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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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6章

    所有人愕然。

    不就是不怕老鼠嗎?

    這位月城公主怎麽就多了一塊封地!

    自大胤建朝以來, 藩王因功績過人而被賞封邑之事並不為奇,但已有封號封地的公主新增食邑的旨意,這還是頭一回。

    不說是旁人, 便是陛下嫡親的胞妹瑞陽長公主,這些年來食邑一直是瑞陽城, 從未再添過其它的封地。

    一時之間, 無數羨慕嫉妒的目光看向謝姝。

    萊蕪郡主一口銀牙險些咬碎, 她原就不忿謝姝一個外姓女居然成了公主,如今聽到謝姝的封地又添了一城, 恨得她心都在滴血。

    瀾城不比月城小,完全可以再以此城作為另一人的封號封地, 卻不想皇祖父居然一起堆砌到一個外姓女的頭上。

    真是氣死她了!

    當她看到謝姝謝恩時, 景元帝那威嚴而又憐愛的眼神時, 更是氣得頭昏腦脹。她怎麽也想不明白, 這個外姓女為何如此幸運?

    這時莊妃換了衣裳回來, 見此情形愣了愣, 趕緊上前來給景元帝請安, 同時隱晦地看了李相仲一眼。

    李相仲雖懊惱今日算計未成, 但對謝姝得到景元帝的賞識,封地又添一城的事很是高興,想娶謝姝的意願也更強烈了幾分。

    得知謝姝的封地又添了一城, 還是與月城不相上下的瀾城,莊妃娘娘的第一反應自然是震驚, 隨後就是向謝姝道喜。

    她開了頭, 緊接著在場所有人恭喜謝姝。

    那幾盆菊花幽幽地開著, 不因被人吹捧則絢爛,也不因被人冷落而黯淡。不論是熱鬧還是冷清, 該花開時開花,該花落時凋零。

    它們原本是宮宴的主角,此時早已被人遺忘。

    莊妃遞了一個眼色給自己身邊的嬤嬤,那嬤嬤便示意兩個太監過去將那跪在地上的宮女拖下去。

    “慢著。”

    謝姝這一出聲,那幾人停了下來。

    她走到宮女麵前,道:“你可能不知道,我年幼時曾經流落在外,逃難之時一身襤褸,所以幾點水漬對我而言真算不了什麽。”

    宮女瑟瑟發著抖,又不停磕頭。

    莊妃的臉色變了變,對景元帝說:“這奴才一向懂規矩,哪裏知道月城公主是這般隨和的性子。”

    “莊妃娘娘宮裏的人,規矩自然都是好的。”謝姝展示了一下自己看不出汙漬的衣袖,“但臣女再三說不妨事,她還不依不饒,非要臣女去換身衣裳,臣女覺得這規矩也好得太過了些。”

    景元帝可不是傻子,更不是昏君。

    他淩厲的目光看著莊妃,“這是怎麽回事?”

    “陛下,臣妾方才去更衣了,並不知詳情。”莊妃麵有愧色,“是臣妾平日裏管教不嚴,日後定會注意。”

    然後她又對謝姝道:“這奴才是個認死理的,還望月城公主原諒則個,莫要與她計較。”

    “莊妃娘娘言重了,臣女隻是覺得她太過執拗,聽她的意思若是臣女不去換衣裳,她必會受到娘娘的責罰。”

    景元帝聞言,眉頭皺得更緊。

    帝王之氣一起,其威嚴令人膽寒。

    他的目光從莊妃到李明仲,再到謝姝。從淩厲到不悅,再到漸漸緩和,轉瞬時如生死關頭,一時死一時生,須臾之間已是劫後餘生。

    莊妃咬了咬牙,道:“是臣妾禦下不嚴,請陛下責罰。”

    她低著頭,一副很是惶恐的樣子。

    良久,景元帝虛扶她一把,“奴才們犯了錯,管教便是。”

    她眼眶一紅,全是感恩之色。

    李相仲不知何時站到謝姝旁邊,一副好兄長的模樣,“月城妹妹,你不願換衣裳那就不換,這不是什麽大事,不必放在心上。”

    謝姝點頭,“大殿下說的極是,是我小題大做了。許是我以前聽過一些世家高門內的齷齪事,心在戚戚焉,難免小心謹慎了些。”

    這話委實太過直白,衆人皆驚。

    莊妃麵有震驚之色,羞憤而委屈,不等她以此還擊,謝姝又開口了。

    “臣女長於市井,見識粗淺,言語無狀,還請莊妃娘娘見諒。”

