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風輕雲淡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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忍,小不忍則亂大謀。
當舉拳的一刹那,目光望見眼前這男人頸際的黑發,驀地意識到自己現在身在古代,麵對的是徹頭徹腦的古人,一下子就冷靜了下來。
這不是我能任性的地方,也不是我能任性的時候。當初為什麽爺爺要逼著我學書法?就是因為可以藉書法養心境。心平氣和,從容淡定,“泰山崩於前而色不變,麋鹿興於左而目不瞬,然後可以製利害,可以待敵。”
隻是我的功夫不到家——不,是眼前這可惡的男人太過……可惡,輕易就破了我的功,從小到大我還從來沒生過這麽大的氣,從來沒有這麽衝動過,剛才竟然險些失態,真是好懸。
拳舉在半空,略作調息,落下時便是輕捶了,一下,兩下,有節奏地,輕重相宜地,腦海裏想像著宣紙平鋪,狼毫遊走,自如閑適地寫下“坐亦禪,站亦禪,一花一世界,一葉一如來,春來花自清,秋至葉飄零,無窮般若心自在,語默動靜體自然”的字句來。
然後終於心平氣和,急怒暫消。
楚龍吟看了一陣子的書,末了丟開一邊,拿過公文來開始辦公。先是將公文從頭到尾看上一遍,然後伸手從筆架上取筆——他居然是個左撇子,都說左撇子的人聰明,果真如此麽?
在硯台裏蘸了蘸墨,提筆便要往公文上寫字。於是我的左拳就忽地那麽略一用力,捶在他肩胛的某一處——我知道一個位置,打在那裏會讓整根胳膊發麻發軟,想來是有一根筋整個連著的——然後我就看到了他拿筆的手一顫,一大滴墨汁就水當當地滴在了公文上。
嘎嘎嘎嘎。
楚龍吟頓了一頓,偏開那滴墨汁的位置重新下筆,慢悠悠地才畫出一橫來,我的拳頭便“不小心”又是一重,刷地這橫就斜飛了出去,英俊瀟灑地橫貫半片公文。
楚龍吟停下筆,雙肩微動,竟是在那裏發笑,而後才道“停了罷,去換茶。”
小小扳回一城,心中舒坦。
停下手去架子上找他要喝的碧螺春,翻遍了瓶瓶罐罐隻是沒有,隻好望向他道“沒有碧螺春。”
“買。”他頭也不抬地審著公文,隨口丟出這麽個字。
也好,正可以不必麵對他這張討厭的臉。於是拔腿邁出房去,也沒有同他告退。
回到後宅找到雄伯支了錢,到街上隨便進了個茶鋪子買了碧螺春,好幾天沒有機會到街上走走了,看著那些來來往往的雖辛苦但自由的人們,竟覺得自己已不存在於這世間了。
沒有多做停留,拿了茶葉就徑直回了楚府,雖然我一刻也沒耽擱,但這一來一回也著實花費了我不少的時間,等我回到前宅書房時,卻見屋裏空無一人,楚龍吟那家夥居然已經不在那裏了,桌上公文堆得亂七八糟,被他寫壞了的那一本單獨放在桌角敞開著,碩大的墨滴和那天外飛仙的一撇豁然在目,昭示著我的戰績。
從屋內出來回到後宅,正要回房,卻被迎麵過來的雄伯一把撈住,沉聲斥著道“你在府裏亂逛些什麽?!大少爺早便去了前廳用飯,你這小子居然沒有跟著伺候!念你是初來乍到,這一次權且放過你,若再有下次,定要扣你的工錢!還不趕快去前廳伺候著?!”
沒有多做解釋,我徑往前廳行去,果見大敞著的廳門內,楚龍吟一個人正坐在那兒擁著滿桌飯菜吃得不亦樂乎,這時才想起自己一整天了還粒米未進,肚子不由咕咕抗議了兩聲,於是不想進門,便背身在門外立住,等著那家夥吃完出來。
半晌聽見那廝在裏麵流裏流氣地叫了一聲“小鍾情兒。”
隻好轉身進去,見他也不看我,隻隨手指著桌上的一盤黃澄澄香噴噴的大螃蟹道“這個是今兒才上市的‘六月黃’,肉味兒正鮮,拿一個。”
有些吃驚地望住他——不會吧,讓我拿一個吃?他怎麽突然這麽好心了?
