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89章 布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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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黑風洞內,血腥與絕望的氣息如同粘稠的膿液,淤積在每一寸空氣裏。巡遊使者幹癟的屍身橫陳在地,無聲地訴說著方才那場短暫而致命的衝突。角落裏,那些山野精怪蜷縮成一團,連牙齒打顫的聲音都刻意壓抑著,生怕引起場中那位青衫存在的絲毫注意。
    陳默的目光落在癱坐在地的黑熊遊神身上。那肥胖少年模樣的靈體,此刻如同被抽走了所有支撐,眼神空洞地望著虛空,仿佛能穿透石壁,看到那早已湮滅在時光長河中的過往。
    “你今後有何打算?”陳默開口,聲音不高,卻如同投入死水中的石子,打破了洞內令人窒息的沉寂。
    黑熊遊神緩緩抬起頭,臉上肌肉僵硬地扯動,擠出一絲比哭還難看的笑容,聲音沙啞得如同砂紙摩擦:“打算?嗬嗬……我還能有什麽打算?”
    他低下頭,凝視著自己那雙由靈光凝聚、卻仿佛沾染了無數血腥的虛幻手掌,身體開始微微顫抖。“這些年……為了那個虛無縹緲的報仇執念,我聽了渡苦老賊的蠱惑,吞吃了多少過往行人……那些無辜者的慘叫、哀求,至今還在我耳邊回響,日夜不息。他們的血肉成了我力量的養料,他們的魂魄在我腹中哀嚎著消散……”
    他猛地用拳頭捶打自己的腦袋,靈體因劇烈的情緒波動而明滅不定,發出痛苦壓抑的嗚咽:“我恨渡苦!恨不得食其肉,寢其皮!恨不得將他挫骨揚灰!可我……可我做的這些事,與那魔頭何異?不,我甚至比他更可惡!他用計謀驅使,而我……我是親手,親手造下了這無邊殺孽!每一口血肉,都讓我離阿木更遠一步!”
    他抬起頭,血紅的眼睛茫然地望著虛空,仿佛穿透了時空,看到了那個永遠刻在靈魂深處的、抱著木雕熊玩耍的稚嫩身影。“阿木……我的小主人……他那麽善良,連隻螞蟻都不忍心踩死,抓到螢火蟲都會小心翼翼地放掉……他若知道,他最喜歡的‘大黑熊’,他日夜抱著說話、分享秘密的玩伴,變成了如今這般吞噬人命的怪物……他該有多傷心,多害怕……他一定會用那種陌生的、恐懼的眼神看著我……”
    聲音越來越低,帶著一種心如死灰的釋然與徹底的了斷。“我已經……沒臉活在這世上了。這副汙穢的靈體,每一寸都浸滿了罪孽。我更沒臉,去那九泉之下見阿木,見他爹娘。我玷汙了他們對我的喜愛,玷汙了那份讓我得以誕生的、最純粹無暇的‘信’。”
    他掙紮著,搖搖晃晃地站起身,靈體比之前任何時候都要虛幻。他對著陳默,再次深深一揖,語氣平靜得可怕,仿佛在陳述一個與己無關的事實:“昊天大人,多謝您……讓我在臨死之前,看清了真相,手刃了那兩個爪牙,讓我這汙穢的生命,總算也做對了一件事,出了一口積壓多年的惡氣。我的仇……怕是報不了了,但這份因果,不能就此了結,不能髒了您的手。”
    話音剛落,他不再壓製體內那早已混亂不堪、如同沸油般翻滾的、充斥著血腥煞氣的力量。龐大的靈體開始劇烈震顫,道道黑紅色的氣流,如同掙脫束縛的毒蛇,從他體內瘋狂地逸散出來,嘶嘶作響。那是凝聚了無數冤魂哀嚎與汙穢血氣的力量,此刻失去了約束,散發出令人作嘔的腥臭。
