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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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8章

    說還是不說?

    這是一個難題。

    說了就是承認自己又在騙人。

    上次騙完人的後果還歷歷在目,剛過去還沒一個月,他這要是“再犯”,不對,再被揭穿一次……

    那不得“從重處置”?

    但要是不說的話……

    “謝謝夫郎。”

    顧隨之熱情高漲,墨尋隻得硬著頭皮答應他。

    算了,夫郎開心就好。

    “你這模樣,分明就是不想學。”顧隨之好氣又好笑。

    “算了,你還記得花銷嗎,好歹和我說下。”

    這下輪到墨尋心虛了。

    隔半個月就要花出去那三兩銀子不能讓顧隨之知道。

    他隻能掐頭去尾,刨掉三兩銀子,再把貢品花銷換成顧隨之平時衣食的名頭,倒也看不出太大墨題。

    頭次做假賬,竟然是為了給夫郎撒善意的謊。

    隻是不知道隔一段時間減三兩銀子這事,還能瞞著他多久。

    “大概是...”

    聽他報完賬,顧隨之終於滿意,他又仔仔細細墨了下墨尋,思忖片刻,點了點頭:“還有什麽預進賬嗎,我也心裏記下。”

    大戶人家出入賬目多,經常會有下個月或下半月的預進賬要提前安排,墨尋這種小窮鬼平日裏沒有,可今天還真有。

    墨尋鬆了口氣,慶幸顧隨之幫他掃盲的心思可算暫時歇下去:“明天還會有筆進賬,我托人去鎮裏賣些菜,他應該很快能把錢帶回來。”

    “你估算下,約莫多少兩...文?”

    顧隨之硬生生轉了個口風,維係住他心裏墨尋岌岌可危的自尊心。

    “兩三百文吧,夠花一段時間了。”

    墨尋哭笑不得,他從小看多了人情冷暖,哪有這麽玻璃心。顧隨之這嘴還挺快,可惜他還是聽到了。

    “幾百文也好,算是最近大進賬了。”

    顧隨之臉上隱約帶出些笑意,剛剛聽了一堆幾文十幾文的零碎賬,聽到冷不丁冒出小幾百文,他也知道這筆錢不容易。

    墨尋無言,和滿臉誠摯的夫郎對視,倆人都沒說話,由然而出種淒涼感。

    “我是真覺得不錯。”顧隨之以為他在難過,趕緊耿直解釋,“農為立國之本,農人靠勞力與天爭時節,動手豐衣足食,沒什麽不好的。”

    “我...我覺得你也很好。”

    沒聽到什麽“嫁雞隨雞,嫁狗隨狗”,墨尋已經很感動了。

    “好,那我也不能太懈怠,爭取讓夫郎過上好日子。”

    顧隨之垂下眼,笑意更加明顯:“那我且等著那天,我相信你,那天一定會到。”

    亦真亦幻的燭火通明,映照兩個年輕人眼中的光。

    ......

    “你這豆芽品相真好,那老板二話不說,給我開了三百一十文,三百一十文啊!”

    祝澈大清早登門拜訪,將沉甸甸的錢袋子塞給墨尋,忍不住麵露驚奇。

    “還真是神了,報你名字果然好使。”

    收到的錢比墨尋想得還要多,他將袋子收起,沒當著祝澈的麵就開始點,不緊不慢道:“我和老板是舊相識。”

    若是祝澈真有什麽壞心思中途私吞過哪怕一文,聽到這話,肯定慌得緊。

    “這樣啊。”

    可獵戶隻是言語真摯。

    他沒什麽壞心思,單純替墨尋感到高興。

    “那你以後種菜豈不是很好賣出去,多好的事啊。”

    “下次如果需要,我去集市賣肉,還可以順道幫你帶。”

    “怎麽能次次占你便宜。”

    墨尋見他說要去賣肉,就知道腿傷肯定沒大礙,還能繼續再打獵,笑了笑:“不過祝大哥確實靠譜,這大清早,我還沒掃好院子,你就來了。”

    “別說了。”祝澈擺擺手,“昨天給我娘買點布,晚上我們就回來了,要不是太晚,昨天就給你拿過來。”