一時猶豫,心道他總不會在這螃蟹裏下毒弄死我的,再說是他主動開口讓我吃,又不是我求他的,事後就算他想借題發揮,我就隻管死咬著這一點就是了。
架不住肚子實在太餓,而這螃蟹又實在太香,我慢慢地伸出手去,捏起一隻肥美的螃蟹,剛悄悄咽了口口水,就聽見楚龍吟悠悠地道“給老爺我掰開罷。”
——
——我要掰開這流氓的腦袋,誰也別攔我,嗷!
用氣得發顫的手胡亂替他把那死螃蟹的殼兒掰開放在他麵前的盤子裏,又難堪又窩火地立到他的身後——他,他欺人太甚——他這個混蛋!
混蛋捏著蟹殼兒吃得津津有味,完全忘記了身後站著的這縷怨魂。
惡魔的晚宴終於結束,楚大混蛋從懷裏掏出帕子來擦了擦嘴,一扭頭,衝著我揚起眉毛“噯?你怎麽還在這兒?去吃飯罷。”那表情自然極了,就好像他當真不知道我一直在他身後立著似的。
我看了他一眼,沒有任何表情。我不想讓他看出我的憤怒,因為這樣會讓他更得意,我沒忘記我的命運現在握在他的手裏,硬碰硬的後果隻能是我吃虧,能屈能伸方是英雌本色,來日方長,我有的是時間,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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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前廳徑往內宅夥房領我的晚飯,一進門便見幾個廚子正在那裏收拾碗筷,環顧了一圈並沒有發現有多餘的飯菜,便問向其中一位廚子,道“大哥,小弟是新進府的,聽楚管家說小弟的飯需要到夥房來領,請問小弟需找哪一位領才是呢?”
那廚子瞥了我一眼,愛搭不理地道“晚了,你的飯讓哥兒幾個分了。”
這答案真是讓我既驚訝又好笑,一時不知從何說起地望著這幾位廚子。答話的這一個見我好像不明白,索性將腰一叉,道“怎麽,還不明白麽?府裏頭下人們的飯是有定時和定例的,到了時辰你不來領,這飯就當你自行放棄了,既是放棄了的就是無主的,既是無主的,我們大家就可以分吃了它。你小子給我記住了——你到咱們府上是當下人來的,不是當爺的!哥兒幾個成天做合府的飯菜已是忙得腳不沾地了,誰還有空幫你留著那飯菜不成?這會子我們都該收拾了歇下了,難道還得等你吃完了飯我們才能刷碗休息?!——現在可聽清楚了想明白了?想明白了就出去!甭在這兒礙手礙腳!”
……語氣雖衝,倒也不是全無道理,想來這就是府裏頭的規矩。下人不是主子,想什麽時候吃飯就什麽時候吃飯,下人有太多的事要做,如果不盡快吃完自己的飯那還怎麽伺候主子?所以夥房不可能留著你的飯等你有空來吃,洗碗刷鍋也是人家的工作,你吃得晚了人家還要等你吃完再單獨刷一套,這放誰身上誰也不會高興。
府裏下人的飯算是白管的,不算在工錢裏,因此這些下人們更是有便宜不占白不占,能多吃一份絕不會不吃,所以既然我過了時辰沒來領飯,那別人自然可以把那飯分享了——過了吃飯的時辰我已不能再吃了,不給別人吃,難道那飯就這麽扔了?不可能。
所以,沒再多說,轉頭離了夥房。
揣著餓得生疼的肚子,我在前宅書房裏找到了楚龍吟,他繼續批著公文,偶爾讓我添添茶,或是在聽到我肚子咕咕響的時候眯眯笑著瞟我兩眼,完全沒有將我害至如此處境所應有的歉意。
當然了,他是主子,怎麽可能會對我這個下人表示歉意呢?——話說回來,是誰把我變成下人的?!嗯?!嗯?!