    “以我殘靈,散盡汙穢,歸吾本來……”黑熊遊神低聲吟誦著,聲音帶著一種古老的、源自本源的韻律。他那肥胖少年的形象開始扭曲、淡化,如同水中的倒影被石子打散,最終徹底消散,顯露出最核心、最本質的存在——一尊巴掌大小、木質古樸、雕刻線條粗糙卻透著幾分笨拙憨態的黑熊木雕。
    木雕懸浮在半空,表麵原本縈繞不散、如同附骨之疽的黑紅煞氣,此刻如同遇到了克星,被一股從木雕內部迸發的微弱卻純淨的力量絲絲縷縷地剝離、淨化,化作縷縷青煙消散在空氣中。隨著最後一絲汙穢之力散盡,木雕失去了所有靈光,變得黯淡無奇,仿佛隻是一塊被歲月侵蝕的普通木頭。
    “哢嚓……哢嚓嚓……”
    細微卻清晰的碎裂聲,在寂靜的洞窟中響起,格外刺耳。木雕之上,從心髒位置開始,出現了一道裂紋,隨即如同蛛網般迅速蔓延至全身。
    最終,在陳默平靜而深邃的注視下,那尊承載了太多純粹喜愛、刻骨仇恨與無盡痛苦的木雕,徹底崩解,化作了無數細小的、深褐色的木屑,如同冬日裏黑色的雪花,紛紛揚揚,無聲無息地灑落在黑風洞冰冷而汙濁的地麵上,與塵土融為一體,再尋不到半分存在的痕跡。
    洞內重歸死寂,連精怪們的呼吸聲都幾乎消失了。
    陳默站在原地,默然良久。他能感受到,那木雕在最後時刻,迸發出的是一縷回歸初心的、純淨的守護意念,盡管微弱,卻洗刷了部分汙濁。這黑熊木雕初生靈智時,心思何其純粹,隻為守護那個叫阿木的孩子,感受那份毫無保留的喜愛。奈何造化弄人,慘遭橫禍,純真被殘酷現實碾碎,又被奸人利用,一步踏入深淵,便再難回頭,最終雙手沾滿血腥,在仇恨與罪惡的泥沼中沉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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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初心不壞,奈何世道弄人,奸邪當道……”陳默心中輕歎,一股冰冷的殺意卻在眼底凝聚,“你所造殺孽,固然深重,但究其根源,那渡苦尊者才是萬惡之源,玩弄人心,逼神為魔。人死債銷,你既已以散功化塵贖罪,剩下的……便由我來替你,替阿木一家,替那些枉死於黑風山的行人,討個公道吧!”
    他的目光倏地轉向那些嚇得縮成一團、幾乎要暈厥過去的山野精怪,聲音陡然轉寒,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與凜冽的殺意,如同實質般壓在每一個精怪的心頭:
    “爾等聽著!”
    精怪們渾身劇顫,如同被冰水澆頭,齊刷刷地以最卑微的姿態匍匐在地,連抬頭看一眼的勇氣都沒有。
    “從今日起,黑風山封山!爾等皆需蟄伏深山,滌蕩妖氣,潛心修煉,不得再踏出黑風山範圍半步,更不得殘害過往生靈,滋擾附近村落!若違此令……”陳默眼神一厲,那股仿佛源自洪荒的凜冽殺意瞬間如同潮水般席卷整個洞府,讓所有精怪如墜冰窟,“形神俱滅,絕無寬宥!”
    “謹遵上仙法旨!”
    “小的們再也不敢了!一定潛心修煉,絕不下山!”
    “多謝上仙不殺之恩!多謝上仙開恩!”