    她這一自貶,莊妃還能說什麽。

    不過是幾句話的來回,她一時激進一時退讓,反倒讓人摸不清她的路數。不說是莊妃和李相仲,便其他人也被她弄得有點糊塗,猜不透她到底是個什麽樣的人。

    但無論她是個什麽樣的,李相仲已越發認定。

    瑞陽長公主是景元帝的胞妹,聖眷無人能及。所以早在蘇二丫還是郡主時,李相仲就動了心思。隻不過蘇二丫好掌控,又委實蠢了些,他一直將其當成退路,並不急著議親。

    如今,他卻是急了。

    一是他母妃的身體每況日下,淮陰侯府亦是如此。二是他父王側妃所出的兩個弟弟已經嶄露頭角,對他的世子之位虎視眈眈。

    他看著謝姝,眼神更加溫和。

    “月城妹妹這些年受苦了,你現在已經是公主,那些事還是忘了的好。”

    “大殿下此言差矣,過往種種,皆是我人生經歷,我如何能忘。正如蠻丘賊子對我大胤做過的那些事,難道也能忘嗎?”

    你這個渣男是誰啊,你讓我忘我就忘,你臉也太大了。

    謝姝心下腹誹著,麵上卻是一派肅穆。

    她上綱上線,又扯到國家大義之上,李相仲不得不替自己辯解,“月城妹妹誤會為兄了,為兄是憐惜你,怕你囿於受過的苦而無法開懷,並沒有別的意思。”

    他拚命給莊妃遞眼色,莊妃心領神會。

    “月城公主,你確實是誤會大殿下了。他最是和善的性子,也最見不得有人受苦受難。上回他不顧自己的安危,當街勒住發狂的馬救了你,你可還記得?”

    當景元帝望過來時,莊妃逮著機會好生將那日的事說了一遍,仿佛自己親眼所見一般。

    末了,感慨道:“大殿下這樣的性子,往往幫了別人,有時還落不下好,臣妾聽著都替他不值。”

    這話分明是在說謝姝不知好歹。

    謝姝道:“確有此事,但大殿下說他是舉手之勞,讓臣女不要放在心上。臣女最近也不知犯了什麽沖,先是在大街上差點被發狂的馬給沖撞了,後又遇到刺殺之事。幸好有蕭大人護著臣女,否則臣女恐怕兇多吉少。”

    這話一出,所有人的臉色全變了。

    她卻仿佛一無所覺,還在那裏感嘆,“蕭大人為救臣女而受傷,這樣的恩情臣女銘記在心,一刻也不敢忘。”

    言之下意,她隻領蕭翎的情,而不把李相仲救過自己的事放在心上。從她話裏的意思延伸,又是另一層暗示。若是有人往深一想,便不難得出一個結論,那就是:她沒看上李相仲,但對蕭翎印象不錯。

    這個結論不少人都已得出,包括景元帝。

    景元帝深深地看她一眼,若有所思。

    帝王不語時,人人皆道是深沉。

    一時之時,氣氛壓抑。

    長春宮外的一處樹後,高皇後不知站了多久。她先是看到景元帝被衆人恭送出來,然後是謝姝在向莊妃告辭。

    望著謝姝的背影,她對身後的嬤嬤說:“走吧。”

    那嬤嬤問:“娘娘為何不讓月城公主知道?”

    “全是她自己的應對之策,本宮並未幫上忙,又何必讓她知道。”

    “月城公主是個有福氣的。”

    不是誰都有這樣的運氣,不僅破了別人的算計,還意外得到了封賞。那可是一座城啊,多少王孫夢寐以求的東西。

    高皇後搖了搖頭,道:“這可不是福氣,而是她自己的本事。”

    她們卻是不知道,走遠了的謝姝不經意地回了一下頭,已透過重重障礙物將她們的身形看得一清二楚。

    那一抹雪色在富麗堂皇中顯得那麽的孤傲,又是那麽的寂寥。

    轉角之時,彼此再看不見。

    微涼的風之中,充斥著幹爽的秋意,途經座座宮殿時,又裹挾著錦繡腐朽的氣息,令人聞之沉悶。

    謝姝以為自己的暗示足夠清楚,但沒想到李相仲依舊鍥而不舍。

    當李相仲追上她時,她不得不停下。

    “月城妹妹,你方才說蕭翎救過你,你因此感激於他,一刻也不敢忘。那你可知他是一個什麽樣的人?”

