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7章 表裏(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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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裏屋的床板「吱呀」聲漸漸弱了下去,像一口老井抽幹了最後一點水。晨光透過窗簾縫隙斜斜切進來,在地板上投下一道亮線,恰好照亮床沿晃動的陰影——那陰影裏,丁大頭肥碩的後背正有節奏地起伏,汗水順著脊梁溝流進腰間的肥肉褶裏,在昏暗光線下泛著油光。
    他結束得很「利落」,末了隨手扯過枕頭底下的毛巾擦手,動作熟稔得像是在自己家。劉桂花側躺在床內側,頭發亂得像團草,脖頸間有片新紅的印子,隨著她急促的呼吸微微顫動。她沒吭聲,隻把被子往身上拽了拽,露出的腳踝還在輕微發抖。
    丁大頭穿褲子時,肥屁股把褲腰繃得「哢哢」響。他低頭係皮帶,忽然想起什麽,扭頭衝劉桂花咧嘴一笑,露出後槽牙上的煙漬:「嫂子,昨兒那羊肉泡饃挺補啊。」這話沒頭沒尾,劉桂花卻像是被戳中了什麽,悶聲哼了一下,把臉埋進枕頭裏。
    床板又「吱呀」響了一聲,丁大頭扶著床頭站起來,肥大的身軀晃了晃,居然沒怎麽踉蹌。他整理襯衫領口時,手指在劉桂花肩頭蹭了蹭,像是在抹掉什麽看不見的痕跡,那動作自然得仿佛重複過千百遍。
    「行啦,不耽誤你歇著了。」他最後掃了眼淩亂的床鋪,轉身拉開房門。門縫裏泄出的光線裏,能看見他肚皮上鬆弛的肉隨著步伐抖動,活像塊顫巍巍的涼粉。
    丁大頭從裏屋出來時,肥大的身軀把門框擠得滿滿當當。他光溜溜的腦袋上滲著油汗,喘得像台老舊的風箱,每走一步,肚皮上的肥肉就跟著顫三顫。左手抄起搭在椅背上的髒毛巾——那是劉桂花今早擦臉用的,此刻被他胡亂揉在臉上,毛巾邊角沾著的粉底和油垢在他脖頸間抹出幾道灰印。
    他貪婪的小眼睛還往門縫裏瞟,門縫後隱約能看見劉桂花裸露的肩頭,皮膚在晨光裏泛著潮潤的光。丁大頭喉嚨裏「咕嘟」響了一聲,咧開嘴露出後槽牙,衝裏屋喊:「嫂子,您這體力真棒!比碼頭扛大包的爺們都耐折騰!」
    「砰」一聲,裏屋門被關上了。丁大頭轉過身,一屁股坐在陳偉旁邊的馬紮上,屁股把塑料凳壓得吱呀作響。他湊近陳偉,壓低聲音,一股混合著汗味和劣質香水的氣息撲麵而來:「上次探店直播掙的錢,我可都給嫂子了啊,夠小花買幾支藥了。」說著,他從褲兜裏掏出一張皺巴巴的百元廬州票,硬塞進陳偉懷裏。
    陳偉下意識想推開,丁大頭卻死死按住他的手:「哎哎哎,這是咱倆的煙錢,私下買煙抽的,別給嫂子說,她管得嚴。」
    陳偉的指尖觸到鈔票上的油垢,胃裏一陣翻湧。他還沒吭聲,丁大頭又神神秘秘地湊過來:「聽說了嗎?昨兒崔太監被派到衛生部坐鎮了,說是要嚴管藥價,以後抗生素說不定能便宜點。」
    「藥價要是真降下來,」劉桂花的聲音從裏屋飄出來,帶著挖苦的笑意,「我也不用一天被你們兩個輪流騎。」
