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3章 起兵西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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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諸葛亮放下茶杯,起身走到窗邊,背負雙手沉思良久,才緩緩轉回來:“兄言極是。亮這便草擬表文,勸主公追甘夫人為正室,立公子禪為嗣,以絕後患!”
    孔明一字一句說完,語氣措辭都很強硬。龐統聽罷一言未發,點個頭直接告辭回府。孔明送走龐統,重新回到書房,命人攤開紙墨,開始醞釀表文。
    “臣亮言:
    主公欲提貔貅,西取漢中,攘奸除凶,維護皇統。然戰陣之間,矢石無眼,廟堂之後,亦須綢繆。
    昔流離之時,夫人甘氏,以弱質之軀侍奉左右,舍生忘死,未離未棄。其徳如蘭,其行如玉,雖無正室之名,而有糟糠之義。延主公之仁愛,育世子之純良,古之良妻不及也。
    公子禪,天縱奇才,宅心仁厚,夙承庭訓,敏而好學。昔商宗以孝治世,成王以徳傳家。嗣子之事,關乎社稷,既定名分,亦安人心。
    宜早定大計,立禪為嗣,追甘夫人為正室。一慰在天之靈,二眀嫡庶之分。使內固於本,外加於威,激勵群臣,共謀大業。
    如此,漢室幸甚,天下幸甚。”
    第二天,諸葛亮放下一切公事,專程找劉備密談。呈上表奏後,左將軍仔細看了兩遍,輕輕點頭,細細琢磨。
    孔明的擔心並非沒有道理。以前南征北戰,反正一無所有,更談不上繼承的問題。可現在有了一方基業,這件事若處理不好,袁紹、劉表殷鑒不遠。
    立劉禪為嗣本來不是問題。這孩子無論人品能力都足以勝任,雖然年紀小了些,但也不是沒有先例。麻煩就麻煩在孫夫人剛剛有了身孕,這時候立嗣,針對性不要太強,夫人知道了會怎麽想?
    左將軍放下表文,撫摸著胡須靜靜思索,良久不語。孔明猜到劉備的顧慮,輕聲問:“主公是怕夫人猜疑?”
    劉備沒說是,也沒說不是,歎了口氣,把這封表文鎖進了秘篋。然後拍拍諸葛亮的肩膀,小聲說了句:“容吾思之。”
    孫夫人的一天被兒子安排的明明白白,除了吃就是睡,活動僅限於去花園散步。若是從前的孫尚香早就翻牆越獄了。可如今不一樣,她快當媽了,這女人一旦有了孩子就完全成了另一個人,再沒了從前的刁蠻,仿佛生命都完全轉移給了腹中的胎兒。
    左將軍辦完公事,回來第一時間看老婆,見兒子把老婆照顧得特好,甚感欣慰。想到孔明的陳疏,心頭有些壓抑,遂拿話來試探。
    “夫人喜歡兒子還是女兒?”
    “當然是兒子!我可不讓他嬌生慣養,從小就得教他騎馬射箭,練好了武藝,將來幫著阿鬥打天下。”
    “哦?夫人的意思是要生個大將軍嘍?”
    “那是自然”,孫尚香驕傲地挺了挺胸:“他得像夫君和我一樣那麽能打,上了戰場可不能做狗熊。”
    劉備大笑,伸出臂膀將孫夫人攬入懷中。孫尚香就勢靠在劉備肩窩,一邊擺弄夫君的腰帶,一邊細數劉禪今天是怎麽安排自己的。
    “禪兒很用心啊。”
    “那當然了,我們可是過命的交情。”孫夫人一臉理所當然。
    劉備又笑,心想你們那個小兒科也敢說過命。笑完停了一會兒,小心地問:“過幾日便要隨部隊出發。兩位軍師勸我立嗣,以免有甚意外——”
    話未講完,左將軍的嘴已被夫人用力捂住,一邊呸呸呸,一邊拉著他的手往木頭上摸。
    “不許胡說!大軍未動,將軍怎可說此不詳之詞?香兒不許你有事,難道要咱們的孩子一出生就沒了爹?”