    “我為何要知道他是一個什麽樣的人?”

    蕭翎是什麽樣的人,沒有人比她更清楚,她更不需要別人來告訴她。

    李相仲一臉急切,似是難以啓齒一般。“月城妹妹,你年紀小,有些事或許不太清楚。蕭翎他……他不近女色,他或許喜歡的不是女子,你可明白?”

    “大殿下要說的就是這事嗎?”

    難道這事還不夠嗎?

    李相仲很是不解,他比蕭翎到底差了哪裏。

    當務之急,他就是要讓謝姝對蕭翎反感,所以又道:“為兄是怕你被他蒙蔽了。你應當聽過他的一些事,他絕非你所看到的那樣。前些日子,他竟然攜男子同往玉竹苑享樂,還替一位小倌贖了身,這事你可知道?”

    “知道。”

    “你不知道……麽?你知道!”李相仲心下一喜,“你知道就好。你既然知道他做過什麽,當知他的本性,日後千萬莫要和他走近,免得……”

    謝姝打斷他的話,“大殿下,你為何不問我是怎麽知道的?”

    外麵傳的是蕭翎攜一男子同在玉竹苑尋歡作樂,並沒有傳他替一個小倌贖身的事。李相仲也是派人特意去查過,才知道得這麽詳細。

    他驚疑地看著謝姝,“難道月城妹妹派人查過?”

    除了這個原因,他想不出還有第二個。

    誰知謝姝聞言,竟然笑了。

    她這一笑,極嬌又極豔,一時讓李相仲看入了癡。

    李相仲心癢難耐地想著,這樣的女子莫說是有尊貴的身份,單是如此的美貌也足以讓人費盡心機。

    “月城妹妹既然查過他,當知他……”

    “我沒有查過他。”謝姝看著他,一字一字,道:“因為和他一起去玉竹苑的那個男子,就是我假扮的。”

    好半天,他才消化這句話。

    “月城妹妹,……你若是好奇那樣的地方,何必讓一個外人帶你去。你怎麽不找為兄,為兄是你兄長,斷然不會讓這樣的事傳出來。”

    “原來大殿下是玉竹苑的常客。”

    “不,不是的。”他又氣又急,連忙解釋,“我會比他更小心……”

    “怪不得沒人傳大殿下,原來是大殿下更小心。”

    渣男!

    騙了那麽多姑娘,卻沒有人知道,還真是小心。

    “大殿下若是沒有其它的事,那我就走了。”她正欲走,不想又被李相仲攔住。

    此時的李相仲看上去還是那麽的溫和,隻是那溫和的表象已經出現了斑斑裂痕,眼看著就要分崩離析。

    “月城妹妹,你誤會了,我沒有去過那樣的地方。我的意思是若是你喜歡,無論什麽地方我都願意你去,且一定會保護你。”

    “大殿下,又想把自己的私令送給我嗎?”

    李相仲以為她想通了,要自己的私令,不由得大喜過望,急忙將自己的私令取出來,遞到她麵前。

    她當然不會接,半垂著眸子。

    這樣的她,安安靜靜又花容月貌,如煦色韶光讓人沉迷。

    李相仲咽了咽口水,靠近了一些。

    “月城妹妹……”

    “大殿下這塊私令聞著一股子的脂粉味,想來經了不少姑娘的手吧。”

    李相仲聞言,臉色大變。

    “你……”

    “你是不是想問我為何知道?”謝姝不動聲色地退後兩步,神情平靜而眼神譏誚。“說來也巧,我曾經在一位姑娘那裏見過這塊令牌。而那位姑娘,大殿下應該知道是誰。”

    溫和表象之上的斑斑裂痕瞬間炸開,須臾間碎成了渣。

    一如李相仲這個人。

    李相仲被揭了老底,不敢置信地看著謝姝。

    這時已有不少姑娘出宮,許多人都看到他們在說話。

    謝姝又連退幾步,然後繼續前行。

    李相仲臉色變幻著,一時陰沉一時狠辣,他盯著謝姝的背影,目光不再溫和,而是越來越陰鷙,最後全是瘋狂之色。

    ……

    宮門外,相熟的姑娘們互相道著別,有些還約著過幾日再見。

    溫綺應了孟靈的約,目光卻不自覺往謝姝那邊看。等看到謝姝快要上馬車時,她像是終於下定決心般過去。

    謝姝頗為意外,問她有什麽事。

    她遲疑著,幾番欲言又止。

    “月城公主,臣……女……”

    “溫大姑娘有話不妨直說。”

    又是幾番欲言又止後,她張了張嘴,“臣女方才看到你和大殿……

    “溫大姑娘中意大殿下?”

