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三:雨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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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嘈雜的小店,人聲鼎沸,擁擠紛亂。一些空掉的壇壇盤盤散亂的堆放在桌麵上來不及收走,更有很多瑣碎酒瓶被隨意丟在地麵上,雜亂無章。熱氣、濕氣,還有那一些糟糕的氣味混合在一起,配合周遭嘈雜的聲音,讓人倍覺煩亂不已。



    



    可這家店裏卻依舊人來人往,摩肩接踵,進出的人人絡繹不絕。食客、酒客茶餘飯後大聲的交談著,毫無顧忌地說笑著。在這裏,酒桌之上,坐在這裏的人,他們不再有身份、實力、人脈、錢財、勢力的限製,所有人都是平等的,一瓶酒入腸,勁頭上腦,人人無不把酒言歡,相識、不識,有何區別呢?在這裏,滿足一些需求,都談不上吧。所有人為了的,僅僅是“盡興”二字。



    



    丁靖析無視了周遭那吵人的聲音——倒不如說,那些根本沒有讓他在意。雨夢清坐在他的對麵,低著頭並沒有看他。烏黑的長發順著她的肩膀披散下來,就像黑亮柔順的波濤。而他的目光,好似在注視著對麵的女子,又好似,注視的是唇邊的酒杯。有些蒼白的雙唇,一小口一小口的,輕輕啜飲著。



    



    他喝的很慢,幾乎看不到杯中的酒在減少,可他依舊在喝著酒,喉嚨上下緩慢滑動,呈現一種規律的節奏。他像是不忍一次把它全部喝光,又像是在等待,等待著一個恰當的時刻。



    



    他很擅長等待,這對於他,更是一種必備的技能,而且是在無數的對戰中,摸索出來的技能。一些時候,你隻需要比對方更快;可另一些時候,先出手的卻不可以是自己。那時,如果看不到對手露出破綻,那麽所能做的,就隻有耐心的等待著,直到最恰當的機會出現。



    



    雖然現在不是在戰鬥中,但他還是選擇了等待。



    



    這裏是他選擇的地點,是他拉著女子尋找的談話地點。在一路上二人都未發一言,不管他帶著走向了何處,雨夢清都沒有任何的異議。所以丁靖析就尋到了這裏,在任何一處城鎮內他都最容易找到的地方——小鎮中心的酒館。



    



    不過現在看來,他這一方麵確實沒有什麽天賦。現在丁靖析自己也發現了,這裏很不適合交談。如果是周圍的那些酒客,這裏算是最好不過的地方。既可以暢所欲言,又能夠認識很多相同的人。



    



    但對於丁靖析他們,既不需要暢所欲言,更不需要結交他人。他們需要的,隻是找一個地方,靜靜地交談,說一些隻有他們才明白的事情,再說一些這段時間彼此都不知道的事情。



    



    現在這個天地之間,對於二人來說,隻有彼此,才是真正值得這樣交談的人。



    



    “你找的地方,並不好。”雨夢清的話語,在此時傳來。聲音如山間清流一般純澈清冽,還帶著那一絲細雨的柔弱。隻是沒有想到,沉默了那麽久的第一句話,居然隻是說丁靖析的失誤。



    



    這種反差之間,倒是有一些奇異的異樣感。



    



    “好久不見。”



    



    聽到那有些柔弱的聲音,從自己對麵傳來,丁靖析握杯的右手,也停了下來,慢慢的放回了桌子上。看到她緩緩抬起了的頭,自己墨黑的雙眼,再次對上了那雙,充滿靈秀的眼眸。深邃的眼中,水波紋一般向外蕩漾著,眸子裏緩緩浮現著獨特的光澤。失了血色的雙唇,微微緊閉。修長的雙眉,向外略略擴展,舒展成一個獨特的弧度。



    



    就像是林間的翠鳥,在心情愉悅的時候,也會張開自己的翅膀,迎風高啼。



    



    “別來無恙。”他輕輕的道。聲音雖然依舊平淡,卻不再毫無溫度。如春雨雖細微偏冷,但暖意暗藏,潤物無聲。



    



    “你瘦了。”雨夢清怔怔看著他,輕輕歎了一口氣後,柔弱的聲音慢慢地道:“我們分開了那麽久,但我還記得你離開前最終的模樣。和那時比,現在你又消瘦了很多,甚至比第一次見到你時,顯得更加瘦弱。看樣子這幾年過去了,你過得要比之前,還要不好。而且,”說著,她又看了看丁靖析那雙黑色的眼睛。漆黑如墨的雙瞳,深邃的不可見底。見到如此,她的心中,都在隱隱發痛。“現在你的眼睛,真的就像深淵一樣了。還記得我父親曾經說過的話嗎?隻有經曆過無法形容的痛苦的人,他們的雙眼,才會徹底藏住內心。”



    



    丁靖析,什麽也沒有說。他隻是靜靜的望著她,望著經年之後,再次相遇的她,眼眸中,如深海漣漪的波紋緩緩蕩開,隻是讓人覺得難易度量。身體慢慢直立了些許,而他右手中的杯子,在不斷的顫抖。越來越快的頻率,“哢”杯子上出現了一道難以目視的裂紋。而也在此時,他的手,陡然停住再次回複了平靜——整個人,也回複了平靜之中。整個人也重新坐回到了原來的位置上。嘴唇微動,



    



    “曾經的事情,既然過去,也不必在意。”他,並不想再談論這些。



    



    “那我們在一起的那兩年呢?”雨夢清直視著他,眼光中有著不容分說的堅定:“你和我還有我父親在一起生活的那兩年,對你來說,已經是過去的事情了,也都無關緊要嗎?”



