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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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23 章

    且不說黎白昕這一知名鹹魚忽然支棱起來, 主動要求要開分店這件事給廣粵黎家造成多大震動。

    此時的潯陽,宋懷忠在辦公室砸了第三個杯子。

    槐南街的三層鐘樓麵積有限,潯陽分店在步行距離五分鐘內的寫字樓租有工作室,作為管理人員和公關宣傳部門的辦公場所。工作室位於寫字樓高層, 陽光透過落地玻璃窗照在宋懷忠背後, 襯得他麵色格外陰翳:“這麽大的事, 你現在才跟我說?”

    宋老爺子和宋宛如大哥為了給魔都新店造勢,剪彩後並未立刻回京。

    宋懷忠不願放過這個拍馬屁的大好機會,正式開業後留下幫忙, 在魔都前前後後待了半個多月,今天剛剛回來潯陽。

    結果一回來就從助理小朱口中聽到晴天霹靂——那家麵館竟已賣了出去, 他差一步到手的大幾十萬就這麽飛了!

    朱助理委屈:“不是您自己說, 天大的事都別來打擾您?”

    宋懷忠氣得一仰倒:“我當是什麽雞毛蒜皮, 哪知道是這麽大的事?”

    若非這助理跟他沾親帶故,又是心腹,這麽不機靈,真想立刻辭退。

    宋懷忠想不通是哪環出了問題:“風水不好的傳言傳得那麽厲害,誰會買他家鋪子?”

    朱助理:“茶館老板說是個特別年輕, 剛大學畢業的年輕女人買的,不信這個。”

    宋懷忠啞口無言。

    有本事盤下一家兩三百萬鋪子的照理不會太年輕,而稍微有點的生意人很難不信玄學。

    他原以為自己的計劃天衣無縫,十分完美, 沒想到竟折在新時代年輕人手裏。

    他麵色發沉,眼下不僅僅是他沒法中飽私囊的問題。

    盤下相鄰兩家鋪子開成甜品店和禮品店,這是總公司的要求, 關係到總公司未來生意方向,絕不能搞砸。

    鐘樓左邊的鋪子麵積過大, 且屬於潯陽本地一家老字號,無意轉讓。

    右隔壁第一家已被宋懷忠收入囊中,再過去就是那家麵館商鋪。

    總不能讓麵館硬生生支在禮品店和甜品店中間,那多像個笑話?

    他為撈油水拖延時間,眼看著就要闖出大禍。現在隻能亡羊補牢,從那個年輕女人手裏買回商鋪。

    商鋪已經開始裝修,想打動新戶主,少說也得拿出三四百萬。

    這筆錢遠超出市場價,如果上麵過問起來,他為撈油水拖延時間的事鐵定瞞不住。

    那就隻有他自己補足差價了。

    然而宋懷忠這麽些年隻能做個二廚,這筆錢對他來說算得上一筆巨款,他出不起,也不舍得出這麽一大回血。

    那年輕女人真是該死!那鋪子本就是他先看上,先到先得,她憑什麽突然冒出來,搶了他的鋪子?

    朱助理跟了宋懷忠幾年,多少能看出他的心思。他生怕自己被遷怒,絞盡腦汁想法開脫,靈光一閃:“經理,這其實是好事啊!”

    “那麵館老板是因為家裏有個病癆鬼兒子,才一直堅持叫市場價。一般人聽說要買鋪子是宋家,就好像右隔壁那家前戶主,為了能跟咱們搭上關係,不巴巴湊上來求著賤賣?”

    “那個新戶主肯定也是這樣。這下,我們都不用等那個沒眼力見的麵館老板鬆口,可以早點把這事辦好了!”

    宋懷忠一想,確實是這樣,他之前想茬了。

    臉上瞬間由陰轉晴,他轉著手上學宋大哥戴的佛珠:“這事得盡快解決。這樣,你現在就去將那人找來,我親自跟她談。”

    宋家酒樓的主廚兼副經理屈尊跟一個開蒼蠅館子的親自交談,想來那新戶主肯定得感激涕零,將鋪子打骨折雙手奉上。

    朱助理點頭去辦,半晌後滿臉為難地回來:“我跟裝修隊打聽,說新戶主去外地辦事,病了。”

    “那什麽時候回來?”