    謝姝的話太過直白,頓時讓溫綺鬧了一個大紅臉。

    這一刺激,溫綺憋著的話瞬間就吐了出來。

    “不,不是的,臣女和大殿下一點關係也沒有。大殿下那個……女也不知道怎麽說,就是覺得他喜歡的姑娘不少,未必都是真心,所以……”

    “謝謝。”

    “月城公主,你……”

    “謝謝你的提醒。”

    謝姝再一次道謝。

    溫綺鬆了一口氣,心知謝姝已經明白自己的意思。

    她和孟靈交好,沒辦法說出孟離的事。

    那日梁國公夫人一回去,就好生審問過孟離。孟離初時還咬死不承認,直到被嬤嬤驗出非處子之身後,這才交待了所有事。

    而李相仲不僅說自己不認識孟離,反而由著莊妃張羅婚事,梁國公夫人一氣之下,將孟離送去了莊子。

    這些事,她當然不會說。

    “那臣女,臣女走了。”

    她行著禮,暗想著自己與這位月城公主還是表姐妹,若不是父親當年的疏忽,她們表姐妹倆也不至於生分成這樣。

    “溫大姑娘,算起來我應該叫你一聲表姐。若是表姐不嫌我煩的話,我日後能不能去找表姐玩?”

    “可以,當然可以!”她歡喜起來,拚命點頭。

    她並沒有看到,謝姝眼底那一閃而過的複雜。

    車簾垂下,遮住了光影,卻遮不住謝姝的視線。謝姝看到她歡快地跑回去,不知和孟靈說了什麽,神色之間是那麽的開心。

    馬車駛離,車轍的聲音像是壓在謝姝的心上,莫名地沉重。有那麽一瞬間,她多麽希望自己的懷疑和猜測全是錯的。

    然而,事與願違。

    當她陪祖母去王府探望受傷的蕭翎時,從蕭翎那裏得到了藥方子的消息。藥方子本身沒有問題,但巧的是藥方子上麵有三味藥與養氣丸的配方重合。

    這樣的巧合,如同一直懸而未落的山石,終於落到了實處。

    竹林青翠如故,不懼秋色與寒涼。白衣墨發的男子立於竹林間,飄逸出塵不似凡人,更不一個傷患。

    而謝姝一進竹林雅居,就看到了這樣的蕭翎。

    蕭翎將藥方子的事說完之後,捂著自己的心口。

    “你怎麽了?”謝姝下意識去扶他。“你不在屋子裏養傷,跑出來做什麽?”

    他虛弱地搖了搖頭,“我沒事,我隻是不願你見到我傷重在床蓬頭垢麵的樣子。”

    謝姝:“……”

    這人不是受了傷,而是有病!

    她鬆了手,抱胸而立。

    “嬌嬌。”蕭翎看似越發的虛弱,可憐巴巴地望著她。

    她無情地拆穿他,“世子爺,蕭大人,若是我記得沒錯的話,你的傷在後背吧,你怎麽捂著心口啊。”

    他直起了身體,半點也不羞愧,“後背夠不著。”

    “……”

    姓蕭的,你贏了。

    謝姝哼了一聲,轉身就走。

    突然眼前一花,原本還在身後的人,如移形幻影一般到了麵前。

    “嬌嬌,你為何當著那麽多人的麵說我救過你?又為何說你一刻也不會忘記我?”

    她是這麽說的嗎?

    她的原話不應該是記得他的恩情,一刻也不敢忘,而不是不會忘記他這個人。

    但……

    她確實是想讓人誤以為如此。

    “是我說的。”所以她大方承認,“還不是那些人的算計太過惡心了些,我不勝其煩,隻想盡快他們死心。我想著我們朋友一場,你應該不介意給我當成盾牌一用。”

    “不介意。”蕭翎說。

    他巴不得人盡皆知!

    他的眼神無比幽深,深淵之處乍起的火光極其的絢麗,哪怕是什麽都沒說,什麽也不問,答案已是昭然若揭。

    謝姝避開他灼熱的視線,伸手接住一片飄落的竹葉。或許自己對他的喜歡不止是一點,應該是比一點多一點。

    他壓著眉,火光從眼底溢了出來。

    “多一點是多少?”

    謝姝:“!”

    大意了。

    她怎麽又忘了,這人會讀心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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