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1章 人否(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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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武廿無,看著眼前的這個老張頭。這是我有生以來遇到的第三個敢於在我麵前胡說八道的人。第一個是過去在廬州電視塔下邊說單口相聲的趙老頭,第二個是我家已經瘋了的趙婷婷。看來這個張思安,是一點也不想讓自己的晚年安穩度過了啊。
    淮南商會... 淮南商會... 全廬州都知道我娶了淮南商會過去的女公子李潔。她跟著我一路走來,從過去隻出計劃不出力的謀主,到後來做既要勞心又要勞力的前敵總指揮。而且我都答應她不會在她父親活著的時候對淮南商會動手了。
    又為什麽會有人敢當著我的麵,說淮南商會的壞話?如果是個從沒有在體係內待過的人,我肯定哈哈一笑也就把這件事放過去了。
    “哦,你覺得是淮南商會對嗎?這個觀點於體製內而言,很獨到啊。”我神色如常,示意他坐下說,“來抽支煙,具體給我講一講。說好了有賞,說錯了不罰!”
    張大爺笑著接了我遞過去的金屬煙盒,才用試探的語氣說:“我明白您的意思,末世前李玄就是商界巨擘。雖然表麵看起來他是民,我是官。可是李玄不喜歡,還能在廬州立足的幹部真的也很少。不過我這個衛生局藥品監督管理處負責人,在很多時候都是末世前的省裏和市裏那幾位,故意留著給李玄緊緊皮,順便敲些好處用的。”
    仔細想想倒是合理,畢竟在末世前李玄就已經通了天。淮省省委和廬州市委對於這種人的態度應該怎麽說呢?那就是把他當做自己的生殖器,既不可以被陌生人染指,還要偶爾讓它給自己來點樂子。既存在腦子管理命根子,也偶爾會命根子牽著腦子跑——來一次徹底的下半身思考。
    我想到這裏笑著擺擺手,示意他沒有關係,並且繼續說下去。
    老張頭似乎會錯了意,以為我在糾結他是不是拿過好處,於是趕忙解釋:“督帥,我張思安這個人該怎麽說?貪財,但是人家淮南商會末世前除了衣食住行之外,還涉及超算和醫藥研發和生產。而且末世前人家連戰列艦旅遊都敢明目張膽的搞。人家是清楚我的定位的,也知道拉攏我,我也必須聽上麵的話找麻煩。所以.... ”
    我心說:拉攏你也沒用,你就要不來錢?要的少了,你也會讓找點不大不小的麻煩。讓淮南醫藥公司停產的膽子沒有,勾搭著自己的同僚,影響下采購量的膽子也沒有嗎?恐怕是看著淮南商會依舊在襄城屹立不倒,自己想要繼續蹭吃蹭喝撞了一鼻子灰才有的怨氣吧。不過這個張大爺,即使和我想的一樣齷齪。也還是有用的,畢竟衛生紙不能吃,但是可以擦屁股。
    而我隻是「哦」了一聲,專心當個聽眾。可當他喋喋不休的想要繼續表忠心的時候,我來了句,「廉頗老矣尚能飯否?」
    就聽到那個知情識趣的老頭,「撲通」一聲就跪在了地上。他拜的不是我,而是在拜他眼裏的上帝。於是我笑著說:“老人家很有見識,不該埋沒在市井之中。我讓您官複原職的話,有沒有信心,既保證在醫藥這塊,百姓用度能合理用度。又保證不打擊生產積極性?”
    我的這個許諾,可不是我說的「官複原職」,末世前廬州不過是個省會,衛生局長也不過是個副廳。而末世後,廬州是首都。在古代來說,就是把他這個賦閑在家的從七品小官,提拔到了正六品。又怎能不磕頭如搗呢?
    張大爺的額頭重重磕在水泥地上時,汗珠正從他後頸的褶皺裏滾落。他弓著的背脊像張受潮的弓,舊棉襖的補丁在燈光下泛著黴斑,與我袖口的蟠龍紋章形成刺目對仗。
    我並沒有打斷他的表演,因為很不禮貌,還容易給他不切實際的幻想。主要是因為這類泡在官場那個大染缸的人,最愛過度解讀,我拉他起來給的暗示他承受不起,更容易害了他。這讓我想起呂修良對我說的那句:看似人在拜佛,拜的都是自己的貪欲。如果一尊尊佛爺,不能讓人心想事成。又哪裏來的善男信女?
