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紅曆九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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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賈寰看來,周姨娘是賈家難得的一個“好人”,也是一個比趙姨娘更苦十倍的“苦瓠子”。
“好人”在榮國府是沒有活路的。
“姨娘”在榮國府是高危職業。
周姨娘同時疊了兩個凶險buff,要麽變成死人,要麽變成一個有氣的死人。
前世賈寰讀紅樓,看榮國府的大小丫鬟們爭當通房,不惜爬床獻身、叛變告密,人命都鬧出好幾條,最終如願以償的一個都沒有。
就很無語。
何必呢?
最後賈家敗了,她們竹籃打水一場空,都沒有好結果。
即便賈家沒敗,她們真的當上了通房丫鬟,也沒有好果子吃!
看看她們的前輩平兒、周姨娘,血淋淋地活榜樣!
在榮國府裏,如趙姨娘、襲人、晴雯這樣的奴才,想晉級成“半個主子”,得一步一步慢慢地熬——
先從月薪五百錢的三等丫頭做起,喂鳥、澆花、燒爐子、掃院子、跑腿傳話……幫著大丫鬟做點細碎活,熬出頭的才能晉級成月薪一吊錢的二等丫鬟,略有了些體麵,可以近身伺候主子端茶遞水。
二等丫鬟才有競爭通房的機會。
通房的名額有限,二等丫鬟的名額也有限。
“三晉二”難度很大。
晴雯拚臉是丫鬟圈第一,針線活也是第一,卷到死也就是個二等。
二等再往上,就是襲人、鴛鴦那種月薪一兩銀子的大丫鬟。
清一色都是太太、奶奶們的左膀右臂,放眼全府就那麽幾個人。
這些姿容、才幹、運氣樣樣出眾的一、二等丫鬟,一路卷生卷死,真能卷成通房丫鬟的百裏挑一。
上升渠道狹窄得令人發指。
然而等她們真的排除萬難、真的卷成了通房丫鬟,也是不保險的,變數還是很多——
首先是她們伺候的男主子,一不能像賈珠短命,二不能像賈璉娶夜叉,三不能像賈寶玉出家。
榮國府“玉”字輩的少爺,賈珠、賈璉、賈寶玉,婚前收的屋裏人全部杯具,一個都沒留下來!
賈璉身邊坐穩了“屋裏人”地位的平兒,是王熙鳳婚後做主提拔上來的,熬到前八十回結束,三十幾歲了,還是個通房丫鬟。
“姨娘”的名分沒撈到,也沒有一兒半女傍身,連男歡女愛都沒嚐過幾回!
若賈府沒有敗落,平兒大概率就是下一個周姨娘——
年老色衰空有個“姨娘”tite,還因為這個tite喪失了協助鳳姐管家的權利,無子無寵,孤枕冷衾地在錦繡叢中等死。
榮國府大小丫鬟好幾百人。1
長相平平的,大多淪為粗使雜役,到了年齡拉出去配小子變魚眼睛。
長得好看的,聰明伶俐的,才有卷的機會。
一個個還沒留頭呢,擱後世都還在學“a、o、e”拚音字母呢,就進府伺候主子。
從三等、二等、一等丫鬟,一路卷到通房丫鬟,再卷姨娘。
凶險過程就像是在懸崖峭壁上走獨木橋,稍有不慎就會失足墜空——
金釧兒投井,
鴛鴦自絕,
晴雯屈死,
襲人改嫁……
一個個都倒下了!
唯有趙姨娘,以她“奴幾輩”的卑賤出身,一騎絕塵,碾壓所有雌競對手,博得她那一屆“鳳凰蛋”賈政賈二爺的歡心,榮升姨娘。
在勢大的主母王夫人手下,“猥瑣發育,野蠻生長”,太太平平生下一雙兒女,與丈夫情投意合,長寵不衰。
紅樓前八十回結束,她徐娘半老了,依舊是賈政唯一的寵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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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份成功耀眼奪目。
這份運氣後無來者。
賈寰一直想不通,這滿府的大小丫鬟、通房、準通房,她們哪來的底氣敢小瞧趙姨娘?!