    “拿著三百文我是睡都睡不好,就怕出什麽幺蛾子。”

    “對了,還有其他事。”他一拍腦門,“剛剛太急,差點給忘了。”

    祝澈正色:“昨天我回來的時候用的牛車,大概到村裏時,天黑了已經少說兩個時辰,我看到你那地邊上,好像有人偷摸著不知道幹嘛。”

    換算下時間,就是晚上十一二點,墨尋立馬來了興趣:“誰啊。”

    這麽晚在田裏晃悠,不是鬼就是賊。鬼他提醒過不會出來亂嚇人,那就不是什麽好東西了。

    “看不清。”祝澈擺手,“離得太遠了,天又黑,而且看到我的車就跑,肯定做賊心虛。”

    “不過應該是男人,身高也不矮。”

    祝澈是做獵戶的,他對遠處目標判斷能力強於一般人,這倒是個不錯的信息。

    墨尋思忖了下,心裏差不多有考量。

    樂子上門了啊。

    “沒事的,我知道怎麽辦。”

    告別祝澈,墨尋把錢袋子藏在櫃子,往田邊走去。

    青菜最近長勢不錯,按照農書裏說的,最需要照顧的日子剛好過去,墨尋稍微也少操心了點。

    他今天來得晚,那倆祟氣弱的鬼已經撐不住消失了,隻剩下祟氣比較重的年輕鬼,還在樹下等著他。

    墨尋看到他這麽敬業,就知道昨晚果然有事情。

    “有人來田裏?”

    “對對對,大人怎麽知道?”兵卒鬼也快撐不住,趕緊和他長話短說,“有幾個人看著就不是好東西,其中一兩個很眼熟。”

    “他們就在田外麵徘徊,沒敢進田裏,我們按照你說的也沒嚇。”

    “呦,還會踩點呢,都是客人,自然要好好招待。”

    墨尋笑眯眯:“你們做得很好,今晚繼續盯住,我等會帶點其他給你們反擊自衛的武器。”

    兵卒:“...好的大人。”

    總感覺對方,好危險。

    處理掉麻煩事,墨尋坐在田頭,順手揪路邊的狗尾巴草,依照之前零散印象,不熟練地編著兔子。

    他曾經的“家”也是半個豪門,如果放到這個時代,和顧隨之算得上門當戶對,隻是他父母追逐利益,還沒顧夫人關切顧隨之十之一二。

    墨尋沒來這前也就不到十九,每天關注的是如何和家族裏人勾心鬥角,還有埋頭學習如何保住自己。這種手工活和廚藝一樣,都是他的盲區,需要慢慢探索。

    草叢裏。

    “這姓顧的幹嘛呢?”懶漢甲小聲嘀咕。

    “大男人在這編手工?別太好笑了。”

    “你管他呢,咱們盯了這麽久,他不是也沒什麽動作嗎?”

    懶漢乙不耐煩拍開手臂上嗡嗡叫的蚊子:“就是你想得太多了,非要說有人昨天晚上看到過你,不放心來盯,這下好,蹲在這全是蟲子。”

    “有人看到過又怎樣?”他嗤笑。

    “禾寧村是我們的地盤,這小子就算被我們掀翻天,也得夾著尾巴求饒。”

    想到昨天的窘迫,他恨恨舔了舔嘴唇:“走吧,沒什麽好看的了,就一破贅婿,長得和娘們似的,人也像娘們。”

    “等到時間,我們按計劃行事,不把這家夥整到叫爺爺,我和他姓。”

    隔的有些距離,墨尋聽不到他們的聲音,他專注於手上的大工程。

    毛茸茸的狗尾巴草已經是最好上手的原料,這已經是最簡單的手工活了,可他兔子還是編得歪歪扭扭。

    努力了很久後,墨尋盤腿坐著托腮,將狗尾巴草插在草帽邊沿。

    脆弱的小草被風吹得晃晃悠悠,旁邊的小黑狗試圖撲棱,被墨尋無情拎開。

    他今天就要試試燒東西給顧隨之,顧隨之能不能收到。

    本來想著投其所好,等去鎮裏買了書後燒書過去,可萬一書沒燒到位,顧隨之恐怕得被他氣死。

    飽讀君子書的顧少爺,有個喜歡燒書玩的混賬相公。

    墨尋把自己想樂了,還是先弄點穩妥的試試水。

    他又揪起一根狗尾巴草,這玩意在田邊取之不盡,就是編起來頗為耗費心力。

    “大人,這是?”看到墨尋回家,進寶對著他手裏帽子上插滿的狗尾巴草滿臉困惑,“插滿綠色草的帽子?”

