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5章 荊楚幽蘭(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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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天當李蕙君在學習班,看到武天明那個小家夥,用那雙防賊那樣的眼神時不時盯著她的時候,她就知道武廿無對這個小王爺小逼崽子)說了什麽——那是偽帝周原禮留下的爛貨。她不服氣就宰了她!
    此時坐在車裏的省府要員李女士,想起來那位小王爺的眼神就背後發麻,心裏沒來由的一陣不安,她在心裏暗自念叨著:怎麽武騾子撿來的孩子都那麽野?
    身邊的幹事林浩作為她半公開的情人,看著李女士一副愁眉不展的樣子,於是壯著膽子說:李... 李專員,今天那個陳小強....
    李專員扭頭看向車窗外省綜治委在礦區邊緣的小高地上蓋的臨時幹部宿舍,白牆藍窗像塊突兀的豆腐。於是她低聲念叨了句:“應該稱呼小王爺武天明,別讓我再聽到你胡說八道。”
    林浩的聲音戛然而止,指尖在公文包帶上來回摩挲,像隻被捏住翅膀的蟬。李蕙君沒再看他,目光透過車窗,死死盯在那棟白牆藍窗的小樓——省綜治委的臨時幹部宿舍,牆皮新刷得晃眼,卻掩不住牆角未清理幹淨的煤渣,像塊被強行嵌進礦區的補丁。
    “開車門。”她突然開口,聲音冷得像車窗上的霜。林浩慌忙按動按鈕,金屬門軸的“哢嗒”聲裏,她聽見自己的蜥蜴皮高跟鞋踩在碎石路上的脆響,每一步都像敲在緊繃的神經上。
    武天明那雙眼睛還在眼前晃——那孩子不過十歲出頭,睫毛上還沾著礦區的煤灰,可盯著她的眼神,像極了當年張亞洲審案子時的模樣:不動聲色,卻把“懷疑”兩個字刻在眼底。李蕙君扯了扯石青褂子的領口,盤扣硌得鎖骨生疼——她當了三十年幹部,從漢寧市政法委副書記到省政法委書記,什麽樣的場麵沒見過?可今天被個毛孩子用防賊似的目光盯了一下午,後背的汗還是洇透了裏襯。
    “偽帝留下的爛貨……”她低聲重複,喉間發緊。這稱謂像根針,精準紮進她最敏感的地方。周原禮倒台時,她抱著一摞《荊楚省司法重整方案》衝進李潔的臨時行轅時,指甲掐進掌心出血,才換來李潔那女人輕飄飄的一句“廬州督令我可便宜行事,我願意既往不咎”。可現在,一個撿來的小王爺,就能用眼神把她釘回“周原禮情婦”的標簽上。
    其實她心裏清楚,武廿無從未說過這樣的話。這位督帥向來用製度說話——允許舊官僚留任,卻通過尚政監、憲兵隊層層製衡;默認曆史問題,卻在《荊楚省官員考核條例》裏悄悄加了條‘重大曆史汙點者不得晉升’。他從不用‘爛貨’這類粗話,卻讓每個舊部都在規則裏時刻感受著無形的審視。
    不過現在她心裏不停地咒罵著李潔不得好死,一個武廿無的妾,居然可以率領十幾萬大軍攻城滅國,她這個末世前的政法要員也就罷了。怎麽現在還要她參加什麽林薇同誌先進經驗的學習班?
    林浩跟在身後,想說什麽,卻被她一記眼刀剜了回去。這小子機靈,卻不懂荊楚的水有多深——武天明盯著的不是她這個人,是她身後那批從周原禮時期就紮根政法係統的老人,是張亞洲當年離開荊楚轉任宋省時埋下的那盤棋。
    其實武廿無給武天明的囑咐,不過是‘多看、多聽、少說話’。這孩子的眼神裏,有對‘礦區治理’的好奇,有對‘省府大官’的陌生,唯獨沒有父親灌輸的‘仇恨’。畢竟對督帥而言,李蕙君這類舊部是‘可用的工具’,而非‘必除的爛貨’——留著她,既能安撫荊楚本土勢力,又能隨時用‘曆史問題’敲打,遠比直接辱罵更符合權力製衡的邏輯。
    李蕙君雖然不知道武廿無和一個孩子會說什麽,推開門前她也猜到了一個大概,不過身心俱疲的她還是對林浩囑咐了一句:「你回自己宿舍好好休息,今晚就別折騰了。」。隨後頭也不回的推門走進去時,就看到掃地機器人正貼著牆角轉圈,發出細微的嗡鳴。後勤人員放下鑰匙就走了,皮鞋聲在走廊裏漸遠,把滿室的香芬味留給了她——是那種標注著“雪鬆與檀木”的工業香氛,甜得發膩,和礦區的煤煙味撞在一起,像給傷口敷了層糖霜。
    李蕙君甩掉自己腳上37碼的蜥蜴皮女鞋,赤腳踩在冷得發僵的大理石地麵上,腳趾蜷了蜷,——地板擦得太亮,涼得像塊冰。走到那套深灰色的科技布材質的沙發麵前。可這防刮耐磨的材質,竟然在她一屁股坐下去時,還是陷出個鬆散的坑。指尖摸到扶手處的遙控器,胡亂按了兩下,壁掛電視突然亮起。
    香芬機噴出的白霧在客廳裏浮著,像沒散盡的硝煙。壁掛電視還在嗡嗡啟動,她隨手抄起遙控器按開,屏幕上恰好跳傑克張開雙臂的鏡頭,金發在風裏亂舞,喊得聲嘶力竭:“我是世界之王!”