    “看什麽時候病好,可能幾天,可能十天半月。”

    宋懷忠差點把佛珠捏碎。

    雖說這事按理不難解決,但吊在那裏,他就是放不下心。

    輾轉反側兩天,新戶主還沒見著,他急得嘴上長了三個燎泡。

    裴宴病得挺突然。

    她完成幾個主線任務後氣運提高,加上天天練拳,按道理身體比以前好了不少。

    但她底子太差,體質還是比不上一般人,或許是來時飛機上打瞌睡受了涼,或許是趕路太累加水土不服,總之第二天在酒店醒來時便頭重腳輕,渾身發冷,撐著去最近藥店買了水銀溫度計一量,38度。

    當時就覺得不妙,買了退燒藥回去。事實證明她未雨綢繆得很對——到下午,溫度飆到了39.5,她吞了兩顆退燒藥,叫了個早上的客房服務,以防自己燒暈過去沒人發現,又昏昏沉沉睡了過去。

    極度難受時睡也睡不安穩,夢裏先是第一世時霍家人鬼怪一般的嘴臉,畫麵一轉,又到了古代時最危險的那段日子。

    建昭7年。

    群臣彈劾皇後母族朱氏近二十條大罪,包括貪墨賑災錢款、隱瞞軍情、汙蔑王氏一族等。

    建昭帝震怒,將朱皇後父兄兩位大將軍接連下獄,令刑部、大理寺和都察院查明真相。

    朱氏黨羽遍布半個朝堂,前朝人仰馬翻一片混亂,後宮也受到波及。

    朱皇後仗著父兄權勢,從前在後宮一度隻手遮天,害死不少妃嬪和龍嗣。這回建昭帝雷霆手段,她自知在劫難逃,隻想著趁大局未定,為當皇長子鋪路。

    當初建昭帝為安朱家的心,一登基便將皇長子封為太子。

    此時活著的皇子隻有一個瘋傻的三皇子,和一個曾是罪妃之子的六皇子。

    她本想直接對六皇子下毒手,奈何建昭帝快她一步將六皇子接出冷宮保護起來。

    朱皇後隻好退而求其次,正巧建昭帝叫所有跟六皇子有過直接間接接觸的宮人問話,詢問這些年六皇子情況,她便買通這些宮人,讓他們說六皇子頑劣暴虐,不堪大用。

    彼時前朝形式焦灼,後宮消息還差了一層,誰也不知道這回朱家是不是真的會倒。

    朱皇後餘威尤在,收買人心的銀兩也給得大方,威逼利誘之下,絕大部分宮人哪怕對六皇子壓根沒什麽印象,都選擇說謊。

    帝王寢宮外,各局宮人噤若寒蟬,一個個被叫進去,又一個個出來。

    帝王坐於高位,身邊僅有心腹太監幾人。裴宴進去便叩首跪下,雖是頭一次麵見君王氣場,但到底是現代出身,還算冷靜。

    掌印太監問她姓誰名誰,跟六皇子關係,對六皇子印象。

    裴宴說:“奴婢茯苓,尚膳局下等宮女,這兩年給殿下那頭送一日三餐的活計都是奴婢在做。六皇子殿下……”

    她攥著袖子裏,前幾天最後一次和姬憑闌見麵,對方匆匆塞給她的一袋碎銀。因不知姬憑闌之後打算,她不敢多說,斟酌道:“殿下性情溫良,對奴婢一小小下等宮女也態度和善,雖未曾有名師開蒙,卻已有君子之風。”

    殿內萬籟俱寂,她跪了良久,才獲準退下。

    彼時她不過一小小宮女,毫無消息渠道,自然不知道,當天接受問話的宮人幾十人,唯獨她一人說了真話。

    也不知道,就是因為這事,她頭次得了帝王一個“好”字,也被當時殿上心腹大太監之一——司膳太監步卓看進了眼裏。

    問話之後不久,宮裏就亂起來了。

    朱氏幾樣大罪證據確鑿,朱氏五族內男丁秋後問斬,女眷孩童流放。

    宮裏朱皇後被廢,因不想連累愛子,廢後詔書下來當天便自盡,可惜她一腔算計還是落了空——皇長子被她寵壞,頑劣無能,一個不小心便會淪為權臣傀儡,最終還是沒保住太子之位。