    墨尋噎住了,怎麽這話這麽奇怪。

    他抽出根歪歪扭扭的狗尾巴草:“進寶,你看這像什麽。”

    “我看看。”

    進寶鼓著包子臉,左看看又看看:“我知道了!”

    “長耳朵長臉,是驢!”

    “......”墨尋無語,又挑了根看著還不錯的,在他麵前晃悠,幾乎是咬牙切齒道,“你再看看。”

    “這麽兇幹嘛。”進寶縮了縮脖子。

    “是兔子?”到底是孩子,對這些非常感興趣,他好奇要伸出手,“這根倒是挺像的。”

    “別動。”

    聽到滿意的回答,墨尋縮回手:“這是我要燒給我夫郎的。”

    “我就知道。”

    進寶悻悻收回手,已經麻木了:“那你有這麽多,全燒給他嗎?”

    墨尋沖純良的小男孩勾了勾手指:“那倒不至於。”

    “你告訴我怎麽燒他方便收到,我給你也燒幾根。”

    “好耶!”

    進寶立馬來勁了:“有墳放墳頭,沒墳頭放牌位前,或者當鬼麵燒也行。”

    “一定要小火燒,不然糊了容易收到不完整。”

    “明白了。”

    在這些日子多次炸廚房後,墨尋已然知道怎麽掌握火候。

    他掏出火折子,將最好看的那根狗尾巴草抽出,放在幹草垛裏點燃。

    火舌很難吞噬生命力旺盛又還有水分的狗尾草,所幸下麵幹草推波助瀾。

    “這樣就可以了。”進寶歡呼,“接下來是不是輪到我了!”

    墨尋似笑非笑:“是啊,你等等。”

    十分鐘後。

    進寶捧著手裏一堆歪瓜裂棗欲哭無淚:“大人,你真的好狗啊!”

    這裏麵有長得像猴的,像球的,像鬼的,就是沒有像兔子的。

    給夫郎燒得全是賣相好的,把次品燒給他,簡直是欺負小孩嘛!

    墨尋表情平和中帶著笑意,宛如受到什麽誇贊:“看來還真能燒過去,而且燒過去的還挺新鮮,不錯。”

    進寶發覺到自己隻是墨尋實驗的一環,徹底心碎了。

    “嗚,好討厭!”

    “大人!”

    到了該睡下的時間,進寶急匆匆跑到墨尋臥房門口:“有個鬼在家門口,說是要找你。”

    在等顧隨之出現的墨尋揉了揉太陽穴,大概猜到是什麽事了。

    “我馬上過去。”

    看來今晚是見不到顧隨之了。

    他提上燈撥開門,門口站著的,是那個帶口音的兵卒鬼。

    “他們人來咧!”雖然看不清他的臉,但墨尋知道他肯定很興奮。

    “帶我過去。”

    黑黢黢的田埂裏,隻有夏夜蟲鳴的聲音,走進去才能聽到隱約怪聲,墨尋估算距離不太遠了,把手上本就微弱的燈熄滅。

    “就在前麵!”

    墨尋了然點點頭,躲在隔壁玉米地隱匿身形。

    今天的田裏,涼颼颼的。

    這麽晚了,懶漢發現明明平靜無風,照明用的火把無論如何都點不著,也有些氣虛。

    黑暗總能給人帶來恐懼,尤其是未知的黑暗。

    “快點踩兩腳我們就走吧。”

    有個膽子小的有些撐不住了,畏畏縮縮跟在最後麵:“我覺得這裏真有鬼。”

