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7章 以身入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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倉庫裏,安德烈那幾個呆若木雞的手下終於被這帶著死亡氣息的腳步聲驚醒。一個離門最近的拉丁裔男人反應最快,臉上橫肉抽搐,眼中凶光一閃,猛地探手就往腰後摸去。
“噗!”
一聲極其輕微、仿佛隻是用力擠壓濕布的悶響。
拉丁裔男人身體劇烈一震,摸槍的動作僵在半途。他難以置信地低頭,看向自己心口位置——一個極小的孔洞正迅速滲出深色液體,瞬間浸透了他廉價的尼龍夾克。他喉嚨裏發出“咯咯”的怪響,像破舊風箱在抽氣,魁梧的身軀搖晃了一下,轟然栽倒,砸起一片帶著鐵鏽味的灰塵。
直到這時,倉庫門口才幽靈般浮現出幾個穿著深灰色作戰服的身影。他們手中的武器帶著特製的長消音管,其中一人的槍口還殘留著一絲若有若無的青煙。
剩下幾個安德烈的手下徹底被這雷霆手段震懾,如同被凍僵的鵪鶉,連呼吸都停滯了,臉上隻剩下最原始的恐懼。
瑪莎站在安德烈迅速冷卻的屍體旁,麵無表情地甩了甩手上沾染的粘稠血液。她無視那幾支指向她的、帶著消音器的槍口,猩紅的唇角勾起一個毫無溫度的弧度,看向安娜:“安娜,您的支援工作總是這麽……及時。”
安娜的目光淡淡掃過瑪莎,沒有回應她的嘲諷,視線最終落在胡明慧身上。
胡明慧衣不蔽體,臉上濺著安德烈的血,在慘白燈光下呈現出一種驚心動魄的脆弱,渾身控製不住地劇烈顫抖。
“清理幹淨。”安娜的聲音不高,帶著一種久居上位的淡漠,好像在吩咐處理一堆無關緊要的垃圾一般,“屍體,痕跡,還有……這幾隻蒼蠅。”她的目光掠過那幾個篩糠般抖動的幸存者。
門口一個穿著作戰服、領口別著銀色十字架徽章的男人無聲地點了下頭。他身後立刻分出幾人,像拖死狗一樣將那幾個嚇癱的手下拖向倉庫更深處更濃重的陰影裏。
幾聲被強行捂住的、短促而絕望的嗚咽傳來,隨即是更加沉悶、令人牙酸的骨頭碎裂聲,然後一切歸於死寂,隻有濃烈的血腥味在無聲地蔓延、發酵。
胡明慧胃裏一陣翻江倒海,強烈的嘔吐感湧上喉嚨,又被她死死壓住,身體抖得更厲害了。
安娜走到她麵前,脫下自己的米白色羊絨薄外套,衣服上帶著一絲清冽的香氣,仔細地披在胡明慧幾乎赤裸的肩上。
“還能走嗎,夫人?”安娜的聲音裏聽不出絲毫情緒,仿佛隻是在進行一次公式化的確認。
胡明慧牙齒打顫,用盡全身力氣才勉強擠出一點聲音:“安娜……你怎麽來了?”巨大的恐懼和劫後餘生的虛脫感讓她幾乎無法思考,隻覺得眼前這個金發女人比死去的安德烈更加深不可測。
安娜沒有回答,隻是微微側頭示意。兩個穿著作戰服、戴著戰術手套的女人立刻上前,動作稱不上溫柔地架起虛軟的胡明慧。
胡明慧腳下一軟,高跟鞋早已不知去向,冰冷的倉庫地麵硌著她的腳心。
“送她回家,老板還在等消息。”安娜的指令簡潔明了。
“不……我要回馬島……立刻,馬上……”胡明慧猛地掙紮起來,如同溺水者抓住最後一根浮木,聲音嘶啞尖銳,帶著崩潰邊緣的哭腔,“我要見安然……”
安德烈臨死前那扭曲的臉和噴濺的鮮血在腦中反複閃回,混合著對李安然處境的極致擔憂,幾乎要將她的腦神經徹底撕裂。
安娜那雙冰海般的眼眸裏終於掠過一絲極淡的、近乎憐憫的微瀾,“可以。但在這之前,你需要冷靜下來,夫人。”