我靜靜立在他身後默默地散發著怨氣,直到將這寒毒之氣布滿了整個房間,他若有所感地抬起頭,“哈啾——”一聲打了個大大的噴嚏,直接把桌上的油燈噴滅了。
“噗——”我不小心失笑——這是我的惡趣味,見不得這樣的巧事。
“臭小子。”他在黑暗裏道,“點燈。”
……
不知不覺,夜已深沉。好容易這個家夥磨磨蹭蹭地批完了所有的公文,這才跟了他一路踏著月色回到內宅。推門進得臥房,他伸了個長長的懶腰,隨口道“打水罷。”
打水?哦,這是要洗漱了。
於是至院外井邊拎了桶水進屋,倒在屋角洗漱架上的臉盆裏,香胰子和擦臉巾子也都一一備好——怨惱歸怨惱,活兒卻不能不幹,否則就是我理虧了——至多不給他好臉色就是了。
準備妥當,轉身看向他,見他正懶洋洋地歪在枕頭上,一手支著頭,似笑非笑地看著我。
——這家夥幹嘛?一副發情期到了的樣子。
“過來。”他語氣撩人神情曖昧地道。
渾身寒毛刷地豎了起來——他他,莫非他有龍陽之好?好個變態!
見我立著不動,他的眉毛十分生動地揚起了半邊,帶著一兩分挑逗三四分慵懶五六分戲謔七八分危險九十分邪惡的混合式目光看著我。
咬了咬牙,我繃著身子慢慢地走過去,全身戒備,眼睛盯準他的要害部位——咳,隨時準備給他以致命一擊——致命根的一擊。
他翻身坐起,我神經一跳。他站起身來,我捏緊拳頭。他忽地雙臂一伸,我慌得向後跳了半步,便聽他“哧”地一聲笑了出來,悠聲道“放心,老爺我沒那癖好。寬衣。”
這……居然被他看出了我心中的想法……臉上不由有些訕訕,重新上前給他脫去外衣,之後也沒好意思抬頭,轉身借著給他往衣架子上搭衣服的由頭離他遠遠的。
待他洗罷臉坐回床上去,我便端了盆子準備出去將水倒掉,卻又聽得他在那廂慢慢悠悠地道了一句“打熱水來,洗腳。”
——我——了——個——去——
我睜大眼睛轉回頭去望向他,他早有準備地送上了一記唇角輕挑的流氓式微笑。
我要殺了它。老天,我要殺了它。
淡,淡定!我的奴籍還在他手裏,殺不得,現在殺不得……忍了,忍。
全身僵硬地拎來一壺才剛燒開的水,將洗腳盆擺在他的腳下,嘩嘩把水倒進去,然後瞪眼看著他。
“您老忘記兌涼水了。”他好心地提醒我。
於是倒上涼水,兌好溫度,才要走開,卻見他將腿一抬,把腳遞到我的身前,臉上笑得十分美好“您老忘記洗我的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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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著臉看了他一眼,伸手去脫他的靴子,心裏頭拚命告訴自己這裏是古代,我身在其中,不要試圖挑戰這裏的生存法則,否則隻有死路一條。於是——
——嘙——
——那一股子難以言喻的銷魂味道啊——
——
——
……
媽媽啊……
我簡直差點一口氣沒喘上來而栽到地上憋死過去——
太臭了——
這男人到底是坨什麽物質啊——
……
“咳咳咳咳!”我咳嗽著拎著他的鞋子扭過臉,一時憂傷得淚流滿麵,半天也沒能再次鼓起勇氣轉回頭去。
“唔……”這坨不明物質用它那隻萬惡的凶器踢我的屁股,“另一隻。”
扭過頭去,卻見他自己也在捏著鼻子,並且飛快地把腳泡到盆裏去想要扼殺掉這殺人毒氣,想來盆裏的水還是有些燙,他才把腳放進去臉上的表情就脫韁了,那樣一種極盡纏綿曖昧又痛苦得掏心挖肺的糾結神情,簡直——簡直讓我牙癢得想要把整張紅木大床給活活啃刨了花。
我幾乎是摒著氣給他脫的另一隻鞋,實在憋到極限了就扭過頭去喘一口,但這仍不能阻擋他這對極品腳丫子所散發出來的毒氣入侵,我覺得自己的五髒六腑都要被這毒氣熏成臭豆腐了……天啊,我是真的想哭,穿越就是個錯誤。
終於將他的雙腳都泡進了水裏,聽得他輕輕地滿足地“籲”了一聲,閉上眼一臉的享受,自語著道“腳果然還是要天天洗才好。”
天天洗……這混蛋在此之前究竟多久沒洗腳了?
