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2章 陋巷殺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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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劉禪的出現再次拯救了部下的心態,每當他們焦頭爛額的時候,公子就像翻湧的波濤下紮進的一根定海神針,瞬間風平浪靜。這樣的劉禪在向朗和傅燦這兩個一線員工眼裏早已不隻是主公的兒子,他更像是救星,總能在危急關頭把局麵扭轉過來。
    劉禪也對得起這份期待,聽完二人的匯報,眼皮都沒眨便下令接收所有報名的農戶。財大就是氣粗,向朗他們愁白了頭的事,到了商務司主事這裏也就一句話,果真是硬氣。
    除了底氣,劉二公子還有個重要的理由:那就是人跑到了官府這邊,自己固然不好過,但地主們就能好過了?土地是不可再生資源不假,可一旦離開了勞動力的加持,它也就是個閑置資產。沒了農民的耕種,那地自己能長出莊稼來?這場博弈已到了梭哈階段,比的既是實力也是意誌,這時候慫,就會輸的褲衩都不剩。
    當然,這時代原本也沒有褲衩。除此之外,劉禪的結論完全正確。這不,以黃宣、夏珂和古風為代表的地主們的確坐不住了。官府將農戶大量抽離,對於他們而言不啻於釜底抽薪。農業對季節高度依賴,一旦錯過播種的時間窗口,那就隻能幹等到下一季,這損失可就大了啊!
    三個大聰明或多或少的都出現了用工荒,不得已再次聚在黃宣莊上商量對策。由於情況不盡相同,三人的心情也大相徑庭。黃宣流失的佃戶最少,雖也擔憂,卻還沒到過不下去的地步;夏珂家佃戶走了一半,影響頗大,他其實已經動搖了,來此無非碰碰運氣,若討論不出結果就準備跪了;最慘的是古風,這人性格暴躁,平素對自家佃農極不友善,新政一出,人跑了七七八八,地大部分都荒了,處境可想而知。
    三人各執一心,氣氛便也不怎麽融洽。夏珂想投誠,古風要頑抗,黃宣眯著眼態度曖昧。討論會成了古風的個人發泄場,一場密謀不歡而散,密是密了,卻啥結果也謀不出來。
    夏珂回到莊上迅速做了決定,親自到縣衙求見向朗,準備擁抱新政。
    向朗自然一百個歡迎。夏珂雖不是什麽響當當的人物,但卻是投誠的第一人,表率意義重大。有了第一個就會有第二個,如果地主們都跟他學不再對抗新政,事情便容易多了。
    雙方一拍即合,很順利地簽了約。夏珂拿到了保障,新政打開了局麵,這是個雙贏的結果。老夏捧著那份契約反複地看,不住地後悔為何沒早點來。
    按照規定,土地所有權不變,自己隻讓渡經營權。在此期間,官府按照豐年的產量,以實時糧價折算成錢支付租金。
    這條件,還對抗個屁!按豐年的糧價折算租金,相當於今後他夏珂家的地旱澇保收,不比自己費力勞神來得舒服?
    事情一經公開,立刻引出一片嘩然。尚在觀望的地主們見合作非但不吃虧反而收益更大,便有樣學樣,接二連三地來步後塵。人越來越多,很快成了新的趨勢。於是乎出現了醴陵之怪現象,地主尋租不找佃農,農戶租賃不尋地主,雙方都跑去縣衙登記注冊。
    這一來政策倒是落實下去了,可問題也隨之而來。還是原來的地,如今既要保障地主的利益,又要保障農戶的收入,還得讓官府有利可圖。一桌菜來了三撥人,這飯可咋吃?新政又不是搞慈善,官府費盡心思將土地經營權收上來,可不是為了幹賠本買賣呀。
    向朗帶著疑惑來求教公子,劉禪卻不慌不忙。他當然不會賠本,發展的問題,還得靠發展來解決。地主、農民、官府,之所以三方的利益擺不平,歸根結底還是因為產出太少。盤子就這麽大,飯就這麽多,你吃一口我就少一口,那還不打起來?