    孫夫人說著眼眶紅了起來,與平日的風格截然不同。左將軍鼻頭也犯了酸,連忙又哄又抱地賠不是。
    等氣氛緩和下來,孫夫人平靜片刻,忽又開口:“兩位軍師所言並非沒有道理。反正早晚都要交給阿鬥,早立嗣,也好安群臣之心。”
    “這——”
    孫夫人這麽通情達理,倒讓劉備不適應了。早上還在擔心一旦立嗣會惹她不快,這會兒就隻剩下憐惜和慚愧了。
    孫尚香卻理解錯了,以為丈夫是對劉禪不放心,有些不滿地瞪了他一眼,埋怨道:“將軍莫要小看阿鬥。這孩子做的事你還看不出麽?他現在才八歲,又能理政又能理財,還帶兵打過演習,世上幾人能夠做到?反正我二哥在這個歲數比他差遠了。那荊州的軍民上至孔明先生、下至洪廚子,提起阿鬥哪個不豎拇指?有子如此,將軍還猶豫什麽?”
    “哈哈,夫人教訓的是,不猶豫了,不猶豫了。”
    最大的顧慮解決了,立嗣這件事便順理成章地擺上了台麵。群臣自不會反對,一來主帥出征先立子嗣本就是慣例,二來劉禪已頗具威望,天命之說深入人心,哪個會不同意?
    說起來,還真有個人不滿,就是劉封的新婚妻子沙瑤瑤。聽說公公宣布立劉禪為嗣子,這個新嫁的媳婦立刻不樂意了,撅著嘴對丈夫埋怨:“阿鬥才多大,就要讓他接班?明明夫君才是長子,招呼也不打就立幼為嗣,到底當不當咱們是一家人?”
    劉封趕忙叫她低聲,搖搖頭道:“我隻是義子,又非父親血脈,本就沒想過立嗣的事。況且禪兒文韜武略,遠勝於我,立他我很服氣。”
    瑤瑤撇了撇嘴,心疼地撫摸丈夫的臉,安慰道:“你不介意就好,我才不稀罕那個位子,就是不喜公公偏心。”
    劉封赧然一笑:“夫人厚愛,劉封無以為報。”
    沙瑤瑤忽然動情,一把將丈夫緊緊抱住,把臉龐埋進他結實的胸膛,眼前淌出淚來,有些啜泣著叮囑:“才剛成親就去打仗。你答應我,到了前線切莫逞能,定要平安回來……”
    公子封完全沒了在軍營的雷厲風行,撫著妻子的秀發,柔聲說道:“為夫雖算不上老將,可也是久經沙場。張魯奈何不了我,夫人盡管放心。”
    沙夫人撲哧笑出聲來:“荊州除了黃將軍,哪有老將?”
    ——
    七月三十,到了起兵的日子。夜色悄然落下,天空中隱約能看到一絲微弱的月光,被群星的斑點遮掩在半空。
    選擇夜間出發是龐統的主意,為的就是保密。因為省略掉了所有的程序,因此既沒有誓師大會,也沒有檢閱出城。部隊從宵禁開始集結登船,然後靜悄悄地向上遊駛去。
    水軍一路護送至江州掉頭返回。劉備的部隊則繼續前進,從長江改道西漢水今嘉陵江),抵達墊江後再駛入涪水,最後直奔涪城。
    與此同時,劉璋的三萬近衛也從成都出發,沿金牛道一路向北,往涪城與劉備會麵。
    兩軍幾乎同時到達,將領們忙著指揮宿營,兩位大佬則要正式會晤,地點就定在涪城縣衙。
    劉璋先到,命令隨行部隊列在道路兩旁,要求儀容整頓、衣甲鮮明、莊嚴肅穆。
    大約一炷香後,劉備也帶著侍衛趕到。離衙門還有一裏路,已看到街道兩側整齊站立的蜀軍士兵。繼續前行,快到縣衙門口,劉璋早已在此迎候,遠遠看見劉備的隊伍,搶下台階主動過來打招呼。
    “玄德兄!玄德兄!為益州之事,累兄千裏馳援,璋惶恐不及。”
    劉備在馬上見劉璋跑過來,急忙翻身下馬,徒步迎了上去。走到近前,認真打量一番,見劉璋身材略矮,體型肥胖。隆起的肚皮比那張胖乎乎的圓臉還要吸睛。但仔細看他的目光,雖被酒色侵蝕了豪邁,卻也能時不時閃出一絲精光,並非似傳聞那般庸碌。
    “吾與兄同宗子弟。扶正去邪,乃君子應有之義。況張魯無故攻伐,侵害宗室,若不嚴懲,置國綱法紀於何地?”