    一朝天子一朝臣,後宮裏也是一樣。

    從前朱皇後和朱氏安插在後宮各處的人手被一個個拔除,不少人借機鏟除異己,宮中血流成河。

    裴宴後來想起來,那段時間她能安穩度過,除去姬憑闌給的碎銀打點,也有步卓暗中照顧的原因在。

    但當時的她對此一無所知,後來忽然被劃到司膳太監步卓手下,她隻覺得茫然。

    尚膳局的“尚膳”之位大多數時候都是虛設,裴宴之前一共隻有兩人,無一不是能力極強,極得聖心之人。

    大部分時候,尚膳局位置最高的是四位司膳太監女官。

    步卓是這四人裏年紀最大,能力也最強的一個。

    若非年紀過大,以他在建昭帝麵前的分量,被封為“尚膳太監”也不是怪事。

    當時裴宴被不少人妒忌,隻有她自己知道,在這性格乖僻的老太監手底下待著,是多麽苦不堪言的一件事。

    步卓極其挑剔,她因為削皮削得不夠快不夠好被罵過多少次——至於為什麽是削皮,自然是因為這老太監從不教她任何東西。

    他其他徒弟烈火烹油的時候,她隻能一麵削皮,一麵狗狗祟祟地偷學。

    多虧她有些悟性,才能學到東西。

    步卓這時候才終於想起來她不是個削皮工具人,從指使她打下手、做些簡單活計開始,一直到讓她做一道完整的菜。

    從始至終,他動口教她的時候寥寥,她隻能靠自己的眼睛、舌頭去感悟。

    偏偏步卓對她,比對別人要挑剔十倍百倍,她但凡做錯什麽,少不了一頓大罵,甚至於打手心。

    裴宴心裏從沒停止過對步卓的腹誹,她不明白,這老太監這麽不喜歡自己,幹什麽還要把自己劃到手下?

    直到後來得知朱氏崩塌時舊事,才明白過來——哦,大概是為了迎合君心。

    這麽久過去,建昭帝早將她忘到天邊去,這幾年她也就得過寥寥幾句誇贊,還都是跟別人一起的,步卓自然便對她沒好臉色了。

    她雖然心裏有一萬個不滿,但也因此卯著勁,步卓越挑剔,她越要做得好,讓他無話可說。因此手藝進步極快,短短幾年便升到了六品典膳。

    裴宴憋著口氣,總想著何時能跟這老家夥平起平坐,結果在那之前,步卓便不行了。

    年紀大了,油盡燈枯,太醫來也隻搖頭。

    宮裏頭向來最勢利,人還沒走,茶已經涼透,從前一個個貼心叫“師父”的小太監不知跑到了哪裏去。

    從前熱鬧的住處,此刻蕭蕭瑟瑟。

    裴宴擡腳進入,靠在門邊,心情複雜。

    硬板床上,老太監看著比往常更瘦,死氣從骨子裏透出來。

    看到裴宴,他眼袋深重的眼睛翻了一下,聲音沙啞:“你來做什麽?”

    “看您死了沒。”

    裴宴摸桌上茶壺,茶是冷的,她拿小爐煮上了。

    步卓盯著她看了許久,忽而道:“咱家第一眼看你,就覺得你太過良善……這些天,也唯獨你來看了我一眼。”

    裴宴不語,徑自撥弄爐底下的炭火。

    步卓似乎也不在意她聽沒聽,自言自語般說道:“你知道朱廢後當初做的事……咱家隻想著保你一命,否則聖上問起來不好交差。想活得久,爬太高、落太低都不合適。結果你這小孩子,也不知哪來的一股氣,半夜天天偷偷摸摸地練刀工、練火候,還自以為沒人知道。”

    步卓想起自己聽到底下人來報,看見夜色深濃中,半大女娃借著給一天十二時辰都得溫著的湯水添火的機會,縮在邊角,用最破落的木墩切著個爛了一半的廢料蘿蔔。

    那一刻,他忽而在裴宴身上看到了過去自己的影子。

    他這人脾氣古怪,堅信“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苦其心誌,勞其筋骨”,當年對自己狠,現在對裴宴更狠。

    這孩子也沒叫他失望,無論如何磋磨,也像是根不肯折斷的野草,硬生生爬上來了。

    裴宴拿火鉗子的手頓了頓,她站起來,從茶壺裏倒了一杯燙茶,跟原本的冷茶混了,放在床頭桌上。

    步卓起來喝了一口,又是一頓咳嗽,這回直接咳出了血。

    裴宴皺眉,轉身說去叫醫官,卻忽然被抓住了袖子。

    步卓“赫赫”喘著粗氣,那一刻,裴宴忽然清晰地意識到,這個人要死了。

    步卓枯瘦如雞爪的手從床頭夾層裏掏出一本薄書:“這套拳法是我意外得來,堅持練下去,哪怕女流之身,體力也不會輸給男子。”

    “因為隻我來看你,所以給我?”

