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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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5章

    ……

    一入宮門, 她所有的思緒全部斂去。

    重重宮闕彰顯的不僅是至高無上的尊貴與榮耀,還有著天下最無解的陰謀算計,一個不小心便是萬劫不複。

    行到後宮岔道時, 領路的小太監見她並未拐彎而是直行,連忙出聲提醒。

    她眉眼未動, 反倒示意小太監跟上自己。

    小太監急道:“月城公主, 這條道才能去往長春宮。”

    長春宮是莊妃的宮殿, 小太監也是長春宮的人。

    “誰說我要去長春宮?”她繼續前行,小太監無法, 隻能忐忑不安地跟上。

    宮庭深深,小太監幾次提醒, 左顧右盼似乎想找什麽人去長春宮報信, 卻無奈也不知怎地, 一路上竟沒碰到什麽人。

    他自然是不知道, 謝姝有透視眼, 一旦遠遠瞧見宮女太監, 便能有效避開。

    直到越走越不對, 他才回過神來。

    ……不是去往獨孤宮的路嗎?

    而謝姝, 正是要去獨孤宮。

    獨孤宮冷清如故,安靜到不像是宮中的宮殿,更似那深山老林中的別墅。獨孤宮裏的宮人們見到她, 無一不是驚訝。

    有人趕緊去通傳,不多時依舊是雪衣素麵的高皇後親自迎了出來。

    陽光正好, 她這一身的雪色在日頭下越發的醒目刺眼, 竟有種說不出來的淒涼, 與金碧輝煌的皇宮形成鮮明對比。

    她心中驚喜,說出來的話卻是口不由心, “今日是莊姨娘設宴,你怎麽到本宮這來了?”

    “皇後娘娘是主母,臣女是客人。自是要先來給娘娘請安,豈能急著去赴一個姨娘的宴,而忘了禮數規矩。”

    謝姝順著她的話,也稱呼莊妃為姨娘,這般示好令高皇後很是滿意。

    二人入殿之後,宮人們奉茶上點心。

    這一次自然也不是那又苦又澀的茶,而是那極品的龍井,點心精巧雅致,一看就是用心準備之物。

    果盤底下的葉子牌還在,貴妃榻下的遊記卻換了一本。

    謝姝道:“臣女最近讀過一本遊記,覺得頗為有趣,便想著與娘娘一同分享。”

    說著,她將書呈上。

    高皇後還在思量她的話,那分享二字直叩心間。

    “本宮入宮多年,來來回回不知見過多少人,你還是第一個想到本宮的人。”

    語罷,她自嘲一笑。

    這一笑有幾分苦澀,瞧著有些寂寥。

    “臣女以前在瀾城時,曾聽一個老人說過,她說世人生來孤獨,來時一人,歸時一人,僅此而已。”

    高皇後聞言,似受到震動。

    喃喃著:“好一個僅此而已。”

    良久,她淡淡一笑。

    “你年紀不大,倒是通透。”

    “臣女不過是拾人牙慧,說起來當年在瀾城倒是更自在一些。那裏不似京中這般規矩多,人情往來也要隨意一些。每逢節慶喜事,鼓聲喧騰,打牌九劃拳者比比皆是。”

    牌九二字,讓高皇後神色一動。

    “不知瀾城的牌九與京中有何不同?”

    謝姝故意引導,已將話題引到了牌九之上,自然是有一番細細解說。她說得極細,不時還比劃幾下。

    高皇後被她說得興起,將果盤裏下的葉子牌取出來,然後再招呼兩個嬤嬤一起,四人開始打起了牌。

    殿外,小太監焦急萬分,幾次想溜回去給莊妃報信,都被獨孤宮的人給攔了下來。

    殿內的幾人,一連打了好幾圈,用的都是瀾城的打法。如此一來,不論是高皇後,還是那兩個嬤嬤都已學會。

    高皇後意猶未盡,卻不得不出聲提醒謝姝。

    “時辰不早了,你該去莊姨娘那裏了。”

    謝姝也覺得差不多了,起身告辭。

    高皇後叫住她,問:“你可知今日宴無好宴?”