    



    丁靖析再次沉默了,他真的不知道該說些什麽。



    



    在過去也是如此,他遠不及雨夢清唇齒伶俐,常常都是她用話語堵住了自己的嘴,最後無言以對。



    



    他過去就已經習慣了,隻是時隔多年,再次感受到這種情況,心中自然有了一種別樣的感覺。



    



    恍若隔世。



    



    “雨兒”他隻是說出了這句話。



    



    因為再之後他就不清楚怎麽接下去了。



    



    “你還記得這個稱呼?”



    



    “我不會忘。”



    



    “那你的承諾呢?”



    



    “我也沒有忘記。”



    



    “可是你這麽多年,從沒有想去看我,在你不辭而別之後。”雨夢清的這句話,已有些冰冷。



    



    時間的流逝,悄然加快了。周圍的人,川流不息,都如匆匆過客,注意不到二人,和他們不會發生一點交集。換句話來說,他們,似乎才是多餘的、不該存在於此的,在這個小小酒館中,獨立世外的存在。丁靖析的頭,慢慢低下。他竟然不敢和她對視。為什麽?



    



    心中的一根弦,被輕輕觸動了,回歸了它應有的位置。就好像一架琴上的弦,重新被調配了回去,等待奏出,最美的樂章。



    



    可是原本,那是他故意弄亂的弦,是他不願讓各弦之間產生任何交集,所刻意忽視的存在。



    



    因此而不敢和她對視嗎



    



    “此地,似乎不適交談。”他再次抬起頭來,卻說了這麽一句。



    



    “嗯?”雨夢清心中有些不滿,她知道這是他在轉移話題,還是很笨拙的方法。可是自己是說不出來什麽的,他已經起身,向著門外走去,一如既往的做著自己想做的事情,不給別人詢問的餘地。



    



    月明星稀,夜風清涼,一道門,兩個截然不同的世界。雖然外麵也有行人來往,但遠不及室內人聲鼎沸。新鮮的空氣,清晰的夜空,讓人倍感清爽。方才,整個空間都是和他們毫無交集的,現在,則像是在歡迎著他們,等待著他們融入這寧靜黑夜之中。丁靖析走出,雨夢清亦跟隨。她不明白,他到底想做什麽。而一念及此,她不由得苦笑了一下。自己,難道真的明白過他嗎?



    



    就像現在她也不明白,當初他為何要離開。



    



    他自己,也從沒解釋過。



    



    二人一前一後的走著,沒有再說什麽。一路上偶有行人對他們投來目光,也隻是驚奇他們身上都帶著wǔ qì,且看他們舉止不凡、氣度難測,很快也都能猜到他們的身份,是以雖心有好奇,卻無人上前詢問。丁靖析不顧其它,視線隻是看著前方,不急不慢地走著。雨夢清的視線,看著的也是前方,是他的背影。纖細的背脊背著修長的黑劍,不再像少時那樣不成比例,但仍舊有些突兀。



    



    “他的那把劍”雨夢清忽然在想,“他找到自己想找的東西了嗎?”



    



    “人之一生,就是在不斷的選擇道路。”他忽然停了下來,道。



    



    雨夢清也停了下來,看著他,等著他的後話。



    



    “曾經的選擇,讓我們相遇;今天的選擇,我們又重逢。可我也曾經,拋棄過自己選擇的路。”丁靖析沒有轉身,隻是自顧自的說著這些,有些莫名其妙的話。雨夢清覺得這些話的口吻有些耳熟,因為當年她父親在給他們講一些道理的時候,就是這一副樣子。



    



    “如果你拋棄了原有的道路,自己可能會感到迷茫;而更重要的,是在身後和自己相關的人,也就找不到了你的方向,就此失之交臂。”



    



    “就像,我們那樣?”雨夢清有些理解了他的意思。



    



    “如果你依舊想找到我拋卻的那一條路,現在,也不要離開我所走的方向。”丁靖析墨黑的雙眼,和她對視著。



    



    “可是剛才,我就一直在跟著你啊。”雨夢清輕輕地說著,雙眼純澈的,如湧動的水晶。



    



    這番話的意思,回令旁人費解,但他們彼此,都可以清晰的明白。雨夢清聽懂了他的言下之意,也理解了他想要表達的意思到底是什麽:



    



    如果你還可以相信我,那麽現在,就請不要離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