    “因為你比他們都強,所以給你。”

    裴宴愣住了,她知道這說的不是性格。

    步卓又躺回去,聲音如破了的風箱:“我早年無權無勢,爬上來後年紀已大,最遺憾無法出宮瞧一眼民間無盡美味,更上一層樓。”

    “廚之一道,精益求精,永無止境。裴宴,你且記住,一直往前走,莫停留。”

    從前步卓叫她,總是輕飄飄一句“茯苓”,好像她還是那個下等打雜宮女。

    這還是頭一次聽他連名帶姓叫她本名。

    裴宴眼眶莫名發酸,見步卓似乎期待她的回應,嘗試幾次才成功出聲,聲音幹澀:“…我記住了。”

    步卓那雙陰翳狹長的眼睛忽而亮起來,但沒過幾秒,就如同被風吹滅的蠟燭,迅速地暗淡灰敗下去。

    “伴伴!”

    裴宴叫步卓,從來就是恭敬又生疏地稱一句“公公”或“伴伴”。然而無論她如何叫,已被吹滅的蠟燭也不可能再重新燃起來。

    那之後,她壓過其他所有人奪得步卓死後空下的司膳之位,又年紀輕輕成為大庸史上第三位尚膳,才偶然從建昭帝口中得知,她這一路飛速晉升,離不開步卓油盡燈枯前,在他麵前的多次舉薦。

    步卓不見得多把她當徒弟,她也不見得多把步卓當師父。

    但她一直後悔,步卓臨死前,她叫的那句是“伴伴”,不是“師父”。

    ……

    裴宴睡了兩天,燒才退幹淨,醒來記不清夢到了什麽事,隻覺心中悵然。

    看見那袋邱老頭送給她,讓她先拿回去用的一小袋辣椒,她莫名想起步卓。

    因為步卓,習慣嚴苛的自我要求,才會為了能增色的辣椒,不遠千裏跑來川省。

    步老太監臨死前的兩句話震耳發聵響起。

    “廚之一道,精益求精,永無止境。”

    “裴宴,你要往前走,莫停留——”

    她提起辣椒袋子,看向碧藍的天空。

    “在走呢。”

    裴宴怕病情反複,退燒後又歇了兩天才訂機票回潯陽。

    半點都不知道,有些人已經等了她一禮拜,嘴上燎泡破了又起,狼狽不堪。

    到潯陽時間還早,決定去看看店裏裝修情況。

    出租車上,司機師傅開著新聞廣播。

    裴宴怕著涼,不敢睡死,半夢半醒聽了幾個法製案件,主持人話鋒一轉,開講民生:“宋家酒樓魔都新店正式開業,客流量可觀,訂座已排到半月後。總經理宋宛如女士接受本臺采訪時表示……”

    裴宴瞬間醒神。

    她愣了好一會,才確定自己不是一不小心睡著了在做夢。

    宋家酒樓開魔都店,這個不奇怪。

    可是宋宛如這種生活重心就是美容喝下午茶購物的貴婦,怎麽突然開始關心家裏事業了?

    第一世也沒這種事啊!

    裴宴絞盡腦汁,也想不出宋宛如的腦回路到底發生了什麽不可思議的變化。

    前麵司機師傅見她彈跳起身,以為對這個新聞感興趣,八卦道:“這宋家據說是廚藝世家,家裏祖祖代代都是做魯菜的,其中宋家酒樓最傳統、味道最好。原來宋家酒樓隻開在北方,現在南方終於也有了,最近鋪天蓋地都是討論這家店的。”

    他停頓一下,神神秘秘道:“其實宋家酒樓也要來咱們潯陽開分店,已經開始裝修了,隻不過前段時間重心在魔都店上,還沒來得及宣傳,我還是人脈廣才知道。南方這麽多大城市,偏偏來我們這,你說咱們潯陽人運氣好吧?”

