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程攻擊過後，擂鼓聲、喊殺聲響了起來。南營的軍官這才反應過來，拚命吆喝著約束部隊，把人往防禦位置上趕。
    張衛也披著甲趕到南營門，見部隊已進入防衛狀態，他懸著的心稍稍放下，並不失時機地鼓勵了部下一番，然後就靜靜地等著敵人的奇襲、以及預料中的慘敗。
    然而這些都沒有發生。因為敵人壓根沒發動奇襲。好不容易就了位的戰士等了半天，卻不見敵人一兵一卒上來，剛剛提起的一口氣不由得又都泄掉了。那黑暗的前方除了黑暗，就隻有偶爾刮過的風聲，除此之外再無一絲響動，好像剛剛發生的襲擊全部都是夢幻。
    “這是怎麽回事？敵人這是鬧啥呢？”張衛有些厭煩，有種上當受騙的感覺。又過了一會兒依然不見動靜，主將張衛沒了耐心，留下一部份防禦力量繼續堅守，讓其他人都回去抓緊時間休息。
    士兵的感受並不比主將好多少，有人嘴上已開始不幹不淨地罵起劉璋的娘來。一陣嘈雜過後，軍營再次恢複了平靜，但每個人的心中都多了根刺，再也無法像方才那樣踏實地睡著了。
    “咚、咚、咚……”
    等軍營安靜下來，敵人的鼓聲果然再次響起。不過這一回沒有放箭，僅僅隻是擂鼓和喊殺。
    剛躺下的張衛又被折騰起來，披著鬥篷再次趕到南營，結果自然還跟上次一樣虛驚一場。
    “娘的，看來這是蜀軍疲敵的詭計，就為讓咱們睡不好覺。”張衛有了結論，開始思考對策。
    對策說來就來。
    他下令將南營的部隊編成三組，兩個組執勤防衛，一個組輪換休息。東西北三營的巡邏兵力增加一倍，除此之外的其他人不須再理會任何動靜，隻要沒有命令，該睡覺睡覺、該吃飯吃飯，天塌下來也不管。
    這一招果然奏效，敵軍再也沒皮可調。除了不時傳來的聲響，對方根本不敢真的發動偷襲。張衛心裏有了底，繞著軍營前後又轉了一圈，確定萬無一失，才放心回轉大帳，褪了甲胄進被窩休息。
    又過了一個時辰，疲憊的戰士們再次進入深度睡眠。可狡猾的敵軍也再次發起了進攻。這回沒有擊鼓，而是繼續使用火箭和投石。不過因為已經已有了準備，因此損失不大。張衛連起床都懶得起了，直接讓侍從出去問問，回報說一切正常，他就繼續蒙頭大睡，不再理會騷擾。
    如此折騰了一夜，在主將的積極應對下，總算沒出什麽亂子。天剛一亮，張衛便立刻派出好幾隊斥候，把兩邊高地和營地的前方仔細搜索了一遍。
    這當然不會有任何結果。鄧艾可不會傻乎乎地待到天亮，早就和他的弟兄一起撤回關內睡大覺了。張衛一無所獲，隻得靜下心來研究對方的目的。難道說是他們內部出了問題快守不住了，所以才弄出這幺蛾子來轉移視線？
    雖然如此，他還是不敢大意，派出兩股三百人的部隊去營地兩邊的製高點設卡，以增強己方的索敵範圍，必要時還能形成鉗製力量。
    到了晚上，自以為萬無一失的張將軍剛打算就寢，那邪惡的鼓聲就再次響起，並伴隨著火箭的襲擊。雖仍然無法造成實質傷害，但這侮辱性也實在令他不勝其煩。
    相比南營，北邊就正常多了。有了昨夜的經驗，北營的士兵早就放下了警惕，管它洪水滔天，自己該幹啥幹啥。反正真有偷襲也是南營先接觸，他們何必緊張？
    就這樣，前一晚的劇情被重新演了一遍。張衛軍從上到下都已漸漸麻木，認定了敵人隻敢瞎咋呼，壓根沒膽量來真的。
    精神的放鬆必然帶來報複式的鬆懈。第三天晚上，不光是北營，就連南營的將士都沒了精神，除了輪換著上崗，睡起覺來比從前更加放鬆。
    這恰恰就是魏延要的效果。
