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8章 表裏(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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廬州流民市場活像塊被雨水泡發的爛海綿。泥漿漫過腳踝,混著爛菜葉和不明穢物,在攤位間衝出彎彎曲曲的水溝。穿橡膠靴的攤販踩著木板跳來跳去,木板下傳來空洞的「咚咚」聲,不知踩著的是廢棄馬桶還是鏽蝕的保險箱。
劉桂花拉著陳偉的手走在「吱呀」作響的木板上。小朵和小強在前麵瘋跑,一邊跑一邊哇哇大叫。陳小花病剛好了些可還是沒精神,所以隻能是讓陳偉用個背簍背著。
“還是,咱們一家三口這樣好——”說到這裏的劉桂花轉身看向陳偉,笑著捏了捏老公滿是胡茬的下巴,“——要是有個老爺們和我勾肩搭背的,這仨孩子能這麽高興嗎?”
陳偉看著劉桂花挑起的眉梢和嘴角,一時間竟有些恍惚。可他媳婦卻笑著湊到他的耳邊說,“這幾天委屈你了,以後我就是你一個人的。”
流民市場的喇叭上不斷重複著:“親愛的市民們注意了,最高院權威司法解釋,由於憲法第二條的相關司法解釋,與第三十三和第五十一條的精神相悖,且現行《婚姻家庭法釋義》,第三十七條備注寫得清楚:‘特殊時期因生存需求形成的事實婚姻關係,司法實踐中可酌情認定’之選擇,拉幫套行為和納妾行為,認定為特殊親屬關係但僅限於民政局認證.... ”
劉桂花一聽撓了撓頭,故意問道:“大學生,這是啥意思啊?”
作為政論主播的陳偉沒少做這方麵的功課,隻是琢磨了一下就解釋道:“憲法第二條的「一夫一妻製」不變,但是解釋不得納妾那部分廢了。想要拉幫套就必須登記注冊,沒有注冊就不受法律保護。”
劉桂花略微思索才小聲嘀咕著:“合著丁大頭他媳婦,白伺候老李幾個月了唄。”
一行人走跨過這些木板陣,才來到了一個掛著「宋記輕奢」的二手服裝攤。劉桂花的目光在鐵架上掛著那些末世前的殘次品上打轉。當她捏起一條黑絲襪,拇指碾過襪尖時觸感硌手——那裏有個硬幣大小的破洞,邊緣纖維像被老鼠啃過似的毛躁。“老板,這腳尖都漏風了,你別跟我說這是魚嘴襪。”她把絲襪舉到眼前,黑色尼龍在破洞處泛著灰白,襪筒上歪扭的巴黎世家沙漏ogo已被洗得隻剩模糊的輪廓,像道被雨水衝垮的泥痕。
蹲在煤爐前的老板宋二狗搓著油手湊過來,小眼睛瞟著劉桂花手腕上的銀鐲子。“美女,這可是正兒八經的巴黎世家!”他指著襪筒內側,褪色的baenciaga字母被磨得隻剩“ba”三個殘筆,“您看這提花菱格紋,末世前賣兩千多呢!”
“兩千多買雙露大腳趾的?”劉桂花冷笑,指甲戳進破洞邊緣,“滁州花都的窯姐都不穿這種破爛。”
“哎喲我的祖宗!”宋二狗拍著大腿,扭頭對著那個,正在「噠噠噠」地踩著縫紉機的女人嚷嚷道,“嘿!敗家娘們兒過來!你給這個美女解釋解釋,你是不是昨天才穿一下子?”
剛才還在專心踩著縫紉機踏板的黃衣女人動作突然停滯,金屬齒輪發出刺耳的“哢嗒”聲。陳偉才注意到那個穿著黃色絲綢襯衣的女人和她微敞開的領口下,半掩著的兩坨嫩白肉球的輪廓。女人將襯衣在肋下打了個結後,露出了平坦的小腹,以及那纖細的腰肢和牛仔褲上那條“雙 c ogo”的皮帶。
滿臉疲憊的她接過黑絲襪,手指在破洞處搓了搓:“妹妹別急,黑絲改踩腳款最實用,我給你把腳尖鎖邊,再砸個帶子,當踩腳褲——”
突然有顧客在隔壁「李記潮牌」那邊嚷嚷:“老板娘!上周從你那裏買的褲襪襠上,怎麽還他媽有白圈呢!”
