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8章 名器之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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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吳侯聽從了部下的建議,於主殿設座召見朝廷使節。來人奉上書信,言明魏公之意:增兵合肥隻為穩定疆界,防止賊人造亂,絕無攻打江東的打算。同時暗示吳侯別跟著劉備上躥下跳,孤正看他不爽,指不定要搞他一搞,先給你提個醒,要是瞎摻和,我合肥的大軍可不是吃素的。
    江東君臣讓這頓軟刀子捅得極為不爽,一口一個賊人罵誰呢?但也沒必要因為一句話就跟曹操撕破臉。孫權忍著不快對使臣笑道:“來使辛苦,曹公之意孤已知之。隻要兩家和睦,勿動幹戈,即生民之福。”
    說罷命人好生招待來使,安排他去館驛安歇。
    這邊送走曹操的人,那邊又請來劉備的人。左將軍的書信就客氣多了,從赤壁聯軍嘮起,把吳侯從頭到腳吹捧了一通。又拿出給天子的表章副本,末了寫著:“孫氏固守東南,已曆三代。民生興起,百業盛繁。為皇家禦疆守土、製衡番夷,功莫大焉。今曹操徳不足服眾、業不及安民,無功晉賞,忝居公爵。倘論功績,操不及孫氏,而位在其上,殊不使天下扼腕?備既領聖恩,為國舉賢,保奏吳侯孫權,如曹操事,晉位吳公,以安黎庶之心。承恩泣涕,遙拜聖顏。”
    這一通馬屁拍得孫權極為滿意,雖然明知劉備不會安著啥好心,但這好聽話聽著也還是舒坦的。孫權放下來信,臉上綻開了花,對來使也格外客氣:“有勞左將軍記掛。權資淺年輕,不堪重任,因家逢變故,不得已執掌東南,實為國效命爾。左將軍自黃巾起轉戰四方,戰功赫赫,今不提己徳而薦孤於天子,孤實不敢當。請尊駕先至館驛稍歇,待醞釀回執,再召尊駕會麵。”
    客客氣氣送走了使者,江東君臣立刻開始討論。這曹操劉備到底搞啥名堂?一個扮黑臉大兵壓境,一個扮紅臉歌功頌德,肯定都不懷好意。他們究竟想幹啥?
    依舊是張昭先說:“劉備上表舉薦,實為引曹操與江東不睦,若再起刀兵,其必趁機取事。主公切勿為其溢美之詞所惑,倘為所用,悔不及焉。”
    張昭的定性獲得一致好評,整個江東就沒有一個人相信劉備會真心為孫權打抱不平的。但曹操也來湊熱鬧,他又是為了什麽呢?
    一旁的闞澤給出自己的猜想:“劉備欲借江東擴大聲勢,以對抗曹操晉封魏公。無論主公是否上當,曹操都不得不提防。增兵合肥,正為嚇阻我軍,以防孫劉再次聯手北伐。”
    諸葛瑾拍手稱是:“德潤言之有理。劉備與曹操水火不容,今操裂土封公,備必不喜。討之力有不逮,由之心有不甘,故此禍水東引,欲借我江東之力懲戒曹賊。”
    孫權點頭,嘴角翹了起來,又問:“必然如此。依眾卿之見,孤當如何回複劉備曹操?”
