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 新好了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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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3新好了歌
水往高處流難,人往低處走容易,馮望舒提出來的要求不高,對於陶仁賢部長來說,也就是一個電話就能解決的事情,當天下午,馮望舒便到新的職位報到了。
新的職位,新的開始,桃花源的生活即將開啟,馮望舒的心裏對未來有著一種莫名的期待。
巡道班的值班室離嘉信鹽化公司總部大約有十多裏的路程,離采輸鹵分公司也有七、八裏的路程,屬於名副其實的荒郊野外。巡道工的工作就是每天巡查輸鹵管道和鹵水井是否有泄露點,是否遭到人為破壞,一旦發現問題,做到第一時間向分公司領導匯報,及時派維修人員搶修,確保製鹽分公司的用鹵安全。說巡查管道是工作,在馮望舒看來完全不是那麽回事,每天騎著車子在野外瞎轉悠,尾隨著輸鹵管線欣賞沿途美麗的風景,這能算是工作麽?簡直就是嘉信公司的養老院啊!想著以後將在這樣的環境裏頤養天年,遠離冷嘲熱諷的生活,馮望舒很是滿意自己找對了位置。
巡道班連同班長在內,統共有五個人。班長姓胡,上的是常日班,其他四個人上的是四班三倒,馮望舒來了之後,胡班長將他安排在四班跟班,馮望舒被分在四班的理由很簡單,因為原四班的巡道工蔣大虎再過兩個月就要內退了,馮望舒前來實習,對他來說算是後繼有人。巡道工的工作沒啥科技含量,隻要眼睛不壞,基本上都能勝任,八個小時的班,每兩個小時巡查一次,每巡查一次大約需要一個小時,剩下的時光便是呆在值班室裏看看電視和報紙。
蔣大虎領著馮望舒熟悉了幾趟管線,一個星期之後,便開始三天打魚兩天曬網,時常見不到人影。對於一個快要內退的老同誌,胡班長也懶得跟他計較,因此,平時都將嘴長在馮望舒的身上,沒事便指揮者他燒水、掃地、查線路。一個新同誌,到了一個新的工作崗位,一定要有些個眼頭見識才行,馮望舒自認為自己這一點做的還是很不錯的,他見了班裏的人,跟誰都是笑臉相迎,客客氣氣;對於胡班長分配的事情,他也從不回嘴,毫無怨言的不折不扣的完成;交接班時,他會把衛生內務搞得幹幹淨淨,利利索索,水瓶也總是燒得滿滿的交班。
但是,馮望舒總覺得有什麽地方不對勁,究竟是什麽地方不對勁,他自己也說不清楚,就覺得同事們跟自己聊天時,看著自己的眼神有些異樣。難道是因為自己臉上和手上被電弧灼傷留下的疤太難看了?還是因為自己的過去曾經輝煌過,如今淪落到幹這種毫無技術含量的工作,讓人覺得不可理喻?再者就是巡道班的同誌們對自己的稱呼,像在製鹽分公司時一樣,他們既不對自己直呼其名,也不叫老馮、小馮啥的,總是拿腔捏調的稱呼自己為馮值長。
“求求你,以後不要再叫我值長了!叫我馮望舒就行。”馮望舒不止一次的挨個央告,但是每次換來的回答,都是一張張飽含調侃意味的變態的笑臉。
五個新同事當中,顯得最陰陽怪氣的首數胡班長。從馮望舒去巡道班報到的那一天起,他就沒有給過馮望舒笑臉,這讓馮望舒想起了自己做值長時候的表情,怎麽說班長大小也算是個領導,現在人家管著自己,不給自己笑臉也是應該的,誰讓自己是他的手下呢?馮望舒的心裏這樣安慰自己。其實馮望舒的心裏早已承認這樣一個現實:胡班長是忌諱自己曾經做過比他大的官,在這些人的眼裏,官兒大的人總比官兒小的人能力強一些,無論自己有沒有取而代之的想法,在人家的心中就會覺得現實的位置麵臨挑戰。