我轉身去拿香胰子——拿了許多許多的香胰子過來,蹲下身去,這才發現他的左腳上有一處才結了血痂的傷疤,難怪腳臭成這樣,想是因為受了傷許多天內不能沾水,這開了戒的頭一遭就被我倒黴催的趕上了。
蹲在盆邊咬了半天牙才說服自己捉過這隻船似地男人的腳,微微顫著手在上麵抹上香胰子,足足洗了七八遍,聞上去才沒了鹹魚味兒。
——哪個天殺的敢把我聞過男人腳的事兒說出去,我、我滅他全家——豬崽兒!
擦幹腳,我略感狼狽地站起身,卻見他上身仰在床上,閉著眼睛,呼吸均勻——竟是睡了過去。那修長的眉毛彎著,濃密的睫毛翹著,邪惡的唇角勾著,完全就是天使與魔鬼結合下的產物。
把他就這麽四仰八叉地丟在床上,我吹熄了燈,端了那盆臭水走出裏間房門,才至門口,卻聽得那家夥在床上翻身,嗓音微啞地帶著困意地笑道“小天兒今日辛苦了。”
辛……苦……了……
我保持原姿石化了一陣,強強壓下想喂他喝洗腳水的衝動,關上門出了房間。
把盆中臭水倒在院牆根兒的花池子裏,皎潔的月光下很明顯地看到一株茉莉花哆嗦了一下就靈魂穿越了。一時不想回到那房間裏去,便把盆子扔在地上,找了處台階坐了下來。
夜空幽藍,印著水漬般的雲影兒。沒有群星璀璨,隻有一枚孤伶伶的橄欖月在頭頂與我對望。我很餓,很渴,很累,很孤單,很委屈。究竟我是不是在自欺欺人,以為自己可以熬得過這樣的日子?自由很近,就在這府門之外。自由很遠,日子遙遙無期。自由很浪漫,在桃花小橋湖麵的扁舟歌聲裏。自由很現實,隻是一個饅頭,一口水,一席床鋪,一身粗衣。
我身在近處心在遠處,憧憬著浪漫卻領受著現實。
身後響起輕輕的腳步,一道修長的人影被月光投在我的影旁,他在我身旁坐下來,用肩膀輕輕碰了碰我的,然後遞過一隻油紙袋子來“餓了罷?專門給你買的。”
扭臉望過去,楚鳳簫笑得滿臉哥們兒義氣“我剛從夜市回來,搶了那攤主最後四個包子!吃罷,趁熱。”
接過那紙袋,顧不得自己的手剛摸了臭腳丫子,抓起一個狼吞入腹。
“噯噯,慢點兒,別噎著。”楚鳳簫被我的吃相嚇了一跳,連忙笑著幫我捶了捶背。
“謝謝。”我吃罷一個,幹噎著道。
“自家人,客氣啥。”他衝我眨眨眼。
“你怎麽知道我沒吃晚飯?”我一邊去抓第二個包子一邊疑惑地問他。
“今兒中午的時候我聽雄伯說晚飯有螃蟹,”楚鳳簫笑著道,唇角帶了幾絲壞意,“而楚老大那個家夥呢……雖然很喜歡吃螃蟹,但是他不會剝殼——是不是笨得可以?所以我就想,他一定會讓你幫他剝螃蟹吃的,而你若是幫他剝螃蟹呢時間就會很長,必會誤了你吃飯的時辰。就我所知,如果誤了時辰的話夥房是不會留飯的,因此我推測你今晚定是沒有吃成晚飯。”
這個男人……細心得令人驚訝。
