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姊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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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一日,雖風波頻出。然晚間,歸來府中之後,江見月還是得到了莫大的安慰。
    陸青的出現,讓她定心。
    齊若明給她熬藥驅寒。
    夷安翁主陪她過夜,熄滅燈燭與她說“不必怕黑”。
    她閉上眼睛,看見蘇彥,睡得很踏實。
    數日後,陸青將府中剔除幹淨,江見月便也放心用人,不再百般擔憂為人暗算。
    因被禁足府中,但到底公主之尊,太醫署該如常前往請平安脈。前頭江見月府邸不定,她為避開暗算,又恐連累齊若明,便也不曾尋過他。如今她出了這樣的事,太醫署的太醫令們不說避之不及,但願意主動前往的也沒幾個。
    齊若明趁機自薦,又存了個是先皇後舊識的名頭,江懷懋略有印象,便準他前往侍奉。
    江見月身子還沒好徹底,這日是十五,禮佛時間較長,佛堂香燭繚繞,將她熏得咳了好一陣。齊若明見狀吩咐湯令官備些梨湯潤肺。
    江見月從佛堂轉去書房,跽坐在席上修補毀壞的書籍,招呼他同座。
    齊若明拱手道,“微臣不敢。”
    江見月笑笑,“孤這沒有大好前程,一席之地還是有的。”
    “殿下處看似冷清,實則清淨,原也不止微臣一人爭相過來。”齊若明脫靴入席,搭了帕子給江見月把脈。
    江見月抬眸看他,似是不相信。
    “微臣不敢糊弄殿下,筋骨一科的方桐就自薦過。”
    江見月沒接話,齊若明便也識趣不再多言。
    屋中靜下,齊若明細心診脈,又問,“殿下就寢如何,可有失眠?”說著再觀她舌尖。
    江見月回而示之。
    又片刻,齊若明收診應道,“殿下左寸關弦大而數,右稍和而兼滑,加之舌尖獨紅,夜中少眠,此乃思慮過渡之象。殿下本就有舊疾,多思傷身累心脾,還是要放鬆的好。微臣給您開服甘麥紅棗藕湯調理,先服兩月。”
    “有勞了。”江見月拂下衣袖,繼續修理書冊。
    秋陽從半開的窗牖照進來,十歲的姑娘身姿挺拔。因為消瘦,麵容清臒素白,唯眼角一彎金色月牙熠熠閃光,似冰天雪地裏僅有的一抹麗色。
    她持筆在新的青竹簡上記下原書內容,然後放在一旁晾幹。眼下修的是《捭闔策》,其書一共十四卷,第三、四卷都壞了。前頭修補了三日,這會又一個時辰多方全部整理完畢。
    轉眼已到午膳時辰,阿燦領侍者送膳上來,看到案上早已涼透的梨羹,無奈收走,將剛煮好的甘麥紅棗藕湯擱在案上。
    “齊太醫都說了殿下當寬心少思,不宜久坐勞神,這直挺挺坐一上午,握筆看書的,手眼都吃不消,仔細頭又痛了。”說著轉過身給她按揉肩背。
    江見月端來藕湯飲下,挪去偏殿用膳。
    她一貫用得少,但吃得很慢。
    待膳畢,阿燦一套鬆骨消乏的推拿已經來回兩遍,如此江見月通體舒暢,又回去書房。
    “孤不閱書,坐一會就去歇晌。”
    阿燦聽來滿意,不再嘮叨她,隻給她換了盆新摘的桂花放在窗前,領著丫頭門合門離開。
    屋中,金桂的香味徐徐彌散,江見月靠在榻上,看著一卷卷待修的書冊。
    齊若明言她多思慮,要她放鬆。隻是眼下還不是時候。
    出了這麽一檔子事,安王處已然交惡,而陳婉處更加明確有鬼,方才如此窮追猛打。
    一箭雙雕的計策,險些就成功了。
    雖說逃過一劫,但如此被動總不是辦法。師父從護衛到醫官,已經為自己安排得足夠。若是全然都倚望他,也是徒增他壓力,還是得自救。
    江見月雖還不清楚陳婉到底如何戕害的母親,但卻明白誤會總比血仇好解開,故而對唐氏母子還存著一線希望。
    她坐起身,素指敲擊著桌案,將數日裏盤算的一則計劃來回推演。
    “殿下呢?我自個進去。”屋外想起夷安的聲音,“讓我看看,這兩日有沒有長點肉。”
    夷安好武,成日混在軍中。
    上月裏範霆應江懷懋提議,從虎賁和羽林兩支禁軍護衛隊中挑出精銳組建“三千衛”,類比暗子營。夷安聞言,滿懷欣喜,將想法、策論,條理清晰地羅列出來,以為在新設的七個首領位置中能得到一個。
    畢竟她十二歲時就在姑臧守衛戰中因使計燒毀對方糧草而立下戰功。今歲年十四,又上了漢中戰場,斬殺兵甲十餘人,尉官以上將領兩人。數月前的反趙郢攻城戰中,再次射殺清明門守將。
    尚書台論功行賞分任官職時,翻開她卷宗看到“範霆之女”四字,以為出了紕漏將兒子記作女兒。待核實,上報天子請示,該如何任職。畢竟一來年歲尚小,二來是個女郎,至今還未有女子在前朝為官的。
    江懷懋問過範霆意思,彼此都覺小女郎不宜入前朝,亦不如男子能長久在軍中,上沙場。遂在原本的翁主爵位上,額外賜她封邑,位比公主。夷安暗裏鬧了一陣,攪得隻有這麽一個獨女的範霆苦不堪言,隻得應她日後若有其他相關府衙設立,且給她一個合適的職位。
    .