胡明慧所有的力氣仿佛瞬間被抽空,任由那兩個女人架著,踉蹌地走向倉庫另一側不知何時打開的一扇小門,消失在門外更深的黑暗裏。
安娜站在原地,目光緩緩掃過這片修羅場,安德烈的屍體仰麵朝天,脖頸處巨大的創口像一張咧開的、嘲諷的嘴,凝固的血液呈現出暗沉的紫黑色。
瑪莎正用一塊從屍體上撕下的布,慢條斯理地擦拭著手上和指甲上幹涸的血跡。
“他以為紐約是他的新獵場。”瑪莎扔掉沾滿汙血的破布,語氣帶著一絲嘲弄,“可惜,他隻是別人棋盤上一顆自以為是的卒子。”
安娜沒有理會瑪莎的話,恢複了一貫的冰冷, “處理掉這裏,一絲痕跡都不要留。隨後跟我走,北極星計劃就要啟動了。”
瑪莎擦拭指甲的動作頓了一下,抬眼看向安娜,豔麗的臉龐在陰影中顯得有些莫測:“終於……要開始了嗎?我還以為老板被龍國的事情憤怒昏了頭,忘了正事。”
“憤怒?”安娜的嘴角極其輕微地向上牽動了一下,形成一個冰冷得毫無笑意的弧度,“風暴已經刮起來了,瑪莎,現在,該我們入場了。”
馬島塔那那利佛城,李家背倚蔥蘢山林的巨大宅邸,此刻卻籠罩在一層無形的暴躁和憤怒中。
微風帶著潮濕的氣息吹拂著露台,吹動黃薇額前垂落的發絲,卻吹不散她眉宇間凝結的沉重陰霾和眼底壓抑的怒火。
客廳裏,巨大的水晶吊燈將柔和的光線灑在昂貴的紅木家具和光潔如鏡的大理石地麵上,卻驅不散彌漫在空氣裏的凝重。
黃秋平坐在寬大的單人沙發裏,手裏端著一杯早已涼透的茶,眉頭緊鎖,目光失焦地望著窗外沉沉的夜色。
周傑如同一尊沉默的鐵塔,背脊挺得筆直,守在通往內室走廊的入口處。
緊閉的書房門內,李安然背對著門口,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手裏緊緊攥著一個衛星電話。
聽筒裏,安娜那標誌性的、毫無波瀾的冰冷聲線,匯報著紐約布魯克林倉庫裏發生的一切。安德烈的獸行,瑪莎的反戈,胡明慧獲救但遭受巨大刺激的狀態……每一個字都像淬了毒的冰錐,狠狠戳進他的心髒,帶來尖銳而冰冷的劇痛。
當安娜提到胡明慧臉上濺滿安德烈的血、衣衫破碎、精神幾近崩潰時,李安然握著電話的手猛地一顫,衛星電話差點脫手。
他猛地吸了一口氣,胸膛劇烈起伏,強行壓下那股幾乎要衝破理智堤壩、毀滅一切的狂暴殺意。
“明慧……安全嗎?”他的聲音從緊咬的牙關中擠出,能聽到牙齒觸碰發出的咯咯摩擦聲。
“已經送回家裏,醫療和心理幹預同步進行。”安娜的回答依舊精準如機器,“但夫人情緒極不穩定,強烈要求立刻返回馬島。”
李安然閉上眼睛,眼前仿佛能看到胡明慧那雙被恐懼和屈辱填滿的、失去神采的眼睛。
他知道自己親手點燃的這場風暴,第一道真正的、帶著血的傷痕,已經深深烙在了他最珍視的人身上。這份痛,遠比他自己承受任何明槍暗箭都要沉重百倍。
“保護好她……”每一個字都重若千鈞,“等她情緒稍穩,安排飛機送她回來。”
“明白。”通話結束,聽筒裏隻剩下單調的忙音。
李安然依舊保持著那個僵硬的姿勢,麵對著窗外黑夜裏搖曳的樹影,一動不動。窗玻璃映出他模糊的倒影,眼底深處翻湧著無法言說的憤怒、心疼、自責,還有一絲孤注一擲的決絕。
時間仿佛凝固了,不知過了多久,他才緩緩轉過身,臉上所有的激烈情緒如同潮水般退去,隻剩下一種近乎冷酷的平靜。
客廳裏壓抑的等待被開門聲打破,黃薇幾乎是瞬間從沙發上彈了起來,幾步衝到李安然麵前,焦灼的目光在他臉上急切地搜尋著:“怎麽樣?明慧她……她沒事吧?”