他望著我因吃驚而睜大眼睛的臉半晌,又笑著衝我眨了眨眼,而後站起身,拍拍屁股上的灰,“吃完就早點睡罷,我先回房了——明兒還有樁案子要開堂。”說著步下台階往東廂走,走了沒兩步又回過頭來望著我笑,輕聲地道“我兄長他雖然個性……不拘了些,人其實不壞的。你若是不大能適應的話,我就同他說,讓你跟著我——正好我那長隨這兩日回家探親,等他回來讓他同你換換,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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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頓了一頓,慢慢搖了搖頭。
有困難就退卻,這不是我的風格。我允許自己脆弱,卻不允許自己不努力就認輸。
——總有那麽一天,我會讓楚龍吟那個混蛋流氓大痞子臭腳男親口銷去我的奴籍,放我自由!總有那麽一天的。
楚鳳簫忽閃著眼睛,他不明白我心中所想,便揮了揮手,轉身回房去了。
四個包子雖然不能實打實的吃飽,總算也不必餓著睡覺了。從井裏打了些涼水喝,順了順食兒,終於倦意襲上雙眼,我回到房中,在外間床上睡下,沒敢脫衣,睡得也不甚踏實。
正夢到楚龍吟的一隻大腳將我壓在下麵化為一峰名曰“五趾山”,動彈不得間,一道金符飄然貼於其上,上寫六字真經神馬都是浮雲。更覺胸悶氣短,忽見一白衫神仙手托酒瓶腳踩蓮花現於半空,口宣佛號自稱觀音,出口卻是朗朗的《將近酒》,末了告訴我五百年之後將有一名楚姓僧人途經此地,揭去金符放我出山,自此須拜他為師侍於馬前,每日磨墨奉茶並洗腳鋪床。一時悲從中來泫然欲泣,但覺鼻塞氣悶幾欲窒息,皺起眉來掙紮良久,睜開眼時卻見楚龍吟貓著腰立在床前,兩根手指捏著我的鼻子笑得淫蕩“天兒爺,起床了,再睡就誤了時辰了。”
“什、什麽時辰?”我扒開他的手翻身坐起,腦中混沌尚未散去。
“誤了給小的梳洗的時辰、陪小的到前宅去升堂問案的時辰。”楚龍吟背著手貓著腰,眨巴著眼睛在我麵前瞄了一陣兒,然後直起身子往裏間走,走到門口時回眸慵懶一笑“您老倒是快著些,別讓小的等久了。”
他……還真夠“不拘”的。
起身進得裏間,打水疊被給流氓穿衣梳頭——這些事兒我自己幹行,給別人幹是頭一次,手生腳慢,流氓也配合得不夠默契,我遞左袖他伸右手,我要給他翻領子他貓腰去掖褲腳,我頭發還沒給他束好他就站起了身,害得兩個人腦袋撞在一起,他捂著後腦勺我揉著鼻子一前一後地出門往前廳用飯去,楚鳳簫正在喝粥,才剛抬頭看了我倆一眼,那粥就隨著他的爆笑從嘴和鼻孔裏噴了出來,一指楚龍吟“你那袍子——裏外反了!”
楚家哥倆兒上了公堂之後,我才得了些空閑重新回到內宅,吸取昨天的教訓,我匆匆地直奔夥房找我的早飯,一進門,就見灶台上擺著一碗粥,一碟子鹹菜和兩個饃饃。有些欣喜地撲上去,不過還是問了旁邊的廚子一句“這一份兒是小弟的麽?”
廚子瞥了我一眼,不陰不陽地道“不是你的還能是誰的?——也不知道你小子哪一點得了咱們二少爺青眼了,這是二少爺特意囑咐過的,叫每頓飯都給你留著!嘁!”