既然話不投機,那就少言為妙。在巡道班工作,雖說人際關係沒有想象當中的那麽融洽,但是馮望舒的心情還不算太壓抑。對他來說,除了上白班時跟冷臉的胡班長同處一室讓人有些不太愉快之外,待到了上中班或者上夜班,他就覺得無比的放鬆,從靈魂到肉體的放鬆。因為在這一時間段裏,他可以自由的看書思考,可以自由的擇台看電視消遣,有時在值班室裏呆得悶了,他還可以出去以巡查管道為名,看看田野裏的風景怡神,看看空中的流雲遐思。其實,即便是上白班時,他也不用時刻守著胡班長,他會把在野外巡查的時間延長,那樣每天跟胡班長守在一起的時間也就短得可憐了。總之,比起在製鹽分公司的日子,對馮望舒來說這裏就是天堂。
枯燥的工作如同無味的白開水,日子就這樣在渾渾噩噩中悄然流逝。馮望舒實實在在地感受到了孤家寡人的生活,形單影隻,了無意趣,但是這正是他所需要的生活,在他看來,能夠離開別人歧視的目光,小日子過的就算愜意而自在。
那一次,又輪到馮望舒值夜班。
天剛蒙蒙亮,馮望舒例行出去巡查管道,就在他騎完巡查的路線,準備折回值班室吃早飯時,突然聽見不遠處有“喵喵”的叫聲,聲音虛弱而又淒厲。奇怪!這裏前不著村,後不著店,荒郊野外的哪來的貓叫聲?狐疑和好奇使得馮望舒停下了車子,向聲音發出的方向走過去要看探個究竟。
叫聲是從路邊的草叢裏發出來的,當馮望舒走到近前時,“喵喵”聲也隨之停止了。野草葳蕤,足有膝蓋深,馮望舒一時難以斷定獵物的行蹤,但是他站在那裏並沒有要離開的意思,豎起耳朵開始悉心捕捉獵物的信息。短暫的沉默之後,平靜的草叢終於有了反應,馮望舒從自行車的工具箱裏抽出聽針(一種用來診斷運轉設備運行狀況的細長銅棒),撥開蠕動著的草叢的方位,映入他眼簾的果然是一隻貓!說它是貓,形象瞅著委實讓人揪心,它看上去也就一拃來長,差不多剛滿月的樣子,它的渾身瘦得隻剩下皮包骨頭,孱弱的雙腿似乎已經難以支撐它那弱小的身軀。
在馮望舒撥開草叢的刹那,貓也一下子發現了馮望舒。麵對眼前的這個突然冒出來的巨人,警惕和恐懼使得它的體毛如同刺蝟般直立著,筷子粗細的尾巴高高地向上豎起,本能地在顯示著自己力量的強大;它低伏著身子,呲著牙,咧著嘴,碎米粒大小的虎牙在嘴唇的盈縮之下若隱若現,口中“嗚嗚”地叫著做出想要噬人的架勢,可是它的身體分明在簌簌地顫抖,給人的感覺完全是一副滑稽可笑的凶狠模樣。
人和貓在淩晨的靜寂的曠野裏默默對峙著。
貓的眼神由緊張,恐懼,漸漸變得困惑,無助。它想離開眼前的困境,可是周圍皆是密密匝匝的草根,對它來說,這些高大的草就如同稠密的森林一般,令它難以辨別前進的方向。閃著金光的銅棒就在它的頭頂懸著,它不能明白銅棒主人的意圖,因此,除了張牙舞爪虛作聲勢之外,完全陷入了進退維穀的尷尬境地。
在地球上所有的生靈之中,人類無疑是萬物的主宰,他們掌控著對其它生命的生殺予奪的大權。事實上,人類不僅控製著萬物,他們對自己的同胞手足也不例外,爾虞我詐,弱肉強食,底層人物永遠都是權勢們眼中的玩偶。如果說弱者躲避強者,是動物界保全性命的生存法則,那麽也可以說,這一法則是人類階層中卑微群體為了規避風險而追求內心安寧的有效途徑,從貓的窘態中,馮望舒仿佛看到了自己的影子:越是小心翼翼的想要隱藏自己,卻還是不可避免的會暴露在他人的視野裏,在世俗的巨網之下,無奈地****那難以平複的傷痛。
真是個可憐的小東西!這麽小就被主人遺棄了,以後它該怎麽生存呢?唉!如果我不伸出援手拯救它,它一定會在野外餓死的,或者會成為其它強者的美食,難道我願意看著一條鮮活的生命從此在這個世界上消失麽?