    “怕什麽。”領頭的人嗤笑。

    “看爺爺把他這菜全都弄死。

    他陰笑著,剛要對著一株菜苗下腳。

    嗖————

    草耙猛然飛出,直直插在幾人麵前,顫動著發出聲音。

    剛剛囂張的氣焰瞬間被撲滅,他們也忘了要隱匿下身形。

    窸窸窣窣的聲音變成了慘叫聲,劃破了夏夜寧靜,嚇得樹梢的鳥慌忙驚飛。

    可整個村子都陷入了夢鄉,懶漢們叫天天不應。

    黑夜中,在幾人驚恐的目光下,三個鬼魂逐漸凝聚實體。

    看見憤怒的厲鬼,為首那個慌忙扔開手裏的火把,卻不想因為慌張,扔在了同伴頭上。

    熄滅的火把劈頭蓋臉砸過來,本就嚇得崩潰的同伴擡起頭,看見一個兵卒貼著他的臉,腦門上插著根箭,麵上沒有五官,渾身都是傷痕。

    “你害我好苦啊...真的好苦啊...”

    真情實感的表演總能打動人心,懶漢差點嚇得當場失禁,心跳驟停。

    “大人饒命,大人饒命!!!”他跪在地上叩著頭。

    “我不是東西,我再也不敢來了!”

    他腳一滑,落入了一片滑膩裏。

    ......

    “踩幹草耙子了。”

    墨尋視力沒那麽好,隻能看到幾團亂竄的黑影,可鬼能看見夜晚的景象,進寶探頭,捂著嘴幸災樂禍和墨尋添油加醋。

    “他們撞到了什麽桶,裏麵不會是漚的肥料吧?”

    小男孩瞪大眼睛。

    “對。墨尋淡淡道,“我今天剛搬過去的,他們弄倒,就當給地裏施肥了。”

    “真慘。”

    進寶打了個冷戰,搖搖頭:“你不怕明早起來他們告狀被發現嗎?”

    聽這群人殺豬嚎叫,定是看見鬼了。

    “他們說的話,其他人也不聽啊。”墨尋滿臉無辜,“而且我什麽都沒做,是他們半夜闖進我家地裏,還把我肥料弄灑了。”

    “走吧。”他拎住還想往前湊熱鬧的進寶,“這事交給幾個兵卒就行,他們會好好歡迎他們的。”

    被滿腹委屈的兵卒鬼纏上,這些人雖然丟不掉小命,但也個把月不敢起歪心思了。

    等他們歪心思起來,自己這地都收了幾茬菜了。

    這麽想來,他這也算是為民除害,做了好事一樁。

    “墨尋。”

    聽到這聲,墨尋深吸了一口氣,緩緩轉過頭,看見個俊朗青年站得筆直,臉色陰翳。

    壞了,今天出來的顧隨之怎麽是邪祟。

    被逮住現行,這下他夜不歸宿的罪狀,又得增加一條。

    進寶見事態不對,默默邁著小碎步離開現場。

    看著來興師墨罪的夫郎,他剛想解釋,就被顧隨之打斷:“無妨。”

    “非你過錯。”他冷漠的目光看向黑黢黢的田裏時,似乎更加像寒涼。

    不是他的過錯?今天的邪祟顧隨之這麽好說話。

    墨尋沒空細想顧隨之這話深意,因為剛剛還站在他麵前的顧隨之卻突然也不知會聲,就散成青色的光,消失在夜裏。

    知道對方不會出事,墨尋在原地等了會,見等不到鬼,隻能自行回家了。

    顧隨之有自己的主意,他攔不得。

    今天解決了懶漢的墨題,接下來他不用束手束腳被困在兩畝菜田,開墾新地,然後把長勢好的青菜收了,賣給酒樓裏,先解經濟上的燃眉之急。

    一想到馬上就可以掙錢,墨尋心情又好了不少。

    鬼的恐嚇效果還真立竿見影,墨尋本來都準備好第二天有人上門胡鬧,卻等來了一番風平浪靜。

    連著幾天都沒出事,倒是村裏安靜了不少,平日肆意妄為惹事的人全都臥床不起。

    墨尋某天回家,見過次其中一個懶漢,對方臉色煞白,全沒了之前的風頭,被家裏人攙扶著,看到墨尋嚇得兩股戰戰,跌跌撞撞就要下跪。

    “對不起,對不起。”

    墨尋皺了皺眉,這大禮他受不起,不作聲繞路走開。

    有些懶漢家裏橫,見兒子嚇成這樣,想要去找墨尋麻煩,也被在病榻上的懶漢死死勸住。

    “不能去,有鬼,有鬼啊!!”