    丁大頭立刻對著門板喊:「嫂子,您可不能過河拆橋啊——」他一邊喊,一邊衝陳偉擠眉弄眼,那表情像是在說「你看我逗她玩呢」,隨後笑著手肘輕輕地捅了捅陳偉的腋窩。
    裏屋傳來布料摩擦的窸窣聲,劉桂花冷笑一聲:「都說拉幫套省心,你們兩個倒好,一個要完另一個要,也就洗澡時能省點水。」
    丁大頭突然一拍大腿,肥肉被震得晃了晃,他眼睛亮得像見了肉的狼:「對了!陳偉哥,嫂子!咱這就叫『拉幫套家庭』,正好能蹭現在政策的熱度!以後直播就打這個旗號,保準流量嘩嘩漲!」
    門「吱呀」一聲被推開,劉桂花從裏屋出來時,身上隻披了件煙灰色的雪紡衫。晨光透過輕薄的料子,將她肩頭的紅痕和內衣帶的陰影都洇了出來,像水墨畫裏沒暈開的墨點。她走得急,衫子下擺晃蕩著,隱約能看見大腿根的妊娠紋,在光線裏泛著淡紅。
    陳偉坐在馬紮上揉著太陽穴,指縫間卡著根沒點燃的煙。他不敢看劉桂花,眼皮子卻止不住地往她身上瞟,雪紡衫隨她動作貼著皮膚,把乳房的輪廓勾得清清楚楚。丁大頭卻看得直勾勾的,小眼睛眯成縫,嘴角咧得像偷吃了雞的狐狸,喉結在油乎乎的脖子裏滾了滾。
    劉桂花抄起桌上的煙盒,抖出最後一根煙叼在嘴角。打火機「哢嚓」響了一聲,橘色火苗映得她眼尾的細紋忽明忽暗。她深深吸了一口,煙霧從嘴角溢出來,順著她叉開的腿間飄向地麵。她坐得隨性,膝蓋分得很開,雪紡衫的下擺滑到大腿上,露出大片皮膚。
    丁大頭的手悄無聲息地伸過去,肥膩的指尖想搭在她膝蓋上。「啪」一聲,劉桂花反手拍開他的手,煙從嘴裏掉出來,沾了點口水掛在嘴角:「動手動腳的幹什麽?」
    「嫂子,我看你腿上有灰。」丁大頭嘿嘿笑著縮回手,指尖還殘留著她皮膚的溫度。
    劉桂花重新叼穩煙,衝陳偉抬了抬下巴:「剛才丁大頭鬼鬼祟祟的,跟你說啥了?」
    「他說……留個煙錢。」陳偉慢吞吞地從懷裏掏出那張百元廬州票,還沒遞過去,就被劉桂花一把搶走。她捏著鈔票角抖了抖,油垢簌簌往下掉:「有媳婦了還藏小金庫,明擺著不想好好過了!」
    「哎喲喂,你們真是兩口子!」丁大頭誇張地抹了把臉,趁劉桂花數錢的功夫,又把左手搭在她大腿上。這次她沒動,隻是夾著煙的手指緊了緊,煙灰掉在雪紡衫上,燙出個小窟窿。丁大頭的手順著她大腿往上蹭,掌心的老繭擦過妊娠紋,嘴裏念叨著:「要不說還得是親老公呢,藏錢都藏得這麽貼心。」
    劉桂花沒好氣地把煙摁滅在可樂瓶蓋裏:「你們就正正經經拍視頻得了,飽不死餓不死就行。我可丟不起那人,拉幫套還得滿世界宣揚去。」
    丁大頭的手已經挪到她大腿根,肥手指肚用力按了按那片淡紅的紋路,眼睛裏閃著貪婪的光:「嫂子,你不懂。現在這世道,大多數人都過得不好,都想著等等看——可等得起嗎?搭夥的人多了去了,誰像咱們這樣實在?要的就是搶賽道!」
    他往前湊了湊,唾沫星子濺在劉桂花的雪紡衫上:「不用麻煩,你當著鏡頭親親偉哥,再親親我。我講笑話了,你咯咯一笑;偉哥講正經事了,咱倆就當捧哏的,在鏡頭前裝老實——」他的手突然用力捏了捏她的肉,「這樣一來,流量和藥錢不就有了?」
    丁大頭的動作自然看在陳偉眼裏,可又怎麽說呢——畢竟他也是劉桂花的男人,管天管地這種事又怎麽管?