    裴宴試圖彎下嘴角,沒成功:“您知道潯陽店選址在哪麽?”

    “左不過市中心咯!不是那幾家高端商場大廈,就是老字號聚集地的槐南街。”

    槐南街?

    裴宴莫名想起了隔壁的隔壁,那棟正裝修的三層鐘樓。

    ……不能吧?

    她一路神思不屬,下了車往店裏去,見到裝修隊的人時才撇去雜念,檢查裝修進度。

    商鋪原先的後廚裴宴嫌小,讓裝修隊將牆拆了重新改,水電也是重新鋪的。

    現在結構已經改好,水電和防水也做好了,原本的牆便是白牆,隻需加一層膩子,泥瓦工進度很快,這大半個月時間,硬裝已經弄得差不多。

    工頭說:“硬裝弄好後就是裝廚房竈、冰櫃、洗碗池之類,頂多一禮拜就都能搞定,之後讓保潔打掃幹淨,就可以擺桌椅等軟裝。”

    不愧是係統推薦的裝修團隊,效率很高。

    裴宴檢查過一些細節後問:“你們有聽說隔壁鐘樓是什麽店麽?”

    工頭搖頭:“那家神神秘秘的,一直沒掛招牌,隻知道也是做餐飲。”

    他想起什麽:“對了,前幾天有個年輕男人打聽你在不在,好像就是那家的。”

    裴宴一愣,正要說什麽,門外忽然進來一人。

    青年男人,戴著眼鏡,看見裴宴腳步一頓:“你就是這家新戶主?”

    “什麽事?”

    “你怎麽這麽久才回來?”朱助理想到自己這兩天被著急上火的上司天天罵,就對裴宴充滿埋怨,語氣極差,頤氣指使道,“我們經理找你有事,你跟我來一趟。”

    裴宴皺眉:“你們經理?”哪根蔥。

    朱助理一笑:“宋氏集團聽過沒?我們經理就姓宋。”

    裴宴心頭一突。

    ……宋宛如?

    腦中萬般思緒閃過。

    她穿到古代十幾年,對霍家人再多恨意,也淡忘大半。

    裴宴不是那種為報仇雪恨而活的偏執狂,也向來不喜無用功,比起複仇,更想離這家子遠一點。

    畢竟,與其跟這家子糾糾纏纏,指不定落得第一世一樣慘死的結果,還不如照係統所說,好好搞事業。

    總歸等她氣運增長到一定程度,霍妗妗以及霍家人便會遭到反噬,到時候有機會的話,她定會主動往裏添把火。

    在那之前,看霍家人倒黴純粹是個添頭——她做任務,是想改變自己原本作為炮灰的結局,活得久一點。

    麵板上觸目驚心的“存活時間”,她從來不敢忘。

    不過。

    如果霍家人不願放過她,硬是要來找她的麻煩……

    她也不介意鬧個天翻地覆,你死我活。

    裴宴摸著玉佩的位置,眼中閃過一絲冷意:“去哪?”

    朱助理報了個地址,是附近一家高端咖啡廳。

    工作室不全是宋懷忠的人,他這回是為自己闖下的禍亡羊補牢,不適合在辦公室談。

    公共場合。

    雖說宋宛如不至於像霍妗妗那樣蠢到動手殺人,但公共場合還是更讓人放心。

    裴宴略微鬆動的神情在朱助理看來,就是知道能和宋家人搭上話,內心暗喜。

    他麵色稍霽,他的想法果然沒錯,這回上司的事能輕易解決。

    裴宴在一個半開放的包間落座。

    高端咖啡廳的飲料價格昂貴,最便宜的意式濃縮也要大幾十。裴宴懶得占宋宛如便宜,隻喝冰水。

    朱助理心中不屑,真窮酸。

    等了好一會,宋懷忠才姍姍來遲。

    朱助理站起來:“經理!”

    裴宴麵帶冷意擡頭,隻見一個富態的中年男人朝她走來。

    她愣住,這誰?宋宛如的新助理?年紀太大了吧。

    宋懷忠在她麵前坐下,點了杯咖啡,狀似和善:“年輕小姑娘愛喝甜的,來杯奶茶?”

