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0章 人否(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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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張大爺捧著搪瓷茶缸,嘴皮子噘成花苞狀,對著水麵漂浮的茉莉花茶浮沫輕輕吹氣。熱氣裹著茶香撲上鼻尖時,他喉頭滾動著跟手機裏《戰宛城》的弦樂晃腦,渾濁的眼珠隨著二黃導板的拖腔瞟向窗欞。
    “篤篤…篤篤篤…篤篤篤篤——”
    窗玻璃被敲得嗡嗡響,茶缸裏的水晃出幾滴燙在他手背上。張大爺罵罵咧咧把手機往炕沿一磕:“敲喪呢?當這是八寶山靈堂?”拉開窗戶的瞬間,雨絲卷著個粉傘尖戳在他鼻尖前。
    傘下男人穿駝色風衣配圓頂禮帽,鴕鳥皮牛津鞋在水窪裏映出碎光。最紮眼的是那副黑口罩,側麵印著個鬥大紅底白邊的“殺”字,跟手裏粉得冒泡泡的塑料傘撞出股子邪性。
    “摘口罩!”張大爺戳著窗沿雕花,瞥見男人抬手時風衣袖口露出截蟠龍紋襯衫——那紋樣跟他在勞保商店見過的督帥府特供領帶一個模子。
    口罩滑落的刹那,男人左顴骨的舊疤在雨光裏泛白。張大爺的喉結“咯噔”卡進鎖骨,後槽牙咬得發酸:“夏…夏明樹?!”他突然想起上周在學校門口買煙,小賣鋪牆上貼著這張臉,旁邊用熒光筆塗鴉“哥哥殺我”。
    不等男人搭話,張大爺已拽著他風衣擺往屋裏拖,棉鞋在青磚地擦出刺啦響。抽屜裏翻出兩包壓箱底的“內務”牌香煙時,煙盒錫箔紙在燈泡下晃出細閃:“大明星咋跑這旮遝來了?來咱們學校取景拍戲嗎?”
    男人指節叩著茶缸沿沒接話,雨珠順著帽簷滴在炕席上,暈開的水痕像極了新約克廢墟的分形裂紋。張大爺往他手裏塞煙的手突然僵住——這張臉比海報上更加立體,眼神也似乎總是能把人看得渾身不自在,又哪有半分電影裏那個叼著折扇說“亂世情薄”的風流模樣。
    “大爺,我不是夏明樹。是你們學校錢老師的愛人。”那個男人說話的時候,總是有一股讓張大爺很舒服的勁兒。
    不過,張大爺末世前也是個混到正處級才退休的老幹部。現在雖然日子過得難點,淪落成了一個門崗老頭了,但是那對招子很亮的——對於一個有派頭,穿著卻並不低調的人來說,看著不像是官,更不像是民反而像是一個不大不小的老板。
    於是張大爺笑著給自己個對方都把煙點上,才笑著說,“您這樣一個大老板,還真是隨和啊。您要是躲在車裏按兩下喇叭,我開門也就是了。幹嘛還自己踩著水過來?”
    那個俊俏的後生一聽張大爺的話微微一怔,隨後哈哈笑道:“大爺,您這眼光真毒啊。不過您怎麽就不覺得我是個當官的呢?”