    於是便起身去拾掇自己的設備。丁大頭也順勢把臉埋在劉桂花肩窩。就在丁大頭為之陶醉的再次解開皮帶扣的時候。門被「哐當」一聲撞開。
    晨光突然被一道黑影截斷,門口站著個係藍布圍裙的女人,鬢角汗濕的頭發粘在臉頰上,手裏攥著根擀麵杖,頂端還沾著沒搓幹淨的麵疙瘩。
    「丁大頭!你個挨千刀的!」女人的嗓門像破鑼,震得窗玻璃嗡嗡響,「家裏米缸都見底了,你躲在這兒金屋藏嬌?」
    丁大頭猛地彈起來,肥屁股把床板壓得「吱呀」慘叫。他看見女人身後還跟著個流鼻涕的小孩,身上穿著件明顯不合身的男童外套。
    「王翠蘭?你怎麽找來了?你丫不是準備給那個搭夥的生兒子嗎?我才不回去!」丁大頭手忙腳亂地提褲子,皮帶扣「哢哢」響得慌張。
    劉桂花裹著雪紡衫坐起來,煙灰色的料子滑到腰間,露出半截肚皮上的妊娠紋。她眯著眼打量門口的女人,發現對方雖麵色蠟黃,眉眼卻清秀,隻是顴骨上有塊淤青,像是被人打的。「你是他媳婦?」
    王翠蘭沒理劉桂花,徑直衝到床邊,擀麵杖指著丁大頭的鼻子:「你昨天偷拿家裏的兩千多塊廬州票,是不是給這狐狸精了?我跟你說,我那相好的卷錢跑了,我跟孩子就指望這點錢買米!」
    陳偉正在外屋擦鏡頭,聽見動靜差點把相機摔在地上。他衝進裏屋,看見丁大頭正往王翠蘭手裏塞錢:「你胡說什麽?我這是在談生意——」
    「生意?」王翠蘭突然哭起來,眼淚混著麵粉往下掉,「你跟我說去碼頭扛大包,轉頭就給別的女人買雪花膏!你忘了上個月是誰跪在地上求我拉幫套換糧食?現在相好的跑了,你就不管我跟孩子了?」
    丁大頭的臉漲成豬肝色,突然揚起手想扇王翠蘭,卻被劉桂花一把抓住手腕。「打女人算什麽本事?」
    丁大頭的手腕被劉桂花攥得生疼,肥膩的肉在她指縫間鼓出來。王翠蘭的擀麵杖趁機砸在他後腰上,「咚」一聲悶響混著孩子的啼哭,讓裏屋瞬間成了戲台子。麵粉從王翠蘭圍裙上簌簌往下掉,沾在丁大頭油光水滑的腦門上,像撒了把粗鹽。
    「嫂子。你鬆開!」丁大頭想甩脫劉桂花,卻被她擰得更緊。雪紡衫從劉桂花肩頭滑落,露出的妊娠紋在晨光裏一顫一顫,「打女人算什麽本事?有能耐跟你媳婦把賬算清楚。」
    王翠蘭見劉桂花幫腔,哭得更凶了,鼻涕泡掛在鼻尖:「算清楚?他上個月跪在地上求我跟碼頭老李搭夥,說換袋麵粉就給我買雪花膏!現在老李卷錢跑了,他倒在這兒摟著狐狸精吃香的喝辣的!」她突然揪住丁大頭的耳朵,往死裏擰,「兩千塊廬州票!是不是給這娘們買抗生素了?我兒子還等著吃藥呢!」
    陳偉舉著相機僵在門口,鏡頭蓋沒來得及蓋上,反光晃到丁大頭充血的眼睛。他想開口勸架,卻看見王翠蘭孩子袖口露出的淤青——跟陳小朵上次發燒時滾下床的傷一模一樣。喉結滾動著,終究沒發出聲,隻是把相機鏡頭轉向牆角,拍那堆沒來得及收拾的藥盒。
    「誰說給她了!」丁大頭疼得齜牙,肥手胡亂指著陳偉,「錢在他那兒!是探店直播掙的,給她閨女買藥了!」
    劉桂花冷笑一聲鬆開手,雪紡衫下擺掃過王翠蘭孩子的褲腿:「喲,想白玩?」說著抄起酒瓶子「砰」地一聲砸在床頭櫃上,玻璃碴子濺到丁大頭油光水滑的腳背上,疼得他嗷嗷直叫。
    「錢在陳偉那兒沒錯,」劉桂花捏著半截酒瓶,鋒利的斷口對著丁大頭的肥臉,「但那是給小花救命的藥錢。你媳婦要鬧,讓她找你要去——上個月誰舔著臉求我收留你,說自己腎虧沒法生娃?」