    “嗤。”她往沙發上一坐,二郎腿翹得老高,石青褂子的下擺被扯得歪歪扭扭。從煙盒裏抖出支煙叼在嘴上,打火機“哢嗒”一響,火星在她眼下明滅。“king?”她吐了個煙圈,煙圈撞在電視屏幕上散成霧,“老娘才是een of td。”
    尾音還沒落地,廚房飄來砂鍋的腥氣——早上讓後勤送的鹿鞭,說是“沈長官特意交代給李書記補身子”。她嗤笑一聲掐了煙,起身往廚房走,拖鞋在地板上拖出“沙沙”響。
    砂鍋坐在電磁爐上,咕嘟咕嘟冒泡泡,湯麵上浮著層油花,混著當歸的藥味往鼻尖鑽。她掀開蓋子攪了攪,木勺碰到鍋底發出“當當”聲。這玩意腥得衝鼻,周原禮以前最不愛喝,說“補得像頭種馬”,卻總在她熬夜批文件時,讓廚子煨了往辦公室送。
    “抓住我的手!”
    電視裏突然炸出句中文配音,字正腔圓得像新聞聯播。李蕙君的手猛地一抖,木勺“哐當”掉在灶台上,滾燙的湯濺在手腕上,她卻沒覺出疼。
    屏幕上,露絲的手正從傑克掌心滑開,又被他攥得死緊。李蕙君盯著那兩隻交握的手,眼前突然炸開白光——是那天的天窗。
    防彈玻璃被老鼠啃出蛛網似的裂紋,黑潮漫過車頂,周原禮的臉貼在天窗外麵,笑得露出白牙。“抓住我的手!”他喊,聲線裏帶著點戲謔,好像不是在救她,是在逗弄籠裏的鳥。她的手指剛搭上他的掌心,就被他拽得猛地一扯,額頭撞在天窗框上,眼前冒金星時,聽見周原青在車頂罵:“哥!快點!這車要被啃穿了!”
    “操。”李蕙君低罵一聲,關掉電磁爐。手腕上的燙痕紅得刺眼,她往傷口上潑了點冷水,涼意順著皮膚往骨頭裏鑽。
    打開衣櫃最底層的抽屜,黑色蕾絲吊帶裙躺在那裏,像條死蛇。她摸了摸蕾絲花邊,想起周原禮第一次拉扯開她領口的樣子——他把她按在周家書房的地毯上,書架上的《資治通鑒》掉下來砸在他背上,他都沒皺眉,隻咬著她的耳垂說:“蕙君穿成這樣,是想勾我?”
    她當時別過了頭,任憑周原禮吸得“吱吱”作響,她也像是被海水推得衝灘的魚那樣費力的呼吸,然而那次的她還是戰勝了自己的欲望,一把推開對方大叫道:原禮,你不用這樣上邊人知道你們周家對穩定荊楚的價值。我... 我老了,你會有更合適的。
    然而當時,也隻有她才知道自己付出了怎樣的勇氣,才推開對方像是吸盤那樣的嘴巴,當「啵」的一聲對方的唇,離開她皮膚的時候,她像是泄了氣的皮球那樣癱軟在地的時候,對方卻說了句:“沒關係,我會等你。”
    那時的她就猜到對方是為了,通過和她發生點什麽,等燕京來救援的時候能獲得個有利的地位。可周原禮接下來的舉動,卻像根燒紅的針,猝不及防刺進她緊繃了半生的神經——他沒再碰她,隻是蹲下來,指尖輕輕擦過她被自己咬紅的耳垂,聲音低得像貼著地毯滾:“蕙君,你剛才喘氣的樣子,比審批文件時好看多了。”
    李蕙君猛地抬頭,撞進他帶笑的眼睛裏。那瞬間,書房的檀木香混著他身上的硝煙味,突然變得滾燙。她想起丈夫王某每次觸碰她時,永遠規矩的手勢、程式化的親吻,像在執行一份寫好的公文;想起省委會議室裏,自己永遠扣到最頂的盤扣、永遠平穩的語調,像個上了發條的木偶。可剛才,周原禮的呼吸掃過她頸窩時,她後頸的汗毛都豎了起來,像被電流燙過——那是三十年來,第一次有男人讓她覺得,自己不是“李書記”,隻是個會喘氣、會發軟的女人。
    《資治通鑒》還攤在腳邊,某頁講“禮崩樂壞”的段落被風吹得嘩嘩響。她突然想笑,笑自己剛才推開他時的決絕,笑此刻心髒擂鼓般的慌亂——明明該厭惡這種“不正經”,可皮膚殘留的灼意、耳邊那聲“啵”的餘響,卻像在幹涸的河床裏投了顆石子,蕩開些陌生的癢。
