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4章 表裏(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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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絲斜斜砸在小賣鋪的塑料棚頂,混著遠處裝甲公交車碾過積水的轟鳴。陳偉剛關了直播,手機屏上\"拉幫套合法化\"的彈幕還在跳。陳偉看著那窗外的雨霧,看到一條評論上說是「建議大家盡快去挖春筍,做儲備糧」。
陳偉拿起手機苦笑著,打出一段文字「然而,雨後破土而出的不一定是春筍,還有鋪天蓋地而來的流民潮... 」
陳偉想起今天騎著三輪車,去東郊批發市場進貨時看到的景象,那群從深山和廢墟裏來的流民,他們中有的是末世小說那種以十幾人一個團體的流民小隊,還有的則是幾百人上千人的小勢力。一眼望去,到處都是頭發擀氈的男人。隻要吹來一陣小風,那種人類特有的臭氣,就能把他熏得直流淚。
聽旁人說,這些流民都是幾乎都是帶著各種改裝武器的。其中就包括,給五六式半自動步槍裝上全自動擊發裝置和彈鏈供彈的「突擊一號」。而將十幾把「突擊一號」按順序排列在一個鐵架子上,弄成一種類似排槍的東西則被稱為「衝鋒炮」。
然而那些也隻是常規操作,更邪門的還有將兩輛完整的公交車作為動力,中間以三個鉸接盤再掛上兩節車廂,再將一些鐵皮或者鋼板焊接在那怪物的四周,最後拚接成一種類似於裝甲列車般的怪東西。
陳偉作為一個鍵政類up主,他大概能猜到,督帥將納妾和拉幫套合法化背後的目的。以他家來說吧,之前小花隻是感冒和咳嗽,就幾乎把他家都毀了。而那三百多一支的抗生素,隻要有醫院或者診所肯給病人用,而不囤積居奇,那都是老百姓眼裏的活菩薩了... 畢竟他不買有得是人會買。
這時陳偉突然冒出念頭:好累啊,要是學著別人家那樣,找個人拉幫套就好了。我顧家裏吃喝,那個人和桂花打工的錢還能存下來....
可是這念頭才一閃過,陳偉就覺得心裏不是滋味。他想象著劉桂花那高挑的身材,曼妙的曲線,靠在別人懷裏的樣子。一想到這裏,陳偉的心裏就像被針紮了一樣,一陣刺痛。
他仿佛看到了劉桂花嫌棄的眼神,還叉著腰罵道:「嫁漢嫁漢穿衣吃飯,要是什麽都指著老娘還要你幹嘛?」,似乎還能想象到不久的將來,她靠在別人懷裏叫老公。想到這些,陳偉覺得自己的胸口像是被一塊大石頭壓住了,讓他喘不過氣來。
陳偉知道,自己不能再琢磨這些事了,他不能也不敢,讓自己的老婆去拉幫套。深吸一口氣,努力讓自己的心情平靜下來。這時伴隨著幾輛憲兵的裝甲車剛一駛過,就看到窗外烏泱泱的一大群扛著鋪蓋卷的流民和普通人,鐵皮桶和改裝步槍撞得叮當響,其中一人的衝鋒炮,管還挑著塊嬰兒尿布似的小旗子,上麵的「兵」字已經模糊——看來這些是臨時被編入工廠保衛部門的流民和普通人。
陳偉苦笑著往屋裏走,就聞到了那一陣陣紅燒肉的香氣。紅燒肉在這年頭雖然稀有,不過托劉桂花又遇到了那個「螺哥」的福也已經吃一個多星期了。
據說那個人長得很像,現在很火的那個明星夏明樹,還是小花班主任的男人。至於具體姓什麽叫什麽,他問了幾次學校那邊也是一問三不知。