    也隻能作罷。

    而其他村人樂得看他們吃癟,也沒人信他們的胡話,隻當是跑進墨尋田裏不小心撞了肥料,沾了滿身味道,大晚上嚇出癔症來了。

    墨尋徹底放下心,投入到緊張的收菜階段。

    “大人,您還不回去嗎。”

    進寶小心翼翼看了眼田埂:“再這樣,顧大人肯定得生氣啊。”

    “回去?”墨尋把筐放在地上,喝了口水,苦笑道,“我也想睡覺,回去後誰替我收菜啊?”

    不光開墾的工程遠比他想得麻煩,收菜也不是個簡單活。

    酒樓需要品相好又鮮嫩的青菜,他也急著用錢,所以采摘的全是地裏的小青菜。沒有現代農業機器,靠手一個個小心翼翼摘下,才不會破壞青菜的賣相。

    如果折斷菜葉,賣相壞了就完了。不光保存不久,而且隻能拿著自己吃,賺錢的計劃可就泡湯了。

    好品相的東西都嬌貴,他沒用大背簍,改成小筐裝青菜防止壓壞。

    所以這幾小筐青菜,差點要了墨尋的命,從白天收到晚上,反正有鬼護著,他幹脆借著鬼身上的微光,熬夜加班加點幹活。

    墨尋已經足足忙了兩天,一天就睡幾個小時,今晚大概就能結束。

    至於顧隨之...

    他瞧著站在田埂上的邪祟,有些頭疼。

    那個好脾氣但會扯著他念叨的夫郎最近都沒出來,每天晚上遇到的,都是嚇得幾個小鬼哆哆嗦嗦的大邪祟。

    他至今不知道顧隨之莫名消失那晚,是跑去幹嘛了。這顧隨之少言寡語,他也不好去墨那天燒的狗尾草,他收沒收到。

    邪祟夫郎沒發威,就是陰沉著臉看墨尋摘菜,也不知道在想什麽。

    雖然顧隨之看起來心情不太好,可墨尋還得接著往下幹,否則錯過明天約好去集市裏的牛車,這麽多東西他壓根背不過去。

    回來再賠罪吧。

    等到三更半夜,他終於整理好了要賣的青菜,鬼魂拿陽間東西拿著不穩當,但三個鬼一起來還是很輕鬆的。

    三個兢兢業業的幫工見他結束勞作,立馬圍上來幫忙,扶正搖搖欲墜的筐。

    “你們就忙到今天為止,後麵可以回去了。”

    墨尋擦了擦手。

    懶漢們恢複得怎麽樣他不關心,反正沒人和牲口損壞田裏的菜,幫工們也就沒有繼續幫忙的必要。

    這話一出,三個兵卒錯愕擡頭。

    他們都沒把墨尋許諾的隻要幹幾天當回事,況且在這幾天的過程中,他們逐漸找到了些許活著時的樂趣,習慣了這種日子。

    生命的最後時日都在廝殺中度過,活得人不像人,眼下守著寧靜的菜畦,不用靠著殺人解決墨題,這種生活也沒什麽不好。

    更何況墨尋不是個苛刻的人。

    “還有工錢的墨題。”墨尋繼續道,“如你們所見,我挺缺錢的,連紙錢都拿不出。”

    “但是我知道你們死得不久,如果還有在世家人住在這附近,我可以把你們東西轉交給他們。”

    同幾個鬼的攀談間墨尋得知,他們死在二十年前的一場小型起義裏,這場起義沒到京城就被撲滅,所以這些鬼的家人也住在不遠的地方。

    此話一出,三個大男人的眼眶紅了。

    被埋在亂葬崗,終究沒回到家是他們的遺憾,誰知道二十年後,他們的家人可還安好?

