手”,最搞的是那個“手”字的豎勾那一筆還勾到了右邊。
屏氣凝神,提筆在紙上寫了“家和萬事興”幾個字,而後退回隊尾。那老者放下茶盞走過來細看,不由偏頭看了我一眼,道“你叫什麽名字?”
“小的周天。”我恭聲答道。
“讀過幾年書?”老者又問。
這個……小學六年中學六年大學四年一共十六年,讀十六年的書還做家仆,老頭兒會不會嚇著?
“小的隻粗讀過幾本書,也是家父偶爾閑時教的。”我給了個囫圇的答案。
老者點了點頭沒有再多問,畢竟那些比較熟識的可靠的人牙子的家仆都是家底清白的,所以老者對於我的出身應該是放心的。便見他略提了聲兒向門外道“張牙子,進來罷。”
那人牙子連忙跨進門來,陪笑道“爺,可有滿意的?”
老者將我一指“就他了,先要這一個罷,下回有能識字、會寫字的再帶過來。這是我的對牌,拿著到賬房上取銀子罷。”
人牙子接過對牌道了謝,帶著其餘的人走了,於是我的命運就又交到了這個尚不知何姓的府裏頭。
老者帶著我出了這屋子,繞過一道屏風往內宅走,邊走邊道“從此後你就是這府裏頭的下人了。將你買來倒也不為別的,隻為咱們大少爺平日裏要務繁重,前一陣子身邊兒的長隨又不小心摔斷了腿,一直沒能補上這個缺兒,致使少爺身邊兒也沒個能隨身伺候的、磨墨侍書之人。如今你先暫時頂上長隨這一位子罷,幹得好了便可長期留用,若幹得不好,便要將你安排到府裏其它的位子上了,你可聽明白了?”
“是,小的明白了。”我應著。
長隨,字麵意思就是長期隨喚,照應主子身邊的一應雜事,隨時聽候差遣。
——白cky了,這可真不是個清閑活兒呢。也不知這新主子大少爺是個什麽樣兒的人,“要務繁重”?什麽要務呢?做生意?生意人一向精滑算計,有這麽一個老板是禍非福。說不定還要陪著他出去應酬,喝花酒逛窯子做按摩洗桑拿,在外麵養個七八奶的我還得替他瞞著家裏的原配夫人……
通常這類的主子都是腦滿腸肥膀大腰圓油光滿麵酒臭熏天——天,天,一想到那形象我就感到一陣窒息,前途分外渺茫,人生相當無望,我好難過……我……
穿過一扇月亮門,便見那石榴樹下,月季架旁,荷花池邊,翠竹榻上,悠悠哉地躺著那麽一位枕著胳膊敞著懷、翹著二郎腿哼著小歪調兒的男人。
“大少爺,新的長隨給您買來了,您先過過目?”老者上前畢恭畢敬地道。
男人哧地笑了一聲,語聲慵懶“雄伯,這些事兒您做主就成了,不必來問我的。”
雄伯仍舊恭聲道“怎麽說也是做長隨的,以後得在您身邊兒日夜伺候著,您還是親自過過目的好。”
男人長長地伸了個懶腰,支著竹榻坐起身,偏頭向著我這邊望了過來,兩下裏視線一相接,不由都是一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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