    精怪們如蒙大赦,磕頭如搗蒜,聲音因極致的恐懼而尖利變形。它們不敢有絲毫耽擱,連滾帶爬地衝出洞府,化作一道道顏色各異、卻都顯得倉皇狼狽的妖風,爭先恐後地遁入黑風山深處那更加茂密陰暗的叢林之中,發誓再也不輕易露麵。
    陳默最後看了一眼那攤與塵土無異、曾是一個悲劇載體的木屑,不再停留,轉身邁步,青衫微拂,身影已消失在洞外逐漸明亮的日光中。洞內隻餘下空曠、死寂,以及那兩具逐漸冰冷的巡遊使者屍身,見證著方才發生的一切。
    ……
    離開黑風山,陳默一路向東。官道逐漸變得寬闊平坦,以青石板鋪就,車轍深深,顯示著頻繁的往來。行人車馬也明顯多了起來,有推著獨輪車的小販,有趕著馱貨牲畜的商隊,也有騎馬佩劍的江湖客,偶爾還能看到身著統一服色、氣息精幹的武者護送著華麗的馬車經過,想來是某些大家族或商號的隊伍。
    約莫行了半日,繞過一片丘陵,視野豁然開朗。遠方地平線上,一座巍峨雄城的輪廓如同匍匐在大地上的太古巨獸,赫然闖入眼簾。
    城牆高聳入雲,目測至少有二十丈以上,完全由巨大的、打磨光滑的青石壘砌而成,嚴絲合縫,泛著冷硬的光澤。城垛如齒,旌旗招展,隱約可見甲士巡邏的身影。城牆綿延不知多少裏,一眼望不到盡頭,其宏偉規模,遠非草廟村、太平鎮可比。巨大的城門樓如同巨獸的頭顱,下方洞開的城門處,車水馬龍,人流如織,喧囂鼎沸之聲即使隔得很遠也能隱隱傳來。更有一股混雜著人間煙火、百業興旺,以及……一種濃鬱到化不開的香火氣息撲麵而來。
    這正是大禹國九大州城之一,扼守東西交通要衝,方圓數千裏內最繁華鼎盛之地——天陽城。
    繳納了少許入城稅,陳默隨著熙攘的人流踏入城中。城內景象更是繁華得令人眼花繚亂。主幹道足以容納十輛馬車並行,兩側商鋪林立,旌旗招牌迎風招展,叫賣聲、議價聲、車馬聲、說笑聲交織成一曲熱鬧的市井交響。樓閣殿宇鱗次櫛比,飛簷鬥拱,雕梁畫棟,盡顯大城氣派。酒肆茶樓裏座無虛席,勾欄瓦舍中絲竹隱隱,金銀鋪、綢緞莊、藥材行、鐵匠鋪……各行各業,應有盡有。
    然而,最讓陳默感到驚異的,並非是這世俗的繁華,而是那彌漫在空氣中,幾乎無處不在、無孔不入的香火願力。這股力量比他在草廟村、太平鎮感受到的要精純、磅礴無數倍,如同無形的、溫暖的雲霧,籠罩著整座城池的每一個角落,滲透進每一寸土地,每一片磚瓦。這香火之力中,充滿了祈求、感恩、敬畏、依賴等種種情緒,它們匯聚成一股龐大的精神洪流,朝著城市中心某個方向緩緩流淌。
    更讓他留意的是,街上往來行人,無論是汗流浹背的販夫走卒,還是錦衣華服的商賈,亦或是行色匆匆的武者,彼此交談間,總是不經意地、帶著自然而然的敬畏與虔誠,頻繁地提到一個名字——渡苦尊者。
    “多虧了渡苦尊者庇佑,咱家小子前些日子染了那場來勢洶洶的風寒,高熱不退,去度厄大殿求了道尊者賜下的符水,沒兩天就活蹦亂跳了!真是靈驗!”
    “是啊是啊,尊者慈悲為懷!去年城外鬧蝗災,黑壓壓一片眼看就要毀了莊稼,要不是尊者開壇做法,引來神風驅散蝗群,咱們天陽城的百姓哪能有今年的好收成?早就餓殍遍野了!”
    “聽說前街張屠戶家的婆娘難產,血流了一地,穩婆都沒了法子,眼看就不行了。他家老娘跑去度厄大殿磕頭哭求,尊者感其誠,隔空賜下一道靈光,那婆娘居然就挺過來了,最後母子平安!你說神不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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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不是嘛!有尊者坐鎮咱們天陽城,才能風調雨順,無災無難。初一十五去上香的人能把大殿門檻踏破哩!”
    類似的議論聲,夾雜在喧囂的市井聲中,不時清晰地傳入陳默耳中。他麵色平靜如水,緩步而行,心中卻冷笑更甚,好一個渡苦尊者,這表麵功夫做得真是滴水不漏,慈悲濟世的名聲經營得固若金湯,將這滿城數十萬百姓蒙蔽得如此之深,心甘情願地奉獻著他們的信仰與香火。若非親耳聽聞黑熊遊神血淚控訴,親眼見到那巡遊使者收取血氣的行徑,誰又能想到,這寶相莊嚴、受萬民景仰的“活神仙”,暗地裏竟是如此一個逼神為魔、滅門絕戶、以生靈精魄為資糧的魔頭?
