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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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22 章

    邱老頭嫌他們磨磨蹭蹭, 催促道:“過會天都要黑了,趕緊開始吧。”

    露天的農家竈有三個,可供三人同時進行考驗。

    裴宴除外,其他人原本以為這些農家竈是村民家的東西, 此刻聽說這就是考驗地點, 麵色都十分精彩。

    大家都是年輕人, 誰會用這種燒柴火的農家竈?怎麽點火都不知道。

    有人提出異議:“哪家後廚會用這種竈,這不是存心刁難人麽?”

    邱老頭冷嗤:“放心,虧不了你們, 我專門找人替你們燒火。”

    他指了指旁邊三個鬥地主的大娘。

    幾人:“……”

    這年頭後廚的竈,腳踩一下就能調整火候。習慣了現代科技, 哪裏受得了這麽原始的方式?

    這下火候都難控製。

    那幾人本來就是覺得來都來了, 直接打道回府太過狼狽, 本就沒想能比過白小川,此刻更是心裏打突。有人偷偷瞥白小川一眼,暗自希望這位也沒接觸過農家竈。可惜白小川麵色不變,大大咧咧:“有人燒火就行。”

    白家傳統,雖然不經常用, 但他對柴火竈也不陌生。

    一邊燒火一邊做飯忙不過來,但有村裏大娘幫忙,那就不費事。

    那幾人:“……”希望破滅,臉色更難看。

    他們對視幾眼, 眼下這種情況,別說運氣爆棚比過白小川,真死要麵子撐著上場, 反倒會丟大人,紛紛舉手棄權。

    唯獨一個二流廚藝世家出身的平頭年輕人用過農家竈, 一咬牙:“我繼續參加考驗。”

    三個竈,兩個已被占據。

    剩下人目光下意識看向一直沒開口的裴宴,這麽大難度,這姑娘還不棄權?

    裴宴目光已經飄走,看向農家竈旁一排籮筐:“那些是食材?”

    邱老頭點頭:“沒錯,所有食材都已準備好,你們自己挑兩道菜需要的量。”

    “你們隻能做一次,不過無需同時上菜,什麽時候做好,什麽時候給我評判。但有一樣規則,兩道菜必須同時呈上來。”

    已棄權幾人暗自抽氣,這考驗難度竟這麽大!

    兩樣菜得同時上,出鍋間隔得控製在一分鐘內,否則前一道菜口感必定下降。雖說三臺農家竈都是雙竈,但一個人就兩隻手,不可能同時炒兩樣菜。

    唯一方法就是先備好所有材料,先炒宮保雞丁,然後在一分鐘內,炒好土豆絲。

    備材料的時間得平衡好,否則土豆絲放久了,就會變僵。炒製時間極其緊迫,一不小心便會手忙腳亂,土豆絲炒不好,時間拖久了,宮保雞丁也會變涼。

    怪不得那兩個已被淘汰的怨念深重,他們的話還挺有點道理,邱老頭很有故意刁難人的嫌疑。

    已被淘汰兩人看其他人驚疑不定臉色,感覺胸中一口悶氣出來。

    嗬嗬,叫這些人剛才得意。

    白小川見過大風大浪,麵色沒怎麽變化。

    平頭青年就不一樣了,臉色青白,很後悔剛才死要麵子,沒和大家一塊棄權。

    他用希冀的目光看向裴宴,難度這麽大,這姑娘隻要不蠢到家,肯定會棄權。

    等她先開口,他再跟著說一句,就顯得沒那麽像慫蛋。

    然而,與他希望不符,裴宴不僅沒棄權,還跟邱老頭確認:“其他人都棄權,第三臺竈就歸我?”

    邱老頭這回認真看了她一眼。

    說實在的,這大部分年輕人他都看不上,就是群初出茅廬的愣頭青。然而裴宴哪怕在愣頭青裏也顯得突兀,邱老頭同樣不怎麽看好。

    不過他也沒打算趕人,之前那群小廢物他不也給機會了:“沒錯。”

    “成。”說完就直接往食材那邊走。

    圍觀的幾人驚了:“?!”

    “這女的腦子抽了吧?這還想比?”