最後這一聲“嘁”當然不是針對的楚二少,而是我,不過我也懶得管這些,端了我的飯出了夥房,坐到牆根兒處花池子的石圍子上三兩口把飯扒完,然後把碗筷送回夥房去。
重新來到外宅府衙大堂的後堂,這裏與前堂隻隔著一道大屏風,屏風的那一邊就是楚龍吟的公案和坐椅,而我就在屏風的這一邊的椅子上坐著等他——我是長隨,長期跟隨,他在哪兒我就得在哪兒,用不著我的時候我也得在他左右隨時聽喚。
這後堂其實就相當於知府上堂前的一個預備室和緩衝室,沒有什麽過多的家具擺設,牆上掛了幾幅字畫,當屋擺著雞翅木的圓桌和繡墩兒,靠著屏風的是一架高幾,幾上設有花瓶盆景兒,幾前是兩椅一桌,桌上一套茶具。
想來我第一次上公堂的那次楚鳳簫就是坐在這裏“偷聽”楚龍吟審案的,還忍不住在這兒發笑,那家夥。
從夥房拎了開水泡上茶,邊喝邊聽楚家兄弟在前堂一唱一和地審案子。一上午連著審了四五件,件件風格迥異,而這兄弟倆所采取的審案方式便也件件不同。有時是楚龍吟唱主角,遇到那刁頑奸滑的,二話不說上來就打,基本上二十板子下來沒有不開口實招的;而那些死豬不怕開水燙的,便由楚鳳簫出麵用計搞定,兄弟兩個一唱紅臉一唱白臉,配合得天衣無縫默契十足,案子件件審得幹淨利落,不留任何死角。
所以我這個“旁聽生”也並不覺得枯燥寂寞,一門心思地聽下來,時間竟也過得飛快。直到屏風那邊拍了驚堂木道了聲“退堂”,我這兒還沉浸在前一個案子的犯案手法裏難以回神。
楚龍吟先從前堂一搖二晃地邁進來,見我在座位上發呆,伸手便在我後腦勺上拍了一巴掌“想誰家閨女呢?”說著又一搖二晃地從後堂門出去往書房的方向走。
我起身跟著,楚鳳簫從後麵上來一伸胳膊搭在我的肩上,笑道“今兒的第三件案子,像不像錢家那件?”
我點點頭“嗯,隻是作案手法更加複雜,而且犯人幾乎沒有留下任何線索,全靠你詐了他那一下,否則還真沒證據能夠證明。”
楚鳳簫用“噯,行了行了,甭誇我了”的神情伸出拳頭在我的肩窩兒輕輕捶了一把,然後放開胳膊伸了個懶腰,笑道“好在今兒下午沒什麽案子,晚上還要去於家赴宴,中午得多吃些才行,還指不定鬧到幾點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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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著已至書房門口,我頓了頓足,偏頭看向他,低聲地誠摯地道“謝謝你。”
他愣了一下,笑道“用什麽謝我?”
換我愣了一下,撓了撓頭,道“我一沒財二沒寶,東西是給不了你……反正我是府裏的下人,沒錢可出,出力還是有那麽一點兒的。二少爺有用到我的地方,盡管說就是。”
“好,小鍾兒的這話我記著,到時你可不能賴掉。”楚鳳簫笑著伸指向我虛點了一下,推門進去了。
為了晚上的赴宴,楚家兄弟兩個一整個下午都窩在書房裏批公文——說是兩個人一起批,其實大部分的公文都堆在楚鳳簫的案頭,楚龍吟每每趁楚鳳簫跑到書架子前查閱資料的時候便偷偷塞個一兩本公文在楚鳳簫的公文堆裏,而楚鳳簫也不知是太過投入還是根本懶得理他,一個字兒也沒說。
我在角落裏站得累了,便倚著牆休息,後來倚著牆也累了,就幹脆坐到地上,屁股才一挨地麵兒,楚龍吟就在那裏要茶喝,中途還讓我跑到街上給他買了包蜜餞和杏脯回來——一個大男人愛吃甜食,他還真是變態中的極品。
“噯,你要不要吃?”這極品把大部分的工作壓到自己弟弟頭上,此時正一派清閑地晃著架在桌麵上的腳丫子衝著楚鳳簫拋媚眼兒,“小鳳兒,吃不吃?”