一股惻隱之情在馮望舒的心頭彌漫著。不行!既然看見了,就不能坐視不管,我要把它帶回去,最起碼要把它喂養到有足夠的自理能力為止。馮望舒這樣想著,便跨前一步開始動手捉貓,貓兒雖小,卻也不願輕易就範,它呲牙咧嘴大聲地“嗚嗚”著,擺出了一副比先前更加凶狠的架勢,甚至揚起前爪來準備跟馮望舒格鬥。馮望舒才不會傻到讓它抓傷,他的右手虛晃了一下,分散了小家夥的注意力,爾後眼疾手快的一把揪住了它的耳朵,隨手把它提在了半空,這個失去了抵抗能力的家夥除了痛苦的“嗚嗚”之外,就隻能剩下束手就擒的份兒了。
馮望舒把貓放進工具箱,騎上車子回到值班室。為了防止小貓跑掉,他找來一根紅布條係在小貓的脖子上,扣子不敢係的太緊,生怕會將它勒死,也沒有係得太鬆,擔心它會掙脫繩子溜掉,他把紅布條的一端係在桌腿上,這才感覺到忙活了半天,肚子有些個餓了,便著手準備早飯。早飯是夜裏上班時從家裏帶來的,一個雞蛋,兩個饅頭,幾根鹹菜,離下班隻剩半個小時了,馮望舒不想再煮稀飯,就倒了一杯開水啃饅頭吃。他一邊啃著饅頭,一邊欣賞著自己的戰利品,嗚嗚叫著的貓顯然還不太習慣與人相處,一個勁的往陰暗的地方躲,但是布條太短,任它怎麽努力,還是逃不出馮望舒的視線,所以它索性不躲了,不僅不躲,還被馮望舒的吃相所吸引,兩隻眼睛緊盯著他的嘴巴流露出某種強烈的渴望。
馮望舒知道它是餓了,便揪了一口饅頭丟在地上,貓兒上前用鼻子嗅了嗅,沒有吃,依舊抬頭瞅著馮望舒。
“小東西,嘴還挺刁!”馮望舒笑著罵了一句。他伸手剝開桌子上的雞蛋,揪了一塊蛋白喂它,這回貓兒吃了,吃得挺歡。它一邊吃,口裏還一邊“嗚嗚”的叫著,仿佛生怕有人從它的口中奪走似的。
馮望舒見狀,從抽屜裏找出一張報紙,把剩下的蛋全部瓣碎放在了上麵,任由貓兒在紙上自由擇食。
“誰讓你在這裏養貓的!這裏是值班室,難道你不知道嗎?”正當馮望舒端詳貓兒的吃相內心覺得無比欣慰的時候,一個炸雷般的聲音在他的耳畔響了起來。
“胡......胡......胡班長,這是我巡管時剛撿的貓,看著它實在太可憐了,所以我就帶回來了。”馮望舒陪著笑臉回答。
“馮大值長啊!馮大值長!你讓我說你什麽好呢?你說你這種行為,我該算你上班幹私活呢?還是該算你不務正業糟蹋工作場所的衛生環境呢?”胡班長並沒有因為馮望舒陪著笑臉就給他好臉色。
“可是......它……實在太可憐了!”馮望舒不願惱人,又找不到更好的理由為自己的行為辯解,隻能低聲下氣的說出自己的想法。
“它可憐,你可以把它領回家養啊!”來接班的大老李也加入到胡班長的那一邊:“馮大值長,你知道它的身上有多少細菌嗎?你就隨便把它放在值班室裏?”
