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4章 繁盛煙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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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74章 繁盛煙火

    八月中旬,中秋佳節。

    逐世早先帶著部下去了廬陵駐地,料理了公事,如今趕在節前返回桃峪。

    此時還未立秋,正午的日光耀眼毒辣,直讓人悶熱難耐。

    逐世一邊與魏予滄笙議論著近來之事,一邊立於窗畔,在冷水盆中淨手,思緒卻飄得遠遠的。心想著,此刻祁寒或許在午休,他便過會兒再去打擾她。

    正低著頭,身前窗外好像倏然投下了一抹黑影。

    他從水麵的倒影中,瞧見了雙笑意盈盈的杏眼。

    一片冰涼貼在他臉上。

    “你回來啦,”是祁寒拿了隻冰冰涼的桃子,貼向他,“喏,放在溪水裏冰鎮過的,給你解解熱。”

    逐世從她手中接過桃子。

    望著她,笑吟吟彎了眼眸。

    “怎沒去休息?”逐世溫聲說著,目若朗星。

    “山腳那邊的村落,近來總有小兒染瘕洩,”祁寒道,“我正準備去瞧呢。”她拍了拍隨身背著的小挎包,裏麵裝著她行醫的工具。

    “我陪你去。”他說著便要動身。

    “不必啦,你才跋涉而歸,該好生歇息。”她忙擺手。

    瞧見逐世將桃子放在嘴邊、正要咬下一口。

    “誒——”祁寒握住他手腕,攔下他,“你可吃過飯?”

    逐世一愣,老實道,“不曾。”

    旅途勞頓,風餐露宿,人馬倦怠。他為了趁早趕回來陪她過節,這兩日空腹常態,都沒好好吃頓飯。

    “那先別吃這個,涼,”她略帶埋怨地瞪他一眼,嘟囔道,“真是的,你到底能不能好好照顧自己啊?知你心懷天下,那也別總不拿自己當回事,真不讓人省心……”

    他被她一通“數落”,竟沒半點兒不喜。

    “知道了,”逐世溫柔地笑著,“不怕,至少還有你惦念我……你不會不管我的。”

    她抿著唇,與他對視,耳尖驀地紅了。

    曖昧拉扯的氛圍,被沒眼力見的魏予打破了。

    “公子,您今日可能真沒時間用膳,”魏予耿直道,“一會兒咱們還得去運送物資,得在天黑前往返,很緊張的。”

    “呆瓜,”滄笙擰住他耳朵,拉向自己,“人家打情罵俏呢,用得著你插嘴?”

    魏予被自家夫人擰得連連哀嚎。

    “光打情罵俏有何用,”阿孜自祁寒身後走出來,抱著胳膊幸災樂禍地歪頭笑,“我們寒姑娘,這是打算……取次花叢、片葉不沾身?打算幾時給趙公子一個名分啊?”

    此話一出,魏予和滄笙顧不得掐架,齊刷刷擡頭觀望。

    逐世也一怔,有些赧顏,小心觀察著祁寒的神色。

    所有人都帶著曖昧的笑意。

    隻祁寒麵色煞白,極為勉強地扯了扯唇。

    “我先下山了,”她垂眸,“公子那邊若人手不夠,便讓阿孜與你們同去,幫些忙,”她冷淡地瞥了一眼她,“省得她閑不住,隻會在我眼前晃悠,找不痛快。”

    說罷,祁寒匆匆轉身,逃也似的離開了。

    留下目瞪口呆的衆人。

    “都這麽久了,就算是放塊石頭捂在手裏,都能捂熱吧?”滄笙不掩疑慮重重,“她倒好,教公子知疼著熱地相待,真覺理所應當,到這邊頤養天年來了?公子對她的好,她成心裝傻充愣,何時回應過?哪次不是暗昧不清、打馬虎眼虛晃過去了……”

    “你少說幾句……”魏予道。

    逐世卻搖了搖頭。

    “並非如此,”他柔聲說,“她已經很努力地,在走出過去的陰霾了……”