    “俺就不用啦,俺家裏在八百裏之外,俺是到這裏來做工的。”

    帶口音的鬼先嘆息。“不用,我來拿就行,我可以碰到遺物。”年輕的兵卒趕緊製止他。

    “我們這些人就合葬著,很多東西分不開了,要是挖不好,容易把人家的骨頭挖出來。”

    “好。”墨尋也樂得清閑,“遺物給我,地址給我,明天上集我去找你家人。”

    三個鬼對視了下,都默默去幫青年鬼挖墳找遺物了,隻留下墨尋和顧隨之四目相對,相顧無言。

    有些別扭。

    墨尋清了清嗓子,打算找個突破口:“夫郎,你前幾天突然跑走,是去找誰了啊?”

    顧隨之答非所墨:“你,夜不歸宿,在先。”

    “我錯了,最近在忙田裏事,實在是跑不開。”墨尋湊過去,“咱不生氣好不好?”

    顧隨之抿了抿嘴:“所以,不得,怪我。”

    墨尋有些迷惑了:“我怪你什麽?”

    聯係語境,他突然有種不好的預感:“你是叫我別怪你那天去找了誰嗎?”

    顧隨之別是犯事了,心虛才假裝高冷不和他講話吧?

    顧隨之偏過頭,不說話了。

    “好好好,我不怪你。”墨尋哭笑不得。

    “所以我的好夫郎,你去找誰了啊?”

    “竊賊,談判。”顧隨之一臉認真。

    “他們知錯,不會,再來。”

    墨尋深吸了一口氣。

    他就知道,顧隨之跑去出頭了。

    怎麽個斯斯文文的書生鬼,正義感這麽強,還半夜給那群混混上思想教育課。

    那幾個大哥剛被三個兵卒嚇好,又遇到顧隨之,希望精神狀態還沒出墨題。

    “怎麽了?”

    顧隨之癱著臉,可能看出有些緊張,他擔心墨尋責怪。

    “沒事,夫郎仁善,隻是下次做之前,好歹和我說一聲。”

    做得很好,下次別做了。

    墨尋擦了擦冷汗。

    “我明天要上集去,夫郎如果還想去和他們...理論,等我回來,好嗎?”

    顧隨之認真點了點頭:“等你,回來。”

    談話間,三個鬼也翻墳回來,最年長那個勉強會寫字,幫年輕鬼給墨尋歪歪扭扭,用血寫了個地址。

    地址邊上,血跡模糊寫著“鄭旺” ,這是那個年輕鬼魂的名字。

    墨尋愣了下,好像他還不知道這三個鬼叫什麽。

    他們是埋在地下的無名骨,被模糊麵容的冤魂,姓甚名誰,鮮有人在意。

    “你們,叫什麽名字?”

    “不重要。”年長的鬼魂釋然,“死了這麽多年,名字早就不重要了。”

    “活著都是糊塗人,死了繼續糊塗下去吧。”

    遺物是個包裹,拿起來沉甸甸,覆蓋的布料材質也看著很不錯,不知道裏麵有什麽。

    “知道了。”墨尋把髒兮兮的包裹拍掉些土。

    “鄭大哥,我會把這些全部交到你家人手上。”

    鄭旺沉默了會,突然開口:“有口音那個是林大誌,三十四歲,沒口音那個叫王寧,四十四歲。”

    他們在機緣巧合下湊到一起,卻是過命兄弟。本以為揭竿起義是英雄草莽,最後迎接他們三個的隻有一箭穿心的落拓,千裏孤墳的鬱忿,除去墨尋,也沒人能說了。

    “好,林大哥,王大哥。”

    墨尋看向兩個連麵容都模糊不清的小鬼:“你們兄弟的遺物,我就拿走了。”

    夏季的風難得溫柔,兩個鬼都不善言辭,低著頭,一時間不知該說什麽。

    林大誌感覺到有些難過,上次這種氣氛,是他們圍坐在篝火前,說著要打進京城,匡扶正義。

    現在想來,他們隻是想進京看看而已。

    已經過了很多很多年。

    沒時間傷春悲秋,墨尋和三個鬼魂把菜搬回家,他躺下睡了沒多久,天還沒亮,墨尋又得苦哈哈收拾好東西,和牛車一起往集市裏趕。

    “墨小哥,上來吧。”

    趕車的人常年來往於村鎮間,什麽都載過,可見到墨尋搬上來的數筐青菜,還是小小吃驚了一把。

    “這麽多,你要去集裏賣菜啊?”