“兄弟!兄弟!你也幫著說說好話行不行?大家都是農村人,誰的家裏不養貓呀狗啥的?”馮望舒的心裏有火,臉上卻不能表現出來。
“家裏是家裏,這裏是公司!”胡班長鐵青著臉命令道:“你牽不牽走?不牽走的話,你這個月的考核工資一分錢都甭想拿!”
工資的處理權在領導的手裏,作為下屬,如果不識相的跟領導作對,其後果除了自己的錢包受罪之外,崔小桃那裏也不好交待,馮望舒選擇了沉默。他苦著臉跟大老李口對口做了運行交接,又相互在交班記錄上簽了字,便牽著那隻可憐的貓離開了值班室。
貓是絕對不能帶回家去養的,因為老婆崔小桃不喜歡身上長毛的動物,平時就連家裏養的豬,也是馮望舒一個人伺候的,自己要是給她領回去一隻貓的話,她一定會把自己罵個臭死,末了還得逼著自己把貓扔掉;有心想將貓兒送人,又擔心貓兒過於瘦弱,沒人肯要。馮望舒一路走,一路盤算,正在左右為難之際,他突然看見遠處農田裏矗立著的一座小半人高的瓦屋,那是當地農民用來祭祀亡人的土地祠,因為久已廢棄不用,所以顯得破敗不堪,在土地祠的旁邊,有著嘉信鹽化公司的一口鹵水井,每次巡查管道時,馮望舒都會路過那裏,因此對它比較熟悉。對了!自己何不將貓拴在那裏!隻要每次上班時給它準備一口吃的,它就不會被餓死了,就這麽幹!心裏這樣想著,馮望舒的車子就往那邊騎了。
土地祠因為許久無人打理的緣故,周邊雜草叢生,一派荒蕪。祠頂的瓦片掉了幾塊,從上麵可以清晰的看見裏麵的內容,馮望舒找來幾根硬樹枝做祠梁,又扯了一些雜草和了稀泥敷在上麵,再將祠內散落的瓦片撿出一一鋪好,貓窩就算大功告成了。馮望舒從車簍裏拎出貓,把它塞進收拾好的貓窩,想著門口沒有遮擋,貓兒有可能受到其它物種的傷害,也有可能逃離這裏被活活的餓死,為了保險起見,他又找來了幾根粗木棍釘在門口,就算是黃鼠狼一類的小動物也鑽不進去了。
貓兒有了妥當的安身之所,馮望舒總算鬆了一口氣,見天色尚早,他又呆在這裏陪了一會貓,跟它說了許多寬慰的話,想著晚上還有一個夜班,有必要為貓兒準備一些可口的食物,便戀戀不舍的離開了。回家的途中,路過鎮上的集市,馮望舒想起貓兒喜歡吃魚,就特意買了幾斤小魚回去準備紅燒。
馮望舒是個從來不買菜的人,崔小桃一下子看到馮望舒拎了幾斤魚回來,而且都很小,心裏就覺得特別詫異:“呦!太陽可真是打西邊出啊,我們的馮值長什麽時候學會買菜了?還買了魚?”
在崔小桃的記憶中,馮望舒是個並不喜歡吃魚的人,所以她有此一問。
馮望舒沒有吭聲,直接進了廚房拿了一把菜刀,獨自到門口的菜園邊宰魚。自從自己這次值長競聘失利之後,崔小桃的性格就跟換了個人似的,不是拿他開涮,就是指桑罵槐說自己沒用。馮望舒知道這也難怪崔小桃,在此之前,崔小桃是一直以自己為榮的,因為在當地所有的土地帶工人員中,自己的官兒是做得最大的,如今的自己虎落平陽,讓她在人前沒有了風光的理由,再加上當初為了自己的值長競聘,她什麽條件也沒有提便同意內退回家(很多人內退都要求企業給自己上浮一級工資),沒想到最終會換來這樣的結果,她一定覺得很吃虧,所以她的心裏憋著氣呢!
