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3章 憶苦思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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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不容易熬到了周末,米櫟有一天休息,她對邢宥扯了個謊,說是有同學聚會,其實她買了去杭州的車票,去了陶思平那裏。
    陶思平和她約在逸雅居。
    距離上次見麵,已經過去了大半年,此刻陶思平穿著一身白色綢緞中式練功服,腳蹬一雙平底布鞋,在藤椅上悠哉悠哉地拿著小紫砂壺對嘴喝著。
    他見到著唐裝的禮儀小姐將米櫟領進院子的時候,高興地從搖椅上站了起來,將小紫砂壺握在手中,迎向米櫟。
    “呀,米櫟,大半年沒見,你出落得越來越漂亮了。快給陶伯伯看看。”陶思平圍著米櫟打量著,米櫟做了兼職老師以後,著裝不再像個大學生似的牛仔短褲搭配泡泡紗襯衣,而是穿了一身雅致的連衣裙,頗有米雪年輕時的風采。
    陶思平的眼神裏透露著讚許之色,念叨著:“好看,好看。老吳要是還在世,肯定很高興你出落得如此秀麗。”
    米櫟聽到“老吳”兩個字,臉上的微笑忽然僵住了,她今天來,就是想告訴陶思平,她不能再留在邢宥身邊了。
    陶思平的眼神那是過於常人的犀利,他眼見著米櫟忽然臉色一滯,卻裝作若無其事地將米櫟引到中式茶幾旁,要她坐下喝茶。
    米櫟越是著急開口,他便越是不急著讓她說。她上一回躲去自己姐姐家,不也是為了這事嗎?現在倒是長進了,敢主動找上門了,不過他諒她也沒膽子開這個口。
    今天他就要好好給她些顏色看看,以往是太姑息了吧。然女人這東西,越是對她溫言軟語,她便越是來勁。
    這一點,陶思平在最近理解得最為深刻。
    “你瞧,米櫟,這缸裏的荷葉都鋪滿了,再過兩個月,你要過來,就能看到一池赤橙紅綠,荷花、荷葉相映紅,是不是中式審美,也不比你們學的西洋油畫的審美差?”
    米櫟訕笑著迎合陶思平的意思。
    “是啊,陶伯伯,我那時候要是學國畫,就能來逸雅居工作了。”
    “那可不成,老吳生前最喜歡潮流,同樣是搞藝術,他可看不上中式的東西,非要設計時裝。”陶思平賣著關子,手裏拿著折扇對著米櫟的衣服上下一掃,說,“瞧瞧,你這身,現在叫做連衣裙,那以前,就叫做洋裝。老吳喜歡的是洋裝,他喜歡舶來的東西,又怎麽會同意你學國畫呢。”
    米櫟略略低下頭,她品出些陶思平話裏的抬杠之意,卻也不曉得問題出在哪兒,隻是一味在心裏責怪自己不會說話,她喝了口茶,緩緩在腦中尋思該怎麽開這個口。
    現在陶伯伯左一個老吳,右一個老吳,她實在插不上話。
    “不過話又說回來,老吳是喜歡荷花的,因為你母親喜歡荷花,他剛剛和你母親結婚的時候,條件一般,隻住得起一般的房子,不過就算是這樣,他還是特意買了底樓,底樓房子送個天井,裏麵開闊,擺上兩口大瓦缸綽綽有餘,有了水缸,就能種荷花了。用上海話來說,叫螺螄殼裏做道場。”陶思平微微仰起頭,衝著天空閉上眼睛,像是陷入了回憶裏,“我那時候去看過,那兩口大缸裏麵的荷花,長得可真好。我沒見過水缸裏養的荷花也能結出老大的花苞來,現在想想肯定是老吳去真正的池塘裏挖了河泥鋪在缸裏,硬生生打造出一個生態圈來。你說說,老吳是不是沒少花心思討你母親的喜歡。”
    說到這裏,他睜開眼直起身子坐正了,手裏打開的折扇又刷地合上,畫了個圈指了指米櫟:“那時候,你還沒出生,還在你媽媽的肚子裏。這些事你都是不知道的,現在也隻有陶伯伯講給你聽。因為陶伯伯把你爸爸當作是自己的親弟弟,自然也把你當作是自己的親閨女,那是因為陶伯伯念舊。”
    米櫟微微張了張嘴,不知該接什麽話。陶思平對他們家的恩情,父親從小對她耳提命麵,她又怎會不知道?
    她猶記得小時候父親是如何地看中陶思平,大大小小的決策都要請教他,陶思平常常來上海,父親卻怎麽也不肯讓陶思平住在賓館裏,說什麽也要在自己家裏騰出間客房,親自招待。
    過年的時候,陶思平照例提著年貨走進米櫟的家,父親就會叫小米櫟:“快跪下,給陶伯伯磕頭,說新年好。”
    而陶思平則和藹地抱起米櫟,說:“不用跪,拱拱手就好。”
    米櫟印象中的陶思平是這樣一個平易近人的長輩,可看父親對他恭敬的態度,她又覺得陶思平一定是個大人物,才值得父親這樣卑躬屈膝的。
    米櫟忽然覺得自己的心髒像是被兩股力量往兩邊拉扯……
    陶思平還沒有說完,他仍然保持著仰望天空的姿勢,神情就像是陷進了往事裏麵,對米櫟說:“你爸爸就是那樣一個人,勤奮、顧家、重感情。你想,他要不是那樣一個靠譜的人,我們浙江商會會把錢借給他去投資擴廠嗎?他又怎麽可能這麽快就身價百倍的往上漲。那些年,做服裝真賺錢啊。一個小小的廠子很快就做到了幾千萬的利潤。”
    米櫟越聽越汗顏,這件事她聽父親提起過,說是自己的廠子是民營企業,規模也小,當初銀行根本不肯貸款,全是陶伯伯他們湊出的錢才支持了工廠的發展。
    所謂喝水不忘挖井人,陶思平那是在給米櫟提個醒,做人不能忘了本。
    初夏了,午後的陽光是那麽的烈,曬得米櫟後背沁出了汗。
    “隻是後來,遇上了美國次貸危機,美國人自己口袋裏也沒錢了,怎麽可能再給中國人訂單。外貿生意不好做了,那就做國內市場吧。在國內市場掙紮了十來年,競爭對手越來越多,麵料成本越來越貴,錢自然也越來越難賺。”陶思平說到這裏,打了個岔,“那時候你多大了?上小學了是不是?爸爸那時候工作辛苦不?”
    米櫟低著頭,輕聲說:“辛苦。媽媽說他那十年老的很快,白頭發長了許多。”
    “是,那些年大家日子都不怎麽好過。後來才知道,這是經濟規律,是老天爺決定的,我們能做的很有限。”陶思平輕歎了口氣,“可我們這些人都沒讀過什麽書,都是摸著石頭過河,哪裏知道什麽經濟規律。賺到了是瞎貓碰到死耗子,沒賺到就是世道不好,生意難做。”
    陶思平拍拍茶幾,指了指這個明清古宅,苦笑著說:“要不是當年還收了幾套房子,尤其是這棟有年代的老宅子,我這浙江商會會長的位子有何顏麵還賴著啊,早該拱手讓給那些地產開發商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