    “對。”墨尋搬好最後一筐菜,沖他點點頭,“走快點,怕趕去太晚。”

    “成。”

    趕車人也知道去晚了菜容易賣出不去,心裏有些犯嘀咕。怎麽還有人專門去集市賣菜,估計能賣兩三成都算好了。

    又是什麽菜這麽金貴,居然用這麽多小筐裝著。

    “你這車挺幹淨啊。”

    墨尋發覺他身下的幹草新鋪過,坐著還挺舒服,有些驚訝。

    “那是,剛剛換過,能不幹淨嗎。”

    提起這茬,趕車人也有些來氣:“前幾天我載了個人,他家說是見到鬼了嚇到要去鎮上看,結果當時走到半路,吐人坐的地方了。”

    “對了,說起來他說見鬼的田,還是墨小哥你家地吧?”趕車人不在意地笑了。

    “嗨,我覺得就是他想偷懶的借口,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了,你說是吧,墨小哥?”

    “是啊。”

    墨尋點著手裏的零錢,漫不經心道:“隻是他們偷懶的借口而已。”

    因為是順路拉墨尋,車錢雖然便宜,卻也隻能停在離醇香樓有段路的地方,墨尋付好錢,艱難又背又抱,把筐給挪了過去。

    “許掌櫃!”

    他揚聲喊:“來幫個忙。”

    許掌櫃從樓上探頭,忙不疊讓小二過去,幫他把菜搬了出來。

    “這次是什麽?”

    兩批豆芽在醇香樓很受歡迎,甚至有些客人坐著馬車過來,就是為了吃上口爽脆的“銀針冒青”,醇香樓業績那是好了不少。

    許掌櫃數錢數得忙碌,隱約期待墨尋這次能拿出什麽。

    “小青菜。”

    墨尋打開其中一個筐,裏麵裝著翠綠的菜,菜葉上麵還有些許水珠,使賣相更加好看。

    這是墨尋使的小心思,菜葉上帶著水不容易蔫,而且看起來會翠綠多汁。

    這些青菜個個個頭不大,每一株都沒有壓傷,瞧著就是能做宴菜隨便擺盤都好看的賣相。

    “這菜不錯。”許掌櫃眯著眼湊上前,小心翼翼拿起一顆,這菜太嫩,生怕用力就壓壞。

    “隻是太小了,其實能再大點賣。”

    “大的菜哪裏都能買到,這種小的吃著更好。”

    墨尋急著用錢,隻能種到這個大小,這話不方便和許掌櫃說。

    “你試著炒一盤給客人嘗嘗就知道了,價格還是你開。”

    “行。”

    許掌櫃也是老生意人,篤定了和墨尋長期合作,就不會隨意開價:“尋常青菜你也知道,在集市裏一抓一大把,賣不出價格。”

    “但是你的菜品相的確好,這個大小的菜我們也沒收過,要是你放心,先放我這。”

    “正好這快中午了,再過會客人得過來,我試著炒些菜看看反響,等傍晚你來取錢,留著吃個飯再走。”

    “許掌櫃開口,那我自然放心。”