    “臣女知道。”

    她自然是知道宴無好宴,隻因李相仲已將自己視為下一個目標。

    而那莊妃,明顯是安王一派。

    安王妃陸氏出身淮陰侯府,其母是莊妃的表姐。安王妃身體不太好,向來深居簡出,景元帝將李相仲的親事交給莊妃也正是因為這個原因。

    莊妃的年紀看上去比高皇後大一些,無論是言行舉止還是穿衣打扮,一看就是那種端莊的類型。

    哪怕是如今受到陛下的倚重,也不見半分張揚,就算是今日邀請衆女進宮說話,一應陳設也不見鋪張。

    唯一值得說道的,便是擺在正中間的幾盆極品菊花。菊花已半開,有玉壺春、綠牡丹、墨荷,還有白玉垂簾等。

    宮宴大多會巧立名目,莊妃此次的宮宴便是賞菊宴。

    謝姝到的時候,分外的安靜。所有人都在凝眉細思,不時觀賞著那幾盆菊花,似是在琢磨著什麽。

    莊妃看到她,目光微動。

    她今日雖未精心打扮,卻也不會失了分寸。一襲符合自己公主品階的華服,以及頭上的步搖珠翠,完全將她的嬌妍顯露出來。

    相比上次在獨孤宮裏的初見,此次她們彼此都對對方有了不一樣的認知。

    莊妃驚嘆的是她的貌美,還有她那與年紀並不相符的平靜從容。她則感慨於莊妃上次的不顯山不露水,和這次的大方得體。

    衆女之中,她身份最高。是以莊妃給她留的位置離自己最近。錦緞的墊子垂下,繡工十分的精美,將座位原本的樣子遮蓋住,隻餘奢華與富貴。

    她掃了一眼,眼底泛起一抹寒意。

    那被遮得嚴嚴實實的座位底下,赫然是一隻大耗子!

    看那大耗子的樣子,應是正處於暈迷之中。一旦等會醒了,趁人不備時竄出來,第一個受驚的便是她。

    她麵上不顯,見過禮之後泰然自若地坐下。

    今日進宮的除了世家貴女們,還有幾位郡主縣主充當氣氛組。皇孫之中來了兩位,一位是李相仲,另一位是作陪的平王世子李相堂。

    平王因為腿有疾,平日裏不怎麽在人前露麵。李相堂往常都以在家中給父王侍疾的理由,對很多事都是能推就推。

    他相貌算不上多出色,僅能算是周正而已,加上沉默不言的性子,最愛被李相仲拉著當自己的陪襯。

    謝姝一來,人就齊了。

    萊蕪郡主對她的姍姍來遲很是不滿,出言諷刺道:“月城公主怎地來得如此之晚,真是讓我們好等。”

    “我方才去給皇後娘娘請安了。”

    一句話,成功讓不少人變臉。

    莊妃到底是宮裏的老人,聞言麵不改色。

    “月城公主來得正好,方才正好有人提議以這幾盆菊花為名,各自作一首詩。”

    謝姝對此一點也不意外,甚至覺得如果光是作詩那都是簡單的,就怕有人自以為才華得不到施展,又拉著別人一起才藝表演。

    這時李相仲站起來,徐徐踱步到那盆白玉垂簾跟前。

    一時間,所有的目光全聚集在他身上。

    隻見他作沉思狀,然後緩緩吟詩,“……垂簾百媚生,拂衣暗香來。”

    拂衣二字,恰好是謝姝的名字。

    如此一來,衆人還有什麽不明白的,皆是明了這位皇長孫的屬意。

    莊妃笑道:“真是好詩,月城公主,你以為呢?”

    謝姝心下冷笑。

    這些人的意圖還能再明顯一些嗎?

    “莊妃娘娘有所不知,臣女對琴棋書畫並不精通。”

    莊妃愣了一下,“月城公主說笑了。”

    謝家雖門第不高,但身為官家小姐怎麽可能不通詩文。

    幾乎大部分的人都是這麽想的,氣氛微妙之時有人出聲道:“莊妃娘娘有所不知,月城公主確實不太精通琴棋書畫。當日臣女與她一同在王府小住時,她便親口說過謝家未曾給她請過女夫子。”