趙姨娘明明就是是她們窮其一生、窮盡心思都抵達不了的羅馬城,是賈家丫鬟界的天花板,姨娘界的錦鯉!
王夫人那麽心機深沉,
鳳姐那麽心狠手辣,
姑侄倆聯手對付她,也沒讓她真吃什麽大虧,鳳姐反而吃了她的大虧。
還有大老爺賈赦那邊。
撇開他那一屋子沒有姓名的鶯鶯燕燕不說,隻說迎春和賈琮姐弟倆的生母,當年也是一路內卷,成功做上了“世子爺”的姨娘,還生下了兒女,然而呢?
年紀輕輕全都噶了!
全部嘎在邢夫人手中!2
趙姨娘是大丫鬟出身。
在榮國府這種規矩森嚴,奴才稍有行差踏錯就要被攆、被打的地方,她不可能養成蜇蜇嗷嗷動不動就歇斯底裏的性子。
這隻能是她的保護色,以此回擊佛口蛇心的王夫人,手段簡單,直白,敞亮,高效,誰用誰知道好。
尤二姐要是有她撒潑的一半本事,她腹中的兒子就生下來了,她也不用吞金了,假以時日幹掉鳳姐上位做正頭奶奶不是夢。
笑到最後的才能笑得最甜啊。
死了的都是炮灰!
賈寰穿書,一直想看看趙姨娘是不是“扮豬吃老虎”,暫時還沒發現端倪,繼續觀察中。
即便趙姨娘沒有任何隱匿的技能點,純純靠運氣上位,這“運氣”也是實力的一部分。
歐皇有一萬個理由鄙夷非酋。
……
春光燦爛的東小院裏,賈寰正神遊呢,趙姨娘端出一碟時鮮果子放在他眼前。
說是馬道婆讓人送來的供尖兒3,小孩子吃了能禳災。
“那馬道婆心善,答應每日裏為你敲一柱香的木魚祈福,你這孽障念著點人家的好!”
賈寰聽到這個馬道婆就瘮得慌,堅決不肯吃她送的果子,還揭發她不安好心——
“她是寶玉的幹娘!跟咱們走得這麽近幹嘛?以後遠著她!”
趙姨娘不滿他渾說,瞪著一雙杏眼教訓他:
“出家人慈悲為懷,她就是看咱娘倆的日子太難了,私底下幫襯幫襯,咱府裏供了那麽多僧尼道士,就她一個肯關照你!那清虛觀的張真人、鐵檻寺的色空、水月庵的靜虛,看見咱娘倆就像見了狗|屎,躲還來不及呢,也就馬道婆肯兜攬,時常過來請個安……你這小孽障別不識好歹!”
賈寰無語。
這馬道婆忽悠人的本事一流啊,已經把趙姨娘哄得暈頭轉向了,一時半會清醒不了的。
他也不急著拆穿馬道婆,專心過自己的好日子。
這一月之內,緊連著“二爺”和“三爺”兩場生日,讓賈寰切身感受到了“黑老鴰”與“鳳凰蛋”天差地遠的區別——
被偏愛的,花團錦簇!
被遺忘的,無人問津!
賈寰不是真正的六歲小孩子,他能看得開。
每日蟄居東小院裏,專心誦書習字,要憑本事青雲直上。
賈母親自給他下的禁足令,又有王夫人盯著,被執行得一絲不苟。
整整百日,三個多月,賈寰除了生日那天被允許走出院子跟嫡母請安,真跟坐牢一般無二!
若他真是個小孩子,可想而知會如何鬧騰,如何驚恐,餘生都得有心理陰影!
賈寰憤懣不滿,在小本本上狠狠記了一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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