    從第一晚偷襲開始就穿插到敵營北麵的鄧忠和祖山兩屯人貓在義山等了兩天，今晚才是他們亮相的時刻。士兵們帶著專門打造的山地戰裝備，悄無聲息地從山林深處靠了上來，緩慢而有節奏地貼近到敵營的後方，悄悄固定好懸索，隱蔽下來等待敵人巡邏交班的間隙。
    南麵的擂鼓和箭矢再次如約而至，但漢中軍的兵卒們已不把它當回事了。兩個站崗的小卒甚至拿他賭賽，誰猜對今晚佯攻的次數誰就贏對方一個月的餉錢。
    但這一回他們卻要為自己的麻痹大意付出代價了。
    “嗖！嗖！嗖！”
    弩箭無聲自高處射落，精準地插進了望台上打著哈欠的哨兵的胸膛。屍體倒地發出了聲響，卻被誤認為是敵軍佯攻的噪音，沒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鄧忠和祖山的部隊開始了索降。類似的行動他們已經演練過不下百次，因此輕車熟路，連一絲聲響都沒發出。兩百人就這樣靜悄悄地潛進了張衛大營的東南角，按照事先規劃好的，將這一片營帳挨個澆上燈油。
    準備工作完成後，鄧忠給出了點火的手勢。兩百名突擊隊員一起點火，那蘸了油的帳篷“呼”地一下燃起火團，把原本漆黑的營地照得透亮。
    這一下營帳裏開始有人坐不住了，尖叫著呼喊著掙紮著往外跑。先別說隔著大火能不能跑出來，即便跑出來也隻是從火車地獄跑進了刀兵地獄——等在外麵的荊州軍可不跟他講人道主義，看見會動的就是箭射刀砍，主打一個不留活口、斬盡殺絕。
    對於毫無準備又不大多不是戰鬥人員的宿營者而言，眼前無疑是慘無人道的修羅場。整個過程不到一刻鍾，這一片營地就再看不到一個活動的影子。
    鄧忠麵無表情，那燃燒著營帳的火光掃過他的眼眸，甚至都沒能讓它眨一下。看看攻擊目的已經達到，鄧忠向部隊發出撤退的手勢。兩百人旋即收攏，回到索降點，扣上繩索開始向上攀爬，隻把那一地的火光和屍體留給趕來救援的敵方部隊。
    順利完成任務的戰士們踏上回城的路，卻意外地被敵軍阻斷。那正是張衛安排在兩邊高地的臨時哨位，每一邊都有三百步卒守在裏麵。此時主營的火光已燒紅了半邊天，哨站這裏自然也看到了。三百人已完全進入警戒狀態，全副武裝躲在掩體裏，做好了承受各種襲擊的準備。
    走在最前麵的祖山發現不對，揮手止住隊伍。他弟弟祖石就在身後，見狀小聲問哥哥：“大哥，這些人哪來的？咱來的時候可沒有啊！”
    祖山沒答他，因為根本就沒必要答。哪來的不重要，重要的是現在走不了了。強攻嗎？突擊隊執行的是偷襲任務，隻帶了山弩、刀盾等輕武器，根本沒法攻堅。但若停在這裏，等天亮暴露了行蹤，這二百人就再也回不去了。
    就在這個當口，後隊的鄧忠也趕了上來。他簡單觀察了一下敵情，迅速做出決斷——打！
    這是唯一的辦法，因為這哨站卡著唯一的退路。它占據著製高點，登高下望，根本不可能不被發現偷渡過去。
    “祖山，我率本屯從左側攻擊，等戰鬥開始，帶著你的人從右側繞過去。”
    “啥？”
    祖山低聲驚呼，鄧忠的意思就是要用他那一屯人吸引敵軍的注意，好讓祖山他們成功突圍。
    “不行！你是主將，攻敵寨該我去！”
    “少廢話！我是主將，聽我的！”
    鄧忠壓根不跟祖山囉嗦，擺擺手把自己的部下李順、毛貴叫了上來，布置攻擊路線，準備發起進攻。
    祖山還想爭取，恰在此時，哨站的另一側忽然響起了喊殺聲。鄧忠等人為之一愣，不知道發生了什麽。
    不管發生了什麽，反正敵人的注意力是完全被轉移到了另外一邊，這給了他們絕佳的進攻機會。
    鄧忠立刻改變戰術，讓所有人架起山弩，悄悄向哨站靠近。等到了一定距離，一排又一排的弩箭被發射出去，一根都不留。
    哨站裏的漢中軍全傻了。
