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3章 田園將蕪胡不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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蠻子台人如其名,在戰場上一向以蠻橫聞名。
無論敵兵是強是弱,隻要有人敢在戰場上堵在他前行的道路之上,他便是直接橫推而過。
對於蠻子台來說,打仗,便不能墜了威風。隻有憑著勇氣一往無前,才有可能獲取最終的勝利。
這樣的戰法,不一定每仗必勝,卻讓敵兵未戰先懼,輕易不敢與其正麵相抗。
但是每戰殺敵一千,往往得自損八百。這也讓他的隊伍,成為戰損率最高的一支部隊。
因此,鐵穆耳每次戰時給他的兵馬,全是雜兵。就比如這八千六盤山的駐兵。
這些駐兵,一部分是被視為畏兀兒人的唐兀人,大多數還是漢人。
以此告訴他:隨便殺,不用關心損耗的問題。
蠻子台隻是蠻,卻也不傻。
兵馬還未離開六盤山,斥候已經撒遍了六盤山以南,西至臨洮,東至天水的大片區域。
結合之前收集的一些情報,雖然暫時無法鎖定甄鑫的具體位置,但是蠻子台已經基本可以判斷出,甄鑫正在撤離西北,甚至很可能已經從漢中撤回江南。
既然如此,蠻子台便直接揮師南下,直指漢中。
哪怕堵不住甄鑫,也當切斷日月島軍自江南前往西北的通道。
一萬騎兵,甄鑫的確吃不下。
吃不下的東西當然沒必要硬吞,否則要麽胃脹氣,要麽腸梗阻。
擺在他麵前的問題是,是否有必要守住漢中這個關鍵的中轉站,以維持住江南前往西北的商道。
與甄鑫一起坐在漢中城頭的,是興元路總管府的總管班度。
年近五十的班固,據說是班超的後裔子孫。他年輕時最大的心願,便是如乃祖一般以一己之力鑿通西域,並將其地納入大元國的版圖之內。
雖然如今的西域已經算是大元國的轄區,但是甘肅行省最西邊沙州路之外,始終處於混亂無治的狀態。
遍地是馬賊與林立的軍閥,以及朝廷兵馬常年與窩闊台、察合台兩係人馬的混戰,令普通人根本不敢涉足西域之地。
而僅有的一兩條商道,也全被畏兀兒人控製。
這樣的西域,依然是屬於異族人的西域,而不是班度心目中的西域。
然而年紀愈大,便會離理想愈遠。
在班度幾乎忘卻了這個曾經的理想之時,日月島卻主動上門找他合作,準備開拓西北商路,以此為基礎在未來的某一天,鑿通西域。
乃至控製西域。
雙方一拍即合。
對於班度來說,這自然不是為了自己曾經的理想,而是為了他的治下之民。
能成為一路總管的漢人官員,基本都不會缺乏應有的眼光與魄力,他們缺少的是進取的動力與開拓的支持者。
班度頂住了來自行省與大都朝廷的壓力,暗中鼎力支持日月島商隊以漢中為中轉站,成功地開拓了前往西北的商道。
收獲顯著。
受糧價波動的影響,陝西行省大部地區今年的稅賦至今還未完成繳納,隻有興元路超額完成,甚至主動翻了一翻。
興元路由此超過長安所屬的奉元路,一躍而成為整個陝西行省實繳稅額最高的路級行政機構。
作為陝西行省的糧倉,興元路的基本條件本就不弱,加上來自江南巨量的糧食支持,由此成為整個北地唯一未受糧價波動影響的區域。
其主要的原因,還在於漢中早早就放棄了紙鈔與碎銀子的交易方式,而全盤接納日月島的以銀幣為主、金幣及小額紙幣為輔的貨幣交易。
不過半年時間,金元路便長成日月島的模樣。
也成為整個陝西行省,乃至西北之地最為富庶的地方。商旅暴增,扶老攜幼移居而來的百姓無數。
甚至於一些王公貴族也暗暗派遣家中奴仆,在此買房買地擴建商號。
但是這一切,卻即將成為鏡花水月。
興元路的達魯花赤早已經被勸離,班度如今便是興元路最高級別的官員。麵對即將洶洶而至的官軍,他必須盡快地做出抉擇。
交出甄鑫那是不可能,舉全城之力班度都辦不到。隻要退至城外的漢水中,順流而下,任有千軍萬馬也留不下甄鑫。
率全城文武官員脆迎這支官軍,這其實不算屈辱。畢竟他們有正式的朝廷詔令,不是馬賊流匪,更不是敵國之兵。
可正是如此,才讓班度覺得無法接受。
這些人一旦進入漢中城,勢必比流匪還狠,比馬賊更凶,比敵國之兵更有可能將這座城市洗動一空。
他們會將抓不到甄鑫的所有憤怒都發泄在這座城市之中,也會將這座城市好不容易積貯的財富席卷而空,當作他們爭奪大都的資本!
所謂生計民生,所謂篳路藍縷,對於他們而言,不過是一個笑話!
那麽就反抗?
可是,憑什麽呢?
憑這座早已破敗卻始終不被允許修複的城牆?
憑朝中被鎮懾得不敢輕易說話的漢人文武大臣?
憑城外久疏軍械的三千鎮戍軍?
憑城內惶恐不安的十數萬百姓?
班固完全可以想象得到,一萬騎兵,隻需一次簡單的衝鋒,這座城池便將再無幸存的可能。
連姚燧姚大人都被當街殺死而無人為其喊冤,自己還指望這天下有人敢公開支持漢中嗎?
班度一時覺得索然無味,不知道此生此時,到底是為了什麽而努力,為了誰而安邦治民。
“班大人考慮得怎麽樣了?”甄鑫淡然問道。
班度眺望城外的雙目中依然沒有焦距,隻是喃喃地答道:“田園將蕪胡不歸……”
“嗬嗬。”甄鑫發出一聲莫得感情的笑聲,站起身拍了拍衣襟說道:“既然如此,那甄某也不打擾,就此告辭。”
你不挽留一下?班度愕然,嚅囁而言:“不知甄公子能否推薦班某前往江南任職?”
這些北地漢官啊……甄鑫真不知該說他們什麽好。
怒其不爭,哀其不幸,似乎也不至於。
不肯逆流而上、迎風而立,卻是事實。一個個隻想等著別人去爭去鬥去搶,然後再擇主而依、坐享其成,以最小的風險來爭取最大的收益。
天底下,有這樣的好事?
若說宋人亡國之後,脊梁骨被徹底打斷。北地漢人的脊梁,卻似乎在百年之前,便已經被打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