當女人心情不爽的時候,作為男人,聰明一點的做法就是不要去招惹她。馮望舒宰好了魚,在水池上洗涮過後,便自己拿到鍋上去煮。馮望舒雖然不喜歡吃魚,但是燒魚的技術卻是一流,家裏的親戚朋友吃了沒有不誇口的。
四斤多小魚,足足燒了三大盤,崔小桃吃了不少,馮望舒依舊是一筷沒動,他胡亂扒拉幾口飯,吃了幾口素菜,便上床休息去了。一覺睡到鬧鈴響,他翻身一看手機,已經到了該上夜班的時間,趕緊起床洗漱吃飯,又拿飯盒裝了一盤子魚帶上,這才騎車離開家去上班。
漆黑的夜,空曠的原野,一盞孤燈寂寥的亮著,那是巡道班值班室所處的方位。當馮望舒到崗位上的時候,發現值班室的門是鎖著的,馮望舒透過窗戶玻璃往裏麵看了看,交班的賈大個早已人去室空。好在馮望舒的身上備有值班室的鑰匙,他打開門,發現桌子上留了一張便條,條子是賈大個留的,他說家中有事,先走幾分鍾。這樣的便條馮望舒已經見過多次,早就見怪不怪了,在這個人跡罕至的鬼地方,連查崗的領導都懶得往這兒跑,靠的就是員工的自覺性,賈大個能留一張便條,說明他曾經在崗位上呆過,聽說有的人隻來崗位上接個班,便回家睡大覺了,當然,這樣的行為僅限於中班和夜班。
馮望舒是個原則性很強的人,對待工作向來是一絲不苟,夜裏別的人從不出去巡管,他卻是兩個小時一次不拉。此刻的馮望舒的心裏想著他的貓,連接班記錄都沒來得及寫,便鎖上了值班室的門,騎上車子直奔土地祠。秋風蕭索,野蟲唧唧,騎了大約一刻鍾的車程,穿過一片陰森的高粱地,土地祠就在前麵不遠的地方,隱隱約約能夠聽到貓兒淒厲的叫聲,馮望舒的心裏一塊石頭落了地。
到了土地祠,貓兒果然在。馮望舒揭開祠頂,將貓從裏麵拎出來安放在車簍裏,又順著原路返回到值班室。為了防止貓兒跑掉,馮望舒特意關緊了值班室的門和窗,這才將貓兒從車簍裏放出來,小家夥剛一落地,便嚇得鑽進了桌肚不肯出來。馮望舒沒去抓它,徑自打開飯盒,用筷子夾出一條魚來誘惑它,可能是餓了一天的緣故,可能是早上有了吃雞蛋的經曆,也可能是嗅到了燒魚的美味,小家夥這次不再躲著馮望舒,急急地從桌肚下麵竄了出來,一口便叼住馮望舒筷子上的魚,吃得是格外的歡。
如同慈母看著自己的孩子狼吞虎咽,馮望舒是一臉的陶醉。小家夥一連吃了有七、八條魚,似乎吃飽了肚子,它不再貪食,伸了個懶腰準備離開。“咪!”馮望舒抿著嘴輕輕喚了一聲,他不希望貓兒就此躲藏起來,他希望它能在自己的視線裏戲耍,以排解自己長夜寂寞的時光。
貓兒抬頭瞅著馮望舒,似乎想要從他的眼神裏分辨出敵意和善意,在馮望舒溫柔的注視之下,小家夥放鬆了警惕,主動用身體蹭了蹭馮望舒的腳踝,算是對眼前這個巨人一日來關愛的報答。
一股暖流在馮望舒的心頭彌漫開來。自從競聘值長失利,他的心情一直很壓抑,在公司裏,是同事們的冷嘲熱諷;回到家裏,是崔小桃的熱諷冷嘲,如果說當初幹值長時得罪了同事,現在遭受大家難看的臉色,從情理上講能夠說得過去,可是多年來與自己同床共枕的老婆,為什麽也要給自己臉色呢?當不上值長難道是自己的過錯麽?當官對於崔小桃來說真的那麽重要麽?