楚鳳簫壓根兒不理他,繼續審著公文。
楚大閑人壞笑著將杏核丟過去,正打在楚鳳簫的頭上彈起來,而後掉在地上。楚鳳簫瞥了他一眼,仍舊沒吱聲。楚大閑人嘻嘻笑著,放了一枚蜜餞入口,滋潤地哼起了小曲兒。
“煩人!”楚鳳簫忍無可忍,抬起臉來瞪了他一眼。
“誰讓你豎著耳朵聽來著。”楚大閑人流裏流氣地聳了聳肩,腳丫子晃得更得瑟了。
楚鳳簫起身,從案頭的公文裏隨手拿了七八本走過來,扔到楚龍吟的案上,轉身往回走,楚大流氓蹭地收了腳,拿起那七八本飛快地竄到楚鳳簫的案前扔上去,比楚鳳簫還快一步到達。
“那是你的!”楚鳳簫瞪他。
“我的?上麵寫我名字了麽?長的和我像麽?管我叫大哥麽?我叫它一聲兒它答應麽?”楚龍吟揚著眉頭,那臉上的神情就是一如假包換的街頭無賴。
“楚大人,您老想清楚這公文若是批不完,是誰要挨上司的罵?反正不是師爺我。”楚鳳簫雙臂往胸前一抱,也挑著眉毛看著他。
楚龍吟撓撓頭,一副無所謂地樣子“不過是挨頓罵罷了,又不是沒挨過——隻不過呢,老爺我這兒受了上司的罵,必然是下屬做的不好,師爺您老人家這個月的薪餉嘛,嗯嗯,待我看看……扣多少好呢?”
“別拿我薪餉說事兒!”楚鳳簫惱了,一手插在腰上。
“那就給老爺我乖乖兒幹活兒去。”楚龍吟臉上依舊一副欠揍的笑,拍拍楚鳳簫的肩,得瑟著轉身往自己的座位走,一眼瞥見了坐在地上歇大晌看熱鬧的我,那兩道流裏流氣的眉毛就又挑起來了“情兒爺,要不要給您老人家打上扇兒沏杯茶?”
我起身站好,目不斜視,垂頭肅立。
“裝豆芽兒菜呢?去,給咱們師爺磨墨。”楚龍吟一屁股坐回椅子上,丟了顆蜜餞在嘴裏。
楚鳳簫已經懶得理會他,也坐回自己的座位上,重新拿起公文來看。我走過去替他磨墨,然後給他杯子裏倒上茶,就侍立在他的身旁。楚鳳簫抬起頭看我,微笑道“我這裏也沒什麽事,你不必幹立著,架子上有書,隨便拿去看。”
其實我也很想看看架子上那些博聞廣記類的書籍的,想著將來若重獲自由,就可以大江南北地任意遊覽,先從書上了解了解哪裏的風景好以及天龍朝各地的風土民情是非常有必要的前期功課。
隻是……瞟了那廂正扒去自己靴子盤腿坐到椅上做出一副準備認真批公文樣子的楚大無賴一眼,恐他一會兒又要喝茶磨墨地折騰,就是能看書我也看不踏實,倒不如哪天悄悄找楚鳳簫借一本回房看來得自在。
於是搖了搖頭“我就在這兒罷,師爺隨時喚我就好。”
楚鳳簫大概看出來我是對楚龍吟有所顧忌,便沒多說什麽,隻笑了一笑就又低頭繼續看公文。
農曆六月的天兒已經很有些熱了,尤其午後這段時光,大太陽正從窗戶裏曬進來,楚鳳簫的額頭上漸漸地見了汗。我看了看他放在案上的扇子,悄悄拿過來取在手上,輕輕展開,見上麵是我寫給他的那首《將進酒》,不由得心裏頭微微地觸動了那麽一下子,白色的衣衫在眼底蕩舟而過,雙漿撥出一圈一圈溫柔的波紋,慢慢地擴散開去,擴散到眼角眉梢,不覺間神色便也帶上一縷柔意,這柔意在扇麵上漾開,拂上指尖,於是指尖輕動,送出淡淡的帶著水墨香的風,撩開身邊這沉靜男子耳畔青絲,露出珠圓玉潤的耳廓來。
楚鳳簫偏頭看了我一眼,微微一怔,目光落在我的臉上,我挑眉做了個詢問的表情,他隻回以輕輕一笑,複又低下頭去,隨手拿過案上一張白紙,提筆在紙上寫了行字,然後偏了偏身,好讓我看見,見寫的是眉間蘊情,眼底含笑,莫非相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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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個敏感的男人。
想來那白衣人也不過是我記憶中的驚鴻一瞥,無法挽留,何必談及?偶爾自己想想也就罷了。於是抿了抿嘴,微不可察地搖搖頭。
楚鳳簫一笑,將那紙揉了,不動聲色地揣進袖口,繼續取過公文細看。我抬眼,卻見那廂楚龍吟已經熱得扯開了官袍的前襟,露出兩根鎖骨和半抹溝壑分明的胸膛來,像極了作風不正的無賴混混兒,再同眼前坐如靜玉的楚鳳簫一比,不由慨歎天壤之別啊!天壤之別!