    “硬撐麵子吧,農家竈,難度又這麽大,她一會不燒焦都算好。”

    裴宴隱約聽到他們說話,但絲毫沒往心裏去,認真挑選食材。

    都是陌生人,他們有什麽看法與她無關。

    她不肯棄權,平頭青年也不好意思獨自棄權,自認是被她架上去,心中十分憤恨,經過她時嘴裏還不幹不淨地咒罵。

    白小川瞪他一眼,讓他閉嘴,猶豫幾秒,轉頭對裴宴:“你真的要繼續參加?其實現在棄權,也沒人會說什麽。”

    大家看得分明,裴宴就是個不知道從哪聽說辣椒消息,來湊熱鬧的圈外人。

    裴宴挑了兩個個頭適中、肥大均勻的土豆:“嗯,我很想要這批辣椒。”

    邱老頭提供的辣椒就是他自種的,她趁機拿了根新鮮二荊條,咬了個尖。

    辣味鮮明,自帶香味,品質極佳,比從前宮中禦供還要好。

    她本就是為這批辣椒來到川省,此刻確認辣椒質量,更是心動。

    這批辣椒,她勢在必得。

    碩果僅存的三名選手陸續清洗好食材,走到搭在農家竈旁。

    三臺農家竈旁各搭建竈臺,上麵放著柳木圓墩案板。

    白小川和平頭青年從隨身背包中掏出用盒子裝好的菜刀。

    他們提前得知要參加考驗,早早做好準備。戰士上戰場要帶槍,廚子要得到老饕認可得帶刀。

    世家子從小剛學會走路就得握鍋鏟,他們慣用的菜刀都是家裏請專人打造,一把刀用了幾年甚至十幾年,熟悉得像是手臂的延伸。

    裴宴快到目的地才得知想得到所謂“邱老頭的認可”還得參加個小型廚藝比賽,沒做什麽準備。

    她用的是邱老頭提供的切片刀,這更引起圍觀人士的嗤笑。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

    連最重要的菜刀都是隨手挑選,這女的簡直是來搞笑的。

    無論是已淘汰的,還是已棄權的,因為這姑娘過於不自量力,一致忘記剛才的針鋒相對,抱著胸看裴宴笑話。

    裴宴也並未讓他們失望。

    旁邊兩人開始備菜,她一動不動,反倒先對負責幫她燒火、打一些簡單下手的大娘道:“麻煩幫我燒個水,用最大火。”

    圍觀人士驚了:“這是要幹什麽?她不會打算給雞丁焯水?”

    宮保雞丁,雞丁直接下鍋用油滑熟才能保持鮮嫩多汁,若是焯水,便會又柴又老:“這女的不會連宮保雞丁的做法都不知道?”

    宮保雞丁、酸辣土豆絲。

    這兩道菜極為大衆,各家做法大差不差,頂多細節上有些出入。

    雞丁焯水,全華國沒這做法,這簡直無稽之談。

    越想越覺得可能,本來以為這姑娘是個開小館子的普通圈外人,現在看來,壓根就是個廚藝門外漢!

    剛才還想嘲笑裴宴,現在他們嘲笑都提不起勁了。

    跟一個門外漢計較,有什麽意思?

