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8章 恰如其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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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龍國京師,西山腳下,一處被蒼鬆翠柏嚴密環抱的院落。
    夜色濃重,隔絕了城市的喧囂,隻有不知名的夏蟲在草叢深處發出單調的鳴叫。
    一間書房內,厚重的窗簾隔絕了所有光線,隻有書桌上一盞老舊的綠罩台燈散發著昏黃光暈。
    曹將軍陷在燈影裏,腰杆依舊挺直如鬆,但眉宇間那份屬於軍人的剛硬線條,此刻卻被一種深沉的疲憊和揮之不去的陰霾籠罩。
    他麵前的煙灰缸裏,已經堆滿了燃盡的煙蒂,空氣中彌漫著濃重的煙草味。
    他的對麵坐著一位穿著樸素灰色中山裝的老者。老者麵容清臒,眼神卻異常銳利,仿佛能穿透人心。
    “老曹,說說你的感想。”老者打破了沉默,聲音不高,語速和緩,卻透出上位者不怒自威的壓迫感。
    曹將軍重重吐出一口濁氣,緩緩搖了搖頭,嘴角扯出一個苦澀的弧度:“能有什麽感想?李安然……那小子……我這張老臉,算是徹底栽在他手裏了。”
    他用力撚滅手中剛剛點燃的香煙,火星在煙灰缸裏掙紮了一下,徹底熄滅。“好在還沒有到指著我鼻子臭罵的地步,隻是越是平淡,對我的刺痛越深,還不如痛痛快快吵一架爽快些。”
    老者靜靜地聽著,臉上沒有任何波瀾,隻是手指在藤椅扶手上輕叩,發出極有規律的微響。
    “他說之所以要與我們做出不共戴天的樣子,是因為除去渡鴉平台之後,想要填補騰出的空間,就必須要與龍國徹底割裂,所以希望我們幫忙演戲,將他叔叔李寧波拿下,以此為嫌隙,隔絕我們之間的聯係。”曹將軍的聲音低沉下去,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憂慮,“為此,他願意暗地裏再捐助我們兩年,之後捐款也會停止。”
    他抬眼看向老者,“首長,回來後我跟領導匯報了,結果……第二天李寧波就被拿下。我覺得味道有些不對勁,想去打聽打聽,結果軍報的文章就出來了,這下子我心裏更沒底了……”
    老者抬了抬手,打斷了曹將軍的話。他微微前傾身體,昏黃的燈光照亮了他眼中睿智而沉靜的光芒:“李寧波的事情,是有人想借題發揮,其實也是一樁好事。”他頓了頓,嘴角竟浮起一絲極其微妙的、幾乎難以察覺的笑意,“嗬嗬嗬,一不小心弄假成真了。”
    曹將軍一愣,有些不解地看著老者,“弄假成真?難道真的要處理李寧波?首長,這事……”
    “殊路同歸,有人嫌李寧波礙眼,想要他挪一挪位子……李安然不是要用這件事做文章嗎?現在的情形豈不是正合他意?!”老者緩緩說道,聲音帶著一種洞悉全局的了然。
    曹將軍的眉頭緊皺,心中的不悅直白地寫在臉上。“這算什麽?演戲的方式有很多種,一盆髒水潑上去算怎麽回事?”
    “老曹啊,既然要演戲,那就越逼真越好。他想用南水演習的那件事做文章,是經不起推敲的。馬島那幾艘船真能擋住我們?真能左右阿美的軍心?紐約時報那幫人,寫文章不過是為了博眼球,有心人真的會相信因為這件事,我們與李安然會心生嫌隙?”
    曹將軍眉頭緊鎖,陷入了沉思,南水對峙的細節在他腦中快速閃過。
    馬島艦隊看似誤入演習區域造成的混亂,恰到好處引發的短暫對峙……當時隻覺得是意外和巧合,甚至有些惱火。
    如今被老者一點撥,一絲寒意順著脊椎悄然爬升。
    難道……那些看似偶然的意外都是精心設計的?目的就是為了讓全世界都看到馬島與龍國之間發生摩擦,為了讓李安然後續的翻臉顯得順理成章?
    這個李安然……走一步看十步,著實有些厲害。
    “您的意思是……”曹將軍的聲音帶著一絲難以置信的試探,“現在的借口更合適?”
    “難道不是嗎?”老者輕輕搖了搖頭,眼神變得更加深邃,“說到底,馬島的管理者是凃永剛,海軍的事情扯到李安然頭上終究有些勉強。還不如因為內部傾軋拿掉了李寧波,因此造成彼此的齟齬來得更讓人信服。”
    隨手拿起桌上的一份薄薄的、沒有任何標識的打印文件,推到曹將軍麵前,“看看吧。”
    曹將軍一目十行瀏覽著,越看臉色越是難看,“這麽搞下去,那不是真的要翻臉了?”