約下午六點鍾的時候,楚家兄弟回到內宅,各自回房更衣。既然赴的是私宴,自然不能穿著官袍,於是楚龍吟便讓我去櫃子裏給他找平常的衣衫,才一打開櫃門,裏麵就呼啦啦地掉出一坨衣服來,劈頭蓋臉堆了我一身。扯去罩在頭上的一條褻褲,卻見櫃子裏亂七八糟團的全是衣服,身上這幾件已經皺巴巴的不成樣子,根本沒法兒穿出門去。
……想來也是,府裏那些洗衣婦什麽的都屬於低等下人,按規矩是進不得主子屋裏的,而楚家老爺子又沒有給這哥兒倆配丫頭伺候,楚龍吟身邊的長隨因摔斷了腿空置了一段時間,雄伯又是個男管家,這檔子事兒一時沒人管,楚龍吟這個大男人隻好自己這麽湊合著。
把這堆皺巴巴的衣服重新塞進櫃裏,我轉臉看向四仰八叉躺在床上等著穿衣的楚龍吟,抖開其中一條皺得像爛西紅柿皮的外袍展示給他看“要穿這一件呢還是其它哪件?”
楚龍吟懶洋洋地支起頭,挑起兩道眉毛——顯然他也沒料到自己的衣服已經猥瑣到了這個地步,搔了搔耳根兒,忽地咧開一個大大的燦燦的邪惡的笑,噌地從床上起身,趿上鞋開了門子出去,直奔東廂楚鳳簫的房間,我也隻好在他屁股後邊兒跟著。
楚鳳簫隻著了中衣,手裏正拎著一件幹淨平展的雪青色的外衫準備往身上穿,乍見楚龍吟一搖二晃地闖進門來,不由嚇了一跳,冷不防手裏那件袍子便被楚龍吟一把扯了過去,笑道“記得前兩日小鳳兒特意給你大哥我做了件新袍子來著,如此,大哥這廂笑納了。”說著抱了袍子就要往門外走。
楚鳳簫一時反應過來,兩步追上劈手便奪“這是給我自己做的,一次還沒上身,你少打它主意!”
“噯噯,”楚龍吟一邊躲避一邊壞笑,“咱們親哥兒倆還分什麽彼此,你的不就是我的?我代你與它親熱親熱就是了,你固元守精,養生為重……”
“拿來!”楚鳳簫根本不理會他滿口葷話,伸臂勒住楚龍吟頸子。
“咳咳——勒得我想吐——咳咳——我要吐了啊,我吐了——”
“衣服給我!鬆手!”
“臭小子,從小到大你哪次打得過你哥我來著?”
“啊——卑鄙——你竟然偷襲——”
“放心,我沒用勁兒,保你還能傳宗接——”
“閉嘴!你這混蛋!”
……
哥兒倆打起來了。
我坐在門外的石磯上看夕陽,那被我深藏在心底的對家人的思念難以抑製的翻湧上來。我想家,想爸媽,想爺爺,想所有的親人和朋友,甚至想念那條每每躲在樓道口突然竄出來嚇我一跳的流浪狗。
有親人在身旁是多麽幸福的事兒呢,哪怕他是個流氓無賴的兄弟。
屋內戰局很快結束,門響處楚龍吟晃出來,臂彎上搭著那件從楚鳳簫那裏搶來的新衣服,伸手兜住我的後腦勺硬是把我從地上摟【一聲,摟草打兔子的“摟”字】起來,故意提著聲兒道“小天兒,走,回房給老爺更衣去。”
一隻鞋從屋內飛出來正中他後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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