    既然收回了地,就要向土地要效益,靠做大盤子來均衡各方利益,這才是根本之道。對此劉禪早在提出新政方案之前就有了腹案。
    這是一份全新的農業生產大綱,包含選種、育地、輪耕、新農具、水利等一係列措施。
    首先將所有木犁升級為鐵犁,淘汰人力翻耕,一律改為耕牛;用人畜糞尿漚製有機肥,對翻新的土地合理施肥;篩選優質稻種集中培育,再進行移栽,確保成活率;在水稻或小麥抽穗後增加人工授粉的工序,所謂人工授粉是兩人將一根麻繩拉橫,趁著水稻開花後的幾個時辰,拉住麻繩從稻莖上劃過,迫使相鄰稻花接觸,以此提高結穗率;另外所有土地按區域劃分,一律實行輪耕製,頭一年種植兩季水稻一季冬小麥,第二年改種油菜、豆類、藥材等經濟作物,既能保持土壤肥力,又能進一步提高土地收益;最後是興修水利,廣泛應用水車等蓄水設備,確保灌溉需求。
    一通大招放完,所有人都傻了。誰也想不到這個從沒幹過農活的娃娃會對種地如此在行。向朗眨眨眼,一五一十記下來,雖然沒全弄明白,但以他的經驗,從公子禪嘴裏說出來的東西,早晚都能派上用場。
    政策是為生產服務的,提高不了產量什麽政策都是扯淡。提高產量靠什麽,那就得靠技術。如果說新政是改革的政策保障,這份大綱就是改革的技術保障。
    現在的問題是,要把技術落實成結果,靠劉禪和向朗、傅燦三人肯定沒戲。成功的事業需要專業人才,沒有一群能夠收集精研農桑技術、普及新農具及耕種方法的人來提供執行保障,再厲害的技術也隻能躺在紙張裏落灰。
    人從哪來?這就不是劉禪能搞定的事了。想來想去,隻好再次向公安的孔明師父求助。諸葛亮收到信,立刻動員治下所有縣鄉,遍尋精於農事者赴醴陵集中培訓,一並落實推廣。這件事才算真正上了軌道。
    三個月後,夏收時節。
    醴陵的平均畝產翻了一番,出現了曆史上從未有過的大豐收。消息傳回公安,將軍府、長史府乃至整個荊州一起震動。以農業作為支柱的時代,畝產翻倍意味著什麽,所有人心裏都有杆秤。
    向朗等人可算熬出頭了,公安的嘉獎說到就到。縣令楊戲調任督掾從事,主簿傅燦接任醴陵縣令。向朗記功一次,加俸一級,今後大概率會從副職提為正職。
    新政也用再推廣了,有了產量說話,各地都主動派人來學習經驗,誰都想把先進技術帶回去讓自己的產量也翻個倍。
    劉禪這天命者的光環也戴得更穩當了。算一算時間,他在醴陵也耗了快一年,是時候功成名就、打道回府了。
    至於三縣的改革,劉禪並不擔心。所謂激水之疾,至於漂石者,勢也;鷙鳥之疾,至於毀折者,節也。大勢既定,再想翻天就不那麽容易了。事務性的工作有向朗在,劉禪心裏還惦記著工掾的馬車改造,搞了這麽久李譔還是不得要領,已多次來信向劉禪求助。
    臨別要去跟靜怡辭行,劉禪便到街上買了許多零食,帶著一起去醫館。本想跟師姐好好說幾句話,誰料產科也跟新政一樣熱火朝天,隊都排到了下個月,一天也閑不下來。
    這也是劉禪的功勞,上次產婦安全接生後,劉禪便派人去街頭巷尾造勢宣傳,這名聲越傳越神,又是免費接生,慕名而來的人自此絡繹不絕。靜怡和女醫們從早忙到晚,日日昏天黑地,完全騰不出空閑來。
    劉禪想跟靜怡說話,靜怡何嚐不想?怎奈實在抽不脫身,才說了兩三句就有人來催,隻得撇下劉禪自去忙碌。劉禪坐了一陣冷板凳,眼看時候不早,隻得留張字條悻悻而回。
    此時天色略微轉暗,大戶人家都已掛起了燈。劉禪的八名侍衛分成兩股,前後簇擁著馬車在官道穿行。經過一片民居,兩旁俱是泥牆木頂的矮房,搖曳的燈光打在牆上,閃動出詭異的陰影。
    前排的侍衛忽然擺手,做出戒備的姿態,馬車“嘎”的一聲戛然停止。隻見街口站著一人,皂巾抹額、白衣敝體,雙手背負,直挺挺立在當街,不知要幹什麽。
    眾人心中一凜,忽然有種不好的預感。
    這預感完全準確。
    隻見那人將手一招,身後七八個大漢推著板車轉出街角,把前後街口一起堵死。侍衛們大驚,急忙抽出兵器,圍在馬車旁形成一個簡陋的防禦圈。劉禪躲在車裏,挑起簾角向外觀察,見街道兩端與左右屋頂閃出許多人影,一個個握著兵刃,從頭到腳用黑布裹得嚴嚴實實,隻露出兩隻凶光四射的眼珠。
    這陣勢顯然不準備善了。
    白衣人再次招手,屋頂上的刺客架起弓開始了射擊。夜空被“嗖嗖”的箭聲劃破,羽箭奔湧著向劉禪的位置傾斜而下。
    侍衛對此毫無辦法。他們一不著甲二無盾牌,對這種遠程攻擊除了閃躲就隻能幹瞪眼了。兩名侍衛當場中箭,丟了兵刃倒在地上,雖未咽氣,卻是沒法戰鬥了。
    有幾枚羽箭穿過布簾射入車廂,其中一支紮進劉禪背後的木壁,距頭頂僅餘一寸。幸虧他人小個矮,否則此刻已讓人得手了。
    “突!突!突!”
    劉禪感到心髒劇烈的跳動,腎上腺素令瞳孔比平常大了好幾倍。原來有驚無險這種事重點不是險、而是驚!
