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莊夫人的強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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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翌日,早早起來,洗臉梳頭,換了件衣服。叫楚龍吟起床,打洗臉水,收拾床鋪,一切妥當,時間正好。
    開門出來,見楚鳳簫也剛跨出房門,哥兒倆便一同往前廳用餐。楚鳳簫喝了兩口粥,抬頭看了我一眼,道“你去吃飯吧,總歸這家夥還沒懶到讓人喂飯的地步。”
    楚龍吟哧笑了一聲,道“幾時我的長隨成了你的?”
    楚鳳簫挑挑眉“昨兒誰說的來著——‘你的不就是我的’?!”
    “誰說的這狗屁不通的話?!”楚龍吟完全賴掉,一手捏著豆包壞笑,“你的是你的,我的是我的,親兄弟明算賬。”
    “那好,賠我那件新袍子來。”楚鳳簫伸出手去。
    “小天兒,不必在後頭戳著了,吃完飯再過來。”楚龍吟扭頭衝著我笑容可掬地道。
    楚鳳簫翻了翻白眼,懶得再理他,收回手去紮頭吃飯。
    我從前廳出來前往夥房,才跨進門去,便聽見一名廚子皮笑肉不笑地道“喲,咱們情兒爺來了!您老來得瞧,這粥啊早就給您備下了,如今都放得涼了,這不,才剛給您熱了一遍,趕緊著,趁熱吃了罷!”
    我看了看這說話之人,卻見其它幾名廚子同他一樣,都目光不善地望著我,便淡淡道了聲“多謝,讓幾位大哥費心了。”
    那說話的廚子冷笑著道“費心嘛倒談不上,隻是情兒爺你好像還不大明白咱們楚府的規矩——咱們這些做下人的早飯一向須比主子用得早,否則主子用餐你也用餐,那誰來伺候主子?我們這些不在主子身邊兒伺候的人倒沒什麽所謂,隻是情兒爺你,日常隨在主子左右,若不早些用飯,餓著了身子再連帶著不能盡心伺候主子,那可就是我們的不是了!所以啊,麻煩情兒爺你今後早些來用飯可好?也省得教我們這些粗人惦記您老的身體!”
    這規矩我原是不知的,雄伯並沒有特別交待過我,他以為我一直做奴仆應當明白這些規矩,也就難怪這夥廚子對我沒好氣——剛來府裏沒幾天就這麽晚才來吃飯,還得讓他們給我留著,難免有托大的嫌疑。
    這誤會不好解釋,索性也不多說,隻鞠了一躬,道“小弟新來的,不懂府中規矩,讓幾位大哥受累了,從今後定當注意,望大哥們海涵。”
    “罷了,我們可當不起。”另一個廚子冷聲道,“您老是少爺身邊兒的長隨,我們可不敢跟您老抱怨什麽,免得他日少爺怪罪下來,我們這養家的活兒可就沒了!您老快吃去罷,我們也要幹活了!”
    他這話的意思是在提醒我,不許把今日這口角之事捅到楚龍吟的耳朵裏去。
    不再多說,端起灶台上的我的粥碗,拿了個饃饃和一小碟鹹菜,我來到院子裏花壇的石圍子上坐下吃飯。
    想起楚鳳簫昨晚同我講過的他的那位長隨的事,不由無奈一笑楚鳳簫原本是好意,可他畢竟是個少爺,永遠不會了解下人們的心思。這就是為什麽他那長隨寧可忍辱偷生也不敢把自己受其他下人欺負的事告訴給他的原因,這就像那一世上學時候的班集體,同學之間的矛盾隻能私下裏解決,如果有人將這些事去報告了老師,多半會受到全班人的鄙視的——報告老師,這是學生們最為忌諱的事。
    同樣,在與楚府相同的任何一座府裏,下人圈子也是一個集體,有矛盾隻能私下解決,若要當真捅到了主子的麵前,隻怕從此後便再難在這府裏立住腳了,輕則被孤立,重則或許將收到更猛烈的報複。
    何況這些下人不是小學生,人性的各種陰暗麵都在此盡覽無餘嫉賢妒能,搬弄事非,落井下石,迎高踩低,伺機上位……誰受寵誰就遭人眼紅,誰位高誰就是眾矢之的。而很不幸的,此時的我就正處於這樣一個危機四伏的位置,不知不覺間就成了楚府下人們的頭號公敵。
    搖搖頭自哂地笑笑當好一個下人也是一門深奧的學問。
    拈起勺子舀了勺粥,正要往嘴裏送,忽然覺得有些不大對勁兒今兒的粥熬得很稠,這在下人們用的飯來說實在是規格高了些,且見粥中米粒形狀細長,竟好像是江米一類的較普通大米略貴的材料,不由更是疑惑。忍不住用勺在粥碗裏攪了一攪,卻驀地發現——發現這碗裏——那形狀細長的米粒狀物並非都是江米,而是——而是蛆蟲!