    他攔住一個麵相憨厚、推著獨輪車販賣山貨的中年貨郎,客氣地詢問道:“這位大哥,打擾了。請問渡苦尊者常在何處修行?在下遠道而來,聽聞尊者盛名,想去上一炷香,聊表敬意。”
    貨郎見他雖然風塵仆仆,但氣度沉靜不凡,不敢怠慢,連忙放下車把,熱情地指向城中心方向:“這位公子是外鄉人吧?您沿著這條‘朱雀大道’一直往城中心走,走到盡頭,看到那座最高的、通體朱紅、香火煙氣最盛、老遠就能看見的大殿就是了!那就是尊者駐蹕的城主祠,叫‘度厄大殿’!靈驗得很呐!您去上一炷香,準保心想事成!”
    “多謝指點。”陳默道了聲謝,順著貨郎所指的朱雀大道,隨著人流向前走去。
    越靠近城中心,周圍的建築越發宏偉壯麗,街道也更加寬闊整潔。空氣中彌漫的檀香味道越發濃鬱,甚至蓋過了市井的煙火氣。路上前往朝拜的信徒也越來越多,形成一股股人流,男女老少皆有,穿著各異,但臉上大多帶著相似的虔誠與期盼,仿佛走向心中的聖地。
    不多時,穿過一片繁華的商業區,眼前豁然開朗。一座氣勢恢宏、堪稱雄偉的朱紅色大殿,如同鶴立雞群般,矗立在城市的最中心。
    殿宇巍峨,目測高度超過十丈,飛簷翹角,如同無數隻大鵬神鳥振翅欲飛。殿頂覆蓋著金色的琉璃瓦,在陽光下反射著耀眼光芒。殿身通體朱紅,仿佛用鮮血浸染過,又像是凝聚了無數信仰的火焰。殿前廣場以巨大的白玉石鋪就,光滑如鏡,寬闊得足以容納萬人集會。此刻,廣場上更是人山人海,摩肩接踵,密密麻麻的信徒如同朝聖的蟻群。
    廣場中央,矗立著三尊巨大的青銅香爐,每一尊都需數人合抱。爐中插滿了粗壯的特製線香,青煙嫋嫋,匯聚成三道粗大的煙柱,直上雲霄,將大殿上方的半邊天空都染成了淡淡的青色,經久不散。殿門上方,懸掛著一塊巨大的金邊匾額,上書四個龍飛鳳舞、蘊含著一絲神道威嚴的鎏金大字——度厄大殿。
    好鼎盛的香火!好磅礴的願力!陳默心中暗忖,這渡苦尊者憑借天陽城百萬人口的信仰,其力量積累恐怕已達到了一個驚人的地步,難怪能穩坐此地,成為一方共主,連神道門的修士都甘心為其驅使。
    他隨著虔誠的人流走上漢白玉台階,進入大殿之內。殿內空間極其開闊,足以容納數千人而不顯擁擠。數十根需兩人合抱的巨柱支撐著穹頂,柱身盤繞著金色的龍形雕飾,栩栩如生。大殿最深處,供奉著一尊高達三丈、通體鎏金、寶相莊嚴、麵帶慈悲微笑的神像。神像眼眸以某種寶石鑲嵌,深邃無比,仿佛能洞察人心,俯瞰著下方如同螻蟻般渺小的芸芸眾生。這正是渡苦尊者的金身神像。
    神像前,香客們排著長長的隊伍,如同一條緩慢移動的長龍,依次上前,恭敬地將手中昂貴的特製線香插入神像前巨大的香案爐鼎之中,然後匍匐在地,行三跪九叩大禮,口中念念有詞,訴說著自己的祈願——或求健康,或求財富,或求功名,或求子嗣……殿內檀香濃鬱得幾乎化不開,無數人的誦念聲、祈禱聲嗡嗡作響,匯聚成一股龐大而混亂的精神洪流,如同百川歸海,源源不斷地匯聚向那尊高高在上的鎏金神像。
    陳默也依循規矩,在殿外購買了據說是最能傳達心意的三炷上好“通神香”。他隨著隊伍緩緩前行,神色平靜,內心卻如同古井深潭。輪到他時,他走上前,將線香在專用的長明燭火上點燃,青煙嫋嫋升起。