    說這話的是趙芙。

    趙芙當然不是有心給謝姝解圍,而是趁機貶低謝姝,好讓衆人知道謝姝就算是被封了公主,骨子裏也是一個上不了臺麵的小戶女。

    她自知姑母厭了自己,恐不能如願嫁進王府,因著這個原因,她對謝姝已是恨極。縱然她對李相仲無意,但見李相仲對謝姝示好之後,不由得讓她的恨意濃烈了幾分。

    莊妃聽了她的話,假裝惋惜。

    “月城公主這些年受苦了。”

    謝姝垂眸,“趙大姑娘所言並不完全屬實,我養父母確實未給我請過女夫子,但我不精通琴棋書畫很大一部分是自己的原因。”

    言之下意,不是她自己懶,就是她自己笨。

    她這般自貶,越發稱了有些人的心意。

    萊蕪郡主險些喜形於色,“月城公主倒是實誠,我……”

    “我近日也得了一首詞,就是有點不太應景。”

    莊妃怔了怔,道:“無妨,月城公主若是願意,也可說出來聽聽。”

    謝姝聞言,慢慢起身。

    左右分別走了兩步,身形轉動之時,將自己座位底下的情形盡收眼底。那大耗子身體抽動了兩下,應該快要蘇醒。

    她心道蕭翎啊蕭翎,對不住了,借你的詞一用。

    “竹林風,葉紛紛,黯然銷魂無人知。相思雨,冷瀮瀮,肝腸寸斷乞君憐。一簾幽夢難自持,幾時能得兩情悅。”

    一首詞完,衆人皆是神情微妙。

    萊蕪郡主先前被謝姝打斷了話,惱怒之色仍在。卻聽完謝姝的詞後,自以為拿住了謝姝的錯處,立馬轉怒為喜。

    “月城公主,難道……已有心悅之人?”

    大胤民風雖不及前朝那般迂腐,但這般相思怨情的詩詞也不適合示於人前,更何況還是出自一個未出閣的姑娘之口。

    莊妃麵色尷尬,欲言又止。

    謝姝仿佛一無所覺,表情平靜。

    衆人猜疑之時,李相仲居然稱贊謝姝這詞做得極好。

    他此等做派,無非是讓人以為謝姝這詞是為他而作,正應合了他前麵作的那首詩,一旦傳揚出去,勢必會讓世人將他與謝姝當成一對兩情相悅的男女。

    謝姝不看他,皺了皺眉,“原來這詞是有人寫給心悅之人的,都怪我才疏學淺,竟然沒有看出來。”

    “這詞不是你寫的?”有人下意識問道。

    “當然不是。”謝姝搖頭,“這詞是別人寫的,我瞧著好像還不錯,便借來一用。還以為隻是有點不太應景,沒想到如此之不應景。”

    萊蕪郡主差點憋出一口老血,狠狠地瞪著她。

    她一臉無辜,又道:“也罷,我就不獻醜了,你們還有誰得了詩,趕緊說出來聽聽。”

    這個時候她還站著,而那座位底下的大耗子已經醒了,正晃晃悠悠地往外爬。隨著一聲尖叫,剛爬出來的大耗子受到了驚嚇,慌不擇路地鑽進了莊妃的裙底。

    莊妃猝不及防,大驚失色,一時之間因為跳腳躲避而儀態盡失,看上去十分狼狽。期間還因為踩了自己的裙擺險些倒在李相仲身上,幸好被李相仲及時推開。

    如果謝姝沒有一早識破……

    原來這就是他們的算計!

    大庭廣衆之下因為意外讓她和李相仲摟抱在一起,到時候一傳十,十傳百……衆口鑠金,縱然她渾身是嘴也說不清。

    好一個莊妃,好一個李相仲!

    那大耗子十分機敏,從莊妃的裙擺底下鑽出來之後,開始四處亂竄,嚇得衆女花容失色,尖叫聲不絕於耳。

    最後經過宮人們一通手忙腳亂的折騰,它終於被逮到。

    “宮裏怎麽會有老鼠?!”

    不知誰喊了這麽一聲,得到不少心有餘悸的附和。

    莊妃受了驚嚇,臉色有些發白。

    “宮裏有些地方年久失修,生了一些蛇蟲鼠蟻也不足為奇。”

    “怎會如此?不是說自淑妃娘娘掌管後宮以來,後宮井井有條嗎?怎麽會有老鼠?”