    失手把碗掉在地上,一偏身子幹嘔起來,直嘔到胃部抽搐,膽汁盡出。
    小人難防——這就是小人難防!難怪他們要提醒我不許到楚龍吟的麵前去告狀,原來真正的殺招在這兒等著我呢。
    用井水漱了漱口,我調息了一陣氣血,然後彎腰把碗撿起,幸好碗是掉在了花壇的泥土地上,沒有摔碎。好歹用水把碗衝洗了一下,穩定了情緒,重新回到夥房,將碗遞還給剛才冷言冷語的那位廚子。
    那廚子看了看碗又看了看我,見從我的臉上看不出什麽異樣來,便試探地道“情兒爺可吃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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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笑著拱手,攥緊拳頭“大哥叫我小鍾就是了,這玩笑的稱謂可是會折煞小弟的!小弟吃飽了,多謝大哥關心。”
    這廚子愈發疑惑,道“真吃飽了?好……好不好吃?”
    “嗯!”我笑得真誠無邪,“好吃得很,比此前小弟所在的那府上的廚子做得好吃多了!大哥這手藝真是好,得機會了小弟一定得在大少爺麵前提提大哥才是,說不定大少爺一高興,讓大哥在這夥房裏當個副總管什麽的,小弟日後也能沾個光,跟大哥這兒混幾口好飯吃。”
    廚子這下子忐忑了,一時拿捏不準我這話究竟是正講還是反講,正踟躕著,聽得那廂有人冷哼了一聲,偏頭看去,見似乎是那位夥房主管,聽了我這話心裏頭不高興起來。
    便也沒再多說,拱手告辭,離了夥房。
    對付小人的方法有很多,以牙還牙不見得適用,且很可能將矛盾更加激化。利用小人的弱點反製其身效果才更佳,譬如,小人們多半麵和心不和,再譬如,小人們最愛權貪財,一但手中有了一丁點兒的權,他們是絕不容許別人來覬覦其側的。
    我雖然不會主動害人,但我也不是什麽聖母,以德報怨,何以報德?隻不過我的反擊不顯山不露水罷了。
    回到前廳時,楚家兄弟的早飯已經進入尾聲,楚鳳簫衝我挑了挑眉,大約是在納悶兒我怎麽吃得這麽快,我也隻衝他眨了眨眼,沒有多做表示。這個男人雖然聰穎,有時也有些壞,但歸根究底他其實還是很純善的,既然他一直想為下人們做些什麽以彌補對那位長隨的虧欠,那不妨就讓他繼續這麽欣慰下去吧,有時示人以事實反不如示人以假象來得好,讓人能夠感到快樂才重要,不是麽?