    劉璋感動得快要喘了,拚命點頭、連連稱是,一副見到親人的樣子。後麵的張鬆趕上一步,躬身稟奏:“左將軍遠來辛苦,還是先請入席,再談不遲。”
    劉璋立刻稱是:“永年言之有理,兄長,請隨我入內。”
    說完拉起劉備的手,兩人並肩走進衙門。酒菜早已準備停當,大家分賓主落座,敬過幾杯酒,聊些自家的風俗,然後就說到了戰事。
    “敢問玄德兄此行帶了多少兵馬?”
    “兩個軍加吾之近衛,共三萬人。”
    “哦!好!好!賊張衛大軍已到葭萌關前,弟已命大將張任前去主持,暫時僵持著。盼兄長盡早趕到,與張任前後夾擊,全殲張衛,反擊漢中。”
    劉備點頭:“吾兄放心,明日一早我便啟程趕往葭萌。”
    兩人相談甚歡,席間互相不住地勸酒。有一人卻看不下去了,悄悄退出廳堂,跑到院子裏仰天長歎——此人正是在成都懟過張鬆的黃權。
    這一幕被守在外麵的龐士元看到,不知為何,心中湧起一絲不忍,也學黃權歎了口氣。黃權聞聲望去,見是劉備的軍師,迅速板下臉來。
    龐統隻好先打招呼:“公衡何必獨自嗟歎?”
    “哼!”
    黃權沒理龐統,暗想我為何嗟歎你還不知道麽?這不都是你跟你那位主公害的麽?
    龐統也不惱,陪著黃權沉默。過了一會兒,還是黃權忍不住開口:“爾等假道伐虢,以為蜀中無人麽?”
    龐士元輕笑:“昔晉雄而虞虢皆弱,獻公以此得計。今兩川之力不在荊襄之下,再用此計,如何能夠得逞?”
    “哦?”龐統的話激起了黃權的好勝心,讓他一瞬間放下了陣營對立,與之辯論起來:“雖然如此,但人心不足,孰能料之?荊襄四通八達,難以固守。而益州內有沃野,外有天塹,懷璧於此,豈會不遭人惦記?”
    “哈哈哈哈——”龐統大笑幾聲,由於太猛忍不住咳嗽起來:“咳咳——,公衡真性情中人,然隻知其一未知其二。”
    “其一如何?其二如何?”
    “君疑我主覬覦西川,統固知之。且聽某一言,我主昔日為呂布所迫,不得已投奔許都。曹操幕僚程昱勸諫,言劉玄德世之英雄、其誌不小,當及早鏟除以絕後患。操以此問計於郭嘉,嘉言,劉備以英雄之姿窮極來投,害之,則世之英才裹足不前,主公誰與定大事乎?夫去一人之害而阻天下之望,不可不察之。噫!奉孝大才,可惜夭壽。天下之理,一以貫之。想左將軍,既無袁氏之顯,亦無曹氏之富,以微末之身與諸侯爭衡,而終能成事,所依仗者,何也?曰大義也!左將軍嚐言,操以急、吾以寬,操以暴、吾以仁,操以譎、吾以忠,每與曹反,事乃可成。此非大智慧歟?今奪蜀地之利,未高於倫常;侵宗親之誹,更甚於山川。輕重之辯,賢者皆識,何況於左將軍?”
    黃權沉默了。龐統這番話不是沒有道理,若真如其所言,這劉備倒也算得英雄。但你要黃權這就相信這夥人勞師遠征就隻為了大義,那也是不拿村長當幹部,太小瞧人了。
    黃權沉思良久,語氣平和許多,拱手道:“鳳雛高雅,今見之矣。貴軍若果如所言,權自當向左將軍請罪;若懷陰詭,西川亦不乏郭奉孝與君之才。鹿死誰手,猶未知也。”
    “最好!最好!”
    龐士元撫掌,毫不介意對方的示威。說到底兩人隻是立場不同,並無私怨。這世上的能人大都是孤獨的,這種孤獨並非是物質的,而是存在於精神之中。
    因此才有英雄相惜,惜的不止是英雄,更加是自己。
    龐黃之間的氛圍緩和了不少,兩人你一言我一語,話逐漸多了起來。說到忘我時,不免爭上幾句,幾乎看不到各為其主的算計。
    而廳堂之內,劉備問到了補給問題。對此劉璋胸有成竹:“玄德且寬心,張永年舉薦法孝直、孟季緒二人為聯絡使,專事大軍後勤。益州糧草軍械充足,兄盡管放開手腳,不必有後顧之憂。”
    劉備大喜,兩人又喝了幾杯,敲定諸事,然後各自回營歇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