    討論至此才進入正題。江東謀士各抒己見,最終達成一致——給他來個不接招。於是吳侯一麵派人攜禮北上,恭賀曹操晉爵;一麵遣使感謝劉備舉薦。同時向許都進表,保奏劉備為長沙公。這一招連削帶打,萬花叢中過,片葉不沾身,以四兩之勢撥千斤之重,順利化危為機,平安落地。
    吳侯太極拳打得滴水不漏,其他幾位可就沒這麽從容了。張魯最先收到曹操的密信,信裏講的很直白,劉璋依仗宗室身份,目無天子,不通進貢。今魏公欲恩結漢寧,使西擊劉璋,為國討逆。如奉詔,則許以鎮南將軍之位,封地列侯。
    張魯接到詔令,來不及與手下商議,又有人來報左將軍劉備遣使下書。取來看時,卻是劉備向天子進表,保張魯為南鄭公,永鎮漢中。
    接連兩方示好,讓這位五鬥米教的掌門有些迷糊了。自己在漢中不問世事,怎麽就惹得曹操和劉備同時把目光投到了這裏?尋思不過,遂問左右。
    張魯胞弟張衛諫言:“曹操挾朝廷之名,逆之不順;況許都亦在曹操治下,劉備進表,空談而已。漢寧四麵為牢,若能西取巴蜀,連接兩川,帝王之資也。不如借朝廷之名,趁勢取之。”
    功曹閻圃勸道:“劉璋雖闇弱,然治蜀中多年,黨羽甚眾。西川文武,亦不乏英傑。漢寧至川蜀,或走金牛道,或走米倉道,皆有雄關阻隔,重兵防禦,我軍數次征伐均無功而返。今師出無名,輕言用武,倘前軍不勝,而馬超、曹操起兵於後,禍不遠矣。”
    張衛聞言嗤之以鼻,駁斥道:“劉璋驕奢淫逸、不思恤民,蜀中戰亂連年,賦稅沉重,猶以女子萬人填充宮室。似此無德之主,有何麵目占據西川?今奉旨討賊,名正言順,何謂師出無名?至於馬超,遠在西涼,所轄多騎兵,又有曹軍虎視眈眈,焉能叩關而入漢中?機不可失,兄長不可遲疑。”
    兄弟的鼓動讓張魯動了心思,畢竟能夠擴大地盤誰不想呢?更何況還是益州這塊大肥肉。若能據有兩川,對內休養生息,對外結交曹操鼎立一方,豈不美哉?
    想到此,張魯不顧閻圃的勸阻,毅然決定發兵。於是上書回複魏公,稱臣納表;又打發了劉備的使節,收拾部隊、整頓糧草,隻等一聲令下進攻劉璋。
    劉璋這會兒也沒閑著。曹操、張魯的動靜很快都傳到了他的耳朵裏。聽說朝廷向漢中遣使,卻把自己晾在一邊,劉璋不禁憤恨。我可是漢室宗親啊!你曹操也太不把我放在眼裏了,寧肯去討好一個邪教頭子也不來我這兒問問?
    劉璋憤憤不平了幾日,成都迎來了一位客人,是來自荊州的使節——竟是左將軍的幕僚龐士元。劉璋看到名帖吃了一驚,鳳雛親至,看來這事小不了啊。
    為表親近,劉璋沒有在議事廳見客,而是直接設宴款待。陪同出席的都是劉璋的親信以及益州豪族,有別駕從事張鬆、治中從事王商、中郎將張任以及吳懿。
    席間免不了客套,幾番寒暄過後,劉璋問到了正事:“鳳雛先生不辭勞苦,代左將軍蒞臨成都,實令人感佩。君子如蘭,必有芬芳。想先生此來,也會有裨益於蜀中,璋願聞其詳。”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停住了吃喝,輕輕放下手中的餐具,等著看龐統作何解答。
    龐統大大方方放下酒杯,從袖籠中取出一封表章,雙手奉上。從人恭恭敬敬捧過表章,垂首交與劉璋。劉璋接過打開一看,是劉備表奏自己為蜀公的表文,心中不免得意,邊看邊點頭,臉上的笑意愈發濃了。
    “玄德國之棟梁,自己尚未封爵,璋何德何能,敢當此讚譽?”
    龐統微微笑一下,拱手道:“漢家衰微,奸雄並起,天子孱弱,宗室凋零。今劉姓子孫尚能占據一席者,僅我主與州牧爾。我主故常懷親近之意,欲共討不臣以圖中興。想曹操一介宦門,以詐術竊居天子近侍,不思報國,竟越製而封,將置我主與州牧於何地?因此進表舉薦州牧,以此震懾老賊,以示皇裔非無人也,僅此而已。”
    龐統這話說得很漂亮,不過卻沒什麽實惠。畢竟上表推薦跟下詔進封之間還隔著一個曹操,因此說了也是白說。劉璋的部下們自然品出了味道,見主公麵露喜色,不禁擔心起來。
    張任性格耿直,直接開口懟道:“天子受製於曹操,上表祈封豈得結果?左將軍因此示好西川,恐誠意不足!”