    由於今兒個上午沒有案子要審,楚龍吟和楚鳳簫便在前宅的書房裏批公文、辦公務。於家的那位公子於明誌果然一早跑到衙門來領職,楚龍吟也痛痛快快地給了他個銀糧督辦的官兒做,募捐令亦下了,著人四處去貼告示,那顆於員外“孝敬”的夜明珠,楚鳳簫也著人去無詩樓拍賣掉了。
    見這兩個男人一上午都忙得伏在案前沒空抬頭,我便抓了個空當回了趟內宅,把楚龍吟所有的衣服都送去了洗衣房重新漿洗,然後把他的被褥枕套也全都換過——那家夥好一段日子身邊沒人伺候,隻怕他自己根本顧不上更換。
    從楚龍吟的房間出來又去了楚鳳簫的房間。聽他說他的長隨這幾天請假回家探親去了,恐怕也是沒時間打理自己,不如順便看看他這裏有什麽需要收拾的。推門進房,見窗明幾淨,櫥櫃內衣物疊得整整齊齊,床上被褥也是幹幹淨淨,完全不像個“臭男人”所住的房間。
    見沒有什麽需要幫忙之處,我關好門走出屋來,重新回到前宅書房,那兩個人仍各自盤踞一案,其間不時地有六房衙吏前來稟事,來來往往忙忙碌碌不亦樂乎。
    直到近午時分才算忙過了這一陣去,楚龍吟扔下筆,長長地伸了個懶腰,我過去替他倒上茶,他瞟了我一眼,笑道“嘖,咱們小情兒越來越長眼色了。”
    沒有看他,我又去給楚鳳簫倒上,才倒了一半,又見有人跨進門來,在門口處立了一立,道了聲“大人、師爺。”
    循聲望過去,直險些將手中茶壺摔了,茶水也因此倒到了外麵桌上,濕了楚鳳簫放在旁邊的折扇——來人是那莊先生的母親,莊夫人。
    用力低下頭——老天,我怎麽把這茬兒忘了呢!莊夫人是住在衙門裏的,低頭不見抬頭見啊!
    楚鳳簫正用自個兒袖子去擦那扇子柄上的水,見我把頭快低到胸前了,便問道“怎麽了?……不妨事的,灑上了點水而已,這扇子又不值幾個錢,回頭我再買一把新的,你再幫我寫幾個字就是了。”他以為我是因為把他的扇子弄濕了而內疚的。
    沒敢吱聲,隻點了點頭。幸好那廂莊夫人一進門先去同楚龍吟說話,並沒有注意我和楚鳳簫這一邊,聽得楚龍吟正笑道“嬸子,不是說了甭跟我們這麽客氣麽!我與秋水雖名義上是上下屬,實則是把他當兄弟來的,您老想來的時候兒就盡管來,還敲的什麽門,真是見外了!”
    莊夫人爽利地笑道“我這不是怕打擾到你們弟兄兩個辦公事麽!你都不與我見外,我就更不會與你見外了!說實話,我看到你們兩個比見到我家那木頭兒子心裏頭還高興!——那塊木頭!成天三棍子打不出個屁來,沒的教人心煩!害得嬸子我呀,這天天一肚子一肚子的話都不知道同誰說去!”
    楚龍吟哈哈笑著,道“好嬸子,我看你該張羅著給我們秋水娶房媳婦兒了,讓媳婦兒好好治治他!”
    這、個、楚大臭人!怕什麽他說什麽!
    果然聽得莊夫人歎了一歎,道“要說媳婦兒呢,我倒是已經給他找好了,隻是……唉!”
    “怎麽了?難不成我們莊先生不同意?”楚龍吟好笑地問。
    “他倒是敢呢!”莊夫人哼道,“隻是那姑娘……是萍水相逢,我連她姓名、來曆、家世都不曾知曉,如今她一去無蹤,我在外頭找了這麽些日子仍是毫無音訊,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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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楚龍吟更覺好笑地道“您老這是從哪兒找的那麽一位姑娘呢,對對方的情況一無所知便想要我們莊先生收了?莫不是位天大的美人兒下凡?”
    莊夫人卻未再就此事說下去,隻笑道“噯,算了,這事兒急也急不得,我自個兒再慢慢尋她就是了。來來,這是嬸子才熬好的蓮子粥,特意給你們哥兒倆端過兩碗來敗敗火散散熱——二少爺,快來,嚐嚐看!”
