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3章 漏網之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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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啾——”
馬車下的劉禪仍然沒有放棄,再次吹響了口哨。由於這一招剛才已經試過,此刻也沒人再拿它當回事。
可事情往往就這麽寸。你認為它不來,它偏就來了。隻聽遠處夜色中忽地響起一聲大喝,有一人一馬自黑暗中殺了出來,雖看不清長相,聲勢卻無比威猛。
走近再看,來人不是別個,正是劉禪的鐵粉王雙。原來鄧艾見公子久去未歸,心中隱隱覺得不妥,遂命王雙來醫館接應。王雙剛走到一半便聽見前麵哨響,他立刻警覺起來,命令部隊警戒前進,自己則一夾馬腹先趕來探查。
隻見一架板車攔在街口,後麵兩撥人正在廝殺。王雙認得劉禪的馬車,自然也看出了刺客的企圖。不禁怒火叢生,右手拍馬、左手提韁,那匹馬“嗖”地一聲躍過板車跳進戰場,速度卻絲毫不減。
王雙單手攥住長槍,向刺客密集處衝殺過來。別看他隻一人,可馬的衝量與槍的威勢結合在一起,配上那日漸成型的魁梧體格,刺客們見了也是一陣頭皮發麻。膽小的一時竟忘了躲避,被“砰”的一下衝倒在地,半天起身不得。
侍衛們本已陷入絕望,此刻忽然來了幫手,精神為之一振,動作也更加靈活。反觀刺客則像泄了氣的皮球,攻勢明顯不如方才淩厲。
王雙從街頭直衝到街尾,連撞帶刺掀倒三名黑衣人,帶過馬頭再次殺了回來。在街道的另一邊,王雙的部下也已趕到,正七手八腳地挪開板車。
刺客們絕望了,幾個膽小的把那一身夜行服從內到外汗了個透。亡命之徒可以殺伐果斷,那是因為亡的都是別人的命,若輪到自己,照樣是慫包。
白衣人眼見形勢不妙,不得不放棄刺殺,吆喝一聲讓手下火速撤離。這群人顯然是一早練熟了的,一個個順著牆壁攀上屋頂,迅速向四麵散開,直至完全消失在夜色之中。王雙並未追趕,隻安排手下前往城門告知守衛,他自己則跑來查看劉禪是否平安。
劉禪正在車夫的幫助下從車底鑽出來,聽見王雙問候自己,語氣跟方才搏鬥時已判若兩人,不禁失笑:“我很好。你怎會到此?”
王雙將鄧艾的安排如實稟報,劉禪點點頭,先給受傷的侍衛檢查傷口,再去看倒地的刺客是否還有救。不想還真有喘氣的,隻在腿上中了一槍,跑不動,躺在地上裝死。
劉禪給他簡單包紮了傷口,命王雙把人押去縣衙。向朗、傅燦得知有人行刺,俱是一身冷汗落地。這是多虧了鄧艾警覺,否則小公子有什麽不測,他倆有幾個腦袋賠給主公?
二人不敢托大,放下一切事務連夜提審犯人。那被俘的刺客讓人押上堂來,卻並不肯就範,始終直挺挺地站著,眼睛斜視上方,對堂上的向傅二人視而不見。
傅燦待要問話,被向朗伸手攔住。從那人進入大堂向朗就在觀察他,看他做派絕不會輕易招供,因此省了口舌,直接扔下一枚令牌,命皂隸上夾棍。
夾棍這東西看著平平無奇,不過是拴在一起的三截木棍。可一旦將人的雙足夾住,以繩索緩緩勒緊,那痛感可直鑽心肺,絕非人類可以忍受。若夾得久了,還會對骨骼、肌肉、血管、神經造成不可逆轉的損傷,不死也得落個殘疾。別看這法子不似鞭笞杖責那般見血見肉,其殘酷程度卻是毫不遜色。
刺客雙腳被夾,心一下慌了。夾棍的厲害他是知道的,以前他也給別人夾過。但一見不如一試,夾別人跟被別人夾,那差別還是挺大的。
“嘎吱——”
“啊呀——”
夾棍的摩擦聲與淒厲的叫嚷聲同時發出,皂隸們手臂的能量換來的是刺客腳踝處那幾欲斷裂的酸爽。此時這刺客心中明白了一件事,在對方眼裏,自己就似街邊的野狗,死活都不用在意。
隨著痛感的加劇,受刑之人的意識開始漸漸模糊。皂隸見狀,很有經驗地抬出準備好的冷水,給他從頭澆下半桶。刺客被冷水一激瞬間醒轉,痛感加倍襲來,疼的他哼哼唧唧個不停。
可他仍不肯多說一個字。隻在實在熬不住時下意識呻吟兩聲,說出來的卻不是官話。
向朗不得不佩服此人的硬朗,皮肉之苦對他似乎不起作用。不過那喊出的話聲打開了向朗的思路。隻因這種語言他聽到過,像極了山越人的土語。
當初收編山越族時向朗負責分配屯田,跟祖石等人沒少打交道,故而印象深刻。雖不知喊的什麽,但那語聲似鳥,有一種生硬的突兀感,跟山越語一模一樣。
向朗揮揮手停止了用刑,叫傅燦安排給刺客療傷,自己趕去向劉禪稟報。傅燦不明所以,但上司的話就是命令,他也不敢怠慢。
“山越?”