“許是那個大明星,看上我老婆了吧。”陳偉一邊這樣癡癡地念叨了一句,隨後從貨架上拿下包煙。對著夏明樹的海報,一口口的吸了起來。
不知過了多久,大概是煙卷上的火苗已經燙手的時候。劉桂花才從裏屋端出半盤單獨給他留下的半盤紅燒肉,放在陳偉麵前。輕聲說了句:“單獨給你留下的快吃吧。”就轉身站在水池旁忙碌了起來。
陳偉把煙蒂按滅在可樂瓶蓋裏,說了句「好」,就抽出筷子不情不願的開始吃這盤既美味,又難以下咽的東西。
劉桂花刷碗的水聲蓋過哽咽:“老公,我剛才聽錄的視頻了,要是你扛不住... 拉幫套...興許.... ”
陳偉猛地起身,鑰匙串順著口袋滑落。他想要讓劉桂花閉嘴,甚至想要大喊一聲「臭娘們管好你自己的事就行了,掙錢的事我來,用不著你操心」。可是與劉桂花婆娑的淚目交匯的一瞬間,他話到嘴邊卻被硬生生的卡住了。
最終隻能變成了一句「我出去走走」,可他剛一邁出步子,就感覺衣服的口袋被扯住。一轉身就看到,兩眼含淚的劉桂花已經被奪眶而出的淚水弄花了眼影。劉桂花就是不住的對他搖頭,抽泣了良久才說了句:“當家的別走,我一個人不行的。”
陳偉感覺眼角一酸,趕忙轉過頭去,他雖然竭力平穩著呼吸,可那顫音卻怎麽都壓不住,隻聽他說:“桂花,你放開我,讓我走吧。總是這樣拖累你.... ”
隻聽「啪」的一聲,那記響亮的耳光,在屋裏回蕩。陳偉一個趔趄,口袋裏幾張泛黃的賣血單據。劉桂花一把搶過來那些紙片,當她看到“廬州中心血站”的紅章時,覺得那圈詭異的紅色刺得她眼睛生疼。
“你又去賣血了?小花的抗生素……”她聲音抖得像篩糠。
陳偉搶過單據揉成球:“不賣血拿什麽買藥和進貨?咱們在半山別墅區門口開便利店,進的東西本來就貴。而且批發商說再欠賬就斷貨!”
沉默,始終是沉默,劉桂花沉默的從冰箱中拿出兩瓶涼啤酒,一瓶遞給默不作聲的老公,另一瓶留給了自己。他們彼此默契的碰了一下,隨後就各自苦笑著,喝起了自己的酒。
恰逢微醺的劉桂花將胳膊搭在陳偉傑的肩膀上,雙目無神的她咯咯笑道:“老公,你說那個螺哥……是不是對我有意思?”
陳偉甩開她的手,煙嗓裏裹著苦笑:“不然誰沒事刷幾十萬?要不……我跟你離了,你跟他……”
劉桂花巴掌甩在他臉上,又慌忙去摸他泛紅的臉頰:“你瘋了?我要是跟了別人,小花,小強,小朵誰管?”
雨絲在塑料棚頂敲出密鼓,陳偉指間的啤酒瓶底蹭過木桌,留下圈水痕。他仰頭灌下半瓶,喉結在胡須的陰影下滾動,酒氣混著煙味噴在劉桂花頸間:“那個螺哥……是不是把你睡了?”
劉桂花還在擺弄陳偉耳垂的手頓住。她沒回頭,隻將濕發別到耳後,銀鐲子在水光裏晃出細碎的亮:“睡不睡的……重要嗎?就是給他睡了,我也還是你老婆。別怕.. 乖啦! ”
“怎麽不重要!”陳偉猛地拍桌,啤酒瓶在震波裏晃出酒花,當他還想繼續說什麽時候,就想起批發市場中,那群衣不蔽體的女流民,背簍中那一個個頭頂插著草標的孩子們,幹瘦的身子,以及呆滯的眼神。所以話到嘴邊又變成了,“沒受委屈吧。”
雨轉急,塑料棚頂的聲響密如急促的鼓點。劉桂花背對著陳偉,指尖在圍裙上絞出褶皺。她想起三天前「碼頭老黃」的私信彈窗——頭像是張油光滿麵的自拍,配文「桂花妹子,聽說小花病了?哥這兒有點閑錢,要不你跟陳偉合計下,我搭把手幫襯家計」。那時她正給小花喂退燒藥,沒細看就劃了過去,此刻卻像根針戳在眼皮上。
“老黃…碼頭那個老黃…”她突然轉身,銀鐲子撞在水池邊緣,“就是那個黃富貴,你還記得不?他是不是有點錢?”