    楚鳳簫聞言忙起身過去,笑道“嬸子的手藝最是要得,上回您老做的那蜜釀百合可是把侄兒我的嘴吃饞了呢!”
    莊夫人笑道“二少爺若是喜歡吃,我今晚便做了給你送過內宅去!”
    “噯噯,那就麻煩嬸子了,”接話的卻是楚龍吟,起身鞠了一躬,眉眼彎彎地笑道“您老可別忘了——兩份兒。”
    “什麽兩份兒三份兒的,”莊夫人笑得分外爽朗,“我給你們兩個做上一大鍋!想吃多少有多少!管夠!”
    “成哩!”楚龍吟一拍手,“晚上我讓人去您那兒取去!順便請秋水一同過內宅來用飯,我們哥兒倆好久沒喝上一杯了。”
    “哎喲,可不成!”莊夫人立刻搖頭,“大少爺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家那傻小子——沾酒即醉!吃飯行,酒就不必了。”
    楚龍吟隻是壞笑,口中答應著道“成,成,就這麽定了。您老也一起來罷?”
    莊夫人笑道“你們年輕人在一處說話,我一個老婆子跟著摻和什麽?!我這就回去準備東西做蜜釀百合,晚上讓秋水一並帶過去。”
    楚龍吟和楚鳳簫便將莊夫人送至門外,見她走遠了才回身進房。
    “有意思,”楚龍吟坐回椅子上,翹起二郎腿眯著眼笑,“莊嬸子雖然性子開朗,卻也是個遵禮守製的人,竟然會要莊先生娶個來曆不明的姑娘為妻,實在是不似她所為……莫不是……咱們一向老實八交的莊先生某日突然開了竅,硬是把人家那姑娘給……”
    “你那腦子裏就不能想點好事兒?”楚鳳簫無奈地打斷他的話,伸手拿過茶盅來喝茶。
    “好事兒嘛,當然想。”楚龍吟刷地一聲打開自己的折扇搖起來,衝著楚鳳簫擠眉弄眼地道“想我這個好弟弟幾時能幫他哥哥尋個美人兒來當嫂嫂。”
    “我看那於家美人兒就很好。”楚鳳簫又端過莊夫人送來的那碗蓮子粥,舀了一勺嚐了嚐。
    楚龍吟哼笑了一聲,站起身來,一邊搖著扇子一邊在屋裏踱著步,淡淡地笑道“此於美人非彼虞美人,容貌或許不相上下,但是言行與心境嘛……實在不是你哥哥我的那道菜。”
    “哦?”楚鳳簫好笑地抬頭看他,“那麽楚大少爺你想要什麽樣的女子當我的嫂嫂呢?”
    楚龍吟立住腳想了一想,然後笑了一聲,帶著點戲謔地道“能讓你哥我醉倒的女人。”
    “我看你還是娶個酒缸罷。”楚鳳簫白他一眼,飛快地把碗裏的粥吃光了。
    “噯呀你個臭小子,一口都沒留下?!”楚龍吟合起扇子敲在楚鳳簫的頭上。
    “你那不是有一碗?”楚鳳簫滿足地舔著嘴唇。
    “那一碗還不夠我塞牙縫。”楚龍吟又敲他一下。
    “您老嘴裏就長了一顆牙罷?!”楚鳳簫揮手擋開他的扇子,站起身抻抻衣衫,“我出去一趟。”
    “做什麽去?”楚龍吟發壞地用扇子柄挑起楚鳳簫的下巴。
    楚鳳簫不耐煩地把他的胳膊扒拉開,徑直往門外走“買把扇子。”
    待楚鳳簫出了門,楚龍吟才一搖二晃地回到自己的座位上,端過粥碗喝了一口,咂吧了咂吧嘴,忽地挑眼兒看向我,似笑非笑地道“你認識莊夫人?”