    王翠蘭的擀麵杖頓在半空,眼淚汪汪地看向劉桂花:「嫂子,你可別聽他胡說!他就是個騙吃騙喝的無賴——」
    「夠了!」陳偉突然開口,手裏舉著手機,屏幕上正是昨晚丁大頭塞錢的錄像。「兩千塊在這裏,本來是給小花買藥的,但既然王嫂子急著要,」他把手機往桌上一放,「丁大頭,你自己跟你媳婦解釋,這錢到底是哪來的。」
    丁大頭看著錄像裏自己鬼鬼祟祟的樣子,臉漲成了紫茄子。王翠蘭趁機揪住他的耳朵往死裏擰,孩子在旁邊嚇得直哭。劉桂花靠在床頭,雪紡衫滑落露出的妊娠紋在晨光裏一顫一顫,她慢條斯理地撿起地上的煙盒,抽出一根叼在嘴角:「吵夠了就滾,別耽誤我給孩子換藥。」
    晨光越發明亮,照得屋裏的狼藉無所遁形。丁大頭被王翠蘭拖著往外走,肥屁股蹭過門框時還在喊:「陳偉哥救我!嫂子留情!」劉桂花沒理他,隻是對著鏡子整理頭發,鏡中映出她脖頸間未消的紅痕,像朵開錯季節的花。
    「算你還有點用。」劉桂花對著陳偉的背影說,指尖劃過鏡中自己的小腹,那些扭曲的紋路在光線下泛著淡紅。「不過這直播……」
    「不播了。」陳偉把設備塞進包裏,鏡頭蓋還沒蓋嚴,「昨天崔太監不是說要管藥價嗎?咱們等等看。」
    劉桂花沒說話,隻是把煙點著,深深吸了一口。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雪紡衫上的破洞,那裏還殘留著丁大頭掌心的溫度。想起剛剛他說‘搶賽道’時唾沫橫飛的樣子,喉間突然湧起一股酸意,卻在看見騎警肩章的瞬間壓了下去。她突然笑了,煙灰掉在雪紡衫新燙的窟窿上,像個小小的驚歎號。
    「等?」她把煙頭摁滅在可樂瓶蓋裏,「末世人等得起什麽?」說著走到窗邊,推開一條縫,晨風吹起她的頭發,露出耳後那顆不顯眼的痣。「陳偉,把昨天剩下的藥拿出來,給小花換上。」
    陳偉沒動,隻是看著她裸露的肩頭在晨光裏泛著潮潤的光。那些妊娠紋像極了他鏡頭裏沒調好焦距的紅線,歪歪扭扭,卻又堅韌地爬在皮膚上。他突然想起攝影課老師說的「缺陷美」,可此刻隻覺得心口發堵。
    「聽見沒?」劉桂花回頭,煙從嘴角掉下來,沾了點口水掛在下巴上,「丁大頭那傻逼雖然惡心,可藥是真藥。再磨蹭,小花該咳醒了。」
    陳偉這才動起來,從抽屜裏拿出藥盒。鋁箔板在晨光下泛著冷光,他數著剩下的藥片,突然想起王翠蘭孩子袖口的淤青。喉結滾動著,終究沒說出那句「要不把藥分她們一半」。
    裏屋傳來劉桂花哄孩子的聲音,軟軟糯糯的,和剛才的潑辣判若兩人。劉桂花抱著孩子從裏屋出來,雪紡衫領口歪向一邊,露出的妊娠紋在晨光裏泛著淡紅。她把藥盒塞給陳偉,指尖擦過他掌心的汗:“丁大頭那藥得按時吃,別等。”
    藥盒被陳偉攥在掌心,鋁箔板硌出的紅印與劉桂花小腹的妊娠紋在晨光裏重疊。她背對著他收拾碎玻璃,雪紡衫破洞處露出的內衣帶微微顫動,像根繃緊的弦。遠處碼頭的黑煙飄進窗戶,落在藥盒的十字標識上,把白色染成灰紅。屋裏隻剩下陳小朵微弱的咳嗽聲,和劉桂花撿玻璃碴時,指甲刮過地板的「嘶啦」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