    這話聽著可就沒那麽友善了。其他幾人雖也這麽想,但怕讓劉璋下不來台,誰也沒有說出口。讓張任這麽一弄,劉璋果然色變。龐統卻是神色如常,哈哈大笑幾聲:“素聞張毅之剛烈過人,今日一見,名不虛傳。如公所言,天子聖諭實出自曹操之口。誠如是,所欺者誰?州牧漢室宗親,與天子共有天下,漢之利即州牧之利,漢之害即州牧之害。今逆賊挾製天子、動搖神器,若聽之任之,則漢不為劉氏所有,西川得獨善其身乎?所謂一榮俱榮、一損俱損,苟利於社稷,當仁者不讓。倘抱臂偏安,視國難如無睹,其禍終不遠矣。”
    龐統這話用詞十分客氣,但內容卻十分的不客氣,等於直接開口罵張任慫包。但他處處從劉璋的角度出發,因此張任雖不受用,卻難以反駁。
    張鬆見氣氛有些尷尬,轉了轉一對三角眼,笑道:“左將軍以天下為己任,指操為逆,重塑天子威儀,令人佩服。隻是西川遠塞,兵馬難行,雖欲共襄義舉,實難成行,還請先生見諒。”
    龐統仔細看了看張鬆,這人身材短小、相貌猥瑣,不意竟十分圓滑,不由又笑:“永年兄差矣。統此來非為邀州牧出兵、借力擊曹。”
    聽說不是借兵劉璋放下心來,追問道:“那先生所為何來?”
    “隻為結好州牧,共扶漢室。益州雖群山環阻,然南有雜夷,不時反叛;北有張魯,常啟戰端。而荊州四戰之地,曹操虎視西北,孫權狼據東南,累卵之勢,有如益州。倘兩家各自為戰,則賊強我弱、疲於應付;倘結為同盟,互為援助,並力攘奸除逆,則賊弱我強,皆高枕無憂矣。”
    聽了龐統的話,劉璋有些心動。畢竟如果不出本錢白得一個外援,不要白不要。正想問問龐統左將軍打算如何援助,忽然外麵報來軍情,張魯遣胞弟張衛,領兵兩萬,出金牛道,至葭萌關下寨。
    “什麽!?”
    在場眾人除了龐統都吃了一驚。尤其是劉璋,恐懼把那張被脂肪堆滿的麵孔攤得更大了,在燈火的掩映下泛著一層膩膩的油光。這也怪不得他,自從繼位後殺了他爹的老相好——張魯的老娘,西川與東川的梁子就隻能以鮮血來化解。這些年兩家不知打過多少仗,要不是蜀道艱難,隻怕早就死掉一個了。
    張任立刻起身,向劉璋請戰:“葭萌關城池堅固,非須臾可破。末將請提兵前往,可保關隘無恙。還請主公留意其他隘口,防備張魯聲東擊西。”
    吳懿跟著起身:“毅之言之有理,末將請領兵三千,進駐米倉關,向北派出偵騎,防賊偷襲。”
    龐統聽二人之言,心中暗想,益州天府之土,名士輩出,果不其然。張任、吳懿用兵熟稔,並非泛泛之輩。蜀中軍力絕非傳聞這般不堪。
    劉璋不懂軍事,見兩員大將意見一致,立刻點頭批準。也不等他倆把飯吃完,就命二人快退席辦差去。兩人遂行禮告退,各自整兵去了。
    大廳之內,隻剩下幾個文臣。大夥看看劉璋、又看看龐統,氣氛有些詭異。張鬆忽然開口:“士元高見人不及也。誠如所言,兩家同盟,皆大歡喜。今張魯犯境,威脅益州,若左將軍揮荊州兵馬夾擊漢中,則西川之危自解。不知意下如何。”
    劉璋聽的雙眼發出了亮光。他十分讚賞張鬆的機靈,不住地衝他點頭,對龐統道:“正是!正是!永年之言甚合吾意。還請先生轉告玄德兄,如解益州之圍,璋願與兄結為同盟,共匡漢室。”
    龐統立刻離席拜倒,高聲曰:“統離開江陵時,我主已有授意。若益州危急,荊襄必不會袖手旁觀。州牧如有調遣,我主將親率勇士入川,為西川除賊安民,共保漢土。”
    劉璋一聽還有這好事,樂得眼淚都快擠出來了。心想有劉備替我去打張魯,這不是穩賺不賠麽?又怕龐統反悔,忙不迭回答:“好!好!吾兄高義,信之有也。吾這便修書遣使,即刻出發。”
    說罷看看張鬆:“永年,汝為益州重臣,便代吾送鳳雛先生返回江陵。見到玄德表明西川之誠意,請吾兄速速發兵,萬萬拖延不得!”
    張鬆起身行禮稱“諾”,就要去準備。忽見一人從廳外跑進,一把抓住張鬆臂膀,大喊一聲:“且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