    魏予夫婦麵麵相覷。

    阿孜則倚靠著竹屋,饒有興趣地等待他繼續說下去。

    “親手推滅一座城,眼看它傾塌成廢墟,是件需要勇氣的事,”

    逐世的眉目沉靜柔和,陽光穿透枝葉灑在他臉上,仿若為他鍍上鎏金。

    “但在此之後,重新建立起一座城,更需要勇氣。”

    他說著,眉目間隱隱染上幾分傷感,卻不似自我傷懷。

    而是對她的心疼。

    “一年半載,她能重新撿拾舊業,能舒心地歡笑出來……已經很不容易了……”

    逐世想,他能望見她的笑,能見她再度投身熱愛的事業,燦爛而無畏地活著。

    已是最大的幸事。

    “她隻在你麵前才如此!”

    阿孜充滿暗示地挑挑眉。

    “她對身邊其他人,像魏予啊滄笙啊,仍是那副清清淡淡的模樣,”阿孜摩挲著下巴,轉念一想,“對我,還整日冷過冰霜呢……嘶……”她不由得打了個哆嗦。

    “反正啊,趙公子,你得大膽些追求,莫等人姑娘家家的比你主動。”阿孜總結。“你心裏想什麽,就直說唄!她若感受到你的情思,定不會拒絕你。”

    逐世苦笑,“那不就成了‘捆綁’了?”

    就因為他對她用情至深,她便一定要表態,一定要答應他的求愛?那不是用道義綁架她,還能是什麽?

    除非她明確地說,逐世,我想與你並行終老。

    否則,他絕不勉強她。

    “嘖嘖,”阿孜撇嘴,“若換做她那‘前緣’,可早就硬上弓,強取豪奪了……趙公子總唯唯諾諾,就算是命定的良緣,也怕經不起久拖不決吧?”

    逐世皺眉。

    遮去眸底一閃而過的酸痛。

    ……

    又過了一個月。

    九月廿八,是祁寒的生辰。

    這事,還是逐世聽她聽顏楨聽顏書禮說的。

    她已有十幾年不曾過過生辰,逐世便想,得在這天為她預備個驚喜。

    他提前了很久籌備妥當,耗費了許多心思和物力。

    廿八日當天,傍晚過後,祁寒在逐世的一再要求下,跟隨他上了南山。她其實很不喜歡耗費體力的一切事宜,但架不住逐世相求,自己也有心想與他單獨出來走走。

    “你要帶我去看什麽呀?”她一路上問了他無數遍。

    “到了就知道了。”他總這樣回答。

    等二人終於來到高處空地,天都黑了,他拉著她麵朝山外。

    祁寒定睛一瞧,不禁驚嘆輕呼,眼神都亮了。

    從這裏下望,便可俯瞰整座臨安城。此刻夜幕深邃,眼中景卻令人驚嘆。

    城中萬家燈火在閃爍著,宛若碧落大開,天上的星辰紛紛下落,才致璀璨四散。

    她還沒來得及和逐世分享喜悅,便聽他道,“我曾在金水河畔,欠你一場煙花……現在,補給你……”

    祁寒怔神,剛想扭頭望他,卻被什麽聲響吸引了注意。

    隻見城中各處,巨大的煙花騰空而起,每一顆都像飽滿金燦的繡球花,在漆黑的夜幕中,綻放出繽紛無限的爛漫;倏爾化作數不清的流光溢彩,墜入凡世,似從銀河裏傾瀉下的花瓣雨。一片片姹紫嫣紅的火星子,此起彼伏,連綿滿城,繪就了人世間最壯麗的勝景。

    祁寒睜圓了清眸,瞳孔中倒映著漫天隕星,“哇”地合手贊嘆。

    他卻隻久久凝著她。

    煙花繁盛,照見人如畫。

    “祁寒,”逐世一直望著她的側臉,輕聲道了一句,“生辰快樂。”

    她回眸,望進他柔如春水的桃花眸裏。

    遠處的煙花還在盛放,光輝燦爛,微灑在他鬢發。

    “我不知自己是從何時起,對你心動的,”

