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6章 表裏(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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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羊肉泡饃的熱氣裹著香菜味往陳偉鼻子裏鑽。他夾起一筷子燉得酥爛的羊肉,肉片在筷子上晃悠時,丁大頭的胳膊肘突然撞過來,油乎乎的袖口蹭過他襯衫袖口的補丁。
    “哥哥,咋了?”丁大頭嘴裏嚼著糖蒜,腮幫子鼓得像塞了倆核桃,“咱這倆政論博主改探店,你咋跟個悶葫蘆似的?吃醋了?”
    陳偉咬下一大口夾著洋蔥的饃,辣得眼眶發澀。他吧唧著嘴搖頭,饃渣掉在油膩的桌布上,被他用手指撚起來塞進嘴裏。“沒。”聲音含混在羊肉湯的熱氣裏。
    丁大頭咧嘴笑,後槽牙上沾著蒜沫。他慢條斯理剝下一瓣糖蒜,指尖的油光在燈泡下晃了晃,才把蒜遞到陳偉麵前。“別裝了。”他賊溜溜的小眼睛在陳偉臉上打轉,自己先咬下半個蒜,辣得直抽氣,“你要是心裏過不去……”他故意壓低聲音,身體前傾時肚皮壓得桌子吱呀響,“我跟我媳婦說說,讓她陪陪你?”
    陳偉端著粗瓷大碗的手猛地一滯。滾燙的羊肉湯晃出碗沿,濺在他手背上,燙得他一哆嗦。他難以置信地看向丁大頭,對方卻笑得像朵綻開的胖菊花,用油膩的掌心抹了把臉,指縫間全是油光。
    “幹嘛這麽看我?”丁大頭啃完剩下的蒜,把蒜皮扔在桌布上,“末世人誰還講究三從四德?”他用袖口擦了擦嘴,指著陳偉碗裏的羊肉,“你說我昨天要是呼啦把藥往桌上一放,是幫你還是毀你?”
    陳偉慢慢嚼著嘴裏的饃,牙齒碾過細碎的蔥花。他盯著碗裏漂浮的油花,聽著丁大頭話裏的門道,心裏像被這碗泡饃攪得一團亂。他接過那瓣糖蒜,咬下一半,酸甜辣的滋味在舌尖炸開,讓他忍不住眯起眼。“合著你睡了劉桂花,我還得謝你?”聲音含混在蒜味裏。
    “不說了不說了!”丁大頭擺手起身,屁股蹭得塑料椅子吱呀響,“以後你咋吩咐我咋幹,再不見嫂子一麵總成了吧?”他作勢要走,卻被陳偉一把拽住胳膊。陳偉的指尖陷進他胳膊上的軟肉裏,燙紅的手背上還沾著湯漬。
    “你趕緊說說。”陳偉看看四周,夜市攤位的嘈雜聲裏,沒人注意這桌。他壓低聲音,嘴角不小心溢出點唾沫,又慌忙咽回去,喉結滾動時脖子上的青筋都鼓了起來。
    丁大頭挑眉,故意拖長了語調:“那你可別生氣啊。”他等陳偉不耐煩地踢了踢他的腳,才繼續說,“昨天我把藥往桌上一放,要是多說一句‘嫂子沒事,我有關係’,再在你媳婦客氣的時候來句‘陳偉一個知識分子哪懂投機倒把的門道’——你猜怎麽著?”
    陳偉呼嚕嚕喝完碗底的羊肉湯,把空碗推到一邊,湯汁順著嘴角流到下巴。“那不是挺好嗎?一般人不都這麽幹?”