    “富沃建設偷稅漏稅的事情是真實存在的,官商勾結也是有的,正好老虎蒼蠅一起打,富沃接受懲罰也是應該的。”老者的語氣平靜,卻帶著不容置疑的決斷。
    曹將軍雖然是軍人,卻也不是不懂其他,看到因為要配合李安然,摟草打兔子,將其他人也牽扯進來……真實是真實了,牽扯麵一下子擴大好多,不由得他不懷疑是否有其他貓膩了。
    走出別墅時,曹將軍在上車的一刹那,心有感悟,回頭看向樓上那間亮著燈的窗戶,一股寒意從脊椎竄到了腦門上。
    會不會……拿下李寧波的命令,就是出自這扇門呢?
    書房裏,老者戴上老花眼鏡,拿起一份文件細細看了起來,直到房門被敲響,這才放下文件答應著,“進來。”
    房門打開,賀新笑嘻嘻地走了進來,“首長,談完了?”
    “談完了,坐。”老者顯然對賀新很是親近,毫無隔離感,而賀新同樣很隨意地在老者旁邊的位子上坐下。
    勤務員似乎早已見怪不怪,微笑著給賀新端來熱茶,貼心將門關好。窗外,蟲鳴似乎更清晰了些,襯得室內愈發安靜。
    “你跟李安然的年紀差不多,說說看,你覺得他在搞什麽鬼?真的如他所說,隻是為了填補渡鴉平台留出的空間嗎?”老者對賀新顯然極為重視,將老花眼鏡摘了下來,正麵賀新,神情雖然放鬆,眼眸裏的凝重卻是一眼可見。
    賀新沒有馬上回答,而是輕嘬一口熱茶,發出呼嚕嚕的聲音,仿佛在品味,又像是在整理思緒。老者也不催促,隻是靜靜盯著他,手指無意識地在藤椅扶手上輕點。
    “我跟他暢談過一次,給我的印象極好。”賀新放下茶杯,臉上那慣常的嬉笑收斂了幾分,顯出一種難得的認真,“他見識廣博,很多話題不但都能接住,而且還有很多的擴散型思路,遠遠超出我的認知……”他似乎沉浸在回憶中,臉上浮現出極為向往的神色。“回來後,我仔細研究過他的資料,過於神奇的地方就不說了,他是金融天才,這點毋庸置疑,其能力是遠超我的。”
    老者微微頷首,知道賀新接下來要說的,才是真正的關鍵。
    “他對未來的預測才是讓我最為驚訝的。”賀新的神情也凝重起來,身體不自覺地向前傾了傾,仿佛要壓低聲線,盡管書房裏隻有他們兩人。“那次談話,聊得比較深。他對全球經濟的走向,尤其是亞太地區,有著非常……非常大膽,甚至可以說是驚悚的判斷。”
    “哦?”老者眉毛微挑,來了興趣,“具體說說。”
    “他認為,東南亞國家,尤其是泰國、印尼、馬來西亞這些,表麵繁榮下隱藏著巨大的金融風險。匯率製度僵化,外債高企,金融監管形同虛設,大量短期熱錢湧入催生資產泡沫。”賀新語速不快,但每個字都咬得很清晰,“他斷言,一場席卷整個東南亞甚至可能波及東北亞的金融風暴,正在醞釀,而且爆發的時機……可能就在明年。”
    老者眼中精光一閃,但臉上依舊不動聲色:“理由呢?這種預測,國際貨幣基金組織那些經濟學家們未必敢下結論。”
    “他的理由很直接,也很尖銳。”賀新道,“一是美國進入加息周期,美元走強,對盯住美元或聯係匯率製的東南亞貨幣構成巨大壓力。二是這些國家的出口競爭力在下降,經常賬戶赤字不斷擴大,外匯儲備卻在被房地產和股市的泡沫消耗。三是國際遊資,特別是對衝基金,早已嗅到了血腥味,正在布局,一旦布局完成,那就將是一片腥風血雨。”
    “那麽,這和他要與我們割裂有什麽關係?”老者直接切入了核心。
    “我隻是舉例說明他的遠見。”賀新的眼神變得銳利起來,“他更預測了未來三十年將是阿美一家獨大的格局,當龍國發展到一定程度以後,就會麵臨阿美的打壓和圍剿,最終目的就是要將龍國幾十年積攢的財富劫掠一空。”
    老者緩緩點頭,並沒有出乎意料的表示。
    “我猜他之所以要與龍國割離,也許是因為他掌握了或者預見了什麽信息。我不知道那些信息是什麽,但是時間線拉長後仔細揣摩,似乎應該能看清一些事情的。”
    老人的眼裏精光曝出,他知道賀新的能力,絕對相信他是唯一能勘破真相的人。
    “兩年前烏裏揚諾夫號航母被改建成賭船,為此李安然不惜與土耳其兵戎相見,擺出了一副魚死網破的架勢。嘿嘿嘿,有點過分啊……應該是很過分才對。”
    賀新的眼睛與老者的眼神對上,輕聲說道:“您說,他這麽做真的隻是為了洗錢嗎?”
    嘶……老者微微倒吸了一口冷氣,有些恍然大悟,“所以這次一說衛星導航係統,他就翻臉了?”
    “嗯嗯,恰如其會,順手牽羊爾。”賀新無聲無息大笑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