    他俊容泛紅,忐忑,卻不無認真地道。

    “也許是在大都長街,你砸貢酒救人的時候。也許是月老廟裏,我聽到你那番坦蕩的自白,為你係上姻緣紅繩的時候。也許是汴梁之危,你詢問我累不累,理解我、支持我的道義,與我一同弄毀人祭法壇的時候……”

    “也許是崖洞雨夜,我燒得不省人事,再睜眼,隻見你高舉火把擋在我身前,用自己的身子為我遮風擋雨……你分明也很怕,很疲倦,很狼狽……卻還堅強地撐著,還不忘扭頭安慰我道,別怕啊,逐世,天就快亮了……”

    他眼睫顫動,話音開始變得哽咽。

    “那是我平生,第一次被人關心,被人保護。腦中緊繃了十餘年的弦,隻有在你身邊,才得以舒緩下來……”

    平生不會相思,才會相思,便害相思。

    “對你動情,非圖謀,非錯覺,而是……自肺腑生出的本能,是甘作撲火飛蛾,不留退路,更無提後路,”

    愛戀之至,是隻默默望著你便得歡欣,是多少個隱秘未宣的貪嗔癡,是在南牆撞得頭破血流也沒想過放棄。

    “我若愛一人,便隻一心一意隻對她長情,不敢懈怠,也不忍辜負。”

    他忽地一掀衣擺,單膝跪在她身前,背在身後的手拿到身前,帶出了什麽東西。

    是很多年前她塞給他的木製機巧喜鵲。顏料仍完整無暇,想來是被保存得極好。

    他轉動了發條,便見那喜鵲撲棱著翅膀繞著他們飛了一圈,最終飛到了她眼前。

    祁寒接住喜鵲,訥訥地看喜鵲張開了嘴巴。

    尖喙上,掛著塊瑩白的玉佩。

    “此為我母妃留給我唯一的物什,不算貴重,卻也是我最重要的東西……現在,送給你……”

    逐世有些羞赧,話音堅定而鄭重。

    “我想娶你為妻,想與你相伴終生,並肩共看花海夜月,江南煙雨,遍覽人間繁華。”

    他仰視她,無比虔誠。

    “祁寒,我全然尊重你的意願。若你覺得,還未做好準備,或是本就對我無心,我也絕不介懷。你隻管一身輕鬆,做你想做之事,去你想去的地方……我從不企圖束縛你,也斷不會陷於自我感動、拿真情脅迫你為我停留……”

    “倘若,你也願與我相守百年,”他真誠地凝著她的眼眸,“請相信我,這個人,這顆心,漫漫餘生,隻為你而鮮活。”

    願以這江南盛景為媒,以我披瀝赤忱為聘,許你一世安寧,萬頃祥興。

    祁寒聽著,忽有種苦澀的甜蜜,漸漸漫延上心頭。她攥緊了手中的喜鵲木偶,摩挲著他珍貴的玉佩。

    在他緊張不安、不斷吞咽口水、目光灼熠生輝的時刻。

    她驀地邁步上前,彎下腰,輕輕環抱住了他。

    那一瞬,天上的圓月藏進深坳,夜風卷起花海的波瀾,蒼茫山野仿佛在這溫柔的靜謐中微微傾斜——向他傾斜。

    逐世的心怦然跳動著,有一剎那覺得,萬事萬物都被鍍了層閃爍的微光、都向著他奔來了。

    “逐世,”下巴搭在他肩上,她的手輕扣住他臂膀。“我與你,想必是此間最契合的兩個孤魂,是由月下仙人親手牽的紅線……隻是……”

    她輕嘆,話鋒陡轉。

    “我好像,已經愛不動了……”

    但凡她仍是十幾歲的天真少女,恐怕早已淪陷難拔,雀躍亦羞澀地應答了罷?

    可她已非如此。

    歷盡坎坷,心境耄耋。

    幹涸枯竭,疲倦不堪。

    她好像已經,愛不動人了。

    “能讓我……再想一想嗎……”她輕喃。

    逐世怔怔地看祁寒直起身,看她將手裏的東西歸還給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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