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89章 夢回舊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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確實,如今的禦南軍與記憶中那個軍紀渙散的部隊判若雲泥。
士兵們眼神銳利,動作幹脆利落,就連最基礎的持槍姿勢都透著股狠勁。
曾幾何時,禦南軍也曾墮落過。
那年易年初入新兵營,親眼目睹軍中霸淩橫行,軍紀渙散。
甚至因為爭名逐利,將手足同胞推向深淵。
當時一怒之下,帶著胡塞人,單槍匹馬挑了整個神機營。
那一戰,和接下來的那一番話,更是把禦南軍遮羞布扯得粉碎。
如今想來,那場鬧劇反倒是劑良藥。
"自打王爺回來,咱們就跟脫胎換骨似的…"
胡塞壓低聲音,"每天操練六個時辰,偷懶的鞭二十軍棍"
忽然嘿嘿一笑
"不過最管用的,還是妖族要打來的消息。"
易年挑眉
"怎麽說?"
"你是沒見著…"
胡塞眼睛發亮,"前個月斥候帶回北疆妖族集結的情報,第二天操練,連最油滑的老兵都拚了命…"
正說著,一隊巡邏兵迎麵走來。
見到易年,士兵們明顯怔了怔,卻沒人敢貿然搭話,隻是恭敬地讓到路邊行禮。
有幾個年輕的麵孔漲得通紅,顯然認出了這位傳奇人物。
"現在你可是軍中神話…"
胡塞擠眉弄眼,"新兵入營第一天,教頭就拿您的事跡訓話,"看看人家易前輩,當初也是新兵營出來的"…"
易年搖頭失笑。
自己,竟然算是新兵營出來的了。
轉過一道轅門,眼前突然開闊。
校場中央矗立著三丈高的點將台,台上"禦南"大旗迎風招展。
台下整齊排列著五百親衛,清一色的玄鐵重甲,連呼吸節奏都分毫不差。
"到了…"
胡塞突然正經起來,整了整衣甲,"王爺就在裏麵…"
指了指不遠處一座玄色大帳,帳前兩尊青銅狻猊怒目圓睜,威嚴肅穆。
"你自己去吧,我就不去了…"
易年點頭,說著你先忙,便朝著帳中走去。
玄色大帳內,炭火盆燒得正旺,驅散了南國冬日的濕寒。
南風義見易年掀簾而入,手中的軍報都忘了放下,眼中閃過一絲訝色。
"易兄弟?"
起身相迎,銀甲在火光下泛著溫潤的光,"你怎麽來了?"
"路過永安,順道來看看…"
易年笑著拱手,目光掃過帳內懸掛的軍事輿圖。
"禦南軍氣象一新,王爺治軍有方啊…"
南風義搖頭苦笑"比起你在北祁的作為,我這點成績算什麽…"
二人落座,親兵奉上熱茶。
茶是南昭特產的雲霧青,滾水一衝,清香盈室。
南風義細細詢問北境戰況,易年則將周晚的部署一一道來。
正說到糧草調度時,易年的耳朵突然動了動。
"咚咚"
沉悶的聲響從地底隱約傳來,像是有人在挖掘什麽。
"這是?"
易年挑眉。
南風義啜了口茶"可能在挖防禦工事吧,妖族隨時可能打來,多準備總沒錯。"
易年點頭,沒再多問。
然後想了想,還是把杜清墨懷有身孕的消息告訴了他。
而結果也正如易年預料的那般,得知南家後繼有人,整個人傻在了那裏,甚至忘了易年的存在。
易年也沒催促,隻在旁邊等著。
片刻後,南風義終於回過了神兒。
又寒暄幾句後,易年起身告辭。
南風義欲言又止,最終隻是鄭重抱拳
"保重。"
帳簾掀開的瞬間,刺目的天光讓易年眯了眯眼。
待視線恢複,他不由怔住。
五六個熟悉的身影正蹲在帳外雪地裏,凍得鼻尖發紅卻不肯離去。
為首的趙勇搓著手哈氣,見易年出來,黝黑的臉上頓時綻開笑容
"小易子!"
這一聲稱呼,時光仿佛倒流回新兵營的日子。
"老趙!"
易年三步並作兩步衝過去,被趙勇一把摟住肩膀。
這漢子比當年更壯實了,鐵鉗般的手臂勒得人生疼
"可算逮著你了!"
身後幾個老兵也圍上來,這個捶肩那個拍背,七嘴八舌道
"聽說你在北祁當皇帝了?"
"武關城那一仗真他娘的解氣!"
"孫大力要是在…"
話到一半戛然而止。
易年和趙勇同時沉默,雪地上隻餘下粗重的呼吸聲。
"走!"
趙勇突然扯開嗓子,一把拽住易年。
"老子攢了幾個月軍餉就等今天了!"
幾個漢子哄笑著推搡易年往前走。
路過校場時,正在操練的新兵們紛紛側目,他們何曾見過這些老兵痞如此歡脫的模樣?