    還不如趁機欣賞一下白小川的刀工,白家人的手藝,可不是輕易能見著的。

    圍觀人士最後施舍裴宴一個白眼,隨後都圍到白小川周圍。

    在場人中,唯獨黎白昕還盯著裴宴。

    裴宴點出肥腸錯漏時,黎白昕直覺感受到了一絲微妙的違和感。

    到這時,他才福至心靈,明白了違和感的來由。

    一般食評家、老饕,舌頭再尖,出如何彌補這些不足——然而裴宴卻做到了。

    這壓根不是“舌頭尖”的範疇。

    就好像她說的那樣,她並非食評家。

    黎白昕看著裴宴握住菜刀——小拇指和無名指緊握刀柄,中指和大拇指緊握刀身,食指作為輔助。

    這樣握刀,不會像五指握住刀柄那般容易讓刀身左右偏離,能牢牢穩住刀身。

    極其標準的握刀方式。

    黎白昕眯眼,一個念頭從他的胸口緩緩升起。

    她不是食評家。

    她是個廚子。

    裴宴握緊菜刀,深呼吸,集中精神。

    盡管因為那一保溫杯的“洗澡水”對廚藝世家沒什麽濾鏡,但她並不會輕敵。

    當時雞湯是用保溫杯裝的,損失了一部分滋味,沈安的實際水平應該不止那個程度。

    也不好說沈安在廚藝世家裏是個什麽水準。

    雖說他是男主,按理應該在廚藝圈稱王稱霸,然而霍妗妗作為女主都是那個死樣子。

    原型小說濾鏡太深,裴宴十分懷疑,說不定沈安光顧戀愛,沒怎麽下功夫磨煉廚藝。

    說真的,如果所謂廚藝世家都是沈安那個水平,那也太讓人失望。

    她會用盡全力。

    裴宴早已算好備菜的順序和時間。

    去除骨頭的雞腿改刀切成大小均勻的小塊,加入鹽、白胡椒粉、老抽、料酒、澱粉和菜籽油醃製。

    醃製過程中準備好油酥花生米、薑蒜、幹辣椒、青花椒等輔料,等醃製時間差不多,再將土豆削皮,刀垂直切成均勻能透光的薄片,均勻攤開後切成細絲,用清水洗去多餘澱粉,用加白醋的冷水浸泡。

    這一係列動作,她做得行雲流水,甚至帶著點漫不經心。

    那種漫不經心,黎白昕很熟悉。

    他在自己身上,在許多名廚身上都見過這種神情,那是隻有將這些動作做過千百回,以至於爛熟於心,哪怕蒙著眼也能做得一樣精準,才成功造就的輕鬆肆意。

    就好像人在地上走,鳥在天上飛,魚在水裏遊。

    與身俱來般的熟練。

    跟裴宴比起來,那個二流世家的小平頭不必說,就連白小川,都顯得有些僵硬稚嫩了。

    可是,這怎麽可能呢?

    這姑娘,她才20歲吧?哪怕天賦再好——難不成她生下來就握著菜刀麽?

    黎白昕死死盯著裴宴,他感覺到自己的心髒在瘋狂跳動。

    邱老頭不知何時站到他身邊。

    眼下的情形十分古怪,圍觀人士們都湊在白小川周圍,目光專注,為白家的手藝嘖嘖稱奇。

    而黎白昕和邱老頭卻好像把白小川完全忘記了。

    裴宴備好菜的同時,水已然燒開。

    她並沒有像那幾個圍觀人士想的那般將雞丁焯水,隻輕飄飄對大娘說:“麻煩您,幫我把水倒了吧。”

    大娘驚訝:“你不用這水?”

    裴宴一笑:“我已經用過了。”

    邱老頭瞥了滿臉專注的黎白昕一眼:“你怎麽看?”