    “你……”她想說“放肆”,舌尖卻打了結。周原禮已經站起身,替她撿起掉在地上的盤扣,指尖故意蹭過她的手背:“我在書房睡,你去主臥。”他轉身時,軍靴碾過地毯的聲音,竟讓她攥緊了拳頭——既怕他真的走,又怕他回頭。
    那晚她躺在周家主臥的大床上,盯著天花板的水晶燈看了半宿。燈影在牆上晃成破碎的光斑,像極了她此刻的心思:一半是公務員的理智在尖叫“不成體統”,一半是被壓抑了太久的本能在蠢蠢欲動。丈夫王某的臉、省委的公章、《公務員職業道德手冊》的條文……這些壓了她半輩子的東西,突然變得輕飄飄的,抵不過周原禮那句“等你”裏藏著的鉤子。
    那天天快亮時,她摸到自己睡衣領口——剛才被他扯開的地方,布料還帶著點潮。窗外傳來老鼠啃咬鐵絲網的聲音,尖銳得像在催她做決定。李蕙君閉上眼,突然想起二十歲那年,偷偷在宿舍看禁片時的心跳,那種既怕被發現、又忍不住往下看的慌亂,此刻竟分毫不差地回來了。
    原來所謂的背德感,從來不是恐懼打破規矩,而是恐懼自己會貪戀這種打破後的鬆弛——像緊繃的弦突然斷了,哪怕知道會崩傷手指,也忍不住想聽聽那聲悶響。她蜷了蜷腳趾,觸到床單上陌生的絲滑,突然笑了。
    周原禮說得對,她確實老了。老到連這點偷偷摸摸的興奮,都要裹在“權衡利弊”的殼子裏。可那又怎樣?反正燕京的消息斷了三天了,反正這世道,規矩早就跟著老鼠啃碎的防彈玻璃,成了堆沒用的渣。
    那時的她就是在回憶周原禮俯身咬住她耳垂時,她忽然按住他手背,聲音低得幾乎聽不見:“原禮,燕京電台……已經靜默十三天了。”
    周原禮愣了半秒,隨即仰頭大笑,一把將她抱到書桌上,親得她喘不過氣來:“那就別再等什麽救援了——做我的刑部尚書,我保你活到世界重啟。”
    突然手機在這時亮了,急促的鈴聲也將她拉回了現實,屏幕映出林浩的名字。林浩那二十出頭的好身板和長得像小刷子般的睫毛,每次匯報工作都盯著她的領口,眼神直勾勾的,像極了當年剛進機關的自己。
    【寶貝,宿舍這邊太吵了,我過去陪您?】
    李蕙君對著屏幕笑了笑,指尖在輸入框敲:【來吧。】
    可黑絲襪剛套到膝蓋時,又想起第二次。她穿著這條絲襪去給周原禮送文件,他正在看礦區地圖,突然伸手抱住她的腰,手掌心按在她的腿上,往懷裏一拽。絲襪勾在他的軍靴上,破了個洞,他盯著那截漏出來的皮肉笑:“你這腿,比小姑娘的還俏。”
    砂鍋的餘溫還在灶台上烘著,李蕙君把吊帶裙的領口往下扯了扯,露出鎖骨處的疤——是那天跳車頂時被鐵皮劃的,周原禮用他的天藍色絲巾裹的,血滲出來,像朵爛在絲絨上的鳶尾。
    門鈴響了。她走過去開門,林浩的吻帶著須後水的甜香砸過來,手順著裙擺往上摸。李蕙君按住他的手腕,往屋裏拽了拽,關門前最後看了眼窗外。
    礦區的火光還在燒,死鼠的焦味混著香芬機的甜,在風裏擰成股怪味。電視裏,傑克還在喊“別放手”,李蕙君突然抓起遙控器按了靜音。
    “吵死了。”她低聲說,林浩的吻落在她的疤上時,她望著天花板,突然想起周原禮臨刑前的眼神——他隔著鐵欄衝她笑,說“蕙君,這世道,抓不住的東西,不如早點鬆手”。
    掃地機器人撞到了廚房門,發出“咚”的輕響。李蕙君閉上眼,把臉埋在林浩的頸窩,聞著那股廉價的甜香,像在吞咽一口沒放糖的鹿鞭湯,腥得人眼眶發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