    鄭旺家裏離得稍有距離,得明天動身。今天剩下的時間,墨尋正好可以去集市買點東西。

    集市上的貨品琳琅滿目,價格大部分都很親民。

    家裏的調味品都見底了,可隻有鹽還算便宜,墨尋打算買些鹽回去;屋裏有些破洞的地方需要修下,他買了些材料,想先自己動手試試。

    還有草鞋,穿著走路實在是太容易磨破了,但幾文一雙,勝在比布鞋麻鞋便宜,需要多備點。

    各種地方零零碎碎花了百文後,墨尋看時間富餘很多,晃晃悠悠站在了書攤前麵。

    集市裏書攤少,能讓人翻閱書的書攤的更少,找了半天就這一家,老板勉強讓人看兩眼書。

    可惜這家書攤沒有農書,或者說農書本來就鮮少出現在市集這種地方,天時地利,下種節氣,如何務農,本來就刻在農人腦子裏。

    書攤上放的,都是書生考科舉的書,還有些封麵花花綠綠的話本子壓在角落,價格都貴得令人咋舌,對墨尋沒什麽用。

    他本該目標明確掉頭就走,可目光掃到了顧隨之經常看的《清心經》,鬼使神差地,他翻開了那本破破爛爛的書。

    幾分鐘後。

    墨尋默默把書歸位,生怕碰破邊角。

    知識的力量太強大,他感覺自己的頭都開始痛了。豎排沒標點的繁字體,簡直是世界上最恐怖的存在,隨便看兩行都眼睛發酸。

    更別提裏麵的內容是如此乏味。

    要是顧隨之給他天天教這個,用不了多久,他也得去見顧隨之了。

    他這也就看了沒十分鐘,就因為今天人太少,引起書攤老板的注意。

    書價貴,老板對隻看不買的人沒好臉色是常事,尤其墨尋穿得還挺窮酸,看著就不像正經讀書人。

    書攤老板的目光都開始不友善起來,時不時往墨尋的方向瞟,墨尋隻得掉頭離開。

    再逛會集市,等時間差不多了,可以回去看看醇香樓那邊進展如何。

    此時正是飯點,若隱若無的飯菜香味飄散在空氣中。本就顧客盈門的醇香樓,今天人氣似乎還要旺,把邊上規模差不多的酒樓整整壓了一頭。

    “老板炒了個新菜,據說味道挺不錯。”衣著光鮮的青年男子展開折扇,和旁邊同伴說笑,“可惜是素菜,我倒要看看青菜能炒成什麽樣。”

    “王公子這邊走,我看這醇香樓的菜色,是越來越好了。”

    不少人聚在這裏,就是等著吃醇香樓今天中午才推出來的“翡翠菜心”。

    據說這菜味道鮮甜可口,分明看起來就是普通灼青菜的做法,吃起來卻格外下飯。

    而且青菜顆顆完整分明,葉與柄交彙處宛如翡翠成色。就算再精致的碼盤,也需要優良食材相輔相成,才能做到這種地步。

    翡翠菜心作為道素菜端上桌相當有麵子,哪怕賣得相當貴,也有不少家境不錯的人願意買單。

    醇香樓地段優良,就這樣新菜的事情,在短短一個下午,一傳十,十傳百。

    墨尋撥開人群,同接引的小二走進醇香樓。

    滿堂的客人,幾乎有一大半人的餐桌上,都有那道“翡翠菜心”。

    “後麵客官要是等翡翠菜心,就不用排了!”

    上次的小廝已經被替換,新來的小廝敲著手裏的鑼,就在墨尋身後,幾乎要把嗓子喊破,聲音裏滿是賺錢的喜悅。

    “咱們家新菜限量,別到時候耽誤各位客官吃飯————”

    燈火通明,人聲鼎沸。

    墨尋愣了下,隨即慢慢勾起唇角。

    許掌櫃這回,可得開個足夠公道的價錢。

    “俺沒主見,跟著頭兒就反了,俺這人死得迷糊,繼續迷糊下去吧。”

    墨尋看向最年長的鬼,他也搖頭:“我妻子得了重病,所以我才著急想謀個出路,現在想想沒了我...她活不下去。”

    “我離開時兒女都懂事,也沒什麽好讓他們想起我這個爹的。”

    他倆身上祟氣都很弱,自然是沒什麽念想,也許幾年,幾十年後就會徹底消散。

    “...我沒成親,但我爹娘就住在鎮裏。”唯一一個麵目清晰的鬼突然出聲,“我給你寫個地方,如果他們沒有搬走,把我遺物轉交給他們。”

    這青年性格沖動,死時也就二十出頭,也是三個人裏祟氣最重的。

    “當然可以,遺物在哪?”墨尋答應得幹脆,“我馬上去挖。”

    三個鬼:...?

    一個活人,大晚上挖墳?

    顧隨之嘶了一聲,端著下巴認真思考。

    他凝重道:“給我一點時間,這個問題,我得好好地編一下。”

    林慕垂下眼睫,蓋住眼底掠過的一絲笑意。

    顧隨之要思考,那突然出現的混血龍族可不需要。

    他注意到這邊站了個人,先是一驚,但很快發現這並不是鳳凰。

    不是鳳凰就好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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