    黎白昕沒開口,隻做了個口型——

    “火候”。

    她燒水,是為了感受這臺頭一次使用,還不熟悉的新竈的火候。

    因為隻能做一次菜,不能用菜測試,便想了這個辦法。

    從室溫到沸騰,有經驗的廚子,從一鍋水裏,便能評判出竈臺的火候大小。

    顯然,她有這個能力。

    黎白昕舔了舔後槽牙。

    太有意思了。

    裴宴是最後一個動手炒製的。

    她備菜時漫不經心,不緊不慢,此刻那種漫不經心消失,卻依舊不怎麽緊繃,不過精神更加集中。

    先是宮保雞丁。

    鍋燒熱,冷油滑雞丁至八成熟,盛出後重新放入底油,將幹辣椒、花椒、薑蒜爆香後再倒入滑好的雞丁。

    竈上坐的是大鐵鍋,用濕毛巾墊住鍋把手,顛鍋的同時翻炒,讓雞丁吸收辣椒的香味。

    瑩白細瘦的手腕和巨大鐵鍋對比強烈,然而這樣的手卻能穩穩顛起不輕的鐵鍋。

    一手顛鍋,一手倒入用料酒、生抽、老抽、醋和糖調成的醬汁,大火收幹後加入花生米和切小段的香蔥。

    宮保雞丁裝盤後一刻不停地起另一個鍋,爆香辣椒蒜,十幾秒將土豆絲炒至斷生,加入鹽、醋、生抽和糖調味。

    兩樣大衆菜肴,連白家都不會有什麽特別秘方。

    這樣兩道菜的好壞,全憑手藝,一點一滴隱藏在細節當中。

    火候的掌控,顛鍋的幅度,翻炒的時間。

    少一秒半生不熟,多一秒雞丁太老,土豆絲失去爽脆。

    而裴宴掌控得幾乎完美。

    時間的確緊迫,但她曾主持過不知多少場宮宴、國宴,並不比這寬鬆多少,她一邊親手做菜,一邊還得指揮手底下人,若是一不小心出了差錯,那尚膳局上上下下都得吃掛落。

    她早已習慣這種緊迫感,此刻不僅不覺得緊張,甚至下意識進入一種玄妙境界,周圍一切都在她眼前消失,隻能看見眼前的鍋竈。

    直到土豆絲裝盤,才從玄妙境界脫離。

    最後一個動手,卻第一個上菜。

    裴宴一手端一盤菜,邱老頭不知何時已經在小飯桌前坐下,手持筷子,雖表現得不明顯,但明眼人都能看出他的期待。

    動靜明顯,那幾個圍觀人士紛紛回頭,訝異:“她做好了?這麽快?”

    “大概是火候控製不住,糊了吧?不然說不通。”

    三臺農家竈間有幾米距離,圍觀人士們隻關注白小川,餘光都懶得分裴宴一點。

    見她頭一個上菜,就好像看見學渣提前交卷,多半是亂填一氣,或是交了白卷。

    正巧白小川也進入收尾環節,圍觀人士決定先看裴宴笑話,紛紛湊過來。

    看到兩盤菜時,卻一愣。宮保雞丁醬色鮮明,濃鬱油亮;土豆絲黃橙橙的,粗細適中,一看就知道很爽脆。色香俱全,光看外表,竟很是像模像樣。

    “這看著……好像還不錯?至少沒糊。”

    “徒有其表罷了,外表好看,味道難吃很常見,說不定都沒做熟。”

    有點道理,但沒說服所有人。

    有人問:“你們剛才有看她做菜過程麽?刀工、顛鍋怎麽樣?”

    其他人翻白眼:“看白小川還來不及,誰顧得上看她?你難不成覺得她真有點本事?想太多,一會她肯定要被老頭罵。”

    他們沒有刻意壓低聲音,存心給裴宴難堪。

    裴宴瞟他們一眼,雲淡風輕,絲毫沒有惱羞成怒。

    圍觀人士被她這一眼看得莫名心虛,嘟囔:“裝模作樣。”

    再會裝,馬上也要露餡。

    衆目睽睽之下,邱老頭拿起筷子,夾了一塊雞丁放入嘴中。

    下一秒,他的眼睛微微瞪大。

    嫩。

    這是邱老頭的第一感受。

    裴宴火候掌握得極好,最大程度保留了雞腿肉的鮮嫩多汁。雞丁本身就足夠鮮美,又融入了香氣十足的辣椒和酸甜醬汁,和花生米一道放入口中,那滋味,足以讓人一口氣吃下半盤。

    邱老頭風卷殘雲,餓死鬼投胎般吃下半盤雞丁,才猛然回神。

    他自己都驚住了,這可半點不符合他的習慣!

    雖說他不會像那些苛刻的食評家一樣,一道菜隻吃一兩口,但他的嘴十分刁,若不是特別美味、特別合心意的,最多吃個三四口,也就膩味了。

    而現在,分明已經塞下半盤,他竟還有點戀戀不舍,若非腦子裏還記得要留肚子,他壓根就不願停下筷子。

    艱難地將筷子移開,邱老頭又將目光對準土豆絲。

    他早忘記最初的不看好,現在充滿期待。

    酸辣土豆絲,比宮保雞丁要更家常、更基礎,然而越是基礎的菜,越需要極其紮實的基本功。

    一口下去,土豆絲極脆,光從這口感,就能感受到製作者精湛的刀工。

    土豆絲的味道,十之八九就依托於這等刀工,剩下的十之一二,和雞丁的鮮嫩一樣,依托於火候。

    這兩者,在這道土豆絲上幾乎完美呈現。

    圍觀群衆,尤其是那兩個被邱老頭罵過一通的,本來饒有興致等這臭脾氣老頭摔筷子罵人。

    然而等了好一會,邱老頭依舊沒摔筷子。

    擡起頭的時候,本來沒什麽表情的臉上甚至有了笑意,他問裴宴:“你叫什麽?”