    “哎喲我的傻哥哥!”丁大頭一拍大腿,油乎乎的褲子上泛起褶皺,“人情哪有那麽好欠的?”他用肥短的手指指著陳偉,“這麽一來二去,你家還有好?讓嫂子覺得你不行我能行?開什麽玩笑!”他湊近陳偉,嘴裏的蒜味直衝對方臉,“我昨天要了她,心還是你的。她肯定覺得這藥是自己掙來的,心裏踏實。再說了……”他擠眉弄眼地拍了拍陳偉的肩膀,“中年人那事,大多都是強撐著,你懂的。”
    陳偉沒接話,隻是盯著空碗裏的油星子發呆。丁大頭的話像根針,戳破了他心裏那層薄薄體麵的同時,聽到對方說自己也不行居然莫名的舒服了些。
    突然一陣尖銳的哨聲劃破夜市的喧囂。穿著亮麵騎警服的人騎著摩托駛過,寬大的輪胎摩擦石板路上的聲響由遠及近。攤主們慌忙收拾攤位,油煙和吆喝聲瞬間亂作一團。陳偉和丁大頭扭頭看向街口,隻見一輛敞篷車緩緩駛來,車頂的警燈沒亮,卻透著股生人勿近的氣場。
    車裏坐著個「女人」,她的丹鳳眼微微上挑,眼尾的桃紅色眼影在路燈下泛著珠光,宛如夜空中閃爍的星星。烏黑的長發如瀑布般垂落在她的背上,幾縷碎發輕輕地拂過她白皙的肌膚,仿佛微風中的花瓣。她身上穿著一件貼身的米白色毛衣,毛衣的材質柔軟細膩,如同她的肌膚一般,緊緊地包裹著她纖細的腰身,展現出她婀娜多姿的身材曲線。她的手腕上戴著一隻纖細的鉑金手鐲,鐲子在燈光下閃爍著微弱的光芒,隨著她的動作輕輕晃動,發出清脆的聲響,仿佛。
    女人托著腮,目光淡淡地掃過慌亂的人群,她的眼神中透露出一種從容和淡定。她的手指無意識地卷著發尾,那動作輕柔而優雅,仿佛在彈奏著一曲無聲的樂章。她的嘴唇微微上揚,勾勒出一抹若有若無的微笑,這笑容中似乎蘊含著無盡的神秘和魅力,那一顰一笑似乎都帶著上位者的氣勢。
    陳偉盯著那輛敞篷車駛過攤位前的陰影,車輪碾過積水時濺起的水花在路燈下碎成銀箔。直到那抹米白色身影掠過眼前,他才後知後覺地發現對方手腕上的鉑金手鐲並非飾品——鐲身上刻著的蟠龍紋與督帥府特供領帶的紋樣如出一轍,隻是縮小了無數倍,在毛衣袖口若隱若現。
    “這女的誰啊?”他肘尖撞在丁大頭油乎乎的肚皮上,目光卻沒從那漸行漸遠的背影上移開,“你看她那手鐲,怕不是哪個大官的姘頭?”
    丁大頭差點把嘴裏的泡饃順著鼻孔噴出來。他捂著嘴笑得上氣不接下氣,肥碩的肚子抖得像團果凍。“女的?”他好不容易喘過氣,指著那車消失的方向,“那是大太監崔洪!還女的呢,人家是賣屁股起家的!”
    “督帥好這口?”陳偉皺眉,想起剛才那人細膩的皮膚和精致的妝容,心裏一陣別扭。
    “我哪知道!”丁大頭擺手,抓起桌上的醋壺猛灌了一口,“不過這年頭能當上尚政監秉筆,可比當男人有滋味多了。”他咂吧著嘴,看著陳偉發愣的樣子,突然用油膩的手指戳了戳對方的胳膊,“我看你骨架子不錯,真要是混不下去,也可以考慮考慮這條路。”
    陳偉猛地推開他的手,嫌惡地抹了把胳膊上的油印。夜市的風卷起桌布角,露出下麵髒兮兮的木板。遠處崔洪的車已經拐過街角,隻留下一股若有似無的香水味,混在羊肉湯的腥膻氣裏,說不出的怪異。
    劉桂花踩著白色匡威鞋的柔軟腳跟跨過石板路上淺水窪。她身上那件牛仔短夾克敞著懷,裏麵白色抹胸勒出平坦小腹,瑜伽褲裹著的雙腿邁過積水時,褲腳沾了點泥星子也不在意。左手拽著陳小朵的羽絨服帽子,右手拎著陳小強的後衣領,懷裏還橫著發燒剛好些的陳小花,嘴裏叼著根快要化掉的棒棒糖,糖紙在夜風裏晃悠。
    “讓讓讓讓——”她大喇喇地擠開鄰桌食客,把三個孩子往塑料椅子上一按,自己一屁股坐在陳偉對麵,牛仔夾克蹭過桌麵的油垢也沒皺一下眉頭。“老板,再加三碗羊肉泡饃,饃掰碎點!”話音未落,棒棒糖從嘴裏抽出,糖漿絲拉得老長,她隨手抹在牛仔褲上,才看向陳偉和丁大頭。