    這漆黑的夜，主營被襲、自己腹背受敵。對於已成驚弓之鳥的漢中軍而言，它對心理的打擊是致命的。許多人喊起太上老君的道號，乞求黑暗中的神靈給予自己活著回去的權利。
    不過太上老君沒有顯靈，顯靈的是敵人的武器。
    “砰！”
    南麵的敵軍開始投石，石塊沿著拋物線越過木柵，從漢中軍士兵的頭頂砸落。幾個倒黴的中了彈，被砸翻在地哼哼唧唧起來。
    這成了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絕望感在每個人心頭蔓延，最終匯成兩個字——
    “跑吧！”
    不知是誰先喊了一嗓子，其他人瞬間找到了方向。對呀，山下就是大部隊，幹嘛窩在這裏等死呢？有了目標，士兵們也不用等長官下令，很自覺地一股腦放棄了哨站，爭先恐後往山下逃去。
    鄧忠這才鬆了口氣，帶著部隊繼續前進。過了哨站一看，原來是負責佯攻的鄧艾怕他們回程受阻，於是將部隊分成兩組，一百人去另一側的哨站牽製，其餘三百人在王雙的率領下強攻這邊的哨站，為突擊隊打通回家的路。
    這是王雙最喜歡的工作。這兩天光打鼓不廝殺，把這小張飛憋得早就按捺不住了。接到命令二話不說，拎起盾牌第一個衝了上去。鄧艾怕他有失，把所有的投石全部打出，為王雙進行火力掩護。
    結果還是令王雙失望，這群鳥人壓根就不敢打，讓石頭隨便砸了兩下就跑光了。恨得王雙直跺腳，心說這群搓鳥咋慫成這樣？你倒是打兩下再跑呀？就這麽跑了，小爺我不是白衝鋒了？
    放下王雙的忿忿不提，奇襲隊伍總算安全地回到葭萌關。戰報傳給張任，這位蜀中舉足輕重的將領對著它足足發了一刻鍾的呆。
    他不得不發呆。所謂外行看熱鬧，內行看門道。荊州軍此次突襲規模雖然不大，但無論是目標規劃、戰術設計、執行力度、打擊效果，都無一不堪稱完美。這隻是魏延軍的一小部分，而魏延軍隻是荊州五軍中的一軍，還不是排名最靠前的。照此推算，劉備的部隊戰力得強成啥樣？如果將來有一天蜀軍跟他們交手，自己能討到好果子吃嗎？
    張衛是老對手了，他的水平自己很清楚，絕非無能之輩。漢中軍隊訓練有素，也不是蝦兵蟹將。可是這幾日讓人家幾百人的小分隊耍得團團轉，讓睡就睡，讓起就起，一點主動權都沒有。所謂致人而不致於人，這仗打得深得兵法精髓啊！
    魏延！魏延！這個人太可怕了，必須嚴密注意他的動向，否則將來定會吃大虧。
    放下張任的擔憂不表，另一位葭萌關守將吳蘭倒是非常的高興。漢中軍喪失了工匠，就不得不暫停攻城器械的製造。如此一來，葭萌關的壓力可就小多了。別管是劉備的部隊還是自己的部隊，反正挨揍的是張衛的部隊，那就值得高興！
    當然，行動的策劃者魏延本人也很得意。整個戰鬥過程跟計劃的幾乎完全一致，可見鄧艾的戰術執行能力之強。尤其是最後關頭主動接應突擊隊，避免了重大的人員損失，可說是功不可沒。
    鄧忠等人的表現也可圈可點，唯一黯然失色的就是馮習，在山溝裏等了四天，結果連根毛也沒等到，就這麽赤手空拳地回來了。不過他本來就是預備隊，前方打的順利，自然也就沒他啥事。
    戰報送達劉備手中的時候，他離葭萌關還有一天路程。看著手中的戰果，左將軍有些不可思議，轉過頭來問龐統：“士元，文長至葭萌關僅數日便重創張衛，毀其器械製造能力，使軍心大振。”
    說罷將戰報交到龐統手中。龐統接過看罷，對劉備笑道：“魏延果斷出擊，首戰告捷。令張衛銳氣挫動，蜀軍上下為之側目，功勞不小哇。”
    劉備點點頭，就在馬上對書記官下令：“所有參與行動的軍官，自魏延以下每人加秩一級，士兵賞錢三千，全軍通報嘉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