    自然眼下事關天子親衛的“三千衛”中七個首領位置,依然沒有夷安的份。但給了她一個掌管文書的功曹虛職,就是反複核對人員信息。能入虎賁和羽林的兵甲,本已做過無數次調查和刪選,這個職位明顯也是敷衍。
    夷安為此惱怒。
    江見月卻慰她,“橫看成嶺側成峰,遠近高低各不同。”
    夷安不解。
    江見月與她解惑,“凡是觀察角度不同,所見內容便也不同。你如今這個位置,核對人員信息,按照常理自然多餘,實屬反複。但這是大部分人的認知,坐其位審核之人多少帶著以上視下的姿態。然你如今上去,全然的新思維,新角度。或許會有新的發現。”
    夷安頷首,安慰自己,虛職總比什麽都沒有好。
    於是,這一個多月裏,領著僅有的五個下屬認真上值。甚至對照名單,一個個傳來親自核對。
    從虎賁和羽林衛中出來的精銳,哪個會服氣被這麽一個還未及笄的女郎查閱。然夷安耐著性子,不卑不亢完成本職任務。
    為此,兩軍之中都笑她拿雞毛當令箭,瞎耽誤功夫。
    範霆回府皺眉哄她卸職算了。
    夷安反駁,“阿翁何不讓陛下直接取消這職務,既設立,自有用處。”
    江懷懋聽聞這話,撫掌大笑,“你女兒說的在理,就由她吧,過完癮膩煩了小姑娘心思也就散了。”
    然夷安不僅沒有退下熱情,反而幹得熱火朝天。這會來尋江見月,掏出這一月來任職記錄在冊的心得感悟,後續工作條例與她看,讓她給與建議。
    【降低選拔年齡】
    【提高致仕保障】
    ……
    “他們不服我自是正常。我當時便想,若是我在此刻挑選的是與我年齡相仿,或者年歲小一點的人,一來氣勢我能勝一分。再來人小,心思總是少一些,養在手中的時間越長久,便越好控製,他們的忠誠度便越高。我查了如今的擇兵要點,都是從軀格、臂力、腰力等方麵甄選,忽略人心緒的變化,這三千衛既然區別於一般兵甲,便該擇得更細。”
    夷安解釋完,又指下一處,“另外三千衛貴在精,而不是多,做的又是極危險的事,總要給他們一定的保障,除了俸祿外在他們致仕後可以得到更多的榮耀……”
    江見月認真聽完,提筆又添一處,【可賜婚約,衍子嗣,擇佳而世代傳之。】
    “你的意思是?”夷安蹙眉,轉瞬反應過來,“若當真放低了年齡選拔,便讓他們有家眷,如此一來除了本人,家眷亦可控,甚至若下一代也可繼任,信念則愈重……”
    “皎皎,你可真聰明!”夷安眼神明亮,意氣飛揚,張開臂膀將人摟進懷裏。
    “阿姊,我喘不過氣了!”江見月努力探出腦袋,“呈給父皇看了嗎?”
    一句話,澆滅夷安大半熱情。
    “你瞧瞧首頁可是積灰了?呈給阿翁七八日了,他壓根沒有打開過,何論呈去君前。”
    江見月看著卷冊,“不急,慢慢來,我就覺得很好。你想一展拳腳、建番功績不輸男兒的願望,會實現的。”
    夷安眯著漂亮的丹鳳眼,用額頭蹭懷裏的姊妹,片刻掀開她衣襟查看胸膛淤青,“方才被我抱著,有沒有觸到?這、還是大片青紫!”
    “不礙事,好多了。”江見月麵色依舊蒼白無血色,隻含笑掩過襟口靠回榻上。
    “皎皎,你有什麽願望嗎?”夷安高談了半日自己的抱負理想,這會回頭問她。
    淡金色的日光渡在少女身上,她眸光如水,倒映出抱素樓的影子。
    “我想吃飽,穿暖,身子康健。天下安寧,我可以策馬去看山川流水;若是亂世動蕩,我就躲在抱素樓中修書,在書中看世界。”
    江見月想了許久,笑盈盈說出口,眉宇間卻隱隱泛出哀色,隻掩手於胸口,忍過痛意。
    “皎皎!”夷安看她神色,想起如今傳得滿城風雨,關於她心胸狹隘、不悌手足,幾欲毒害幼弟的事,握著她的手安慰道,“且不說即便你真的這樣做了,我也不覺有錯,不惜書本的紈絝,就該教訓。但是我信你,皎皎,你說不是你做的,就不是你。”
    江見月笑著點頭。
    “可是要怎樣證明不是你做的?被禁足不說,旁人也罷,但是陛下處得讓他清楚,否則他惱了,父女離心,吃虧的還是你。”夷安蹙著眉,“我能幫你什麽嗎?還有,到底誰會這樣做呢?”
    秋風烈了些,窗外梧桐樹葉瀟瀟落下。
    “阿姊願意幫我,是嗎?”
    “當然!”夷安眼神亮了亮,“你有主意了是不是?”
    江見月沉默片刻,附耳悄言。
    夷安一雙明眸睜得愈發大,半晌垂下眼瞼不曾出聲。
    “阿姊若覺不妥也無妨,本就不是易事。”
    “不不,緣由我大致明白了,你純粹池魚遭殃。我隻是擔心,你如今身子還未好透,受得住刀劍傷嗎?要不緩一緩,過段時間。”
    “不可,這事需趁熱打鐵,久了就連不起來了。”江見月無畏,“受傷總比沒命好。”
    夷安思忖片刻,鄭重道,“成,這事阿姊給你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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