    裴宴等了半天沒等來宋宛如:“就是你找我?”

    宋懷忠“嗬嗬”一笑:“沒錯,我是宋家酒樓潯陽分店的副經理,我們總經理宋宛如小姐常駐魔都,所以呢,我算是潯陽店的實際管理者。”

    他語落,專門停頓一下,給裴宴留下時間驚訝、崇拜。

    然而裴宴隻一挑眉:“什麽事?”

    派人來敲打,這不像宋宛如作風,難不成這事其實跟她無關?

    宋懷忠沒想到裴宴態度如此冷淡。

    他按捺住不爽,說:“小姑娘,你應該不知道,你買下的這家商鋪,其實早就被我們宋家酒樓定下了。價格早已敲定,180萬。你這突然冒出來,搶了我們定好的東西,這不合適吧?”

    “不過不知者無罪,多半是那個前戶主為了賣高價,說了什麽話蒙騙了你。既然你已經開始裝修了,就添個5萬,185萬,你將這商鋪還給我們,我們兩清,我個人呢,就算欠你一個人情。”

    他先是一通道德綁架,隨後語鋒一轉,又說給一個人情。

    他雖說沒流半滴宋家的血,但到底頂著個“宋”姓,這“人情”擺出來,真挺能唬人。

    之前隔壁那家前戶主就被唬住了。

    裴宴聽到這八分肯定,但以防萬一還是確定道:“你們總經理知道你來找我麽?”

    宋懷忠麵色一沉:“總經理常駐魔都,哪有空管潯陽的事?”

    裴宴啼笑皆非,她先聽到新聞,後麵冒出來個“宋經理”,結果先入為主,這事還真跟宋宛如無關。

    不過也夠莫名奇妙的。

    眼前男人的話,她半個字也不信。

    前戶主跟她提過,隔壁鐘樓的新老板本來對他的鋪子有意,壓價未果後放棄了。

    傳出風水不好謠言後,又有人要價180萬。她現在基本能肯定,謠言就是宋家酒樓傳的,後麵那個叫180萬的也是宋家酒樓派去,專門派陌生人,以防被看出故意壓價。

    現在鋪子被她買走,買商鋪錢加裝修,加起來接近250萬。

    這宋經理現在冒出來,嘴皮子上下一碰,185萬就要買她的鋪子,還恨不得她感恩戴德,跪下謝恩。

    輕飄飄一句人情能值幾個子,她的錢又不是大風刮來的。

    跟宋家扯上關係的人腦子都有問題還是怎麽的?

    太好笑,她忍不出笑出聲:“還?說得好像我搶了你們的東西似的。除非給我三四百萬,否則想都別想。”

    當然,哪怕真給,她也不準備賣。

    全市中心都沒這麽合適的鋪子了。

    宋懷忠沒想到裴宴竟敢拒絕,震驚過後麵容扭曲:“小姑娘,你不怕得罪我們宋家?”

    他這話不僅沒威脅到裴宴,還讓她意識到古怪。

    宋家什麽時候變得這麽摳了?

    宋家雖不是什麽香江賭王那樣世界聞名的超級豪門,但也不是小門小戶,宋宛如一個包都要幾十萬。

    “宋家酒樓”又是宋家的家傳老店,最重要的産業,至於為了三四百萬就威脅人?之前還大費周章,傳謠言壓價。

    往她臉上甩大把鈔票,狠狠打她的臉,這才是宋家的正常操作。

    除非……這些事壓根就不是宋家想做的。

    裴宴抿了口冰水,眉眼舒緩,忽而一笑:“宋經理,你拿‘宋家’威脅我,難道不怕‘宋家’知道你想方設法壓價,就為了私吞跟市場價之間的差價嗎?”

    這話一出,如同一聲驚雷,把宋懷忠和朱助理都驚得渾身一顫。

    她怎麽知道這事是宋懷忠個人所為!

    宋懷忠哪裏知道,裴宴對宋家子輩有幾個人一清二楚,知道壓根沒他這人。他也不知道,裴宴跟宋宛如糾葛頗深,哪怕知道了他那些秘密,也不可能去宋家舉報。

    他隻知道,這年紀輕輕、看著壓根沒什麽社會經驗的黃毛丫頭,竟一下子戳中他的死穴!