    “喲,倆大老爺們擱這兒琢磨啥呢?”劉桂花把陳小朵的羽絨服拉鏈往上拽了拽,露出孩子額角未消的退熱貼。她自己抓起桌上剩下的糖蒜,指甲掐開蒜皮時,手腕上的銀鐲子撞得碗沿叮當響。“我聽街坊說今兒夜市有新鮮玩意兒,趕緊帶孩子來見見世麵。”
    丁大頭盯著她露出來的小腹妊娠紋,嘿嘿笑了兩聲,被劉桂花瞪了一眼才收斂。“嫂子今兒打扮得夠俏啊,這抹胸——”
    “去你的!”劉桂花抄起筷子敲他碗沿,“昨兒翻箱底找出來的,總比穿棉襖捂出痱子強。”她把硬邦邦的饃塊掰進大碗,熱水衝下去時騰起的熱氣糊了她一臉,“再說了,跟著你們當探店主播,不得拾掇拾掇?省得鏡頭裏像個要飯的。”
    陳偉沒接話,手裏的手機已經對準了桌麵。他調整著角度,鏡頭掃過劉桂花掰饃的手,銀鐲子在燈光下晃出細碎的亮,又迅速切到丁大頭油乎乎的臉。“大頭,你往左邊挪挪,光打在你肚子上了。”
    “嘿,真拿自己當大攝影師了?”丁大頭嘟囔著往旁邊蹭,肥屁股差點把椅子壓塌。他看著陳偉手機屏幕裏自己的倒影,雙下巴被拉得老長,“我說你拍點實在的,比如這羊肉湯的油花,或者嫂子的鐲子——”
    “閉嘴吧你。”劉桂花把掰好的饃推給陳小強,孩子抓著勺子往嘴裏扒拉時,湯汁順著嘴角流到圍兜上。她自己端起碗呼嚕嚕喝了兩口,才抹著嘴說:“陳偉昨天教我了,要研究細節,比如這饃泡得透不透,肉燉得爛不爛。”她用筷子戳了戳碗裏的羊肉,肥瘦相間的肉片在湯裏晃悠,“還得拍食客的表情,你看丁大頭這吃相,多有食欲。”
    陳偉鏡頭一轉,對準丁大頭鼓囊囊的腮幫子。丁大頭故意張大嘴咬下一大口饃,油湯順著嘴角流到襯衫上,他也不在意,反而對著鏡頭擠眉弄眼。“嫂子說得對,咱這吃相,比那些假模假樣的探店博主實在多了。”
    劉桂花沒接話,隻是把陳小花抱到腿上,用勺子喂她喝熱湯。孩子小口小口地抿著,退熱貼邊緣被熱氣熏得卷了邊。路燈的光透過棚頂縫隙照下來,在劉桂花裸露的小腹上投下斑駁的影,妊娠紋像幾條淡紅色的蛇,隨著她抱孩子的動作輕輕起伏。
    “哎,你們看剛才那騎警沒?”劉桂花突然抬頭,下巴朝街口揚了揚,“好幾個呢,排場挺大。”
    陳偉手一抖,鏡頭晃到了桌布上的油星子。他想起剛才看到的崔洪,那個有著桃紅色眼影的“女人”,忍不住想說什麽,卻被丁大頭搶先打斷。
    “快吃吧你,管那些幹啥。”丁大頭把最後一口湯喝完,抹著嘴說,“咱現在是探店主播,得琢磨怎麽把這碗羊肉泡饃拍出花來。”他指著陳偉的手機,“你看這湯的顏色,跟嫂子鐲子的銀光是絕配,趕緊拍一張。”
    陳偉沒動,隻是看著劉桂花低頭給陳小花擦嘴的樣子。她的手指劃過孩子嘴角的湯汁,動作輕柔得不像平時那個咋咋呼呼的女人。夜市的喧囂聲裏,他突然覺得這碗羊肉泡饃的熱氣,比任何鏡頭都更能熨帖人心。
    “拍好了嗎?”劉桂花抬頭,發現陳偉盯著自己看,下意識地把牛仔夾克往緊裏攏了攏,“一會兒城管該來了,咱得趕緊拍完收工。”
    丁大頭打了個飽嗝,拍著肚皮說:“著什麽急,咱這探店主播,吃得香才是硬道理。”他衝陳偉擠眼,“是吧,傻哥哥?”
    陳偉沒說話,隻是按下了快門。手機屏幕裏,劉桂花的銀鐲子、丁大頭的油嘴、還有三個孩子沾著湯汁的圍兜,全被框在了鏡頭裏。夜市的燈光在照片上暈開一片暖黃,像極了這碗泡饃給人的暖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