    他並未像其他香客那般閉目虔誠禱告,訴說私欲。隻是在將線香插入那幾乎被香柱填滿的碩大爐鼎的刹那,心念微動,悄然從自身那浩瀚無邊、源自昊天本源的炁源之力中,分離出了一絲極其細微、如同發絲、卻本質極高、純淨無比的“源初之氣”,巧妙地混入了那縷升騰而起的青煙之中。
    這絲氣息,對於尋常修士或凡人而言,或許難以察覺,但對於依靠信仰之力存續和強大的遊神,尤其是渡苦尊者這等已至掌域境巔峰、對高品質能量極度渴求的存在而言,無異於黑暗中的璀璨明燈,沙漠中突然出現的甘泉,擁有著無法抗拒的、源自生命本能的吸引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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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餌已投下,香已點燃。做完這一切,陳默看也沒看那高高在上的神像,仿佛隻是完成了一個微不足道的儀式,轉身便隨著完成祭拜的人流,從容地走出了香煙繚繞、人聲鼎沸的度厄大殿,身影很快消失在廣場外圍熙攘的街道人群之中。
    釣大魚,需放長線,更需有足夠的耐心。他相信,嚐過了這絲“源初之氣”滋味的渡苦尊者,絕不可能按捺得住。
    ……
    度厄大殿深處,一間位於地下、守衛極其森嚴、布滿了層層疊疊隔絕探測與聚靈增幅陣法的核心密室內。
    一個身穿玄色為底、繡著暗金色繁複神紋寬大法袍的男子,正盤膝坐在一個由萬年溫玉雕琢而成的巨大蒲團上。他麵容看起來約莫四十許,五官端正,眉宇間甚至帶著幾分寶相莊嚴的慈悲之意,頜下三縷長須,更添幾分仙風道骨。周身籠罩在濃鬱得幾乎化為液態的乳白色信仰光暈之中,氣息淵深似海,如同與整個天陽城的信仰脈絡連接在一起,一呼一吸都引動著外界磅礴願力的潮汐。此人正是渡苦尊者,天陽城明麵上的守護神,暗地裏的魔頭。
    在他麵前,數名身著銀白袍服、氣息精悍的巡遊使者垂手而立,神態恭敬至極。他們依次上前,雙手捧上一個或是晶瑩剔透、散發著純淨願力波動的光球,或是血氣繚繞、隱隱傳出淒厲哀嚎的暗紅色光球。那是他們從各地依附的遊神、以及像黑風山那樣的特定據點收集來的、經過初步提純的信仰之力與……更為重要的生靈血氣。
    渡苦尊者閉著雙目,如同長鯨吸水般,將那些光球逐一吸納。當純淨的信仰光球融入時,他臉上寶相莊嚴,周身光華流轉,顯得神聖無比。然而,當那些血氣光球融入他體內時,他那看似慈悲的麵容上,會閃過一絲極難察覺的、帶著邪異與滿足的舒坦,周身的光暈也會微微泛起一絲不易察覺的暗紅。
    就在他吸納完一批貢品,正準備訓話時,心神猛地一動!
    一股難以形容的、仿佛源自天地初開、混沌未分時的精純本源氣息,如同涓涓細流,混在磅礴卻略顯雜質的信仰洪流中,被他敏銳無比的神魂感知並吸納了一絲。
    “嗯——!”
    渡苦尊者忍不住從喉嚨深處發出一聲極其舒泰、近乎呻吟的歎息,周身流轉的信仰光華都為之輕輕一顫,變得更加明亮靈動。這股氣息,比他吸收過的任何精純信仰之力,乃至那些大補卻蘊含怨念的血氣,都要精純、高階無數倍!僅僅隻是微不足道的一絲,就讓他停滯已久、如同鐵壁的修為瓶頸,隱隱傳來一絲極其細微的鬆動跡象!