對麵的那個染了紫毛的老板娘頭也不抬,剪刀“哢嚓”剪掉襪襠:“嫌髒?”她隨手從廢料堆裏扯出半截蕾絲,“昨兒剛從濱海廢墟撈的香奈兒蕾絲,給你褲襠砸圈花,改成開襠的——”她衝那顧客擠眼,“咱們娘們家穿得騷點,沒人笑話,方便。”
陳偉正被這場熱鬧吸引的時候,陳小強卻拽著他向烤腸攤走,陳小朵的鼻涕蹭在他褲腿上。他回頭時,看見劉桂花已經站在縫紉機一邊等著改踩腳褲了。
就在劉桂花正和黃衣老板娘囑咐者什麽的時候,一隻粗糙的大手突然攥住劉桂花手腕。劉桂花猛得回頭就看到丁大頭的斜挎帆布包蹭了過來,那包挨到架子的瞬間,震得古馳皮帶嘩啦作響。“瞎了你們的狗眼!”他把皺巴巴的票子拍在縫紉機上,“給我嫂子拿雙最好的,別帶窟窿!”
劉桂花甩開他的手,黑絲甩在黃富貴胸口:“你的錢我不要,打老婆的慫人,我看著惡心。”
黃富貴猛地掐住她的屁股,指節陷進牛仔褲:“給臉不要臉!上次說搭夥,你轉頭就跟丁大頭鑽被窩——”他壓低聲音,唾沫星子噴在她耳垂上,“信不信我現在就扒了你褲子?”
劉桂花猛的拍開黃富貴的髒手,雙臂盤在胸前時,肘部壓得帆布短夾克的油汙都滲進了衣料纖維。她下巴朝遠處街角的憲兵崗亭一揚,金屬帽徽在雨幕裏晃出冷光:“別他媽給臉不要臉,跟你商量搭夥過日子是給你臉。”指尖勾住牛仔褲皮帶扣時,銀鐲子撞得扣環叮當響,“要不我當場脫了喊‘非禮’,看憲兵揍不揍你個丫挺的。”
黃富貴的三角眼瞬間眯成兩條油縫,嘴角咧開時後槽牙上的煙漬都泛著光。他慌忙搓著滿是機油的手掌,指節上的青龍紋身被汗水泡得發脹:“嫂子別別別,我這不是聽說丁大頭那傻逼占你便宜著急嗎?”他矮半截的身子往前湊時,帆布包帶蹭過劉桂花膝蓋,“再說偉哥跟我又是穿開襠褲的兄弟......”油膩的劉海黏在額頭,隨著點頭哈腰的動作一甩一甩,活像條乞食的野狗。
劉桂花鼻腔裏哼出股冷氣,餘光瞥見陳偉背著陳小花拐進烤腸攤的雨簾,嘴角突然勾起抹狡黠的笑。她故意挺了挺腰,牛仔褲包裹的臀線在濕漉漉的布料下繃得筆直:“這拉幫套是不拉了,”舌尖舔過上唇時,粉舌在陰雨中閃過半秒,“要不更衣間聊聊?”左手突然隔著空氣繞了個圈,指尖虛虛劃過黃富貴的褲襠,“頂多這樣啊,你要是想動真格的可別怪我翻臉。”
黃富貴的喉結猛地滾動,喉管發出甲蟲爬行般的「哢哢」聲。他點頭如搗蒜時,後頸的褶子擠出層層油汗:“謝謝嫂子謝謝嫂子!”二手服裝攤的黃衣老板娘頭也不抬,腳踩縫紉機的踏板「噠噠」響著,用下巴指了指攤位後方那塊印著v老花的破帷幔——帷幔邊角的流蘇早被蟲蛀得稀爛,在穿堂風裏晃出破敗的弧度。過了一會兒,一對男女才從裏麵走出。
劉桂花踩著木板走進v帷幔時,黴味混著樟腦丸氣息撲麵而來。破帷幔後不足兩平米的空間裏,褪色的絲絨沙發缺了半隻扶手,彈簧從破洞處鑽出,像盤踞的金屬蛇。她故意用屁股蹭過沙發邊緣,牛仔褲與彈簧摩擦出刺耳的聲響。
黃富貴弓著背跟進來,帆布包帶掛在帷幔流蘇上,扯得老花圖案的布料簌簌掉渣。\"嫂子您坐您坐...\"他伸手去拂沙發上的灰,卻抹出道油印子,\"我...\"
劉桂花斜睨著黃富貴,指尖突然勾住他油膩的衣領往前一拽。兩人鼻尖幾乎撞上時,她故意嗬出的熱氣混著廉價香水味撲在對方臉上:“急什麽?”眼尾的細紋在昏暗光線下漾開,像投進死水的石子,“先讓我瞧瞧你誠意。”