得知刺客的身份,劉公子心中冒出個大大的問號。祖山和他的族人雖追殺過孫夫人,起因卻是孫權那不得人心的統治,很大程度上屬於官逼民反。再說就算是報仇,這筆賬也不該算在自己頭上啊。
祖山的人收編的收編、屯田的屯田,早已不是當初的流寇。襄陽攻防戰他們還立了大功,斷不會有人跑來刺殺自己。
但這刺客若真是山越人,那跟祖山多半會有關聯,畢竟山越人生活在吳境,到荊州來的少之又少。想到此,劉禪立刻給龐統寫信,請他調祖山來一趟,弄清此事。
調令很快送到祖山手中,上麵並沒有隱瞞實情,把來龍去脈說的很明白——公子禪醴陵遇刺,殺手可能來自山越!
祖山讀罷軍令,腦袋不住地嗡嗡響。這種犯忌諱的事落在誰頭上誰不犯怵?族人們剛剛安定下來,荊州上下對他們也一視同仁,這種被尊重的平等讓祖山和他的族人很快融入了新的環境。
可如今竟有山越人去刺殺公子,自己這張老臉該往哪擱?萬幸公子無事,否則他們這幾百號人哪還有臉繼續待下去?更別說自己這條腿還是小公子給續上的,山越人一向恩怨分明,若真是族人恩將仇報對付公子,他祖山今後哪還有臉站起撒尿、躺下睡覺?
祖山急忙向祖石交待了軍務,收拾好行囊匆匆趕往醴陵。一路無話,到了縣城顧不得吃口熱飯,徑直去衙門報到。
傅燦聽說有個大漢求見公子,掐指算算日子,猜到是山越的人到了,忙命人引入大堂,自己則去請劉禪過來。他還暗中加強了戒備,畢竟山越族還有嫌疑,傅燦並不完全放心。
劉禪得知祖山到了,扔下手中的筆便往前廳來。祖山正立在堂前聽向朗介紹案情,見到劉禪從屏風後轉出,立刻抱拳行禮:“公子無恙,實乃萬幸。”
劉禪哈哈笑一聲:“有勞屯長掛念。”
“刺客現在何處,屬下這便去問話。”祖山不覺得辛苦,隻想立刻弄清真相。
劉禪聞言點頭,讓傅燦領著祖山去審訊室,自己就在大堂等候消息。
刺客便再次被押上來,祖山擎起一盞燈想去看他樣貌。那刺客被光線蟄眯了眼,適應了半天,才睜開眼也來看祖山。
四目相對,倆人都愣在當場。
他倆還真認識。
這刺客本是祖山的部下,是當初在黃鵠磯跟著陳鬆脫離部隊的三十人之一。他們鑽進山林落草為寇,除了打家劫舍,能掙錢的活全都來者不拒。
這次有人出高價買劉禪的人頭,陳鬆才不惜血本全體出動,帶著隊伍練了足足半個月,等待時機下手。因劉禪的保衛工作一向嚴密,這才拖到現在。劉禪的一次疏忽險些釀成大禍,若非鄧艾派王雙及時趕到,那結果還真不好說。
刺客這幾日吃盡了苦頭,忽然見到熟人,肚子裏的苦水再憋不住,一股腦倒了出來,竟忘了祖山可是坐在審訊者那頭的。於是向朗和傅燦折騰許久問不出的情報,被祖山三言兩語問了個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傅燦把審訊結果謄抄好,不敢耽擱,立刻拿去向劉禪匯報。劉禪看罷,才知道要自己命的另有其人。但那會是誰呢?這個問題那刺客也搞不明白。與主顧聯係一向由陳鬆親自負責,其他人都不能染指。
祖山問完了話,忍不住絮叨起來。在荊州公子禪是什麽人誰不知曉?那可是主公的接班人啊!你們幾個多大的膽子,敢去刺殺他?如今把禍闖下了,搞不好還要連累其他弟兄,這不是作死麽?