    他猛地睜開雙眼,眼中原本的慈悲平和瞬間被無盡的貪婪與驚疑取代,精光爆射,如同餓狼看到了鮮美的血肉。
    “這是……何等精純的本源之力?!”他心中掀起驚濤駭浪,神念如同無數無形的觸手,瞬間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蔓延而出,循著那絲本源氣息殘留的、幾乎微不可查的痕跡,飛速追溯而去。神念如同水銀瀉地,掠過熙攘的街道,穿過密集的人群,無視建築物的阻隔,很快,便鎖定了一個剛剛離開度厄大殿廣場範圍、正不緊不慢走在人群中、身著青衫的挺拔背影——正是陳默!
    “此人……是誰?天陽城中,何時出現了身懷如此精純本源之力之人?看其年紀,不過二十出頭,氣息內斂,竟連我都一時看走了眼!”渡苦尊者心中貪念如同野火燎原,幾乎要壓抑不住,“若能讓他皈依於我,成為我的‘信源’,日夜為我提供此等品質的本源之力……何愁大道不成?!什麽掌域境,什麽超脫境,都指日可待!必須得到他!必須讓他心甘情願地順從於我!”
    就在他心潮澎湃,謀劃著如何擒拿陳默,逼問其力量來源之時,密室內光影連續閃動,又陸續有幾批前往不同區域收取“貢品”的巡遊使者歸來,恭敬地上交各自的收獲。
    看著麵前懸浮的、越來越多、散發出誘人光芒的信仰之力和血氣光球,渡苦尊者勉強壓下心中的激動與貪婪,臉上重新掛上那副悲天憫人的麵具,對左右心腹笑道:“看來近來天陽城外那些‘妖邪’鬧得挺凶,倒是讓信眾們更加依賴本尊,提供的願力也越發精純凝聚了。爾等奔波辛苦,本尊記下了。”
    一名為首的、修為明顯達到三境後期的巡遊使者連忙躬身,語氣諂媚至極:“全賴尊者神通廣大,慈悲庇佑一方,方能使得萬民歸心,香火鼎盛,妖邪懾服。我等不過是依循尊者法旨,跑跑腿,盡些微末之力罷了,不敢言辛苦。”
    另一名麵相精明的使者也立刻附和道:“是啊,尊者。若非您坐鎮天陽,這方圓千裏豈有如今這般太平繁榮景象?些許不開眼的妖邪作亂,正好讓那些愚昧……不,是讓百姓們知曉,唯有虔誠信奉尊者,將身心奉獻,方能得享安寧,遠離災厄。”
    “哈哈哈,說得好!爾等有心了。”渡苦尊者撫掌大笑,誌得意滿,仿佛真是一位德被蒼生的聖者,“也多謝神道門的諸位道友這些年來鼎力相助,提供秘法,協調各方,否則本尊一人,也難以將這偌大地域打理得如此井井有條,信仰暢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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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方眾巡遊使者中,有大約三分之一的人,身上散發出的並非遊神的信仰靈光,而是實打實的修士靈力波動,顯然來自神道門。他們聞言,紛紛拱手,麵帶得色,與有榮焉:“尊者過謙了!您老人家德配天地,恩澤蒼生,我等能附驥尾,在您麾下略盡綿薄之力,聆聽教誨,已是莫大的仙緣與榮幸!”
    一時間,密室內充滿了相互吹捧、一派祥和的氣氛,仿佛他們真的是在從事一項偉大而神聖的事業。
    笑談間,渡苦尊者忽然像是想起了什麽,看似隨意地向負責記錄和聯絡的心腹問道:“前往黑風山收取本月血氣的王巡使和李巡使,為何遲遲未歸?今日已是十五,按例午時三刻便該返回複命。”
    眾人聞言,相互看了看,都搖了搖頭,表示未曾見到。
    那名心腹使者不敢怠慢,立刻站了出來:“尊者,屬下這就感應一下他們的命魂符。”說著,他快步走到密室一側的石壁前,那石壁上鑲嵌著一麵光滑的玉璧,玉璧上刻畫著數百個細微如豆、閃爍著不同亮度光芒的光點,每一個光點都對應著一名核心的巡遊使者或重要下屬。他手指在其中兩個此刻顯得有些黯淡的光點上輕輕一點,注入一絲神念。
    片刻之後,他臉色猛地劇變,血色瞬間褪盡,轉過頭,聲音帶著無法抑製的顫抖,失聲驚呼:“尊者!不好!王巡使和李巡使的……命魂符光,熄……熄滅了!”