黃富貴的喉結重重滾動,帆布包帶在肩頭晃出弧形。劉桂花的指尖順著他汗濕的脖頸滑下,突然扯住包帶往自己這邊一拉。拉鏈崩開的瞬間,一遝用橡皮筋捆著的廬州票露了角,票子邊緣還沾著褐色汙漬——那是碼頭苦力的汗堿。
“喲,藏得挺深啊。”劉桂花挑眉,指甲挑開橡皮筋,鈔票簌簌散落時,她瞥見幾張百元大鈔上印著的武廿無頭像被折得發皺。黃富貴慌忙去捂包,卻被她膝蓋頂住小腹:“脫褲子。”
“哎哎哎——”黃富貴手忙腳亂地解皮帶,迷彩工裝褲滑到膝蓋時,露出條印著卡通熊貓的花褲衩。熊貓眼睛被洗得發白,卻還咧著嘴笑,與他腿上猙獰的刀疤形成滑稽對比。
劉桂花蹲下身時,長發掃過黃富貴膝蓋。她故意用指腹蹭過褲衩邊緣,指甲在熊貓鼻子上刮了刮,嘴角勾起的弧度像貓捉老鼠前的逗弄。黃富貴的呼吸驟然粗重,胯部往前頂時,卻聽見“刺啦”一聲——劉桂花攥著他褲腰猛地一拽,工裝褲連同花褲衩全褪到腳踝,露出滿是結痂傷疤的小腿。
“謝了啊。”她抓起地上的帆布包甩在肩上,鈔票從敞口的包口掉出幾張,在黴味彌漫的空氣裏劃出拋物線。黃富貴光著屁股撲過來時,她已掀開幕布竄到攤位前,銀鐲子在雨幕裏晃出一道白光,像極了割開混沌的刀。
就在劉桂花掀開幕布的瞬間,雨水混著她的尖叫砸向流民市場:“強奸啊!救命啊!他要扒我褲子!”她故意扯開帆布短夾克的領口,露出鎖骨處丁大頭此前掐出的紅痕,手指狠狠抹過嘴角,假裝被毆打後的血跡。
黃富貴提著滑到腳踝的工裝褲追出來,花褲衩上的熊貓圖案在雨裏晃得刺眼。他沒跑出三步,就聽見憲兵哨聲尖銳地劃破雨幕。兩名穿黑色作訓服的憲兵踩著積水衝來,防暴盾牌上的蟠龍紋章在昏暗天光下泛著冷光。
“蹲下!雙手抱頭!”為首的憲兵用警棍戳向黃富貴裸露的大腿,金屬棍尖碰到他腿上的刀疤時,他條件反射地縮了下身子。另一名憲兵趁機用盾牌撞向他胸口,黃富貴踉蹌著撞在v帷幔的支架上,黴爛的布料簌簌掉渣。
“冤枉啊長官!是她搶我錢!”黃富貴的哭喊聲混著雨水,他慌忙去提褲子,卻被為首的憲兵一腳踹在屁股上。“搶錢還是強奸?”憲兵的皮靴碾過他掉在地上的鈔票,百元大鈔上武廿無的頭像被踩進泥裏,“老子在這兒盯你半天了,上次就摸賣菜妞的屁股!”
劉桂花躲在烤腸攤的遮陽棚下,指尖捏著從黃富貴包裏順來的兩遝錢。她看見憲兵的警棍雨點般落在黃富貴背上,花褲衩的熊貓臉被揍得變形,而圍觀的流民竟鼓起掌來。有人大喊“打得好!這傻逼早該挨揍了”,唾沫星子混著雨水砸在黃富貴抽搐的背上。
“帶走!”憲兵隊長拽著黃富貴的花褲衩鬆緊帶,像拖死狗似的往崗亭走。黃富貴的哀嚎漸漸遠去,劉桂花才敢探出頭,看見自己帆布包上的古馳皮帶扣還在雨裏晃悠——那是她剛才故意掛在烤腸攤掛鉤上的,此刻成了嘲諷黃富貴的最後一枚金屬牙齒。
陳偉背著陳小花擠過來時,看見妻子攥著錢的手在發抖。“桂花你...”他話沒說完,就被劉桂花塞了把零錢。“給小花買藥。”她的睫毛上掛著雨水,卻笑得比烤腸攤的燈光還亮,“剛才黃富貴非要給咱送錢,不要都不行!”
雨還在下,流民市場的喇叭又開始循環播放司法解釋。劉桂花挽著陳偉的胳膊往家走,聽見身後傳來縫紉機的“噠噠”聲——黃衣老板娘正在改她那條破洞絲襪,針腳穿過巴黎世家的殘標時,像在給末世的荒誕縫補最後一道裂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