馮望舒想不明白,人活在世上,究竟是老婆的麵子重要,還是老公的心情重要?幾個月來,自己一再的退縮與忍讓,為的就是想要搞好同事與家人的關係,可是換來的依舊是冷漠與奚落。活在這個社會上,馮望舒時常覺得自己已經成為了一個多餘的人,而眼前的情景不由使他浮想聯翩,想不到人與人之間相處,還不如與貓相處來得容易,自己僅僅付出了一些吃的,貓兒便不再把自己當成外人,主動地跟自己親昵。
長夜漫漫,有了貓的相伴,馮望舒毫無睡意。他撩貓,逗貓,跟貓說自己的困惑,不知不覺中,天就亮了,為了不讓胡班長和接班的人說閑話,馮望舒不得不在下班之前將貓兒送回土地祠,他找了幾片樹葉鋪在裏麵,又把剩下的魚全部倒在上麵,為了不讓人發現,他又扯了一些樹枝遮擋在門口。
下班回家的路上,馮望舒又買了三斤小魚回家。看見馮望舒又在宰魚,崔小桃頗為詫異:“哎!我說馮值長,昨天的魚還沒吃完,你今天怎麽又買魚了?”
“便宜。”馮望舒回答。
別人稱呼自己值長,那是在挖苦自己,崔小桃稱呼自己值長,純粹就是撒氣,馮望舒讓她改口,她從不理會。
“便宜就天天吃魚啊?馮大值長,我說你腦瓜子沒有進水吧?”崔小桃罵道。
馮望舒不吭聲,知道話說多了,崔小桃的話更難聽。
“對了!馮值長,你昨天分明燒了三盤魚,我吃了半盤,還剩兩盤半,可是我今天早上起來的時候,發現就剩一盤半了,你說奇怪不奇怪?”崔小桃想起什麽似的問道。
“我夜裏帶到班上吃了。”馮望舒回答。
“你夜裏帶到班上吃了?”崔小桃的眼睛瞪得比銅鈴還大:“嗨!新鮮呐!我說……你不是不愛吃魚嗎?”
“現在又愛吃了。”為了免於挨罵,馮望舒不敢說自己拿魚喂貓的事,他隻能撒謊。
“嘖嘖嘖!沒想到啊!”崔小桃搖著頭連連咂嘴:“我還第一次聽說,值長沒當上,居然還能改變人的口味,天底下真是什麽怪事都能發生!”
馮望舒無語。崔小桃雖然文化程度不高,說出來的話卻處處抵得上勁,言語刻薄,時常出乎人的意料之外,讓人聽了都難以回嘴,馮望舒知道,如果再跟她扯下去的話,最終受傷害的依舊是自己,所以他依舊選擇沉默。
人類是群居動物,當個體被群體所遺棄時,個體常常會因為壓抑而關閉自己的心扉,由於在同類中找不到可以溝通的對象,失落的個體便會把情感寄托在異類身上,以排解內心的焦躁與孤獨。如今的馮望舒就是那個被遺忘被失落的個體,自從發現了那隻可憐的貓,馮望舒就覺得自己與它比起來,還不算是世上最不幸的倒黴鬼。
人類總喜歡在相互比較中生存,有了比較就有了生存的希望。其實,同情弱者有時並不是什麽善心的表現,純粹是因為自己有著驕人的資本,有著用關愛和幫助去證明自己優越於人的能力,因此,不管崔小桃怎麽往馮望舒的傷口上撒鹽,他都不想跟她計較,回避強勢,炫耀於弱勢,一貫是弱勢群體苟且於現實的生存法寶。
對於馮望舒的異於平常的行為,崔小桃不免要繼續說三道四,因為餐桌上的東西過於單一,吃多了難免讓人發膩,但是不論崔小桃如何反對,馮望舒對於買魚的熱情卻絲毫不減。在馮望舒一個多月的堅持之下,貓兒一天天的看著長大,這隻野貓也終於有了貓的模樣:體態豐滿,毛發光鮮,行動敏捷,嬌憨可愛。