    幸好腦子沒壞,劉禪暫時還能保持著冷靜。他沒時間去管那支箭,抓緊時間去觀察敵人的部署。隻見刺客們放完一波弩箭準備重裝,遠程火力出現了難得的空當。借著這個機會,車夫將馬車靠到路旁,利用馬車與牆壁形成一道防護,遮擋住敵人的射擊視線。還能動的六名侍衛不等吩咐,前後腳一起鑽進這臨時構築的防線,暫時躲避箭矢的威脅。至於倒地的兩個,就真的顧不上了。
    馬車沿著牆壁緩緩前行,打算靠向路口,這樣就能避開來自上方的威脅。不過想法雖好,卻被敵人識破了。白衣人看出侍衛的打算,不等對方脫身,下令先射馬匹。
    第二波弩箭襲來,拉車的那匹馬瞬間被射穿身體,鮮血沿著箭杆汩汩而下,空氣中充盈著血腥的氣味。那匹馬忍不住痛,倒地嘶鳴開來,整個街道被這叫聲烘托得無比驚悚。
    劉禪心往下沉,他明白這種精心部署的刺殺行動不達目的絕不會停止。雖不知是誰會如此大費周章來要自己的命,但這人犯的事肯定小不了!
    “怎麽辦?”
    一個大大的問號縈繞在眾人心頭。就這樣躲著顯然不是長久之計,但若衝出去拚命又會怎樣呢?目測這夥刺客有二十幾人,即便不放箭,自己這邊還是一樣寡不敵眾。
    街旁的房屋裏,居民們早將門窗闔上,躲在家裏大氣也不敢出。街道愈發冷清,隻剩下想殺人的和不想被殺的。
    由於馬車的阻礙,刺客失去了視界,無法再放箭。他們不敢拖延,便棄了弓弩抽出刀劍上前肉搏。
    馬車後麵,六名侍衛一邊三個堵著這臨時構築的縫隙,馬車夫用自己的身體將劉禪堵在牆邊。由於許久不見身後的動靜,轉頭看去,卻見小公子一手捏住下唇,鼓足力氣猛吸起來。
    “啾——”
    綿長刺耳的嘯叫聲忽地響起,回蕩在本就靜謐的街道,與無數回聲構成一道道混響,碰撞著往道路兩端蔓延開來。
    黑衣人被哨聲驚到,忽地停住了身形。那白衣人怕夜長夢多惱了性子,喝罵一聲“快”,催促同夥抓緊時間。刺客們不再猶豫,提著刀繼續圍攏過來。
    劉禪的侍衛隻得從縫隙中閃出來,否則就要被人堵在裏麵變成甕中之鱉了。他們三人一組背靠著背,堵住馬車與牆壁構建的縫隙兩端,準備與敵人同歸於盡。
    劉禪開始有些著慌,他雖剛出生就經曆過長阪坡的戰事,也曾前往許都營救兩位姐姐,但論凶險都遠不及這一次。這一次他認知中的猛人一個都不在身邊,隻有幾個名不見經傳的侍衛直麵那一排閃著寒光的兵刃,感覺就像當初沉入珠江的刹那,死亡味道無比真切。
    “鐺”
    侍衛與刺客交上了手。他們人數雖少卻訓練有素,三人一組背靠著背,互相掩護,一時不至敗北。但無論是刺客還是侍衛心裏都清楚,眾寡之別擺在這裏,結局隻能有一個。
    劉禪忽然有種絕望的感覺,這是來到這個世界的第一次。他的目光無意識地掃向四周——看到了中箭倒地的兩名侍衛,依然抽出佩劍隨時準備反抗。劉禪的心頭忽然像被什麽東西堵了一下,那跌入穀底的心境反被激發出一股勇氣來。
    正所謂知死必勇,非死者難,處死者難。橫豎是個死,與其慫包,不如放手一搏。再說又不是沒死過,大不了再穿越一回,說不定還能穿成秦始皇呢。
    “殺!”
    劉禪堅定了信念,不知從何處冒出來的力氣,嘴裏爆出一句喊殺聲,與他的年齡多少有些違和。在場的人誰也沒注意他,任憑劉禪鑽出馬車,溜到兩位受傷的侍衛身邊,拿過他們手中的劍,倏地竄到一名黑衣刺客身下,動作連貫且絲滑。那黑衣人完全沒有反應過來,便聽到“撲哧”一聲,劉禪手中的劍已插進了他的胸口。黑衣人的眼神中漫布著難以置信,大腦瞬間被疼痛填滿,哼了一聲,軟綿綿倒在地上。
    這是劉禪的首殺,即便算上前世的二十年,也是首殺。劉禪有些發懵,積攢的勇氣隨著劍鋒刺入軀體忽然消失不見了,就連那把劍也忘了抽回,給留在了死者胸口。
    馬車夫回過味來,也從馬車下麵鑽出來,將發呆的劉禪一把拉回,重又塞到馬車下麵。
    場麵被凍結片刻,其他人才陸續反應過來,顧不得劉禪,繼續著眼前的搏鬥。
    “噗嗤”
    侍衛中有人中刀,可他顧不得傷勢,繼續揮舞兵刃戰鬥。在場的人都清楚,隻要一個倒下,背靠背的其他兩人就會洞門大開,到時誰也活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