    “什麽?!”渡苦尊者臉上的笑容瞬間凍結,霍然從溫玉蒲團上站起,強大的氣勢不受控製地爆發開來,讓整個密室的陣法光幕都為之劇烈晃動,嗡嗡作響!“命符熄滅?他們……神魂俱滅了?”
    “是……是的,尊者……”那名心腹使者聲音發顫,幾乎站立不穩,“命符徹底黯淡,再無半點魂力反應,確確實實是……魂飛魄散,身死道消!”
    “豈有此理!!”一名脾氣向來火爆、臉上帶著一道刀疤的巡遊使者當即站出來,怒聲如雷,殺氣騰騰:“尊者!定是黑風山那頭養不熟的黑熊精反骨作亂!屬下定帶人踏平黑風洞,將那孽畜抽筋扒皮,妖魂擒來,聽候尊者發落!”
    “不錯!屬下願同往!”
    “竟敢殺害尊者的巡遊使者,罪該萬死,形神俱滅!”
    密室內頓時群情激奮,眾人紛紛請戰,殺氣盈室。
    渡苦尊者臉色陰沉得如同暴風雨前的天空,他擺了擺手,一股無形的壓力讓眾人的喧嘩瞬間平息。黑熊精是他經營了多年的重要血氣來源之一,而且其實力深淺,他自認為了如指掌,那黑熊雖然凶悍,但受製於本體和當年的暗手,按理說沒這個膽子,也未必有這個能力同時殺掉他兩名配合默契、經驗豐富的精銳巡遊使者。
    “黑風山那頭黑熊,是本尊一手點化培養,它體內留有禁製,量它也沒這個膽子,也未必有這份本事同時滅殺王、李二人。”渡苦尊者眼神閃爍,心中念頭飛轉,權衡著利弊,“此事恐怕另有蹊蹺。況且,那處的血氣供應量不小,對本尊修煉至關重要,不容有失……”
    他沉吟片刻,眼中寒光一閃,做出了決斷。相比於追查那個身懷本源之力、讓他心癢難耐的“昊天”,黑風山的穩定供應和巡遊使者被殺這件事,更關乎他眼下的實際利益和不容挑釁的威嚴,必須立刻處理,以儆效尤。至於那個“昊天”,既然人已經到了天陽城,就如同甕中之鱉,稍後再慢慢炮製、擒拿也不遲。
    “罷了!”渡苦尊者聲音冰冷,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爾等守住城池,加強戒備。本尊親自走一遭黑風山!倒要看看,是誰吃了熊心豹子膽,敢在太歲頭上動土,殺我的人,壞我的事!”
    話音未落,渡苦尊者身形一晃,周身信仰光暈驟然收斂,整個人化作一道無形無質、仿佛與信仰洪流融為一體的淡金色流光,瞬間穿透了密室的穹頂,以遠超尋常修士禦劍的速度,朝著黑風山方向疾遁而去。其速度之快,幾乎在空氣中沒有留下任何痕跡。
    掌域境巔峰的遊神,尤其是在自身信仰覆蓋的核心區域內,其行動速度與隱匿性,遠超同階修士。
    不過短短一炷香多點的時間,渡苦尊者的身影便已如同鬼魅般,悄無聲息地出現在黑風山上空,隱藏在雲層之中。他強大的神念如同水銀瀉地,毫無保留地瞬間籠罩了整個黑風洞及其周邊區域。
    洞內,空空如也。隻有地上殘留的激烈打鬥痕跡,空氣中尚未完全散去的能量餘波,以及……一攤已經與塵土無異,卻仍被他敏銳神念感知到些許屬於黑熊木雕本源氣息的木屑。
    “散功化塵……”渡苦尊者臉色瞬間變得無比難看,他降下身形,直接出現在洞內,看著那攤木屑,眼神陰鷙得幾乎要滴出水來,一股邪火直衝頂門,“這蠢貨!這廢物!竟然選擇了自我了斷?!”