這是一隻毛色黃裏夾白的貓,為了稱呼方便,馮望舒給它起了個名字,他叫它“花花”。花花這個名字充滿了母性,在它的身上,寄托著馮望舒的多種情懷:當他在家裏受了崔小桃的氣的時候,他把它當成紅顏知己,對它傾訴自己不被理解的煩惱;當他在單位裏遭受同事們調侃的時候,他把它當作知心朋友,對它訴說自己怨天尤人的困惑;他把它當作兄弟姐妹(馮望舒沒有兄弟,也沒有姐妹),娓娓敘述自己生活中的喜怒哀樂;他把它當作單位裏的領導和同事,悲憤控訴自己在事業上遭遇的不幸……他時常抱著它自顧自的說話,它是一個忠實的聽眾,它從不打斷馮望舒的發言,甚至當馮望舒說得盡情的時候,它還會伸出靈巧的舌頭舔一舔馮望舒的手臂,舌尖柔軟而濕潤,馮望舒能夠感受到來自它內心的溫情。
自打從值長的位置上掉了下來,很少有人能夠像貓一樣靜下心來聽自己說話了,無論自己說了什麽話,對的或者是錯的,花花都不會打斷自己的發言,更不會嘲笑自己。
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馮望舒趁自己上班時把貓兒帶到值班室裏的事,以及他時常對著貓兒說鬼話的場景,難免會有被同事碰到的時候,對於他的這種自言自語的行為,同事們越發認為他的頭腦是因為沒有當上值長而受到了刺激,看他的眼神也就越發怪異了。
“這家夥一定是癡了,沒事一個人對著貓兒自言自語!”有人對胡班長這麽說。
“值班室裏總是弄個貓來養著,也太不衛生了吧!聽說那個癡子不僅給貓兒弄吃的,還給貓兒洗澡,也不知道是用誰的盆子毛巾?胡班長,這事你可一定要管管,否則大家用什麽家夥事也不放心!”有人對胡班長那麽說。
胡班長本來就不是一個省事的人,聽了大家夥的慫恿,便去給馮望舒壓力:“馮值長,希望你以後不要再把貓兒帶進值班室,如果發現一次,你將被罰款五十;如果發現兩次,你的貓兒將從這個世界上消失!”
無論是警告,還是恐嚇,胡班長的話都是一種威脅。罰款五十,對於馮望舒來說是可以接受的;讓貓兒從這個世界上消失,這是馮望舒所萬分擔心的。胡班長是個說到做到的人,這些日子有了貓的作伴,馮望舒已經不能忍受沒有花花的日子,為了保險起見,他決定盡可能的少將花花帶到值班室,隻要讓花花不在這些人的視野裏出現,花花的安全也許就會得到保證。
馮望舒是這樣想的,日後也是這樣做的,但是他的潛意識裏還是有著一份擔心,擔心自己某一日來接班的時候,見不到他的心愛的花花,而事實上,這一天的到來並沒有讓馮望舒等待太久。
那是一個秋雨綿綿的中班,馮望舒帶著一飯盒魚到土地祠喂他的貓兒。當他到達土地祠的時候,發現土地祠小門前的樹樁都被人拔了,一種不祥的預感頓時湧上馮望舒的心頭:花花一定出事了!他急急地走到近前仔細一瞧,花花果然不在,連係在它脖子上的紅布條也沒有了蹤影,馮望舒手裏的那盒魚“咣”的一聲掉在了地上。
“花花!花花!”當意識徹底恢複的時候,馮望舒是如喪考妣,他開始大聲地呼喚著貓的名字,失魂落魄地四處尋找。
小徑,田埂,溝渠,草叢,能找的地方都找了,但是馮望舒始終都沒有聽到那熟悉的“喵喵”聲。難道是被附近的村民發現之後抱回家去養了?要是這樣的結果倒也是不賴的,怕就怕它被胡班長那些人給陷害了!不行!活要見貓,死要見屍,我一定要找到我的花花!