陳偉灌酒的動作頓住,酒液順著嘴角淌進衣領。老黃那張總在碼頭裸著上身扛包的臉浮現在眼前,袖口永遠挽到胳膊肘,露出紋得歪歪扭扭的青龍。“他能有什麽錢?”陳偉抹了把臉,啤酒瓶底在木桌刻出吱呀聲,“當年偷拿我工具箱換酒喝的主兒。”
“可他說……”劉桂花的聲音突然低下去,目光飄向窗外。流民隊伍正踢著水窪經過,某個人的衝鋒炮管上掛著半塊發黴的餅,在雨裏晃出慘淡的白。“他說可以幫咱們出醫藥費,還說……”
“還說什麽?”陳偉的煙嗓裏裹著火星,掐滅的煙蒂在可樂瓶蓋裏碾出碎屑。他看見劉桂花喉結滾動,睫毛上的水珠混著淚水墜下,砸在洗碗池的不鏽鋼邊緣,濺起細小的銀花。
“還說,要是你不嫌棄,他可以……”劉桂花突然抓起陳偉的手,按在自己鎖骨下方,那裏有塊硬幣大小的淤青,是上次搬運貨物時撞的,“他說可以跟咱們搭夥過,你管進貨,他跑碼頭,我在家帶孩子。這樣小花的藥錢就有著落了……”
空氣突然凝固。雨點擊打棚頂的聲響在此刻放大百倍,陳偉聽見自己的心跳撞著耳膜。他想起老黃看劉桂花時,那雙總在她腰臀間打轉的眼睛,想起對方拍著胸脯說「哥有的是力氣」時,唾沫星子飛濺的模樣。
“搭夥過?”陳偉猛地甩開手,啤酒瓶在桌上跳起半寸高,“那算什麽?我陳偉的老婆,讓人白睡還得倒貼伺候?”
“不是白睡!”劉桂花的尖叫混著水聲,洗碗池的水溢出來,漫過兩人的腳背。她起身關水龍頭時,陳偉無意間看到她露出小腹上猙獰的妊娠紋,像幾條扭曲的紅蛇。那蛇抖動了一陣,方才平靜下來。才背對著他低聲說,“他還說會照顧你的麵子,不在咱家住,想要了來叫我。你也想想吧,咱家三個孩子,這次的事兒「螺哥」給咱們平了。可要是下次孩子得病呢?硬扛嗎?”
陳偉聽著向來好麵子的劉桂花,能這樣平靜的說出那些話。沒來由的心裏一痛,於是忍不住抱住劉桂花的腰。他真的說不出那個「好」字,隻有視線死死釘在那些妊娠紋上,想起生產時劉桂花疼得咬破嘴唇的模樣。
“督帥都讓拉幫套合法化了……”劉桂花的聲音突然軟下去,蹲在溢水的地板上,抓起陳偉的手按在自己臉頰,“你賣血的單子我剛才我也看了,再這麽下去,你要先垮了。老黃好歹是知根知底的人,總比那些流民強吧?”
陳偉的指尖觸到她臉上未幹的淚痕,冰涼刺骨。他想起今天在批發市場,看見流民拿半袋發黴的麵粉換半支抗生素,想起批發商拍著他的臉說「再不還錢,下次進貨價漲三成」。雨絲突然穿透棚頂的縫隙,滴在他後頸,像誰的歎息。
“讓我想想……”他抽回手,踉蹌著撞開後門。雨幕中,憲兵裝甲車的探照燈掃過流民隊伍,某個人改裝的「衝鋒炮」鐵架上,焊著半塊從廢棄醫院拆來的紅十字牌,在雨裏泛著鏽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