    黎白昕偷偷摸摸嘗了一口裴宴的菜,此刻目光灼灼盯著她,好像看到了全世界最有意思、最叫他感興趣的東西。

    裴宴莫名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到嘴邊的“裴宴”二字打了個轉又吞了回去:“我姓步。”

    “步”是那個教她拳法、算她半個師父的老太監的姓。

    俗話說一日為師終身為父,此刻借來一用,想來他老人家也不會怪罪。

    邱老頭:“你師承何處?現在在哪家酒店餐廳任職?”

    裴宴:“我就是個開蒼蠅館子的。家師……沒什麽名氣,且仙去多年了。”

    步老太監在她做尚膳前就病死,兩邊時空一合計,算算都走了幾百年了。

    邱老頭聞言遺憾:“可惜!能教出你這等徒弟的大師,怎麽會寂寂無名呢?”

    圍觀人士這下傻眼。

    邱老頭這意思,這兩道菜做得還真不錯?

    這怎麽可能呢?

    沒等他們回神,白小川和平頭青年先後端菜過來。

    跟剛才不同,邱老頭這兩回評判時間大大縮短,他先嘗平頭青年的兩道,剛吃了兩口就狠狠皺眉:“雞丁老成這樣,你是多怕做不熟?還有這土豆絲,粗細不夠均勻,口感層次不齊,有些都黏連在一塊了,這水平,你家長輩怎麽敢放你出來丟人的?”

    平頭青年臉漲得通紅:“這不是你這個農家竈——”

    “粗細不均勻是刀工的事,刀工也能怪農家竈?”

    平頭青年說不出話了。

    邱老頭沒再理他,又嘗了白小川的兩道。

    白小川到底是白家小輩裏排得上號的,手藝比平頭青年高了不止一個檔次,邱老頭連連點頭。

    這兩道菜,是能得到他的認可的。

    可惜,他産量有限,隻能供給一人。

    可惜,白小川雖好,偏偏在場的還有個裴宴。

    他是很優秀,但比不上裴宴。

    無論是刀工的純熟程度,還是對時間的把握,更別提對火候的拿捏。

    這些天前前後後幾十號人來參加考驗,唯獨裴宴一人想到用燒水的方法測試火候,且真的給她將火候拿捏住了。

    這等掌控力,按理隻會出現在有幾十年經驗的老廚子身上,可偏偏,邱老頭今年在一個20歲的年輕小姑娘身上看到了。

    這不知得要多高的天賦,得要多拚命的努力。

    上次見到這樣的人,那還得是……

    他看了站在他身旁,滿臉興奮的黎白昕一眼,清了清嗓子,先誇一句白小川:“不錯,有你爺爺幾分真傳。”

    白小川爽朗笑道:“謝謝您,那這辣椒——”

    “但是這辣椒不能給你,”邱老頭打斷他,“你確實不錯,但比不上這位小步。”

    白小川卡殼了。

    空氣一片寂靜,不知過了多久才,平頭青年不可置信尖叫:“怎麽可能?老頭你說清楚,這女的做得比白家人還好?你舌頭出毛病了吧?”

    “你說我比不上白家人,我認賭服輸。這個黃毛丫頭——我不信!”

    邱老頭冷下臉,喝道:“不信你自己嘗嘗看!”

    平頭青年冷哼一聲,從旁拿了雙筷子,將裴宴和白小川的四道菜各嘗一口。

    結果不屑的神情凝固住,他視線在四盤菜間不停巡邏:“這怎麽可能?!”

    明明裴宴的菜先端出來,按理已經損失更多風味,然而味道依舊能壓過白小川的一截。

    他簡直懷疑人生,甚至疑心是不是自己記憶出了問題?其實他把兩個人的菜的位置給記錯了?

    其他人看他天塌下來的表情,不信邪地湧過來試。

    一分鐘後,空氣中彌漫著懷疑人生的味道,白小川手裏的筷子更是微微顫抖。

    過去勸裴宴棄權的話像冷雨一樣“啪啪”打在他臉上,白小川欲哭無淚,失魂落魄,感覺自己過去的24年就像個笑話。

    比不過表哥,比不過大堂姐也就罷了。

    跟人比拚從小到大最擅長的川菜,竟然落敗,對手還是個年紀輕輕的圈外小姑娘。

    這事傳出去,以後他白小川就是家族之恥,不把他除名都算他親爹親爺爺手下留情了。

    他向黎白昕尋求安慰:“會不會是竈的問題?如果用廚房竈……”