從上班一直找到下班,又從下班一直找到上班;從黃昏一直找到午夜,又從午夜找到了黃昏。馮望舒身上的衣服濕了又幹,幹了又濕,他忘記了饑餓,忘記了寒冷,甚至忘記了崗位的職責;他走村串戶,穿河越野,不斷地擴大搜索範圍,希望能夠發現花花的蹤跡,但是除了失望,還是失望。
在沒日沒夜的尋找過程中,馮望舒的腦海裏時常出現一種幻覺:胡班長和同事們猙獰的笑臉,以及脖子被勒上繩子,舌頭伸得老長的花花......越是找不著花花,馮望舒的這種幻覺越是強烈,他每天換不同的路線尋找,大有見不著貓誓不罷休的勁頭。
功夫不負有心人,終於在第三天的淩晨,馮望舒見著了他的花花。
那天早上,馮望舒下了夜班,順著四支(人工修造用於灌溉的溝渠)漫無目的的搜索。他一路走,一路呼喊著花花的名字,當四支快要走到盡頭的時候,他終於看到了不願看到的一幕:他的花花安詳的飄浮在水麵上,脖子上的紅布條被打成了美麗的蝴蝶結,它的舌頭伸得老長,老長,一如幻覺中的情景。
馮望舒扔掉手中的車子,衝進水裏抱起了他的花花,花花的眼睛睜得老大,一副死不瞑目的表情。
“花花死了!”兩行眼淚從馮望舒的眼角流了下來。
馮望舒不再行走,不再喊花花,他一屁股坐在了河堤上。從早上坐到了晌午,從晌午坐到了黃昏,印象中,大老李的家好像就在四支盡頭的那個莊子,一定是這個**的殺了它!
數日的不吃不喝,已經讓馮望舒身心憔悴,他蓬頭垢麵,和街頭上的瘋子沒有什麽不同,他像入定的老僧,兩眼盯著河裏的水草發呆。夜幕降臨,當秋雨再次飄起的時候,一陣狂笑打破了周圍的寧靜。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聲音絕望而又淒厲,是馮望舒的笑聲。
笑聲在寂寥的夜空傳得很遠,馮望舒抱著貓搖搖晃晃的站了起來,踉踉蹌蹌的不知要往哪裏去,他時而往前走幾步,時而往後退幾步,時而站立狂笑,時而咿咿呀呀的胡說八道:
世人皆說國企好,國有資產忘不了;
虻逐蠅飛亂嗷嗷,鯨吞鱷噬逞老饕。
世人皆說國企好,項目工程忘不了;
高層權柄手中操,欲壑難填常恨少!
世人皆說國企好,假公濟私忘不了;
中層致富有訣竅,巧立名目全報銷。
世人皆說國企好,順手牽羊忘不了;
工人兄弟命如草,提心吊膽求溫飽。
世人皆說國企好,工資待遇忘不了;
精打細算出成效,慣扯人均作“大纛”。
世人皆說國企好,年薪製度忘不了,
廠長經理功勳高,總額三分入腰包。
世人皆說國企好,追名逐利忘不了;
中層發財有一套,二次分配來協調。
世人皆說國企好,養家糊口忘不了;
工人兄弟俎上鮑,薪資苦逐物價跑。
世人皆說國企好,勞保福利忘不了;
帶薪休假人稱妙,東西南北任逍遙。
世人皆說國企好,異域風情忘不了,
廠長經理空中飄,九洲萬國隨意跑。
世人皆說國企好,名山大川忘不了;
中層幹部國內泡,覽遍錦繡飽瓊肴。
世人皆說國企好,故鄉美景忘不了;
工人兄弟最可笑,輪休一日解決了。
世人皆說國企好,加官進爵忘不了;
舔痔裙帶下毒餌,結軾貫珠逐權豪。
世人皆說國企好,權力寶座忘不了;
男人升遷砸鈔票,屈膝摧眉且折腰。
世人皆說國企好,金錢地位忘不了;
女人晉職三寸刀,脫衣送胯媚眼拋。
世人皆說國企好,牛馬精神忘不了;
工人兄弟覺悟高,職業生涯規劃早。
世人皆說國企好,風流韻事忘不了;
男女關係逞英豪,禮義廉恥腦後找。
世人皆說國企好,二奶小三忘不了;
廠長經理檔次高,三宮六院何足道?
世人皆說國企好,情人姘頭忘不了;
中層權利雙誘餌,美女下屬入懷抱。
世人皆說國企好,尋歡作樂忘不了;
工人兄弟錢不饒,揩油偷腥**了。
世人皆說國企好……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