    心中一驚原來剛才我的表現早就落入了他的眼中!他——他可真是個敏感且細心得可怕的男人。
    當然不能承認,所以我果斷堅定地搖頭“不認識。”
    “喔。”楚龍吟點了點頭,沒有追問,直到把那碗粥喝完後,才舔著嘴唇——兄弟倆的動作簡直是一模一樣,然後心滿意足地仰在椅背兒上,慢悠悠地道“晚飯前你去前麵那座跨院兒請莊先生到後宅用飯,順便去把莊夫人做的蜜釀百合取來。”
    這個混蛋——他完全就是故意的!
    應了聲是,腦中轉起了念頭。那莊夫人可不是好惹的,這一點我早就見識過了,萬一被她識破我的真身,這麻煩就大了。不嫁給莊先生,她就會逼著莊先生在我麵前自裁,嫁給莊先生——我又不想這麽潦草地決定自己的婚姻,最重要的是——我的臉被楚龍吟那大混蛋……還有,還有我還幫他洗過澡了,渾身上下看光光——雖然我沒有什麽損失吧,但但——這是古代啊!什麽男女授受不親,什麽閨譽,什麽貞潔,搞不好最後需要自裁的就是我了!
    怎麽辦呢?怎麽辦呢?就這麽不停地問著自己這個問題,一直到了晚飯前。
    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豁出去了!
    來至上次曾經到過的莊家母子所居住的那座小跨院兒,見驗屍房裏亮著燈,知道莊先生必然在那屋裏了。略略調整了下情緒,步上前去輕輕敲門“莊先生在麽?我是楚大人的長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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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聽得屋內腳步聲響,門“吱呀”地一聲開了,露出黑衣白麵的莊先生來。我低著頭,盡量不讓他看到我的麵孔,道“楚大人請莊先生往內宅用晚飯。”
    莊先生沒有說話,隻轉身走回去,在牆角的盆子裏洗了手,然後吹熄桌上燈燭——屋內並沒有屍體,桌上放了本書正掀開在某一頁上,想來他是在這裏看書的。之後跨出門來,一言不發地往內宅的方向走。
    我趕上兩步去低著頭道“莊先生且慢,楚大人還要我去令堂處取蜜釀百合。”
    莊先生便立住腳,像根木頭樁子似地戳在那裏一動不動了。
    ……呃,他這是在等我?哦哦。
    我連忙回身前往正房,硬著頭皮去見莊夫人。
    莊夫人聞聽是楚龍吟派來的人,連忙把門打開讓我入內,我將頭垂得低低,並且稍稍躬著背,乍一看倒是一副很恭敬的樣子。
    莊夫人拎來一個食盒,裏麵是早就做好的蜜釀百合,遞給我道“這裏麵就是了,若是不夠吃就來告訴我一聲兒,我再趕著做。”
    我恭聲應了,轉身往門外走,直到聽見門在身後關上了這才鬆了口氣。眼下情形也隻好是蒙混一時是一時,隻要我每次都加些小心,等我最終能夠銷除奴籍遠走高飛,這一切就可以不複存在了。
    拎著食盒同莊先生一起回到內宅前廳,見楚龍吟和楚鳳簫早已等在了那裏,楚龍吟上來一把抓住莊先生胳膊邊讓到上座邊壞笑著道“聽說咱們莊先生好事將近,愚兄特特治辦了一桌席麵恭賀莊先生。”
    “什麽好事?”莊先生慢吞吞地開口了,讓坐哪兒就坐哪兒,一點沒有虛偽的客套話兒。
    “怎麽,還瞞著為兄我呢?”楚龍吟和楚鳳簫也各自歸座,楚龍吟依舊壞笑著擠眼睛“嬸子給你找好了一房媳婦,喏,不就是前麵那條巷子陳打鐵他們家左鄰那唯一的姑娘麽?!”
    “哦。”莊先生簡簡單單地應了一聲後居然啥也沒說。
    “噗——”楚鳳簫正喝茶,險些從嘴裏噴出來,瞪了楚龍吟一眼,道“你少捉弄秋水!陳打鐵家左鄰是周老太太家,他們家就她自己一人過活,哪兒來的姑娘?!”