    他表哥無情打破他的自我安慰:“與竈無關你基本功就比不過她。”

    白小川:qaq

    黎白昕看表弟一臉崩潰,才道:“不過,你不用有壓力。”

    “她在廚藝上的天賦跟你不是一個等級,再練兩年,別說你,連你大堂姐都不一定能比過她。”

    黎白昕說再練兩年,不是因為裴宴年輕。

    她身上有種微妙的割裂感。

    她動手的時候,黎白昕能在她身上感受到名廚的氣場,同屬於強者的共鳴。她實際水平應該比表現出來的更高,然而奇怪的是,她似乎並沒有故意藏拙,那種輕微的青澀表現得渾然天成。

    就好像是一個名廚的靈魂,塞進了一具柔弱無力的身體裏。

    當然,這種靈異的事情,現實裏肯定是不存在的。

    要麽是她天賦極高,但錘煉時間不夠;要麽是她生過一場大病,以至於肌肉反應下降。

    黎白昕這種安慰,換別人得再崩潰一回。

    然而白小川卻真的有被安慰到。他從小崇拜黎白昕,他這話一出,二話不說就相信。

    白小川從小就知道人比人得死,貨比貨得扔,天賦這事強求不來。

    是對手太強,不是他太垃圾,這他就放心了:“不過這麽厲害的人,為什麽以前從沒聽說過?”

    “她才多大,非世家出身,這個年紀成名已算早。”

    這倒也是。

    白小川:“可惜這麽一來,表哥你沒法推薦她進協會。”

    華國美食協會對廚師會員要求格外苛刻,裴宴沒名氣、沒獎項,也並非星級餐廳、知名餐館主廚,不可能通過審核。

    黎白昕不置可否。

    這樣的人不可能籍籍無名,無論有沒有人引路,都早晚也會被人看見。

    黎白昕安慰表弟同時,裴宴來到邱老頭家中。

    邱老頭隱居山野,住的地方十分簡樸,二層小樓隱藏於竹林中,頗有點“采菊東籬下”的意味。

    路上經過邱老頭的辣椒園,他介紹:“辣椒一半大棚種植,一半是露天辣椒樹,全年都能結果。”

    裴宴沒想到邱老頭一個人能倒騰出這麽大一片辣椒園,邱老頭看出她的想法,笑道:“也不都是我親手栽種,我雇了幾個當地人幫忙。”

    裴宴遲疑:“我不過開蒼蠅小館,用不了這麽多辣椒。”

    邱老頭擺手:“用多少定多少,多出來的我會送給周圍鄉親。”

    分明外麵有那麽多垂涎這批辣椒、願意高價購買的,邱老頭卻一點不在乎,寧願送人。

    有錢人的思想果然不是一般人能夠理解。

    邱老頭和裴宴交換聯係方式,她隻需短信下單,邱老頭會找專門冷鏈配送。

    裴宴先下單了二荊條和小米辣各五十斤,用不完就曬幹做成幹辣椒。

    地址填了家附近代收點,寫名字時想起剛才假稱姓“步”,筆尖一頓,簽下“步茯苓”三字。

    這是底層小宮女時期她分配到的名字。

    裴宴同年進宮的分配到的都是中藥名,後來她升八品女使,成為有品級女官,才有資格用回本名。

    從前裴宴行走在宮外,偶爾也會用這個假名。

    邱老頭收好單子:“馬上天黑,你若沒什麽事,早點下山吧。”

    不知是不是裴宴錯覺,她總覺得邱老頭有意催促她快點離開。

    因這老頭脾氣古怪,她也沒多想。事情已經辦好,再停留也沒必要。

    裴宴前腳剛走,後腳黎白昕就轉了進來。

    他左顧右盼,沒看見裴宴身影,失望道:“走了?”

    “事情辦完,不走留在這過夜?”邱老頭翻了個白眼,他雖在香江發家,但其實是廣粵人,跟黎家現任家主,黎白昕父親早年認識,也算看著黎白昕長大。麵對黎白昕,他少了分對陌生人的冷硬,更像個脾氣暴躁的普通小老頭。

    他見黎白昕翻來翻去,警惕道:“難不成你想逮住她單獨比一場?”

    黎白昕好像聽到什麽笑話,笑個不停:“怎麽會?她現在比得過我嗎?”