    他苦心栽培、用以高效收集血氣的工具,就這麽沒了!這讓他如何不怒?這黑熊精每月提供的血氣,抵得上其他地方數處之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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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出來!”渡苦尊者強壓怒火,冷喝一聲,強大的神念如同無形的牢籠,瞬間鎖定了躲在洞穴深處一條狹窄岩石縫隙中,一隻嚇得幾乎魂飛魄散、正瑟瑟發抖的狸貓精。
    無形的力量將那隻修為低微的狸貓精強行攝出,捏在半空中,四爪徒勞地掙紮。
    “說!這裏到底發生了什麽?王巡使和李巡使是怎麽死的?黑熊為何散功?”渡苦尊者的聲音冰冷如同九幽寒冰,帶著直透靈魂本源的威壓與殘忍,“若有半句虛言,本王讓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那狸貓精嚇得屎尿齊流,腥臊味彌漫開來,語無倫次地尖聲叫道:“尊……尊者饒命!我說,我什麽都說!是……是一個叫‘昊天’的人!一個穿青衣服的年輕人!他……他好厲害,一出手就殺了兩位上使!黑風大王……不,是那黑熊,它跟那個昊天說了好多話,說什麽報仇,什麽被騙了,然後……然後它就自己散功,變成木頭渣子了!不關小的事啊!那個昊天還命令我們不準下山,否則就讓我們形神俱滅……”
    它為了活命,將自己看到、聽到的一切,連同陳默的警告,如同竹筒倒豆子般,毫無保留地全都說了出來。
    “昊天……又是昊天!”渡苦尊者眼中殺機暴漲,幾乎要凝成實質的血色光芒。他沒想到,殺他使者、毀他重要工具的,和那個身懷令他垂涎欲滴的本源之力、讓他心生無盡貪婪的,竟然是同一個人!
    “他去了哪裏?”渡苦尊者聲音如同寒鐵摩擦,帶著刺骨的殺意。
    “他……他往天陽城方向去了……小的就知道這麽多,求尊者開恩,饒小的一條賤命……”狸貓精涕淚橫流,拚命哀求,眼中充滿了對生的渴望。
    “廢物!留你何用!”渡苦尊者心中邪火正無處發泄,聽到這螻蟻般的精怪提到陳默的警告,更是怒不可遏,懶得再聽它囉嗦,五指虛空一握!
    一股恐怖霸道的吸力瞬間作用在狸貓精弱小的身軀上。
    “不——!去你娘的渡苦尊者!你逼死黑熊,不得好死!你……”狸貓精發出絕望而怨毒的詛咒,但話音未落,它整個身軀連同那微末的妖魂,如同被一隻無形巨手狠狠攥住、擠壓,瞬間幹癟、萎縮,所有的精血、妖力與殘魂能量,都被渡苦尊者強行抽吸殆盡,最終化作一蓬細微的飛灰,飄散無形,連轉世輪回的機會都被徹底剝奪。
    渡苦尊者感受著那微不足道、幾乎可以忽略不計的精血能量融入己身,臉色卻沒有絲毫好轉,反而更加陰沉扭曲。他損失了兩名得力的三境手下和一個穩定且量大的血氣來源,卻隻得到這麽點聊勝於無的補償,這讓他心疼得滴血。
    他站在原地,周身原本莊嚴的信仰光暈因滔天怒氣而劇烈波動,明滅不定,使得他那張寶相莊嚴的麵容都顯得有些猙獰和扭曲。他死死盯著天陽城的方向,仿佛能穿透空間,看到那個青衫身影,牙齒咬得咯咯作響,從牙縫裏擠出一句充滿無盡怨毒與殺意的話語,在這空曠死寂的黑風洞內回蕩:
    “昊天……好一個昊天!本尊者不管你是什麽來頭,有什麽背景!敢壞我好事,殺我的人,毀我的鼎爐……我必讓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將你抽魂煉魄,用盡世間酷刑,把你的本源之力,一點一點,全部榨幹!讓你後悔來到這個世上,死無葬身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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