    宋宛如雖說隻是掛名總經理,但對潯陽店的生意也很看重,畢竟關係她的名聲。

    如果被她發現他私下裏動的那些手腳,別說副經理的位置,二小姐一發火,他指不定直接被趕出宋家。

    朱助理大張著嘴,宋懷忠驚疑不定地看著裴宴,對方似笑非笑,竟看不透。

    “你們總經理就在魔都,跟人當麵舉報,也就是半小時高鐵的事。當然,若非必要,我也懶得跑這一趟。”

    裴宴站起來,神情莫測:“宋經理,希望我們之後,相安無事。”別再拿什麽“天涼裴破”威脅她。

    宋懷忠不記得自己是怎麽回到辦公室的。

    本以為輕而易舉就能亡羊補牢,結果事情沒能辦成,反倒落下一個大把柄。

    他回過神來,隻覺得心髒一陣抽痛,磕了三顆速效救心丸才緩過來。

    朱助理小心翼翼:“經理,咱們現在怎麽辦?”

    “還能怎麽辦?先把賬平了!”

    宋懷忠這些天借著裝修和進貨的機會,陸陸續續貪了幾筆款子,總公司如果有心仔細查,不難查出問題。那丫頭說什麽“若非必要懶得跑一趟”,說不定轉身就去總公司舉報。

    還沒焐熱的錢就要這麽丟出去,宋懷忠心疼如刀割,恨不得一口咬死那黃毛丫頭。

    更重要的是,現在將她得罪狠了,哪怕他願意拿出三四百萬——當然他並不願意——她肯定也不會轉賣商鋪。

    他越想越氣,手頭一份賬本狠狠砸在朱助理臉上:“你還說這是好事!”

    這蠢貨信誓旦旦,說隻要他們一出麵,對方肯定跪舔求賤賣——結果呢?

    朱助理眼鏡都被砸歪,卻敢怒不敢言,賠笑道:“經理,既然她不肯賣,那就算了吧。”

    “算了?怎麽算?”宋懷忠活了四十多年,頭次受這麽大氣。哪怕不是必須得到這鋪子,他也不願放過那黃毛丫頭。

    偏偏他一時真奈何不了她。

    宋懷忠在宋家並沒有什麽話語權,更何況潯陽天高皇帝遠,不是宋家大本營。那丫頭片子雖說窮酸,隻是個開蒼蠅館子的,但也算是自己做老板,不像打工人可以靠人脈把她開除。又因為太上不了臺麵,宋懷忠以往見識過的那些商戰手段,壓根派不上用場。

    蒼蠅嗡嗡嗡的很煩人,想要一巴掌拍死,並不容易。

    朱助理諂媚地笑道:“您聽我說完。”

    “我之前打聽過那女的,她原本就是個擺攤的,有次誤打誤撞上了熱搜,在本地小紅了一把,恐怕就是借此機會撈了一筆,才有錢買商鋪。這種人,沒受過社會毒打,運氣好賺了點小錢就飄了。”

    “槐南街這邊都是老字號,手藝不知道比她好多少,人家瘋了不成,不去老字號,去她這小破店?沒了那一時網上熱度,生意哪裏這麽好做?說不準過幾個月就破産。”

    朱助理為了不被遷怒,提前做過功課。

    宋懷忠聽到這,臉色變得好了一點,他剛才也是被那丫頭唬到了,沒多想:“我要的可不是‘說不準’,如果她還走網紅路子呢?再不濟,還可以靠外賣——她可不是咱們宋家酒樓這種身份高貴的,不賣外賣。”

    朱助理:“外賣簡單,她一上線平臺,咱們就買水軍拉低評分,讓她下架。”

    “至於網紅,正好我們宣傳期會邀請不少探店博主,到時候暗中提一句,讓他們近期不要接亂七八糟小店的推廣,會有損我們逼格。探店博主都想蹭我們宋家酒樓的熱度,不會不答應。她沒法推廣營銷,想完全靠自來水紅起來,那簡直天方夜譚。”

    “做得隱晦點,也不怕她看出端倪,狗急跳牆去舉報,隻會以為自己倒黴。”

    “如此一來,她生意早晚做不下去。咱們再推波助瀾一下,舊事重提,坐實那家商鋪風水不好。哪怕她心裏猜到是我們做的,到時候賬已經平好,她舉報隻會被當做碰瓷。”

    “甚至,她都不一定敢舉報,到時候除了我們誰敢買這種邪門鋪子?真惹怒我們,她的鋪子不就爛在手裏了?”

