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了花廳，巴拉自覺地守在門外，又掩上廳門。
    甘麻剌心裏不由一懸，勉強坐穩，保持著臉上的威嚴，抬起下巴問道：“你、你是誰？”
    麵對下人，甘麻剌還是基本可以控製住自己的結巴。
    “小的，李二牛，曾經在王府中做過事。”
    “說吧。”
    “我跟鬆山王子借了五萬石糧，送往太行山……”
    咣啷咕咚……啪嗒嗒嗒……
    聽著屋內突然響起桌椅撞倒的聲音，巴拉保持著儼然而立的姿勢，心裏牢記鬆山臨行前對自己的吩咐：無論聽到什麽動靜，都不要慌張……
    足有小半個時辰之後，花廳門終於被打開。走出了一臉憨厚的李二牛，以及臉色鐵青的甘麻剌。
    ……
    六月已經過半，冰河早已悉數解凍。
    今夏北地，雨水充沛，河水暴漲。
    被雨水肆虐的狹窄遼西走廊，遍地泥濘，行旅斷絕。這讓守在山海關之南的安童終於鬆了口氣：這樣的天氣裏，東北兵馬絕無可能有一兵一卒南下。
    但是在安童根本看不到的錦州附近，有一隻小船隊，離開了覺華島，逆淩河西上，蜿蜒而至大寧。
    船上載的，是數萬石的糧食。
    這些糧食在大寧換上馱馬，翻過五峰山後向西再行五百餘裏，便到上都。
    與此同時。
    又有一支船隊，離開已抵濠州的東路江南兵，逆渦水北上，直達開封。
    船隊裏，裝的是給開封的第一批五萬石糧食。
    自新野轉戰半個河南行省的完澤部隊，終於將江南主力堵在了濠州。
    或者，是在濠州休整了數天時間的江南主力部隊，終於等來了完澤的追擊。
    對於這一仗，完澤已經在心裏演示了無數遍。
    他知道對方的領軍之將賀勝，對於怯薛兵戰法了若指掌，也知道對方擁有可轟破城守的火炮，還知道對方的騎兵身上不僅配有利弩而且很可能有足以驚嚇到戰馬的陶彈與小火炮。
    為此完澤做了極有針對性的各種應付措施。
    比如給每個騎兵都配上臂盾胸甲，給每匹戰馬的耳朵都塞入棉布。而且一直告誡部下，不得靠近河岸有船隻的地方，因為船上很可能裝載著巨炮。也不得過於靠近城牆，除非確認城牆之上並沒有安置大炮。
    濠州就在淮水邊上，為了防止對方利用淮水在兩岸奔逃。還未到濠州之時，完澤便從上遊征集到船隻，離濠州十餘裏之處一夜之間搭起一座浮船。
    如此，無論敵方逃到哪裏，完澤都有足夠的信心將其擊潰。
    萬事俱備，卻依然有不和諧之處。
    自河南西部匆匆趕到河南中部，雖然一路上發出不少的緊急調令，但是各州府駐軍卻無法在完澤指定的時間內，向濠州聚攏。
    有些來早了，已經被江南兵一擊而潰。
    有些還沒來，也不知道究竟什麽時候才能到。比如擁有重兵的開封。
    當然，各有各的借口。比如說遇雨受阻，比如說正調船搭橋以渡過河南境內橫七縱八的河流，比如說要保護境內正待收割的秋糧，以免河南大軍絕了糧草。
    而甘麻剌的借口，是有一支水軍，正沿渦河北上，逼近開封……
    困難很多，卻阻擋不了完澤殲滅江南軍主力的決心。
    趕至濠州的完澤，未及安營布陣，迎麵就衝來一個白袍將軍，手持銀槍，身後足有數千騎，卷襲而至。
    大戰未觸已發。
    完澤大喜。
    他最怕的就是江南兵據城而守，雖然他已經在濠州安排好內應，攻下此城不難，卻未必能留得下江南兵主力。
    他們肯出來廝殺，正入完澤下懷。無論如何，先殲了這數千敵騎再說！
    “來者何人……”話音未落，對方騎兵突然向兩側散開，露出三十多尊黝黑的火炮。
    此炮，名為“虎蹲”。
    重約五十斤，長三尺三，口徑三寸三。下安輪子，一匹馬拉著便可隨軍而走。
    這是日月島專門為騎兵開發的火炮，最適合野戰與山地所用。
    “轟！轟！轟！”
    完澤一時被這突如其來的轟鳴聲，震得發怔。
    據他收集的情報，日月島軍的火炮或重數百斤，隻能固定於大型戰船之上，或是安置於城頭。也有手持的小弩炮，炸出陶彈以火油燃燒傷敵。
    為什麽又突然冒出這等不大不小的火炮？
    本就狂奔而來、尚未歇息整軍的隊伍，立時大亂。
    所有人都知道該防備日月島軍的火炮，卻沒有一人在這時候開始防備。
    還未塞上棉布的戰馬，立時大驚，狂突亂奔，於隆隆炮聲中慘叫嘶鳴。
    “將軍……將軍！”左右親衛的大吼聲，驚醒了怔神之中的完澤。
    不到三十尊火炮，威脅力其實有限！
    兩軍相爭勇者勝，此時可絕不能弱了氣勢！
    令旗一揮，八千河南兵分成左右兩隊，向散開於兩側的敵兵圍殺而去。完澤則親領兩千怯薛兵與兩千河南兵，咬牙切齒地從中路攻向火炮群。
    起碼從目前的場麵上來看，官兵還是擁有著數量的優勢。
    完澤不願意等其他駐軍來援，也不會給對方聚集更多兵馬的時間。
    喊殺聲立時覆蓋了炮火聲，彌漫在濠州城外的戰場之上。
    嶽載是立下了軍令狀，才搶下這首戰的資格。
    不過軍令狀並非要求他擊潰這支敵兵，而是必須以五成之內的戰損，至少擊殺對方一半的怯薛兵。
    二千五換一千。
    這生意看著不虧，但是嶽載卻不甚滿意，覺得賀大帥小瞧了自己。
    隻是戰場之上，不可能雙方協商相互兌子。對方總兵力一萬三，自己雖然隻有五千，卻還有其他兵馬與武器的支持，能打到什麽程度，確實不好說。
    與此同時，在濠州以北三十裏之地，六千日月島兵在此擊潰南下的宿州鎮戍軍之後，掉轉馬頭趕回濠州助陣。
    另一支南下的日月島兵，距北上的廬州鎮戍軍隻有四十裏之遠。
    濠州城外，對壘雙方雖然隻投入不到兩萬的兵馬，可是已經牽到了河南大部分區域，總數不下十萬的部隊。
    不得不說，李二牛為此戰奉獻上了無與倫比的功勞。
    以十萬石糧食的代價，不僅暫時解決了太行山內的流民危機，還安撫住甘麻剌於開封城內的主力，讓他們不會在短時間內投入戰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