    還是那個老家夥把人看得透啊,還記得他身為重點大學的校長,一個享受副部級待遇的老頭。居然在和我第一次見麵,聽說我學心理學臨床的時候,就端詳了我的麵相說:長得夠俊俏,夠資格當心理醫生。
    事後我才知道學心理這類專業,碩士學位到手才是入門。後邊還有更多花錢的地方在等著我。我也是靠著娶了安娜,做了安國棟家的贅婿才混出了些名堂。
    所以呂修良那個老不死的,又一次說中了。不過上次是說碩士畢業才算入門,這次是做了「皇帝」才玩明白權力。
    \"督帥...\"他的喉結在鬆弛的皮膚下滾動,鼻涕混著汗珠滴在地上,\"奴...奴才哪敢跟廉頗比啊...\"話音未落又磕了個頭,額頭撞出的悶響與窗外的雷聲奇妙共鳴。
    我看著他後頸暴起的青筋,突然想起小時在孤兒院門口見過的老狗——被頑童用石子砸中時,也是這樣一邊嗚咽一邊搖尾。他鼻尖的老年斑在燈光下晃成模糊的點,右手卻已下意識摸向腰間——那裏本該掛著末世前的牛皮鑰匙串,如今已經掉落,隻垂著截磨破的褲腰帶。
    “起來吧,又不是古代,哪來的奴才。”我說出這句話時,有些嫌棄的揮了揮手。當他爬起來的時候,我補充了一句,“你也算是我提拔的人,做人做事以後要有些分寸。多聽多做,少嚼舌根子。我要老百姓用得起藥,也要咱們廬州甚至是全國的藥品庫存能經得住打大仗和打惡仗的消耗。懂了嗎?”
    我看雖然他連連點頭,可聽到要鬥我的嶽父似乎還是心裏在打鼓,於是解釋道:“別看你現在的品級低,可廬州是末世後世界上最大的重工業和生化的核心。你的職位不同於末世前,是真正的位卑權重。做點樣子出來,別讓我失望!”
    還沒等我再說什麽,下課鈴就已經響徹了校園。我是來接自己老婆下班的,自然沒心情和張思安聊什麽。隻是拋下句,「明天會有人接你去督帥府,記得拾掇一下。」說完,我撐著那把粉得紮眼的塑料傘往教學樓走時,下課鈴尖銳的聲音撕碎雨幕。穿藍白校服的孩子們像被驚飛的麻雀,尖叫著紮進家長撐開的傘陣,雨靴踩過積水的啪嗒聲裏,混著某個男孩扯著嗓子喊「錢老師又沒帶傘」。
    她就站在廊柱下,脊背挺得筆直,那對航空鋁拐杖斜靠在紅磚牆上,杖尖的防滑墊浸著水,在地麵洇出深色的花。雨絲斜斜掠過她鬢角,把幾縷碎發粘在蒼白的臉頰上,米色風衣的腰帶鬆鬆係著,勾勒出過分單薄的腰線——我想起昨天在花園裏看她挪步時,那對拐杖在青石板上敲出的點劃,像極了摩爾斯電碼裏的「求救」信號。
    “老婆咱們回家吧。”我把傘沿往她那邊傾了傾,塑料傘麵在風中發出嘩啦聲響。她受驚似的轉身,拐杖撞在柱子上發出脆響,鏡片上的水霧被睫毛掃得晃了晃,露出瞳孔裏清晰的倒影:駝色風衣、圓頂禮帽,還有口罩上那個鬥大的「殺」字。
    她的嘴唇動了動,沒發出聲音。雨水順著傘骨滴落,在我們之間的水泥地上砸出環形水紋,像誰不小心打翻了墨水瓶。遠處有家長推著嬰兒車經過,車輪碾過積水的聲音裏,隱約飄來「夏明樹」的竊竊私語,我下意識把帽簷壓得更低。
    “來吧,你打著傘,我背你……”我蹲下身時,聞到她風衣上淡淡的粉筆灰味,混著雨水的潮氣。她的拐杖正硌在我肩胛骨上,金屬冰涼的觸感透過衣料滲進來,讓我想起上次在刑訊室摸過的電椅電極。
    “你,你怎麽真的來了啊……”她的聲音細若蚊蚋,卻在我攥住她手腕時驟然拔高。我的指尖觸到她袖口磨出的毛邊,那是她總愛用牙咬著改作業留下的痕跡。傘麵被風吹得翻折,粉白的傘骨在雨幕裏劃出半道弧,恰好遮住旁人投來的目光。
    “老夫老妻了,怎麽還弄得像初戀似的。”我把她的手搭在我肩上,起身時聽見她倒吸涼氣的聲音。她的體重輕得像團棉花,隔著襯衫能摸到肩胛骨凸起的棱角。而後我聽到她抱怨道「你瘋了嗎?讓人看督帥背瘸子,你不怕羞嗎?」
    雨突然下得急了,塑料傘麵被砸得劈啪作響。她的額頭抵在我後頸,發絲掃過我的耳垂,帶來一陣癢意。路過傳達室時,我瞥見張思安趴在窗台上張望,他棉襖上的補丁在雨光裏晃成模糊的塊,像誰隨手抹上去的泥點。
    “今晚咱們去半山老宅好不好?就我一個人陪你。”她的聲音在雨聲裏時斷時續,指尖無意識攥緊我風衣的後擺。我躍過一個沒蓋嚴的井蓋,積水濺起的泥點甩在她褲腳上,她卻像沒察覺似的,隻是把臉埋得更深,呼出的熱氣透過口罩滲進來,在我後頸凝成細小的水珠。
    “行,今天咱們就回去浪漫一下。”我說著的同時,背起她,快步走著。還感覺到她搭在我肩上的手在發抖。她的眼鏡滑到鼻尖,露出的眼睛裏映著路燈的光暈,像落進雨水裏的星星。餘光瞥見她裙擺下露出的一截小腿,皮膚白得近乎透明。在順手摸去的時候,被她低聲罵了句「你怎麽這麽禽獸啊,在外麵就動手動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