    這句話著實撓到了,張大爺心裏的癢處。不過他笑著搖搖頭,深吸一口煙,然後才擺擺手說,“瞎猜的,瞎猜的,如果說的不好... 那就... 見諒,見諒啊。”
    “大爺,您看這大下雨天的,離思琪放學還有小半個鍾頭呢。”那個桃花眼的後生說到這裏,無意中露出自己那塊素色表盤,那微小的 \"a. ange & s?hne\" 字體印於盤麵底部,要不是張大爺眼神好,恐怕就錯過了。
    張大爺隻是笑著說:“督帥管得嚴,他手下的人,各個都是素麵夾克大背頭。腕子上也都是幹幹淨淨的,沒幾個人敢戴著朗格薩克森亂晃的。”這位門崗大爺並沒有急著說話,反而看了看對方的表情無恙才說了句,“當官比起小商人威風八麵,可比起你們這種大買賣人啥也不是。”
    桃花眼的年輕人點了點頭,隨後隻是說了句,“對,是這個道理。”
    “您貴姓,”張大爺摘下被水霧氳起一片白茫茫的眼鏡,看對方的也挺放鬆,才補充道,“沒別的意思,就是隨便聊聊。”
    “哦,我叫武廿無。”年輕人就那麽平靜的說出了那個名字。卻嚇得張大爺猛得起身,不可思議張大了嘴巴,就像是要接住即將瞪出來的眼珠子似的。喉結的「咯咯咯」的聲音還在持續。
    自稱是武廿無的後生,就那麽平靜的坐著,可張大爺等了幾秒沒見對方有什麽反轉,趕忙緊張的看了看四周,發現也沒有什麽護衛,隻是遠處有輛黑色的汽車。錯認領袖這種事,頂多是丟臉。可要是敢在對方講出自己的身份,還胡說八道,就是政治問題了。
    張大爺是見過世麵的人,自然不可能傻到通知什麽校長,更不可能像是劣質網文那樣抽自己耳光大叫「小的該死」。如果對方真的是領袖,那麽對方來這裏就是想聽一聽看一下,能和對方一問一答的聊上兩句,也都是自己的機緣。畢竟他末世前也就是在省委某個常委的心裏掛過號,真要說領袖級別的人物倒是想也不敢想。
    窗外的雨聲更大了,雨滴敲打著門崗屋頂的彩鋼瓦發出乒乒乓乓的聲響。不過他始終垂手而立,等著對方問話。
    “問個問題,你在體製內待過對嗎?”麵前的武廿無暗滅了煙頭,二手雙手交疊在翹起的膝蓋上。
    張大爺點了點頭,輕輕「嗯」了一聲,隨後努力壓製自己的心跳後,才平靜的回答,“我叫張思安,末世前是廬州市衛生局的幹部。業務這塊還算是比較熟練,督帥如果有什麽問題,我一定盡力回答。”
    武廿無並沒有客氣,直接問出了一個基礎問題來考較他:“末世前廬州就是個醫藥加工和重工業都是全球拔尖的城市。你那時候咱們廬州每年大約產多少抗生素?”
    “末世前廬州年產抗生素五萬三千兩百噸,其中30滿足國內市場,70外銷。”張大爺說到這裏,想了想還是補充了一句,“雖然總體產量比是齊魯省的五分之一,但是咱們的設備更先進。末世後這幾年,我通過看報紙了解到督帥的「強幹弱枝」政策。也看到大量原本末世前在齊魯省的設備和企業也都搬遷過來了... 所以我猜測目前咱們廬州各類抗生素產量,應該在全年15萬噸左右。”
    武廿無點了點頭,笑道:“少了,目前年產23萬噸。”隨後那位督帥似乎看到了張大爺的局促,於是輕聲問,“可是我聽說,即使咱們的廬州的產量這麽大,還是有很多人得病後,用不上抗生素對嗎?”
    “正是如此... ”張大爺說到這裏就沒了下文,他可不傻完全知道這背後有多離譜。更牽扯著多大的勢力。那些人也根本不是他這樣一個門崗老頭,能招惹得起的。能壯著膽子膽子,說出那句正是如此!也完全就是他能做到的極限了。
    武廿無點點頭,起身走向窗邊,看了看窗外的雨幕才幽幽歎道,“剛才那個問題是有些難為你了。不過答得很好,知輕重懂進退。可如果我需要個踏踏實實做事的人,這答案恐怕有點勉強。”
    “督帥,咱們產量大和咱們老百姓能不能用得上抗生素沒啥關係!”此言一出,張大爺自己都被自己嚇到了,可武廿無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他繼續講下去,於是才繼續說道,“廬州和襄城同屬淮省,末世前廬州就被襄城的淮南商會操縱物價。現在歐洲各國人心惶惶,國際市場過去是廬州票2元一支,現在已經被炒到了360元一支。有了這種暴利,公立醫院那些醫生已經給普通民眾斷抗生素已經兩個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