    “這……”莊妃似是很為難,說自己要去換身衣裳失陪一下。此舉看上去是躲避議論淑妃的是非,實則不盡然。

    須臾,謝姝便明白這是他們計中計。

    這些年來後宮的掌事之權都在淑妃手裏,今日宮裏出現了老鼠,那一定是淑妃的失職。所以李相仲和莊妃聯手,一個算計的是她,另一個算計的是淑妃手裏的權利。

    果然是人吃人的後宮,人均八百個心眼子。

    更可怕的是,計中計不是最終,連環計才是常態。

    當一個宮女撞上她時,她看著自己身上被淺到的茶水,再一次清楚感覺到被別人算計自己的算盤珠子崩了一臉。

    “月城公主殿下,奴婢真的不是有意的……”宮女說著,急切地想要過來替她擦拭,好似忘了手中的東西一般。隨著這個動作,那托盤一個傾斜,剩餘的茶水眼看著又要灑出來。

    情急之下,她伸手一推,宮女始料未及朝一旁歪去,然後倒在地上。

    “殿下饒命,殿下饒命……”

    “無妨,你起來吧。”

    “是奴婢不小心,髒了殿下的衣服,殿……趕緊去換一身吧。”

    “我說了無妨。”

    “殿下,您身份尊貴,又是我家娘娘請來的客人,若是您失了儀態,奴婢便是罪該萬死。求您可憐可憐奴婢,去換一身衣裳吧。”

    “你看,這不是什麽也看不出來嗎?”

    謝姝看著自己衣袖的幾點濕印子,不以為意地翻轉幾下,將那濕印子反轉到了裏麵,不仔細瞧確實看不出來。

    饒是如此,那宮女依然在提醒她。

    她一副不為所動的樣子,讓人找到了嘲諷她的由頭。

    “月城公主真是隨意,衣服髒了都不願意去換,看來是真不介意。”萊蕪郡主的聲音有些刺耳,對衆女道:“方才你們也瞧見了,我等被那耗子嚇得不輕時,月城公主麵不改色。”

    又是髒,又是不怕老鼠,這番話著實是在埋汰謝姝。

    謝姝眼尾餘光瞄到不遠外那被遮擋的一抹明黃色,話鋒一轉。“我年幼時,我父親跟我說蠻丘賊子狡詐如鼠,我大胤子民縱然深受其擾,卻不可懼它,所以我從小就不怕老鼠。”

    衆人訝然,這下沒人敢接她的話了。

    如果還說自己怕老鼠,那不就等於承認怕蠻丘賊子嗎?

    李相仲看上去溫和依舊,心中卻是無比惱怒。他望著謝姝那張出水芙蓉一樣的臉,實在是想不明白這般嬌豔的女子怎麽不怕老鼠。

    在所有人的無言以對中,謝姝的聲音尤其的擲地有聲。

    “鼠在暗處,終有一日見天。我父親還說過鼠患遲早能除,到時關內關外說不定會親如一家。”

    “說得好!”

    這威嚴的聲音一出,立馬跪了一大片。

    景元帝現了身,穩步過來。

    他看著謝姝,不由得想到了自己的外甥。

    隻有那個自己親自養大的孩子才知道他的心思,將蠻丘攔在關外從來都不是他的目的,自他登基以來,他的野心就是收服蠻丘。

    幾十年過去,這個目的一直沒有達到,隨著他年歲漸老,他越發迫切和焦慮。

    一是安王隻有守關之計,無收服之策,不能永絕後患。二是連日來請立儲君的奏折再次堆滿他的案頭,朝中大臣為此吵得不可開交。

    一個時辰前,他又收到了蠻丘在邊關頻頻生事的奏報。萬般心焦後便想著四處走走清靜一下,不想就聽到了謝姝剛才那番話,讓他煩躁的心瞬間得到了安撫。

    他看向謝姝的目光漸生慈愛之色,“難為你那時年紀尚幼,還能牢牢記住你父親說過的話,朕替你父親感到欣慰。”

    擎兒若在,那該多好。

    擎兒生前最疼這個孩子,他這個當皇舅爺的更應該憐愛一些才是。

    思及此,他當即下旨,“傳朕的旨意,即日起將瀾城歸於月城公主封地!”

    謝姝:“……”

    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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