    宋懷忠不由高看朱助理一眼,本以為這人除去忠心沒什麽大用處,沒想到還有幾分機靈勁。

    這一套方法,能把那丫頭所有路子都堵住,哪怕是他,也想不出拆招辦法。

    他轉了轉佛珠:“就按你說的辦。”

    “既然那丫頭的鋪子很快會空出來,我們等著就是。隻是上麵催得急……這樣,隔壁鋪子先裝成甜品店,在那丫頭的鋪子空出來前,禮品店的熟食先在甜品店賣。”

    “宋二小姐貴人事忙,年底之前把鋪子弄到手,再解釋一句是那丫頭為了擡價一直不肯賣,二小姐不至於太怪罪。”

    “你讓裝修隊動作麻利點,盡快裝完。還有開業的日子我準備提前幾天,讓宣傳部準備起來,明天就開始宣傳。”

    裴宴落了他那麽大一個麵子,宋懷忠心裏哪吞得下這口氣。

    反正開業的日期是他定,他打算跟那黃毛丫頭前後腳開業,讓她眼睜睜看著,宋家酒樓有多麽烈火烹油,她自己則多麽門庭冷落。

    他想象著裴宴哭著求著求他買自己爛在手裏的鋪子,大喊著自己愚蠢無知,竟不知宋經理人情有多珍貴,為得罪他的事後悔不已的模樣,終於露出了個得意的笑容。

    宋懷忠這些盤算,裴宴一概不知。

    她沒將這次會麵太放在心上——原以為是霍家人找她麻煩,後來發現是個莫名其妙的“宋經理”。

    她記憶中完全沒這人,哪怕真跟宋家有關,也不會是什麽重要人物。因此隻保留基本警惕,沒有太過擔心。

    比起這種莫名其妙的人,她更在意自己變得空蕩蕩的錢包。

    這事還得從大半個月前係統的一次性設計功能說起。

    當時裴宴有設定心理價位,但她當時想著,不管硬裝軟裝,還是買好點的比較好吧?若是為了貪一時小便宜,後麵還得一而再再而三地維修甚至換新,那就不合算了。

    遂在過程中逐漸把心理價位擡高了一點。

    當時她覺得這“一點”,在裝修完成前是能靠擺攤賺回來的。

    不料去了趟川省,直接病了一周,很多客人都以為她已經走了;加上沒時間推出新品,開春後熱起來,牛肉湯也不再那麽受歡迎,她每日收益大大降低,店那邊又不停吞金,錢包便以一種驚人的速度飛快變癟。

    不算不知道,一算嚇一跳。預留半年的還貸金額——按揭10年,半年八萬,再扣去市中心住房租金一萬五以及母女倆生活費醫藥費,剩下的餘額成了個好吉利的數字。

    6666,怎麽看都是在嘲諷她。

    裴宴:“……”

    就當她為“一朝回到解放前”心梗的時候,耳邊忽然“叮”的一聲。

    眼看裝修差不多完成,係統終於下發新任務了。

    [主線任務五:打響開門紅的第一炮]

    [經過長久的努力,你終於擁有了屬於自己的店麵。新店即將開業,想要讓食客知道你這家名不經傳的小飯館,你需要擁有一道名氣響當當的招牌菜。]

    [請宿主在新店開業一個月內30天)售出2000份招牌套餐02000),且總利潤不少於15人民幣0150000)]

    [注1:僅限堂食]

    [注2:招牌套餐需含一葷、一素或半葷)、一例湯羹、且總價不少於200rb]

    [任務獎勵:1聲望值3~8;2食材檢索券x2或二星商城兌換券隨機)]

    裴宴先看任務獎勵,正腹誹係統的獎勵真是一成不變,再定睛一瞧,獎勵升級了?

    原本隨機二抽一的是“食材檢索券x1”和“一星商城兌換券”,現在都翻了倍。

    她還沒來得及高興,再一看任務要求。

    一個月三十天內、限堂食、招牌套餐捆綁銷售、兩菜一湯加起來不少於200大洋、要賣出2000份。

    裴宴:……?

    係統這是瘋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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