    “周老太太一生未嫁,至今還是個姑娘身,我有說錯麽?”楚龍吟瞪回去。楚鳳簫幹脆不再理他,揚聲兒叫隨喚小廝吩咐夥房上菜。
    莊先生莊秋水始終坐在那裏麵無表情,聽得楚龍吟開他玩笑連眼睛都不眨一下,若不是他的胸膛還隨著呼吸微微起伏,這身黑衣配著白臉還真像是乍了一屍。
    “秋水,幾時請咱們喝喜酒?”楚龍吟繼續發問——他兄弟倆一人收了莊夫人一碗蓮子粥的賄,當然要幫莊夫人辦事兒。莊夫人雖然沒有明說,但顯然是為了莊先生對成親一事遲遲沒有表態的情況而來請兄弟倆幫著鼓動說服——她這個當娘的已經對自己的木頭兒子徹底沒招兒了。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楚龍吟三句話不離本意,莊秋水卻隻木木地道“尚無打算。”
    “那個不知名不知姓、一去無音訊的姑娘又是怎麽回事兒?”楚龍吟很是了解莊秋水的為人,因此說話絕不繞彎子,直來直去毫不隱諱。
    “萍水相逢。”莊秋水說話也很有乍屍風,能少說一個字絕不多說一個字。
    我暗自慶幸他並不是真的木訥到家,萬一不小心說出“那姑娘”就是楚鳳簫上次托他醫治的人來,我就完蛋了。
    “噗——”換楚龍吟笑得噴茶了,用手背一揩唇角水漬,“您老成天不是案發現場就是衙門驗屍房兩頭跑,街都不逛一步,到哪裏同大姑娘萍水相逢去?”
    莊秋水臉上的表情叫做“不解釋”,楚龍吟竟然也沒了招,刷地展開手裏扇子呼啦呼啦地一氣兒猛搖,旁邊楚鳳簫在那裏竊笑,十分樂意看見楚龍吟吃癟。
    楚龍吟扇了一陣,忽地唇角勾起個壞笑,衝著我一打眼色,我心中百般不情願地走過去彎下腰,將耳朵湊到他的唇邊,便聞得淡淡地一股子綠茶香,呼吸拂著耳邊發絲,弄得我很有些癢,隻好強忍著。
    楚龍吟帶著笑意地低聲道“去把茶壺裏的茶倒掉,換上燒刀子。”
    我一點頭,拎了茶壺不動聲色地從莊秋水身後滑過去,出了廳門,把壺裏茶水倒掉,而後去廚房要了燒刀子酒,灌了半壺。
    回到廳內,將茶壺放在楚龍吟麵前,便見他笑著向莊秋水道“對了,秋水,你是品茶高手,前兒我去一貴人家中做客,那貴人送了我二兩外邦獨有的好茶,並且言道這茶衝泡開後,待晾得溫了再喝。飲第一杯時要先摒住氣息,猛喝一盅入腹,使腹內被茶香之氣充溢,由內至外緩緩滲透,而後再慢慢品嚐,方能體會出其中妙味來。我昨兒依此法試了一試,除了覺得味道與我們這裏不同之外,還真嚐不出有什麽特色來。正巧今兒你在,不妨也嚐上一嚐,看看這茶究竟是妙在哪裏。——小情兒,給莊先生倒上。”
    我想了一想,拿起那茶壺走到了旁邊的桌子上,然後重新取了個帶蓋子的茶杯倒滿——酒香可是很濃鬱的,我若在餐桌上倒,莊秋水一準兒聞得出來。就算是離他遠了些,隻怕這香味兒也能傳過去,卻見楚龍吟恰好在那廂執了酒壺給楚鳳簫倒酒,楚鳳簫坐在上風處,酒香一下子就飄滿了整個小廳,正把我這廂的酒香氣掩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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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蓋好茶蓋,把它端到莊秋水的麵前,莊秋水也不知是過於酷了還是過於木訥了,根本都不抬眼皮兒看我一眼,因此我也不怎麽擔心被他看到我的麵目。反而是楚龍吟笑著看了我一眼,似乎對我方才的見機行事感到很滿意,而他也配合得十分默契。
    便見他笑著向莊秋水道“莊先生請。”
    莊秋水果然是個木訥老實毫無心機的,依言取了盅子,摒住呼吸,略掀茶蓋,一口入腹,隨著他那一仰脖,楚龍吟已經“哈”地一聲兒笑出來了,眯著眼兒壞小子似的問道“味道如何呢?這可是十年窖藏的上品。”
    莊秋水被烈酒嗆得直咳,抬眼看向楚龍吟“酒?”