    邱老頭麵露狐疑。

    黎白昕對裴宴那種見獵心喜的興奮表情,他清清楚楚看在眼裏。

    一般廚師間切磋,並非壞事,然而跟黎白昕切磋萬萬不可。

    無他,黎白昕實在太強了。

    五年前他參加上上屆世界廚師聯合大賽,在世界小組賽上將一位年紀是他兩倍還多,榮譽了半輩子的國外名廚打得落花流水。那位名廚淘汰後心態崩塌,從此手藝大幅下降,無奈退出廚師這行。

    圈裏很多廚子被這件事嚇到,從此黎白昕過境,寸草不生,沒人敢輕易跟他較量。

    盡管因為圈裏不成文規定,沒有正式比試過,但圈裏基本默認他不比那幾位宗師級別的老爺子差。

    邱老頭真怕黎白昕拉著裴宴切磋比試,那姑娘看著就是個有傲氣的,指不定就跟那位國外名廚一樣,被他弄崩心態,從此拿不起菜刀。

    黎白昕聽到邱老頭嘟囔,十分不滿:“什麽叫被我弄崩心態?我又不是故意的。”

    他習慣用盡全力,誰知那場比賽的主題恰好是那位國外名廚最擅長的領域,在最擅長的領域被狠狠打敗,心態自然失衡。

    因為這件事在圈子裏一度風評被害,黎白昕隻覺無辜。

    黎白昕伸手:“她訂購辣椒,你應該知道她的全名和地址?”

    邱老頭更加警惕,恨不得立刻將裴宴填好的快遞單燒掉:“你要做什麽?”

    “觀察觀察。”那姑娘未來不可限量。

    黎白昕自從大賽奪冠,就頗有點獨孤求敗的意思,對什麽事都無甚興趣。現在驟然見到一個天賦能與他相比的裴宴,無聊的生活産生波瀾。他很期待裴宴成長到和他同樣高度的那天。

    邱老頭吹胡子瞪眼:“你別想那些有的沒的,我是不會給你的。”

    黎白昕嘴上說不會找裴宴比試,但這人性格多少有些惡劣,邱老頭怕他腦子一抽,害了個好苗子。

    黎白昕嘆氣:“哎,不給就不給吧,反正早晚能見到。”

    他了解這老頭,看似脾氣很臭,但不會眼睜睜看著一個好苗子被埋沒。三年後下屆世界廚師聯合大賽,到時候邱老頭肯定會想法子讓裴宴參加。

    黎白昕本來對再次參賽沒什麽興趣。

    倒不是像其他得過冠軍的人一樣,怕再參賽名次下降影響神格。他純粹覺得沒有能讓他萌生興趣、感到威脅的對手,再參加也沒什麽意思。

    但現在不一樣。

    他坐在椅子上,兩條腿吊兒郎當支著,手機上開了個全國地圖。

    黎白昕是懶得去海選炸魚的,雖然是上上屆冠軍,但並沒有特權。華國賽區保送小組賽的方式有且隻有兩種,一種要求是梅林評級餐廳的常駐主廚。

    雖然黎家老店有梅林評級,但黎白昕當了幾年鹹魚,隻偶爾回去打個卡,並不能算常駐主廚。

    雖說回去老店幹個三年,度過更換主廚後的“評級審核”後便能重歸常駐主廚之位,但黎白昕嫌這方法太過乏味。

    他更樂意用第二種方法——作為主廚的餐廳拿到“新店之星”。

    這兩種方法難度高低見仁見智,不過對黎白昕來說都沒什麽挑戰性。他樂意用第二種,單純是覺得這更有意思。

    正好家裏老頭子總念叨要他支棱起來,拓展一下黎家的生意。

    黎白昕閉上眼,讓老天爺決定分店位置:“點兵點將,點到誰,就是誰——”

    睜開眼。

    手指指向地圖右下區域,最靠近這塊的一線大城市是……魔都。

    魔都麽?好像宋家今年有在魔都開新店吧?

    不過既然被他點到了,那也沒辦法,都是老天的旨意嘛。

    黎白昕托著腮,給家裏發了條表示今年內立刻、馬上要去魔都開分店的消息。

    這下萬事俱備,就等三年後大賽。

    他笑容更大,美滋滋地自言自語:“好期待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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