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多數人，習慣於隨波逐流。
    這隻是一種生存本能。
    從概率學上來講，少數派的存活概率往往低於多數派。
    孔家後人是少數派，隻是他們想做領導多數派的少數派。
    可以，不是不可以，至聖先師打下來的弟子，有這個條件。
    隻是孔家後人卻沒意識到一個很關鍵的問題，他們可以領到多數派，是因他們對掌權階層有著極大的利用價值，當他們與掌權階層背道而馳，甚至是令掌權階層損失利益的話，孔家後人，嗬，連狗都不如。
    正如齊燁所說，結局早已注定。
    第二日開朝，禮部左侍郎仇潤豐及禮部十二位官員，獲罪。
    工部尚書石蘭灃，免職，工部左侍郎貶官。
    兵部尚書孫功扣罰俸祿整整一年，兵部左侍郎，獲罪。
    戶部郎中免職，員外郎及三位主事獲罪。
    這一場風暴席卷了整個朝堂，三省，三省、六部、九寺，大量的官員黯然退出官場，沒有絲毫體麵可言。
    就連戶部尚書贇乘泰都被扣罰了半年的俸祿，左侍郎董孝通也遭受了無妄之災，成了右侍郎。
    對很多老臣，重臣來說，他們真正的懲罰，是心中過不去的那道坎兒。
    將近五個月前，誰也沒想到齊燁的退讓會引起如此大的後果，如此嚴重的後果，如此從未預料過的後果。
    無法妥善安置災民，朝廷的風評降到了從未有過的程度，百姓無不在罵。
    失去了對山林的掌控，世人方知整日喜笑顏開對南地進行規劃的宮中與朝廷，是多麽的可笑與幼稚。
    北關戰機的延誤，無疑證明了朝廷這個龐大的機構有多麽的臃腫和無能。
    禦駕親征的天子匆匆退兵，導致大量的金銀被半島三國撿了便宜，又讓所有人意識到核心權力頂層的統治者階層是如此的昏庸。
    東海已無民意可言，三道百姓以前隻是對朝廷感到失望，如今成了絕望。
    不到五個月，連半年時間都不到，大康朝的朝廷淪為了笑話。
    百姓、軍伍、讀書人，各階層，可以接受朝廷一次失誤，一次大的失誤，可以接受朝廷兩次失誤，兩次大的失誤，甚至是三次。
    可沒有人能夠接受朝廷一次又一次，無數次的失誤，並且這種失誤，讓人們發覺大康的榮耀竟是如此這般脆弱，如空中閣樓一般，如水中月影一般。
    人們完全想不通的是，從稅銀這件事就可以看出，整件事的核心其實就是圍繞著幽王府世子殿下的消失。
    連百姓都知道，稅銀沒收上來，是因為謠言四起，是因為謠言愈發誇張，誇張到了以假亂真的程度。
    隻要齊燁在京中，隻要齊燁公開露麵，隻要消息傳出去了，大部分事情都能解決。
    朝廷沒有解決，不但沒有解決，反而一次又一次的失誤，國朝一次又一次的蒙受不可接受的損失，並且足足持續了五個月之久。
    各階層無法接受，朝廷也無法接受，所有階層的利益都受到了沒有預估的損失，無法接受的損失。
    哪怕此世的大殿之中，隨著老六一聲聲“允”，一位又一位官員摘掉了玉帶，不說外界，單說上朝的官員們，依舊覺得無法接受。
    回想這五個月來，每一日的開朝，每一日的噩耗，每一日的國朝損失，大家根本不知道自己是怎麽過來的，有的，隻是懊悔，懊悔齊燁退讓的那一天，他們成為了幫凶，冷眼旁觀著的幫凶，最終扔出了回旋鏢，狠狠砸在自己的熊臉上。
    這麽多官員被嚴懲，失了官位，朝堂上，包括天子，包括小二， 包括每一個官員，依舊惶恐著，因為齊燁還是沒露麵。
    散朝了，群臣沉默不語的走出了大殿，連歎息之聲都不敢發出。
    今日早朝，天子的話很少，隻有一聲聲“允”。
    當所有臣子都離開後，太子如同一個犯錯的孩子，低著頭，大氣都不敢喘。
    “不怪你。”
    老六沒有起身，搖了搖頭：“不怪驍兒。”
    小二茫然的抬起頭：“兒臣…”
    “驍兒你在京中監國，若說錯，隻做錯了一件事。”
    “請父皇指教。”
    “齊燁回京前，你本應做錯無數事，齊燁回京後，你隻需坐在龍椅旁，無論出了任何差池，隻要齊燁在，任何差池都不會成為過錯，可你終究是錯了，犯了錯，做錯了唯一一件事。”
    小二不傻，老爹的意思他如何不懂。
    “兒臣沒有攔住齊燁，那一日，兒臣應攔住齊燁才是。”
    “錯，是沒有狠下心，當殿誅殺了孔璟。”
    小二抬起頭，倒吸了一口涼氣，以為老爹在開玩笑。
    那一日他的確起了殺心，那是因為失去了理智，事後再想起，他是太子，監國的太子，豈能大庭廣眾之下殺了孔家後人。
    “若是朕，朕定會誅殺了孔璟，大不了退位讓賢便是。”
    “可…”
    “難道到了今日你還不知曉，我康家皇朝靠的是何維序？”
    “父皇教訓的是，靠的是百姓豐衣足食，軍伍善戰，賢達治國。”
    “錯，靠的，既靠百姓豐衣足食，也靠軍伍善戰，更靠賢達治國，也離不開讀書人的嘴，與儒學的禮與德。”
    老六站起身，背著手往大殿外走：“世間難兩全，天子也遇不到十全十美之事，你要懂得取舍，你殺孔璟，讀書人憤怒，自有人為你平息憤怒，可你叫齊燁憤怒，試問，這大康朝何人能平息他的怒火？”
    “兒臣羞愧，那一日殿中，兒臣也未料到齊燁會這般震怒。”
    “震怒，何來的震怒。”
    “那是…”
    “失望，對朝廷失望，若隻是震怒又有何大不了的，當初他整日震怒，朕也震怒，不是他來哄朕，就是朕去哄他，關上門來自家人哄一哄就是了，怕就怕在非是震怒，而是失望。”
    父子二人走出了殿外，今日風和日麗，太子流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
    轉過身，天子極為正色。
    “他日你得了大寶高坐龍椅，定要記得，你是君，是天下的君，而非齊家人的君，齊燁是臣，是朝廷的臣，是宮中的臣，而非我康家的臣，你若以君待之，他必以臣禮敬之，可齊燁闖到今時今日，盡的非是臣道，朕懂這個道理，因此與懷武相交莫逆，你懂，卻不知該如何做，因此闖了大禍，外朝既不懂也無法做，朝廷便得了這苦果，這一番話，你要牢記在心，假以時日，也要教授玨兒。”
    “兒臣謹記。”
    “定要謹記，人，總會犯錯，數遍國朝，阻止你犯錯的人數不勝數，唯獨你犯過錯後為你收拾收尾之人，唯有齊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