    “嗯嗯,酒,”楚龍吟得意地又打起了扇兒,並且如實承認“我是故意的。”
    莊秋水放下杯子,不生氣也不驚慌,仍舊語氣如木“我不喝酒。”
    “我知道。”楚龍吟應得理直氣壯,一徑壞笑著望著莊秋水的臉由白變紅。
    “我,要回去。”莊秋水起身,搖晃了幾下又坐下了。
    “還沒怎麽用菜呢就回去?”楚龍吟往這邊湊了湊,笑道“也罷,你且告訴我,那姑娘究竟什麽來曆,我下個榜替你找她回來。”
    “不,不知。”莊秋水一肘支在桌上,顯然已是醉了。
    “你在何處見到她的?”楚鳳簫也忍不住問道,看來也明白了莊秋水是屬於酒後吐真言的那一類。
    我腦門上已有些見汗——照這麽套問下去,我的身份必將暴露無遺啊……
    “地,地上。”莊秋水如實作答。
    噗——雖然不合時宜,但我心裏還是忍不住笑噴了——確實是地上,他看見我的時候我正被楚龍吟那混蛋打得趴在地上起不來呢,他還真是“實話實說”。
    “噗——”楚鳳簫也笑噴了,而且前仰後合,一是為了莊秋水的答案,二是笑話楚龍吟這招用出了意外效果。
    楚龍吟亦好笑地望著幾乎要趴在桌上的莊秋水,再次問道“嬸子為何要你娶那位姑娘?”
    “因為,要全,全她名節。”莊秋水答完這句話後便人事不知了。
    “果然!”楚龍吟合起扇子一敲手掌,笑得十二分的淫蕩,“秋水這小子原來是扮豬吃老虎的高手呢!——好家夥,居然還敢先斬後奏,看不出這木頭疙瘩竟能有這樣的色膽兒!”
    “你少胡猜,指不定是什麽事兒呢。”楚鳳簫一指醉過去的莊秋水,“你先想好待會兒怎麽向莊嬸子交待罷,都答應了人家不讓秋水喝酒的。”
    楚龍吟目光“啁”地瞟向我,壞笑道“小情兒,你同咱們二少爺把莊先生送回去罷,莊嬸子若問,就說我身體不適,睡下了。”
    楚鳳簫又好氣又好笑地瞪向他“喂——你想讓我們去做替罪羊?!”
    “你是我親弟弟,哥哥身體不適,你不入地獄誰入地獄?”楚龍吟笑著起身,搖著扇子一搖二晃地往門外走,卻見正有個人狂奔著往這邊來,上台階的時候因太過著急,腳下一絆便跌了出去,楚龍吟反應迅速地一偏身,那人就連滾帶爬地撲到了廳中。
    楚龍吟未遭連累,很是得意,回過身來瞟向正從地上爬起來的那人,道“慌張什麽?”
    那人趔趄著過去跪下,驚慌失措地道“大、大、大少爺——不、不好了——李、李三聰在他自個兒房裏吊、吊死了!”
    楚龍吟皺了皺眉“李三聰是哪個?”
    “是府裏的廚子。”楚鳳簫接過話道,眉頭也皺了起來。
    廚子……怎麽這麽巧又是廚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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