祖山越想越氣,不一會兒大罵起來,邊罵邊把左將軍優待族人的故事講給人犯聽。那刺客被罵的抬不起頭,感覺絲毫不比受刑輕鬆。正在這時,忽聽“吱呀”一聲,有人從外麵推門而入。祖山轉去頭看,進來的不是旁人,正是險些著了道的公子劉禪。
“族人犯此大罪,屬下難辭其咎!”祖山不作他想,立刻“撲通”一聲跪倒請罪。
劉禪將他扶起,笑道:“山越族人何止千百,豈有遷怒於你的道理?”
“這——,唉——!”
祖山聞言更加羞愧,一時不知如何表達,隻好長歎一聲。劉禪抬頭看那刺客,見他無甚大礙,眨眨眼問:“我知道你是受人之托,看在祖屯長的麵上,可以不與你計較。你肯不肯與我做個交易?”
刺客傻了。他不明白刺殺的和被刺殺的能做什麽交易,打折留全屍麽?但見這娃娃不似戲謔,一時拿不定主意,索性閉口不言。
劉禪接著說:“你們在荊州是不能待了。我可以放你們回江東,非但既往不咎,還給路費。話說回來,你們的仇家是孫權才對,荊州軍民可沒得罪過你們。大丈夫冤有頭債有主,就算打家劫舍,那也該去觸吳侯的黴頭,禍害荊州做什麽?”
“這——”
這番話講得合情合理,令人無法反駁。那刺客此時朝不保夕,如今有了生路,說不動心那是假的。但此事他說了不算,還得首領陳鬆拍板,故而雖然心動,依舊默不作聲。
劉禪觀他神情,知他已經動搖,便接著添油加火:“當然,此事還得跟你們首領談。你若能幫我找到他,無論成與不成,我都可保你平安地離開此地。如何?”
這可是最後的稻草。刺客聞言張了張嘴,知道不會再有更優厚的條件了。他想答應,卻又怕劉禪使詐,騙出同伴的行蹤再一網打盡,那樣自己非但活不了,還得背個叛徒的罵名。
一旁的祖山急得抓耳撓腮,隻恨自己不能鑽到這人腦子裏替他答應。若錯過這唯一的機會,別說荊州兵馬,眼前的鄧艾就夠陳鬆喝一壺的。
或許是領會了祖山的深意,刺客沉默片刻,終於還是點了頭,交待出團夥的集結地點。
目標有了,後麵就是鄧艾的工作。他立刻整兵,與祖山一道向城西南的荒坡開拔。出發前劉禪特意交待不許殺人、隻要活的。對此王雙大為不滿,想不通留著這些壞蛋幹啥?
鄧艾並未多言,既然公子交待那必有原由。可問題是想將這一群亡命之徒全部活捉,那可是個技術活。一個搞不好骨頭沒啃下來,還得崩掉幾顆牙齒。
部隊於夜幕之後到達目的地附近埋伏下來。陳鬆等人縮在此地許久,早已沒了鬥誌。隻是依然不見城門開放,因此不敢托大。歹徒在荒坡四周都安排了值哨,一個時辰換崗一次,表現得十分專業。
鄧艾觀察許久,決定雙管齊下。一麵派王雙領尖兵從暗處突進,一麵讓祖山吸引注意力。祖山便點起一盞燈,大搖大擺向內走去。那值班的嘍囉見到燈光,正欲叫嚷,卻聽對麵傳來一句家鄉話:“喝哪麽?族親!”
嘍囉聞言一愣,放棄了喊聲。所謂美不美家鄉水,這種時候忽然聽到鄉音,免不了多張望一會兒。借著這空當,來人已大大咧咧地走到近前,那嘍囉借著燈光定眼觀瞧,忽然認出來人竟是首領祖山。
嘍囉吃了一驚,習慣性地垂首,右臂搭住左肩,向祖山行禮。祖山點點頭,上前輕拍他肩膀。不等對方問祖首領怎地到此,王雙已從身後上來,一手捂住口鼻,一手勒住脖子,輕輕鬆鬆將那嘍囉撂倒在地,捆了個結結實實。
就這樣,在祖山的配合下,四周的守衛被挨個解決。待清除了暗哨,鄧艾再派人進去偵察,確定所有人都聚在中央的斷壁內,遂命王雙準備好漁網,五人一組進去拿人。其他人把住出口,以防漏網之魚。
王雙來了精神,漁網撈人這麽好玩的遊戲他可從來沒玩過。當即帶人摸進去,朝著躺在地上熟睡的人就開始撒網。可憐陳鬆等人睡得正香,忽然被漁網纏住,還沒清醒過來就都成了甕中之鱉,一十八人一個不剩,盡數被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