夕陽將眾人的影子拉得很長,笑聲驚飛了枯樹上的寒鴉。
繼續西沉,將新兵營的轅門染成血色。
易年跟著趙勇一行人穿過熟悉的營門,眼前的景象卻讓他微微怔住。
記憶裏破敗的校場如今平整開闊,箭靶、木樁、沙坑一應俱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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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本漏雨的營房全部翻新,青瓦白牆間晾曬著整齊的軍服。
最引人注目的是那座新建的演武台,台側刻著"精忠報國"四個遒勁大字。
"怎麽樣?"
小李子得意地撞了撞易年肩膀,"比咱們那會兒強多了吧?"
校場上,百餘名新兵正在操練。
他們大多十六七歲年紀,臉上還帶著稚氣,但一招一式已有模有樣。
一個滿臉雀斑的少年正練習突刺,動作太猛差點摔倒,被教頭踹了屁股一腳
"穩著點!戰場上槍都拿不穩,等著喂妖族嗎?"
張守常,曾經的營頭,如今已是校尉。
望著那些年輕麵孔,突然歎了口氣
"時間太短啊…要是妖族真打過來,不知這些臭小子能活幾個。"
"營頭兒!"
趙勇一把攬住他肩膀,"今兒高興,不說喪氣話!"
"就是…"
小李子旁邊附和。
眾人穿過校場,來到營地西北角一間不起眼的木屋前。
這是當年新兵營的飯堂,也是他們兄弟常聚的地方。
推開門,熟悉的黴味混著木香撲麵而來。
屋內陳設簡陋,幾張長凳,一方木桌,牆角堆著幾個酒壇。
陽光從窗欞斜射進來,照在桌麵上那一道道深淺不一的劃痕上。
"還記得嗎?"
趙勇拍著桌子大笑,"當初你傻了吧唧一掌拍碎舊桌子,我和孫大力那憨貨上山砍樹重做…"
笑聲突然卡在喉嚨裏。
所有人都沉默了。
孫大力,那個總愛憨笑的壯漢,永遠留在了城外。
"喝酒喝酒!"
小李子紅著眼眶拍開酒壇泥封。
"今兒個高興,誰也別藏著掖著,都給我不醉不歸!"
說著,朝著外麵一招呼,早已準備好的飯菜被送了進來。
眾人圍坐,烈酒入喉,如火線燒到胃裏。
幾碗下肚,話匣子就打開了。
"當年咱們新兵營,那可真是"藏龍臥虎"。"
趙勇掰著手指細數,"老張是邊軍老卒,因為揍了克扣軍餉的上司被發配來,孫大力天生神力,可惜脾氣比牛還倔,小李子更絕,偷看指揮使小妾洗澡…"
"放屁!"
小李子漲紅了臉,"老子是去偷軍報!"
眾人哄笑。
胡塞趁機爆料"最絕的還是小傻…呃,易兄弟,裝傻充愣把神機營耍得團團轉…"
易年搖頭苦笑,又灌了口酒。
那時的自己記憶全失,渾渾噩噩卻活得簡單快樂。
哪像現在,肩上壓著整個天下的重量。
酒過三巡,張守常突然盯著窗外出神"以前覺得在這混日子憋屈,現在想想…那會兒真他娘安逸。"
這新兵營最穩重的營頭,也不禁冒了句粗話。
眾人默然。
是啊,當年雖然不得誌,至少不用看著袍澤一個個倒下,不用擔心明天妖族會不會殺到城下。
"砰!"
趙勇突然摔了酒碗,雙眼通紅
"狗日的世道!老子寧願一輩子在新兵營喂蚊子,也不想看著這些娃娃去送死!"
他指著窗外那些訓練的新兵,聲音哽咽
"最小的才十五啊…他娘的前天還問我妖族長啥樣…"
易年握緊拳頭。
酒碗裏的倒影中,他看見自己眼中跳動的怒火。
酒壇又空了一個,歪倒在桌角。
小李子臉頰酡紅,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碗沿上的一道缺口,突然嘿嘿笑起來
"你們還記得黑風山那窩土匪嗎?"
屋內霎時一靜。
胡塞正要倒酒的手懸在半空,琥珀色的酒液在碗中蕩出一個小小的旋渦。
張守常的眉頭擰成疙瘩,那道貫穿左眉的疤痕在油燈下顯得格外猙獰。
"哪壺不開提哪壺!"
趙勇嘟囔著,卻還是把酒碗往小李子那邊推了推,"接著說…"
小李子舔了舔發幹的嘴唇,眼睛亮得嚇人
"那會兒營頭為了讓咱們有個機會,爭了去剿匪的機會,可…"
可回來的,隻有屋中的這些。
他的聲音突然卡住,像是被什麽噎住了。
人啊,喝了酒便控製不住自己。
而情到深處時,總會自己往自己的傷口撒鹽。
"結果活著回來的就剩咱們了…"
張守常接話,聲音沙啞得像砂紙摩擦。
粗糙的手指劃過桌麵上最深的那道裂痕,"我清楚的記得他們每個人的樣子…"
易年忽然感到一陣眩暈。
酒氣蒸騰中,他仿佛又看到了那個最照顧自己的人。
孫大力總愛把饅頭掰成兩半,硬塞給當時癡傻的自己。
"你多吃點…"
記憶中的孫大力說過,"傻子吃飽了就不傻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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