黃秋平也放下了茶杯,和周傑一起,目光緊緊鎖在李安然身上。
李安然的目光在黃薇寫滿擔憂的臉上停頓了一瞬,那眼神深處翻湧的痛苦幾乎要溢出來,但立刻被他強行壓了回去。
他沒有直接回答黃薇的問題,而是轉向周傑,聲音低沉,情緒穩定,“周傑,通知我們在紐約的人手。”
周傑眼神一凜,立刻挺直身體:“是!”
“找到安德烈在紐約的所有殘餘勢力,”李安然的聲音不高,卻字字如鐵,砸在寂靜的空氣裏,帶著凜冽的寒意,“找到他們,全體清除一個不留。”
“明白!”周傑眼中爆出一股淩厲,毫不猶豫地應道。
“還有,”李安然的聲音更冷了幾分,“查清楚,是誰給安德烈通風報信,泄露了明慧在紐約的行蹤。無論是誰,無論他藏在哪裏,把他找出來,幹掉他。”
周傑用力一點頭,沒有任何廢話,轉身大步流星地走了出去。
黃薇看著周傑離開的背影,又猛地轉向李安然,聲音陡然拔高,帶著壓抑不住的憤怒和質問:“李安然!我問你明慧怎麽樣了?你搞出這麽大的事,現在連明慧都……你到底在發什麽瘋?為什麽要跟龍國翻臉?為什麽要把所有人都拖進火坑?!”她的情緒徹底爆發出來,連日來的擔憂、恐懼、不解如同火山般噴發出來。
李安然猛地抬眼,眼神銳利、冰冷,帶著一種黃薇從未在他身上見過的、近乎陌生的威壓和不容置疑。僅僅是一個眼神,就讓黃薇後麵的話硬生生卡在了喉嚨裏。
“薇薇……”黃秋平急忙起身,拉住情緒失控的女兒,沉聲嗬斥,“冷靜點。”
李安然沒有再看黃薇,他的視線越過他們,投向窗外沉沉的夜色,語氣恢複了平靜,“因為,隻有把自己徹底推入深淵,成為所有人眼中的‘叛徒’和‘瘋子’,那些藏在暗處的眼睛,才會真正相信……我李安然,已經無路可退,隻能和他們同汙合流。也隻有這樣,我們真正想要守護的東西,想要做成的事情,才有那麽一絲……在絕境中求生的縫隙。”
黃薇怔怔地看著李安然冰冷的側臉,滿腔的怒火像是被一盆冰水兜頭澆下,隻剩下徹骨的寒意和一絲隱約的、讓她心驚肉跳的醒悟。
黃秋平緩緩鬆開拉著女兒的手,布滿皺紋的臉上神色變幻不定,最終化作一聲長長的、沉重的歎息。他明白了,眼前這個年輕人,正用自己和他的所有,在下一盤凶險萬分的棋,一盤以身為餌、賭上一切的棋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